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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琉呆望着那巨兽虚影,惊得退了一步。
不等酆业眼底那抹嘲色浮起,她却紧跟着又上前了两步,几乎要凑到那狡彘虚影的鼻尖下了。
夜里没戴兜帽,女孩清丽五官不再遮掩,满目都是好奇和见猎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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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还是头一回见到听了它赫赫威名而不知避退的愚蠢的人类。
酆业也停了两息。手里坠着片绿叶的青翠长笛拂起,朝狡彘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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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琉顾不得望他,好奇地绕着狡彘转圈打量:“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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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虽然吃人,但是是兽类。使婆奶奶说过,野兽吃人,天经地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界五帝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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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琉一门心思,此刻全在研究面前这只她第一回见到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幽冥凶兽。
等随心说完了,半晌天井幽静,她才醒神回来。
时琉回眸望去,只见自称封邺的白衣少年正立于石壁墨影之下,清峻侧颜藏于阴翳,难辨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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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仙界五帝也不会偏袒。”酆业低着头,似是无心地把玩着那一尾长笛,“那也不过是五个凡夫俗子,时运最好,枉居三界首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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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说的,却是放在凡界随便哪个仙门都能叫众人震怒拔剑,要和他生死以论的的大逆不道的话。
时琉听得心惊,下意识抬眸望了眼幽冥独有的血色夜空,“封邺,你不要乱说,传闻五帝形同天道,万一让他们听见了,你——”
“天道?”一个词,却是勾回了再冰凉沁骨不过的少年冷笑。
酆业从阴翳里一步跨出,手里青翠长笛铮铮欲鸣。
血色长空被一道翠绿惊雷劈醒,将幽幽红琼映入了少年清冽冷峻的眉目,映出来的,却是一抹与过往所有冰雪不染的贵气截然不同的意绪——
赫然是凛凛邪气,却又如煌煌天威,叫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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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琉惊怔望着,莫名觉得那并不是一尾长笛,而是一条几欲化形搏空的巍峨苍龙。
而握着它的白衣少年,明明立于天穹之下,仰着翠雷劈出那一隙凡界夜色才有的青苍长空,却满目睥睨嘲弄,犹如居高临下的厌倦训问——
“宵小之辈,也配称天道?”
“轰隆!”
惊雷大作,从那凡界的青苍长空劈下,辉辉雷光,如天穹震怒,耀亮幽冥十五州。
少年冷峻眉目在天光之下更像脱了凡俗,而他薄唇唇畔,讥笑愈重。
像就要望着那震怒天雷砸在身上。
时琉蓦地回神,她来不及想,惊慌地雪白着脸颊向前一扑,直接将毫无防备的白衣少年扑在天井冰冷的地面上。
“轰——”
头顶有惊雷炸响。
时琉僵伏于少年胸膛上,吓得紧紧阖眼,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这回将死太快,连走马灯都来不及放了。
然后寂静。
寂静。
漫长的寂静。
天怒降世,万里焦土,灰飞烟灭——
时琉想象里的一切都没发生。
身下的人也没动。
时琉逼不得已,终于迟疑地慢慢仰起头。
先对上少年凌厉漂亮的勾着脖颈喉结的下颌线,然后是总撩拨着嘲弄笑意的薄唇,青峰似的鼻梁,最后是那双深如渊海的,总是情绪难辨的漆黑眼眸。
但这一次,她看出来了。
那双眼眸里满是意外,以及一种“世人中为何会有蠢成这样的”的好奇。
时琉:“……”
距离太近,时琉被惊慌封住的五感恢复,少年身上一种冷淡如雪的幽香迫入鼻息,缠紧了她。
她心口一跳,难能称得上矫捷地从少年身上爬起来。
刚站直身,就看见旁边一只狰狞可怕的巨兽虚影。
兽眼圆滚滚的像两盏大灯笼,比她见过的最大的磨盘井口都大,偏偏这货此时还单爪抬起——假装捂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然而演技极差,爪缝里漏出来的空隙比天井山缝都快大了。
时琉没顾上这只八卦的巨兽,慌忙仰头去看天井口。
——什么都没有。
依然是幽冥的血色夜空,仿佛方才那一场少年诘问和天地震怒都只是她的幻觉,天地之间都没留下任何异象。
时琉懵了,低头,对上坐起来的白衣少年,面色羞窘得慢慢透红:“对不起,我刚刚以为,天上……”
“为什么又救我。”
少年声线懒懒散散,冷冷淡淡,可那个“又”字被他咬得极重。
他也见到了,没误会。时琉稍松了情绪:“我说了,我需要你帮忙才能逃出鬼狱。只要你活着,我就有希望。”
“那你知道,那一道如果砸实了,尸骨无存,这鬼狱也化作飞灰,你都不必逃了。”
少年靠在石壁上,冷淡觑她。
“这么可怕吗?”时琉惊得心悸望天。
“后悔了?”
