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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啸虎边吃边等,平时准点到达的哥哥却迟迟不来。他只得独自吃着,都快吃完了,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谭啸龙出现了。
哥哥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上去一脸愉悦,精神焕发。
他心情不错。一直感觉心里有些愧疚的谭啸虎安心了许多,问哥哥:“我越姐最近都还好吧?”提到楼越,他有时称嫂子,有时称越姐,但越姐显得更刻意一些,更亲切一些,也似乎有别于“嫂子”这个能指在过去十多年的所指。
“她啊,好得很。”谭啸龙一带而过地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已经有点凉的咸水角咬了一口,又忍不住点评了一句:“生龙活虎的。”这个词用得恰到好处,但带上了龙虎二字,这让谭啸龙觉得很有趣。他们从小就被人用这个词形容着,现在被他沿用到了楼越身上,有种奇异的亲密感,一家人的亲密感。
弟弟谭啸虎哼了一声,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无意中窥见了这两个人的火辣情事。他本来还想当然地以为,自从上次惊心动魄的流产事件,他们应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暂时不会再做那事了。所以哥哥开始天天往健身房跑,发泄多余的精力。生龙活虎,嗯,胆子真大。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多少有点冤枉慧珍了。慧珍说了好几次她们那天真的没干什么,一成武力值都没发挥出来。
他俩也不知道悠着点儿。谁知道那个流产先兆是怎么回事?但是慧珍也不冤,谁叫她自己撞枪口上了。
谭啸虎想起那次押着慧珍道歉时,他在一边旁听楼越劝诫他那个不争气的老婆,他这个嫂子看上去是那么平心静气,让他非常感动。她措辞委婉,但又把道理说得明白清楚,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前嫂子阿萍的昔日风采。
当时他还想,哥哥先后娶的两个女人都是适合做老婆的材料,他自己怎么没这种好运气?他要真是把慧珍蹬了,以她那个脑子和脾气恐怕也没法生存……
谭啸虎投石问路地说:“慧珍报了个班,叫什么女性领导力成长课堂,她每天去上课,回来还要写作业呢。安分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起这事,谭啸龙有话要说了:“我还是想不到,她哪来的那么大胆子?她过去再跟你闹,我是不是也说她没什么坏心眼儿。”
“还不是被她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美容院那些女的天天在一起嚼舌头,东家长西家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出的鬼点子就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谭啸龙看着弟弟,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就知道,他这个弟弟还是护着老婆的。谭啸虎心肠软、会说软话也是他的长处,当年在老街混事的时候,弟弟收获的名声比他这个当哥哥的好听。
但其实他心肠也有很软的时候。比如对阿萍,离婚时她提的要求不多,但也不都是容易答应的事情。让家豪进入中层管理层,这小子欠缺的东西太多了,需要的培养周期还长着呢,但他只能先答应了,然后边走边看,慢慢弄吧。
“最近家豪在哪个部门轮岗?”
“他还是在夜总会那边。”谭啸虎说:“他说他对那边里里外外都很熟了,就适合管那边。我看啊,他就是喜欢玩。”
“既然是他自己要求,就让他玩吧。”谭啸龙说。
楼越来到久违的课堂,一边讲课,一边能感觉出自己有些生疏了。她脑子里想的太多太多,都是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不是学校的,而是她自己的计划。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兼顾所有的职责,现在她发现自己有了更多变化。她不再觉得做一个受人尊敬和受学生喜爱的老师,是个她可以接受的终生成就的高度,她想要做更显眼的事情。
比如像占彪当英雄时,她面对镜头讲故事时那种显眼程度。当镜头对准她的时候,她可以用她的故事感染成千上万的人,而且她也不用反反复复地讲,像她每学期来到不同的教室给不同的学生讲大同小异的课程内容那样。
媒体作为一种载体会自动繁衍,扩散,重复,放大。如果她成为舞台上的焦点人物,能一直决定她的故事被人接收到,那么她就有影响力,也就是相对安全的。
像段楠倒台前那样。
一下课,楼越就打开微博,继续追踪举报段楠的受害者的最新消息。她点进去看置顶的长文,却发现页面是一片空白。上面只留下一行黑字:此内容因存在诉讼或仲裁纠纷,暂无法查看。
与此同时,段楠给她发来一条群发消息: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深深感谢各位同仁对我的支持。为了维护中国心理咨询人的舆论形象,请大家多多转发段楠工作室最新声明!不信谣,不传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段某在此叩谢。
楼越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不想看也不想回复两句。他为什么不说法律武器的事情了呢?
