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反扑
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了楼越。
她睡眼惺忪地按了床头上的按键,窗帘缓缓拉开了。外面天色暗沉,细细的雨点轻轻打在四面环绕的窗玻璃上,制造出立体全方位的白噪音。所以她午睡睡过头了。要不是婴儿的啼哭声,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间,楼越以为自己会看见公安小区那间卧室里的场景。真是奇怪。时间像过去几个世纪了,但她的大脑还记着那个老破小的画面。
楼越披上外套,来到隔壁的儿童房里。阿姨刚给婴儿换好尿不湿,给她穿上连体衣。楼越向阿姨伸出双手:“给我吧,喂完这顿我也该去工作了。”
楼越把孩子往怀里一塞,啼哭停了。她抱着孩子下了楼,来到客厅里。三条长桌组成的办公台上,三四个员工正在电脑前忙碌着。
为了方便自己照顾孩子,也为了减少考察办公场所的无谓消耗——毕竟初创公司眼下需要坐班的人手并不多,楼越把员工召集到了泰禾园。空旷的新房很快有了人气,送货员络绎不绝地送来了办公耗材和成箱的婴儿尿不湿,快递和外卖也成批出现在门口。好在是独门独院,这些都没有对周围的邻居造成干扰。
但是他们很好奇,偶尔会在门口晃悠,俗话说,大而不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能小看这谭家太太背后的实力。
楼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面露微笑地看着女儿——她正紧闭着眼睛大力地吮吸着,浓密的睫毛随着小嘴的动作眨动着,可爱极了。他要是能看见这一幕多好?谭啸龙你知道吗,你女儿能吃能睡,特别给力。
“越姐,我的宣传稿写好了,现在您有空看看吗?”女孩问。
楼越点头,将披着的外套拉了拉,盖在婴儿的身上,只露出半张小脸。她接过宣传稿,看了起来,没一会儿,楼越忍不住高喊道:“给我一支笔。”
一拿到笔,楼越就在宣传稿上圈圈改改起来。看见女孩紧张的神态,楼越解释说:“你写的内容没有问题,已经把公司的定位、宗旨、理念、愿景都提到了。不过,怎么讲故事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想看一个面面俱到的纲领,连投资人也不想看。”
“讲故事,我不太清楚……”
“你是学新闻传播的,不是吗?”楼越微笑着问女孩,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老板身份了,她说出的话无论如何都有种压迫感。
“是的。”女孩短促地答道。她准备一下班就去和男朋友吐槽:自己误入了前景不明的创业公司,办公地点在哺乳期的女老板家里,老板还让她写一种会“讲故事”的宣传稿。唉,她考上名校热门专业的时候,不知道就业时学新闻的下场会如此黯淡。不过,看在工作环境洋气又自在,老板家还提供免费午餐,她再骑驴找马一段时间吧。
楼越捕捉到女孩隐藏在谦卑表情后一闪而过的眼球翻转,笑了一下,说:“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但我觉得,宣传稿对于目标客户群体的作用,应该像交友网站里的个人描述一样,你要让人看完以后,想要认识你,想和你打交道,并且因为在茫茫人海里发现你而感到独具慧眼和幸运,想要赶紧和你确定关系。”
“我明白了。”女孩恍然大悟似地点头,但表情似懂非懂。“那我再去改改。”
“这段我来搞定吧。”楼越低头看着逐渐入睡的婴儿沉思了片刻,然后说:“你去联系后台开发项目组,尽快安排时间开个线上会议。”
看着女孩转身离去,楼越想,等这一波兵荒马乱过去,她还得继续招聘人才。皮特·王说得对,人才才是稀缺资源,是创业公司最难搞定的部分。
阿姨从楼下厨房里端出准备好的下午茶,从恋恋不舍的楼越怀中接走了睡着了的婴儿。
楼越打开微博搜索自己的名字和公司的名字。不出所料,段楠展开了全面反扑行动,抹黑她的措辞更激烈——不激烈才奇怪了。
他们俩反目成仇后又成了竞争对手,这让好不容易重新站起的段楠大吃一惊。不久前,他还在因为她那土豪丈夫东窗事发之事心中黯然了几秒钟。她的两次婚姻都不幸,这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不过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她的选择总是有问题,反映了她内在人格的深层问题……
在市场沉寂的时候,段楠向同行们发出的邀约是有吸引力的,但自从楼越一夜之间融资成功,在微博上声势浩大地打出“她力量”的旗号,又拉出很多社会名流为自己站台转发,获得了很多新老粉丝的支持。很多女性心理咨询师解除了和段楠的口头合作,主动向楼越申请加入。但楼越知道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下一步她一点也不能松懈。要在现实社会里获得成功,光靠“她力量”还真是不够的。她可以尽情地讲故事,把故事发扬光大,但她还需要获得下一轮融资,下下一轮……
工作之外,家庭的问题也很重要。楼越按摩着太阳穴,真想上楼躺下睡一会儿。但是她没有时间浪费。谭啸龙还在外面漂流着,苦苦等待着消息。他们之间的交流像密码一样,藏在付费电话和伪装成垃圾信息的短信里,有时会让她笑到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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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激动不安地向楼越透露自己获得的内部消息:“检察院对谭啸虎的案情审查已经到了尾声,随时可能会对外公布了。”
楼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周莹拎着夜宵刚进门,父母亲就从房间里出来看她。
“你天天回来那么晚,要不把人带回来看看吧。”周莹的母亲有些紧张地对女儿说:“让人家男孩子天天在外面消费,开支得多大呀。”
周莹愣了愣,苦笑着说:“你先别心疼人家。其次,我想让他消费也得能见到人吧?他成天泡在案件里,我是……去朋友家了。”
“是那个楼越吧?”周父插话说:“她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她对你没有起到好的影响。你一个警察和她走得那么近,好吗?她丈夫可是逃犯啊!”
