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落凤默默地尾随着她家小姐,异常的沉默。
实在是因为眼前的这种组合,让她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很癫狂的小姐和很端庄的何姑娘,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肩并肩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
气氛有点尴尬,总算何姑娘微笑着打破沉默了,“原来你们刚才是在玩啊。”
“算是吧。”九金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那个人真的只是你师公吗?”问这话的时候,何静的口吻听起来很暧昧。
“是呀。虽然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真的是我师公哦,他很厉害喏,会的东西可多了。”师公具体会些什么,九金也说不上来,但是既然能当她的师公,那她当然要歌颂他一番,这样才能名师出高徒。
“我看没有那么单纯吧。”何静忍不住溢出一声笑,“他对你那么好,临走的时候还要千叮咛万嘱咐的,活像是担心我把你吃了似的。要是刚才道观里的人没有出现,也不要那么急匆匆地找他回去处理事儿,我猜他一定会一路把你护送到裴府的。”
“他对我好?才不是咧,他要真对我好,以前就不会丢下我不管了。”
“男人丢下女人不管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不在乎,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可笑,不过何静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很多男人就因为不敢去爱,时常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会吗?”九金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会。自从那次她对着师公把心里话全喊出来了之后,就没想过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发展成儿女情长的关系。伤过了呀,就不敢再去奢望,要是再自作多情一次,会好痛的。
“呵呵,算了,我们不聊这些,以后你自然会懂的。你呀,难怪段伯母那么坚持要收你为义女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就跟你那个七哥哥一个样,对于感情这事儿一窍不通的。”的确是很像,何静也一直觉得,在这方面段子七简直就是个没发育成熟的小屁孩。
“你好了解七哥哥哦。”闻言,九金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闷闷不乐地咕哝:“怪不得他会特地找你去帮他抓药。”
“早知道会在回春堂遇见你,我也不需要特意为他跑一趟了。”
“他没跟我说要抓药呢。”九金扁着嘴,难掩口吻里的落寞:“不过……还是你替他抓比较好,我不识字,也看不懂药方子,万一抓错药就不好了。也难怪他会特意去找你,正常人都不会放心把这种事交给我做的。”
看她沮丧的样子,何静抿起唇,很亲和地挽着她,说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去学过一技之长吗?总不能一辈子都仰赖着别人。我听子七说,你以前常被人欺负,受了不少苦。要是能自力更生,就不用再受别人的气了。”
“一技之长?”九金咬着手指,想了很久,愁眉苦脸地开口:“我只会哭丧喏。”
“呵呵,不会可以学啊。我也是因为喜欢才去学做衣裳的,你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东西,慢慢学嘛。”何静始终觉得女人得靠自己。从前她一直都是最瞧不起凡事依靠男人的姑娘家,整天只晓得哼哼叽叽的,可是唐九金到底是子七的妹妹,就是再不济,她也不能怠慢了。
“喜欢的东西?”九金又开始纠结了,眉毛都快拧成结了,“吃喝拉撒算么?”
“呃……如果你能用吃喝拉撒来赚银子,也算是一种境界。”何静尴尬地笑了笑,起码这算是一种寻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哎哟,原来你说的终极目标就是要赚银子哦。”九金恍然大悟,一扫刚才哀怨的样子,得意地扬起头。
“……”学一技之长不为了赚银子,那是为了什么?
“你早说嘛!饶那么大弯子做什么啊,谁跟你说一定有一技之长才能赚银子啊。敛财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两袖清风而来、荷包鼓鼓而归。哎……这种端庄的事,一般人是不会懂的,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
“……”为什么情况会演变成这样?