显然,他用了伦理协会内部仲裁的理由压下了网上消息。虽然他近期工作日程已经取消,电视节目换了嘉宾的消息传出,工作室的视频内容全被评论区里的争吵占据。但是,他大概率还能重新回到人们视野前,像之前出过事的那些男心理咨询师一样。
假如女咨询师被曝出和咨客发生性关系,楼越想,那她的职业生涯和个人名誉一定是完结了。但男咨询师——评论区里有些人说,因为他很有魅力,女咨客对他产生移情很正常,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抗得过那些女人一次又一次的主动呢?
还有一些评论者就更有杀伤力和恶毒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举报段楠的这个所谓的“受害者”结婚离婚两次,又是因为多角恋情感纠葛而去咨询的。他们说她本身就是一个沉湎于性爱、道德观念淡薄的女人,所以她必然在咨询过程中用引诱来证实自己的魅力。谁知道段楠被她缠成什么样,最后她用了好几年才抓到了一点把柄,马上就出卖他祸害他。遇上这种女人,这真是想躲也躲不掉的职业风险啊。
评论还附上知乎问答的截图,上面用貌似权威的口吻写着: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在发病期的症状之一包括性欲亢进、夸大其词、自我感觉良好等。
不少人表示,自己被科普到了。看问题就得全面一点,不能看见女人就觉得她是弱者,把女人看作当然的受害者,这才是女性地位的大敌呢!
楼越感到一阵心痛和愤怒,想要在评论区里一一批驳这些人,他们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有备而来的水军,还是因为厌女和精神疾病歧视闻风而动的搅水者。
可是仅仅却评论,这不会有什么太大效果,她会被淹没在海量的恶评里。她的有限精力和专业素养不应该用来和躲在暗处里的无知恶毒之人小打小闹。
楼越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这完全可以是一个她进入视野的时机。同行经常用蹭热点的方式来宣传自己,但是这会儿他们都噤若寒蝉。不论男女。他们明哲保身,用共同体的姿态掩护着一个用常识和心证能看明白的事实,以“未知全情不予置评”的客观中立姿态包庇已经扯破了的遮羞布下的段楠。
楼越忘记了时间,在办公室电脑上畅快淋漓地写起来,她越写越多,观点和情绪表达汩汩涌出。她错过了午饭时间,上课铃下课铃响了好几次。
终于完成的时候,楼越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她毫不犹豫地发布了第一篇蹭热度文章:《心理咨询师都知道的秘密:紧闭的咨询室里,权力滥用有多容易》
不到十分钟,这篇文章就被平台推到了头条热门。评论转发点赞的通知提醒不停地响着,她的账号不停地被关注。
她在干一件会被同行视为“落井下石”的事情。楼越有些不安地想。
但事情并非如此,一些同行尤其是女咨询师纷纷发来私信,赞赏她做了一件她们都想做的事情。
随着评论里各种各样的分享、提问增多,她有了无数的写作灵感,一直到司机上楼找她,她还在写。
“你等等我,我写完会来找你。”她一边说,一边噼里啪啦打着字。
司机在楼下汇报了谭啸龙,然后下了车,一边抽烟一边仰望着她的办公室门口。
很快,楼越又发了第二篇文章:《说吧女人,我们在听》。措辞更尖锐,结合了更多的性别话题。她已经靠蹭热点上热门了,不介意多多蹭蹭。为了对抗暗处的无数不负责任的评论者,她要被人看见越多越好。她原先没关注过,不知道网上有这么多无知的恶意。
原来,她不是觉得教书育人没有用,是课堂上的教育还远远不够,覆盖不了广阔的天地。
下楼的时候,楼越感觉自己已经激动得手脚发麻。
谭啸龙在家里等着她吃饭,她却顾不上吃饭,激情澎湃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她知道谭啸龙听不懂,但是跟他说有一个好处:帮助自己理清思路,通过他的反映了解哪些部分的逻辑还过于跳跃,超过了大众阅读理解的范围。
谭啸龙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她也顾不上解释,只是拿出手机给他看肉眼可见的增长速度。他似懂非懂地问:“那这又有什么用呢?”