“她又不是罪犯!她现在可是C-E-O!她一个女人,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创业,多了不起啊。爸你说的不对,她对我只有好的影响,”周莹打开夜宵,掰开筷子说:“她让我真正看见了:一个女人就算身边没有男人,她也能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周父急得捂住心口:“你大好青春不抓紧时间,天天往她家里跑,楼越给你发工资吗?你一个未婚女青年,和一个单亲妈妈泡在一起,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单亲妈妈?周莹正要发作,周母拉住丈夫,忧愁地看向他。
周父忿忿地跟随妻子回到卧室。在没关紧房门的卧室里,周母对丈夫说:“所以你也别挑刘峰的毛病了,让他们早点结婚吧,早结早踏实。你女儿一天不结婚,一天就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别搞到最后,还是成了大龄剩女!”
“呃!”周莹从客厅里发出一声抗议的嚎叫。
占彪美滋滋地将精选后的多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好几个人在评论区开玩笑,说他是“老来得女”,占彪也不反驳,而是喜不自禁。
有熟人开玩笑说:“我瞧着你闺女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啊?”
占彪回复道:“玩笑开过了啊。”然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回复太生硬,显得缺乏幽默感,于是马上删了回复,改成一句温情而合理的解释:“像她妈妈。”
那人却执着地说:“女儿不都是像爸爸吗?”
占彪忍不住“啧”了一声,算了,不理他好了,有的人说话就是怪得很,表面上也挑不出毛病,但就是让人浑身不舒服。
占彪有些烦躁地放下手机,站起身来,开了门,来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区晃悠着。回来之后,专案组的工作还没彻底结束,领导也说他可以趁机休息,就当休了半个陪产假。
一时半会没了在九州市局那么多的工作量,占彪还有些不习惯。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好像游离在集体之外了……
刘峰一见占彪,就说:“队长!我刚从检察院回来……”他拿出一张皱皱的复印件:“看看我从第一检察部办公室文印室的废纸篓里搞到什么好东西。”
占彪接过复印件看起来。
(P12)
检察机关经审查认为,谭啸龙等人构成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证据不足。该组织以家族亲友为核心,结构松散,无明确帮规帮约;获取的经济利益主要来源于赌场收益和有偿陪侍,绝大部分用于社会公益性活动和经营投资活动;全案由完整证据链的十三起犯罪中,有组织实施的仅两起,其余犯罪多系偶发,且系临时邀约;实施的犯罪形成重大影响的证据不足。为全面查清案件性质,检察机关依法提讯犯罪嫌疑人,听取辩护人及被害人的意见;走访案发现场二十余处,查明谭某龙等人的行为在当地是否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响;多次听取公安机关意见;围绕有组织犯罪构成,先后两次向公安机关提出补侦意见一百余条。
谭某虎以龙虎集团的名义吸收公众存款,并存入谭某龙公私混同的银行账户;从多个银行账户流水中可以看出,部分款项用于返还投资者的本金、利息,但侦查机关并未对谭某龙的账户进行审计,无法甄别资金的其他具体去向,现无法排除谭某虎供述把吸收的资金用于公司运营的情形。
刘峰发现占彪一直看着复印件,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很熟悉。占队长很生气。
李秋伊的母亲活动着肩颈胳膊,从走廊外面转回房间。“这一天天的,来看隔壁的人真不少,”她对哺乳中的李秋伊小声说。
李秋伊心不在焉地说:“人家新官上任,以前的、现在的下属都要来,当然看的人多了。你别成天盯着他们可好?”
