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凛日神刀丹云渭北春天树休屠城似瘾云拿月会唱歌的强莫言冷血周梅森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求魔 > 丰州鬼蜮(十四)

    剑没入处。

    鲜红的血浸透了少女粉白的衣衫外袍。

    在女孩似曾相识却又已陌生的眼神下,时鼎天怔忪许久,终于沉沉叹出声气。

    “你……”

    “时家主。”

    本该无形的空气荡起波澜,一道人影在不远处缓缓现出。他身上穿的是玄门的道袍,显然是这次同下幽冥的一位玄门长老。

    时鼎天神色一顿:“袁长老。”

    “听她自称,这个魔头余部,不会是你时家的人吧?”袁沧浪面皮紧沉,“不然是何故,叫时家主如此手下留情,竟然就这么放走了那魔头!”

    “……”

    入主的神魂被玉佩强行送离,方琼身体已委顿在地,陷入昏迷。

    在场或明或暗地所有人看着。

    时鼎天握剑的手收紧:“确实是我时家……旧时一支旁系的后人。”

    时琉身影微颤了下,像是承受不住那刺入胸口的冰凉剑身。

    她没睁眼。

    “想是这孩子受魔头所蛊,误入歧途。”时鼎天吸气,提声:“今日之事,我定会秉公处理,绝不从私。待审出那魔头身份目的去向,再还诸位一个交代!”

    话落,时鼎天面色一沉,怒拔剑尖。

    艳红的血倏然涌出。

    在少女黯下跌落的天光里,她倒在冰凉的地上,看见那个高高在上垂眼冷冷睥着她的时家家主转身离去:

    “来人,将她绑了,醒后再审。”

    “……”

    再醒来时,时琉身在一个昏暗的石室。

    她下意识张望向唯一的窗口,对着她所在的位置,天边暮色昏沉,显然又将是幽冥新的一夜。

    第三夜了。

    封邺说过,神魂离体最多五日,届时,即便时家什么都不做,她的神魂也会自动消散,飘零幽冥。

    何况……

    时家真的会放过她吗。

    “那个魔头的部下醒了!快通知家主!”

    嘈杂的声音迫入耳中,也唤醒了时琉最后一点沉昏的意识。她动了动胳膊,腿脚,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被紧紧束缚的窒感。

    女孩脸色苍白,低头望去。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绑在一座草草完成的刑架上,四肢受缚。

    时琉愣了许久,无意识地轻牵了牵唇角。

    也是。

    既已当众将她打成时家旁支一脉,她又怎么敢奢望,杀伐果断的时家家主肯真放过她,让她以一死轻松结束?

    “魔头余孽,你笑什么!”看管她的是个有些刺耳但熟悉的女声,不等时琉抬头分辨,狠狠一鞭已经抽在她身上。

    啪,一声脆响。

    大约是皮开肉绽,连痛觉都迟钝而麻木地传回来。

    时…轻鸢。

    时琉惨白着脸,咬着唇抬眼,看见对面少女冷厉薄怒的脸:“我就说,琼哥哥怎么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末支旁系打我,原来根本就是你们冒充!还害得琼哥哥到现在都昏迷不醒,看我不打死你!”

    一鞭扬起,眼看又要甩下。

    忽的,少女的手腕被人握住。

    时轻鸢扭头就要发火:“谁敢——时、时璃?你,你怎么来了?”

    时轻鸢在时家再骄扬跋扈,也很分得清时璃作为时家天骄,无论在族中长辈还是外界,与她的地位察觉有多云泥之别。

    更别说凡界人尽皆知的“紫辰仙子”的名号。

    在别人面前时轻鸢再敢耍威风,换到时璃面前,她也只能收敛着。

    “家主还没来,谁让你妄动私刑?”时璃侧颜清冷,声音微寒。

    “我,我是,”时轻鸢眼珠子转了转,“我是想逼问出逃走的那魔头的去向!”

    “你们只负责看管,审问事宜,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

    时轻鸢恼火,但不敢反驳,正两相僵持的时候,只听石室外传来时家子弟的行礼问候。

    “家主。”

    石室侧廊,石门被人打开。

    以时鼎天为首的一行时家人,齐齐踏了进来。

    时璃和时轻鸢也立刻松了手,转身低头,各自称呼行礼。

    “阿璃,你怎么在这儿?”一见到时璃,时鼎天脸色变了变,上前两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就下榻了?”

    “父亲,我没事。”时璃迟疑了下,她摸了摸手上那只稍大的芥子戒,“您昨天说,她是时家的人?”

    “……”

    时鼎天眼神轻烁。

    昨夜在掀了顶的通天阁内,时琉自曝身份,但那句话只有逼近的时鼎天与隐藏在附近的玄门长老袁沧浪听到了。

    时璃不知,时鼎天也不想她知。

    “这件事和你们小辈无关,你不要插手,让父亲来处理。”时鼎天说完,不给时璃反抗余地,向一旁看守的时家弟子示意,“你带她们出去。”

    “是,家主。”

    时璃有些迟疑,可时家几位耆老甚至是玄门两位长老都跟在时鼎天身后一同来了,她不敢说出晏秋白可能和藏在时萝体内的神魂是旧识的事情,尤其怕牵累到还在昏迷的秋白师兄。

    权衡过后,她只好暂时忍下,扭头离开。

    石室的门再次合上。

    时家耆老们站在石室前,独时鼎天一人上前。

    刑架上少女低阖着眼。从始至终,她没看他们任何人。

    “和你同行的那个魔头,到底是什么身份?”时鼎天问。

    “……”

    “他现在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

    “……”

    时琉始终阖眼,咬着唇一言不发。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时——!”