可以扩散影响力,对冲舆论。但是话到嘴边,楼越停了下来,思索着要说点谭啸龙明白的话:“在网上,流量就是王道,越多人关注和讨论,我说的话就越管用。”看着谭啸龙依然有些迷茫的表情,她又补充说:“当然,还能赚钱。”
好吧,这倒是个理由,她现在真的进步了。
让谭啸龙不明白的是,她打击起段楠的时候还真是毫不手软。
“关于他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提啊,”楼越满不在乎地狡辩了一下,虽然谭啸龙压根不在意。“我就是有感而发。像这样的事情还不少呢。能站出来一个举报,恐怕背后就有十几倍几十倍的女人不敢站出来。”
谭啸龙不禁想,呵呵,段楠这种老色鬼,挣着一小时上万的咨询费,想玩女人明明可以花钱找嘛,偏要去惹那些给他付钱咨询的精神不稳定的傻女人。他不给女人花钱,还坑她们的钱,这不肯定要出事。
谭啸龙得出结论:段楠这么抠门,难怪楼越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他。
当天晚上,楼越精疲力尽,关上了手机,倒头就睡着了。
谭啸龙则在黑暗中拿着手机钻研到了大半夜,终于搞明白了游戏规则。他给她的每篇文章都买了流量。既然她玩得这么开心,那就继续玩吧。
李秋伊带着占彪在母婴商城逛着,这也想买,那也想买。可是一看价格,都贵得惊人。原来她在网上看过的那些萌值爆表的每一样婴儿用品,价格都很不可爱。
占彪慷慨地说:“需要的就买,不乱买就行了。”
李秋伊又挑了半天,拿了一些东西。占彪去付款时,迎面碰上了赵卫东夫妇俩。“真巧啊。”占彪热情地和赵卫东的妻子打着招呼,然后才反应过来:“噢你们……也有好事了?”
他招呼着在不远处的婴儿服装店铺前流连忘返的李秋伊。“过来,看看是谁。”
李秋伊看到赵卫东和妻子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醋意升起。
他的妻子年轻时髦极了,浑身透着一种淡淡的优越感,那种优越感是只有从小在全家人的呵护宠爱下长大的女孩才会有的。也许那不是优越感,但让她相形见绌,自觉猥琐。“你好。”她说着,感觉到自己已经深深地失败了。她已经成了占彪的妻子,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似乎进入了几个月来最好的阶段,但是他们在一起的和谐,和赵卫东夫妻一比就显得十分僵硬。
那个女人不仅被自己的父母全家爱着,也被赵卫东宠着,她看得出来。她苦苦追求的被一个人专注地爱着的权利,到头来,别人从出生起就有了,有的理直气壮浑然天成理所当然,使得她努力奋斗的得到的这点温暖显得微不足道又寒碜。
“快到中午了,你们一会儿去哪儿?要不一起吃饭?”占彪客套地问。
“我去我丈母娘家蹭饭呢,”赵卫东搂搂妻子,说:“她家氛围特别好,基本上每月都会家庭聚餐,所有人都会来。”
占彪憨憨一笑,顿了一顿,问:“那陈书记也来啊,他那么忙。”
“哎,你这说的不对,工作再忙,能比家庭更重要吗?”赵卫东说着,感觉到妻子在背后拽拽他的衣服,他忙说:“那我们去逛逛了啊。你们东西买好了?”
占彪看着远去的赵卫东,自言自语地说:“有门好亲戚是不一样啊。还能动不动就搞家族聚餐。这不都是冲着市委书记来的。”
李秋伊说:“我妈倒是想来给我做饭,但是我不想让她来。她来了我们住着多不方便啊。”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占彪说:“我一个月能回来几次?你让她来嘛,我也不用担心你有没有吃好。”
李秋伊惊讶地看着占彪:“你能接受我妈来这边住在一起吗?”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李秋伊感动地想,他还是用他的方式在爱护她的,她不应该得陇望蜀地和别人比较,别人是官二代也好小公主也罢,她李秋伊不还是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个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