何静仰头,无语望苍天,她实在很想郑重其事地问唐九金: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当九金和何静之间再次归于沉寂的时候,落凤的心情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从担忧上升到了骄傲。到底是她伺候的小姐,这是落凤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何姑娘堵到哑口无言,以往都是何姑娘振振有辞地冲别人说教。
啊啊,多么伟大的小姐啊,让落凤彻底体验到了风水轮流转的快感。
总算结束了这段让人郁闷的路程,到裴府了。
可是何静的心情依旧还是很差,因为气氛相较于之前,更诡异了。
同样觉得烦躁的还有裴澄……
一个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四个人各坐一方,有面无表情的段子七,有笑容亲和的何静,还有蹲在椅子上一个劲咬着自己手指的唐九金,再加上左右赔笑的裴澄。最让裴澄觉得无奈的是,这么难得的人员配备啊,他们却如此的暴殄天物,居然不打马吊,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
“你是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的?”终于,段子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屑的目光流连在九金身上。他清楚地记得离开时九金还是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样,谁想到才几个时辰而已,她竟又是那副活像乞丐的装扮,那衣裳简直脏到惨不忍睹。
“是喝药的时候不小心弄撒的。”是灌药!灌药啊!九金好想大声喊出真相,可是却没有勇气。
“你确定是喝药?我看是用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有几滴撒进了嘴里吧。”子七哼了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她,实在浪费;其实哪怕什么都不做,她依旧有法子折磨自己。
“差不多吧……”就当时的场面而言,七哥哥形容的还真贴切。
子七没再刁难她,深吸了口气,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的药味,“是你师公给你喝的药?”
“咦?你怎么知道?”她的眼神有那么赤裸裸吗?
“我太聪明了,所以你以后有事最好不要瞒我,否则下场会很惨。”子七挑起眉梢,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几分,笑言道。这药的味道那么独特,要从气味中辨认出来不难,应该是有助消化的药。中午她应该也吃了不少狗肉,是该消化一下,那位老人家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管怎么样,下场都很惨……”九金自顾自地念叨。
她说的很轻,让人很难听清,子七索性没理会,径自说道:“早知道你会去回春堂,我就不用麻烦外人帮忙抓药了。”
“你抓那些药做什么?”关于这个问题九金早就想问了。
“都是些滋补的药材,比较稀有的,前些日跟回春堂掌柜定的,忘了去拿了。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娘也快回府了,所以就让何静帮忙去拿一下。”他也只是来裴府的路上刚好遇见何静,就托她帮个忙了,也算是将功补过,谁让她得罪他在先。
“观世音要回来了?事情解决了吗?”九金有些喜出望外,难道问题真的出在那顿饭上?不会真被人误打误撞给撞对了吧。
“嗯,那天你陪我去看娘的时候,她是不是说替一个丫鬟端绿豆汤给王夫人?”子七不答反问。
见九金点头,子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澄,“是有那么一种说法,狗肉和绿豆相冲,放在一块吃会中毒。其实毒倒是没有,吃得少了也不碍事,要是吃多了,一有不适就得立刻看大夫,一两甘草煎水服下就好,可是初时若不去在意,胃会发胀,会把人活活撑死。”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就算是真的,你也得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听起来是荒唐了些,但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裴澄不是不信,只是得让旁人都信。
“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可以派人去找那天中午和王夫人一块吃饭的人问问,看她到底吃了多少狗肉;最好再去王府找那个丫鬟问下,绿豆的分量也很重要。”
“还有这样死的哦。”九金忍不住插嘴,“可是,就算能证明王夫人是真的吃了好多狗肉和绿豆,也没法子证明那真的会撑死人啊。”
“我会想法子的……”子七伸手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还真是被九金问到要害了,他总不能去抓个活人来试验吧。
眼看着他烦躁的模样,何静摇头轻叹,有些心疼,“你自己瞧瞧,都烦成这样了,还怪我偷偷通知段伯伯回来。我不是觉得你不行,只是如果有你爹在,有些事也好多个人一块想法子嘛。”
“你最好别再给我提这事儿。”子七忽然脸色铁青地瞪着她。
“你犯得着吗?我不是都已经丢下自己铺子跑去帮你抓药了嘛,难道你非要再冷战一次才觉得舒畅吗?”何静略带嘲弄地嗤笑,还真没见过像他那么小心眼的男人。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超出你的身份了,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面对她的叫嚣,子七很冷静,也很冷漠。至始至终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语带讥诮。
好浓郁的硝烟味,九金从来没见过那么严肃的段子七,尽管他常折磨她,但脸上也总会挂着笑容。可是他现在的模样,让她觉得有点陌生还有点可怕。
反而是那个何静,像是很习惯这样的他,面不改色地回讽了回去:“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我吃撑了,往后即便你们段家闹翻了天,也没我的事!”