    琉字未能出口,时鼎天气得狠狠攥拳,“我不知你这些年遭遇了什么,但你定是受了他蛊惑,那是个能在淞州屠家灭门的大魔头!你这样护他,他在意你么!?”

    女孩垂着的睫轻颤了颤,一两息后,她睁眼。

    那是一双澄净的,不曾被世俗所染的眼眸。

    漂亮,安静无声。

    时琉从生下来就只算得上样貌平平,可她有双极美极美的眼睛,对视一眼,好像就能让人敞开心境,任她感应。

    时鼎天原本以为那是眼瞳的美,是天道对她平庸无奇的弥补,此刻才发现,原来是眼神、或说眼神至深处,那朵神魂之火的美。

    可美得太过,透视人性。

    像要被撕破一切表意,将内心偏私丑恶全部公示于她。

    僵持数息,时鼎天神色难堪。

    “…魔头余孽,执迷不悟!”时鼎天沉声,扭头,他手一抬,旁边耆老们中间有人端着的木盒打开,一道闪着雷光电鸣的好似无形又有形的鞭子就飞了出来。

    “啪!”

    一声烈响,鞭尾狠狠甩在女孩脚尖前。

    时琉瞳孔一颤,不是吓得,是疼得。

    只一息,她惨白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明明那鞭,还尚未落到她身上。

    “这是神魂鞭,不伤躯体,只碎神魂,”时鼎天咬牙,颧骨抖动,眼神震颤地瞪着她,“那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绝不容你包庇藏私——你想清楚,是真要为了他,断了神魂轮回?!”

    “……”

    时琉怔怔望着,从时鼎天手里垂下的无形长鞭。

    电闪雷鸣,一点余波都足够叫她痛彻骨髓。可她听见了,时鼎天说的,是神魂轮回。

    也就是说,死在这长鞭下,就是神魂具碎,不入轮回。

    她的父亲。

    她生身的时家。

    她曾夜夜企盼的家人……

    他不但要她死,还要拘她神魂、断她轮回?

    时琉低头,她忽然想笑了,脑海里也就忽然想起那个白衣少年站在幽冥血色的穹顶下,肆意地笑,却眼神冷漠地与她说。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畏我者,想杀我者。

    他说这句话时,也像她现在这般绝望心死么。

    时琉好奇地想着,就低着头,学他轻声笑了起来。

    她学得不好。

    惹时鼎天额上青筋绷起,随他甩手,一道隔绝声音和神识探查的结界轰然落下,将两人与时家耆老相隔。

    “时琉!我不管你对时家有多少仇怨!这件事事关苍生、事关凡界幽冥无数人的生死!你今日不说,我时鼎天就算亲手弑杀至亲、也绝不会对你有一丝纵容顾忌!”

    “…纵容,顾忌,至亲?”

    女孩轻声念着,因为缺水和失血让她眼前昏黑,声音也涩哑,可她还是强撑着仰起头:“这些东西,您什么时候,对我有过一丝呢?”

    “!”

    暴怒起伏下,时鼎天面色慢慢沉冷如铁:“是,我时家自然没有为虎作伥的至亲——那个魔头不会救你,也救不了你——即便如此,你也要护他到底?宁可神魂俱碎?”

    “……”

    时琉阖上眼,几息后,她轻轻哼起碎轻的歌来。

    那是首童谣。

    它流传在凡界最北的疆域,幼时照顾她的第一位使婆奶奶,总是在她哭着找父亲母亲的夜里,一边轻轻拍着她背脊,一边低声哼唱给她听。

    她曾那么渴望的,父亲母亲。

    时琉低低唱着。

    断断续续。

    碎不成音。

    “好,好!来人!”

    时鼎天一挥手,碎了那隔音结界,震颤着手将鞭子甩在快步上来的时家子弟怀里。

    “打!打到她说为止!!”

    ……

    ……

    那是时琉生命里最漫长的一夜。

    生复死,死复生。

    当疼痛和折磨重复太多遍,人的意识也会麻木,就好像神魂已经飘离躯体,只是停在上空,漠然注视着下面被绑缚在刑架上、疼得死去活来还要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吭声的少女。

    不知多久过去。

    幽冥夜里的血空终于降临。

    石室中那些嘈杂琐碎,难以辨认的声音都已远去,时琉耳中的嗡鸣也渐渐消止。

    神魂虚弱将碎的少女仰头,望见了石室对着的石窗。

    比鬼狱的窗稍大些,一轮清幽血色的月,疏远而静默地挂在夜穹中。

    这大约是她在这人间的最后一夜。

    她没有死在孤寂清冷的鬼狱,没有死在罪不可恕的祸世魔头手里。

    她死在锦簇人间,死于至亲。

    早知,早知。

    早知这人间。

    不来也罢。

    ……

    月光透过鬼狱碗口大的窗,殷殷地红。

    最尽头的小牢房里,石榻上,此刻正躺着个安然入睡的少女。

    她呼吸很轻,面容恬静,嘴角还微微翘着。

    像在一场好梦。

    可石壁照影里,少女神魂栗栗,几乎支撑不住——仿佛下一息就要彻底碎裂,化作光尘消匿幽冥。

    “主人,她要死了。”

    狡彘化作只猫狗的大小,趴在石榻旁,远远看着站在月色下的白衣少年。

    他冷漠清寒,遗世独立。

    他不看榻上少女一眼。

    狡彘大得可怜可爱的眼睛里闪过贪餍,它躁动难耐地刨了刨爪,又舔了舔舌头。

    “——可以吃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