隔壁门开了,西江分局的工会主席和赵副局长的妻子热情地说着话,而赵卫东的母亲则抱着孙子在一旁悠闲地摇晃着,溜达到了李秋伊的房间。
李秋伊立刻坐起身来。赵卫东长得很像母亲,两人都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说起话来直转,一看就给人一种精明透顶的味道;上唇薄而下唇厚,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这种相似程度让李秋伊感觉有点不舒服,会让她模糊地想起那张脸上对她流露过的表情。而且,这个女人身上还散发着很强的优越感。坐月子这么长时间,李秋伊一直回避和赵卫东家人的非必要接触,偏偏母亲喜欢跟她们找话聊,并在这个过程中充分地暴露自己那点拿不出的家底。
赵卫东母亲看着李秋伊怀里的女婴,真诚地说:“真羡慕你家生的是女儿,唉,我其实就想有个孙女。”
李秋伊顿时感觉赵卫东的母亲更讨厌了。她这话也太假了。
李秋伊母亲却热情地说:“来,给你抱抱我们家的小姑娘。”
占彪心烦意乱地开着车,来到了月子会所。至少在这里,他能扫除一点烦恼。人到中年,还有什么比家庭更重要呢?虽然李秋伊过去是做过些傻事,但是她好歹也是他孩子的母亲。他确实是照顾不上家庭,和以前一样,但李秋伊现在总是小心翼翼地顺着他,毫无怨言。也许,这就是他命里的正缘。他这种人只能找个顺着自己的贤妻良母型的小家碧玉,跟楼越那种人是过不到一块去。
占彪想着,自己该找时间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妻子。
占彪上了楼,就看见丈母娘和赵卫东母亲一起抱着孩子谈笑,于是他堆起笑脸上前给两个女人打招呼。他看着自己的孩子笑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啊。”
“还真是一天一个样,”丈母娘意味深长地说:“你仔细看看这是你女儿不?”
占彪看了看两个孩子,心里很快有了答案。虽然他女儿的长相特征不明显,但另一个孩子就太像赵卫东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那眼睛,还有那耳朵多像啊,他做刑警这么多年,知道眼睛的变化是很小的,而耳朵简直是比对相貌特征的制胜法宝。
赵卫东母亲看着占彪专注的样子笑起来:“你几天没来了,就认不出自己的娃了?”
占彪自信从容地用手一指丈母娘怀里的婴儿说:“这是我的女儿,不可能错的。”
赵卫东母亲不动声色,看向占彪的丈母娘。
李秋伊的母亲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这让占彪很诧异,但她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这就没有必要了吧。他心里逐渐恼火起来,为自己有一个瞎起哄的丈母娘感到不悦。“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妈,你笑什么?”
丈母娘的手指从婴儿大腿根处拉开尿不湿的一角,用最关键的区分要素对女婿揭晓答案:“这是赵局长家的小子。”
占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鸡鸡,弄得赵卫东母亲有些疑惑。可能占彪家想要男孩吧?难怪李秋伊听到她说喜欢女孩的话后,脸色不太自然。
占彪左看右看,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嘴角抽动了一下。“让我抱吧。”他对赵卫东母亲说。
丈母娘看着占彪把孩子抱在怀里,笑吟吟地说:“这下你可要看好了,这才是你们占家的后代。对了,你得赶紧把宝宝的名字取了,好去办出生证。”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占彪,有些纳闷,又见占彪的表情深沉,喉咙不停翻滚,似乎哽咽难言。
“啊呀没关系的,婴儿长得都差不多,认错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太自责了。”李秋伊的母亲说,转头对赵卫东母亲说:“大姐,你说是不是这样。”
“对,”赵卫东的母亲盯着李秋伊母亲怀里的自己的孙子,喃喃地说:“认错是正常。”
龙虎集团门口贴着一张简单的通告,外面的人群好奇地围了上去,大楼里的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各位股东:
龙虎集团将尽快自行成立清算组进行清算,编制清算方案后,经审批通过后,按清算方案进行处理。清算期间公司存续,但不再开展与清算无关的经营活动。
占彪闯进实验室,对着不认识的几个年轻人:“老何呢?我找你们主任,做个加急的亲子鉴定。”
“样本带过来了吗?我们需要的有效样本是——”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跟你们合作过很多次了!”占彪气势汹汹地说,心想,怎么从九州回来后,忽然到处都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了。“我是占彪,刑侦支队长。”
看着这些年轻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占彪克制着自己,缓和了一下语气,将两只密封袋放在桌上,上面分别用记号笔写着“父”和“女”。“带完整毛囊的头发,和新鲜的指甲。够了吗?”
“行。留个电话吧,快的话三天后给你打电话。”
“能不能再快一点?!我说的是加急。加急你懂吗?”
“什么案子需要这么急的鉴定结果?三天已经是极速了。”
看着年轻人的诧异的表情,占彪忽然泄气了。也许他不需要这么快,慢一点也好,让审判晚一点到来。
“好,那我等你们电话。”占彪面无表情地说。
占彪回到车里时,不停地咒骂着,揉擦着眼睛。他是疯了吧?他最好不要知道结果。李秋伊怎么可能……?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觉得孩子像赵卫东。他真是疯了,所以觉得自己不仅在事业上屈居于赵卫东之下,连繁衍能力也在赵卫东之下。他现在也该去找心理医生看看了。但是,等几天吧。等电话,等鉴定结果,等命运给他一个明示。
他再这样下去,是一事无成了,事业也不行了,精神也垮了。他身边所有人都过得比他好,连谭啸龙都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然后,他的电话响了。
“占队长,我们已经发现了谭啸龙的行踪。”刘峰激动地说:“我们和经侦的同志合作调查的结果出来了,谭啸龙一部分涉案资金被转移到境外用来操作香港期货。期货账户在他外逃后一直没有动静,但昨天出现了一笔资金支取的操作,我们现在可以初步将谭啸龙外逃的目的地锁定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