“你骂我是狗?”
“没,你多心了。狗还知道冲对它好的人摇摇尾巴,你不同,见谁都吠。”
“何静,别以为我真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也别以为我会跟别人一样怕了你!”
眼看着战火一触即发,裴澄往后缩了缩身子,悄悄挨近九金,问:“他们在吵什么?”
“你怎么那么笨啊,这都听不出来。何姑娘骂七哥哥连狗都不如呗……”九金很大方地把自己领悟出来的东西跟裴澄分享着。
没想,何静话锋一转,把事扯到了她身上。
“正好,让你最疼的妹妹来评评理。”一逮到人,何静就激动地拉起九金,说道:“九金,你说,我担心段伯母真出什么事儿,所以派人送信给段伯伯,让他赶回来。有错吗?”
“段伯伯要回来了哦?”九金歪过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故意把话题拉开。她才不要那么蠢,有没有错关她什么事。
“明天就到了。”子七的脸色稍有和缓,但是很快又沉了下来,瞪着九金:“你做什么跟着她一起叫‘段伯伯’,那是你爹!”
“爹?”好让人浮想联翩的称呼喏,害得九金脸颊都涨红了,扭捏地用肩撞了撞子七,娇嗔:“讨厌,我们虽然已经拜过堂了,可是还没来得及洞房嘛。那么快就要改口叫爹,人家……人家好不习惯喏。”
“没什么好不习惯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子七原本很烦躁的心情,被九金这么一搅和,好了不少。他靠向椅背,笑意浮上了脸颊,开起了玩笑。
很爱演的两人刚演到兴头上,一阵清脆的茶盏落地声就传了来,打断了他们。
九金好奇地低下头,瞧见那一地茶盏碎片,不禁心疼。这茶盏质地还是不错的呀,就这样被砸碎了多可惜啊。可当她的视线慢慢上移,瞧见何静气得通红的那张脸后,便开始为她心疼了。分明是个美人,做什么要动不动就生气呢,不端庄就不美了呀。
“段子七,你也太偏心了吧,怎么就变得那么快?”何静更气了。都说女人善变,哪有那么善变的男人,对着她就凶巴巴的,对着自家妹妹立刻就和颜悦色了。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凡事都依靠我爹。”他更不想给他爹借口逼着他子承父业。
“总有你处理不了的事吧。即使你有法子把段伯母救出来,可她总会想见见自己夫君啊,难道你连这个也能替补?”何静努力想着各种借口,最后干脆生拉硬套,什么都搬上来了:“何况,我的生辰快到了,段伯伯每年都会陪我过啊。”
“你把我爹大老远从洛阳叫回来陪你过生辰?你以为我爹像我一样闲么?”这什么理由,太没说服力了吧。
“那……那你陪我啊。”
“我哪一年不陪你的?”
看起来又是一场舌战的开端,裴澄再一次义不容辞地替他们缓和气氛:“对了,不提我都忘了,再过五天就是你生辰了。”
“咦?再过五天?”九金忽然也激动了起来,双眼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我们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耶。”
“真的吗?!”这次,连何静也激动了。
“真的真的,我怕我自己忘记,还特地缝在小肚兜上哦,每一件小肚兜上都有缝哦。”值得庆幸的是,她一共也就拥有那么几件小肚兜,缝起来也不算什么大工程。虽然麻烦了点,不过九金每次买新肚兜还是会这么倒腾一下,因为要是连她自己都忘了,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了。
之后的发展很戏剧化,子七和裴澄深刻得认识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那两个女孩非常旁若无人地聊上了,还兴奋地抱成一团,又叫又跳。不过就是个生辰而已,在子七看来完全是不该浪费时间去记的东西,怎么就能让她们高兴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