“这有什么好后悔,”时琉不解地低回头,“那样注定要死,早几息晚几息,有什么区别?”
“……”
酆业难得失语。
连旁边巨兽狡彘也好奇地眨了眨它的大灯笼眼睛: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扑它主人?竟然扑完还活着?竟然活着还能说得它主人无言以对?
牛哇。而且,这小女娃娃,身上怎么这么香?
狡彘巨大的鼻翼耸动,灯笼似的兽眼里蒙上迷惑又本能贪婪的情绪。
它的虚影朝女孩身影慢慢凑近——
“活腻了?”
清冷声音迫入狡彘耳中,音色悦耳,在狡彘听来却森然可怖。
它陡然一警,兽眼转向石壁。
半身靠在阴翳里,月华投下,明暗的分界线恰落在少年身上。
他垂眸,褪去了不久前一瞬天威邪气,此时懒洋洋靠在石壁上,低阖着眼,手里翠绿玉笛腾挪把玩,慢条斯理得像个人间的纨绔子闲散少爷。
——可这少年看起来再弱小再懒散,狡彘也不敢有半点轻忽怠慢。
那个小女娃娃不知晓,这幽冥十五州不知晓,穷数三界亦没几人知晓——
而它再清楚不过,面前这个少年是何身份,昔日又是如何煌煌可怖、血穹之下莫敢违逆,迫得幽冥十五州万恶跪地俯首。
乃至他死后万年,名讳依旧是三界的不可言说。
狡彘想着,不耽误它早已折身顿首,乖顺谄媚地把硕大的脑袋磕在前爪上,表示自己的恭敬顺从。
那副谄媚相,再换上万万张脸,酆业也早已看得麻木了。
“换回去,”他眼皮也没掀抬一下,“仰得我脖子疼。”
“哞。”
狡彘顺从低鸣。
时琉就在一旁好奇看着,巨兽虚影慢慢缩小,最后化作巴掌大的一团——
缩小版的狡彘。
大眼睛乌黑,通体暗红,兽爪下隐有火焰纹路,两只兽角,地包天的牙口,缩小版的看着还有点憨厚可爱。
时琉更加好奇,这次她分辨得出,不同于之前狡彘虚影,面前已然是实体了。
她走过去,蹲在它旁边,忍着没伸手去摸摸那个缩小版已然磕着头的小凶兽。
“它本来就这样大小吗?”
“哞?”小凶兽听见了被看轻的意思,不满地仰头,呲出它凶悍的牙齿。
更可爱了。
时琉被它逗着,眼睛都弯下来,越发想伸手摸摸。
狡彘虽然灵智早开,能听懂人言,但依旧兽类本体所限,并不会说人话。
作为主人,酆业懒得替它解释。
偏那只弱小蝼蚁拿她雪白脸颊里盛着乌黑两泊的眼眸真真地盯着他看。
一个晃神,酆业想起方才惊雷蔽空,面前少女单薄纤细的身影,慌张却决然扑来的面孔。
也是这样一双澄然不为世俗所染的眼。
酆业:“……”
酆业落回视线:“这鬼狱禁制古怪,它想要进来,就必须以这个力量形态。”
时琉好奇:“那它要是现在恢复原形呢?”
“哞哞?”
小凶兽兽眼茫然睁大,大概意思是“这样也行?”
酆业冷淡嘲弄地瞥了狡彘一眼,“只有你这种蠢狗才会想不到这个方式——你恢复原形的当场,就会被这个禁制排斥到鬼狱之外。”
“哞……”
兽爪恍然地挠了挠脑壳。
时琉沮丧地耷回肩:“那还是要等你伤愈,才有可能破开这个禁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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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彘眼神好奇地转向白衣少年。
它主人什么实力它是清楚的,他如若真想离开,至少这丰州鬼蜮是拦不住他的,更遑论小小一个鬼狱禁制。
“轰——”
酆都万恶之首已被他们亲手埋葬万年,这世上沧桑历变,世人所知所闻皆与他无关。
“这——”
西帝没说话,眼神暗烁。
西帝被瞪得一缩脖子,刚积攒起来点阴狠霸气顿时怂了大半:“咳,只是,漏了点风声。”
白衣少年眼神在月色下微动,墨色翻搅起来——
——酆业这次出来,就是替它解决此事的。
时琉几乎想都没想,用力点头:“当然答应。”
她最后一点意识,只记得酆业与她说,狡彘会带出他和她的各自一缕神魂,出来以后寻机附体昏迷伤者,使她暂时拥有一具身体的支配权——
几息后,他淡淡撩眸:“虽然暂时出不去,但你想出去看看么?”
“啊?”
“那他也别得意。仙界的下不去,凡界修者可以。”
酆业说完,也没等时琉反应,一挥袍袖,地上的小凶兽消失不见。
乳白色玉质入手细腻,圆形玉环中间一柄利剑,玉佩尾部垂下白色丝绦。
“好。希望你不会后悔。”
“……”
那道天怒惊雷,到底哪去了?
紫琼微怔,随即摇头失笑:“怎么可能,他那个人……当初南蝉为了他,穷尽碧落,也没换回他一次住眸。他身边怎么会留个女娃娃?”
“酆——”
可人间器物阵法,向来是它们这种头脑简单的兽类最头疼的东西。躲了数日依然无果,只能以幼态显现,可把它憋屈坏了。
“行了,气也没用,”紫琼女帝又望云外,眼神空旷而远,“幽冥是他一手统立,那禁仙之术一日不破,仙界就没一个能下得去的。”
没错,仙界之上,四方皆知,西帝与东帝是为万年夫妻。
紫琼托着下颌,懒懒靠在白玉栏杆上,睥着玉窗外无尽云海,翻覆起伏。
“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比自由地活着这件事更重要的了,”时琉脸颊都泛起情绪波澜后的潮红,“哪怕只有五天。”
只见那道天怒惊雷威赫落下,光耀幽冥,眼见就要穿过血色长穹——
白衣少年却垂着眸,若有所思地把玩长笛。
时琉从小就是修炼废物,虽医书通达,但修炼知识是半点不知。
颤栗之后,西帝狠狠一挥手,将面前冥照甩出去,重重砸在了偏殿的玉石柱上。
区区恶鬼,还有何可畏?
站在侧殿内,负手而立的西帝长袍垂地,仙气超然。
荡平无存的血穹缓慢合上,冥照上的景象也剧烈颤动起来。
白衣少年,讥笑于天-
“……”
最后薄薄一隙间,西帝只来得及看见最后一息画面。
“等到兑现那日,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竟然是时家的历练者?
酆业:“…你就不怕我要拿的东西对你很重要?”
为了方便行事,酆业让狡彘把他们的神魂直接送进那队凡界修者中。
某个客栈小楼的二楼内,时琉的意识慢慢“醒来”。
时琉一怔:“什么条件?”
“她一直在闭关,这次几百年没消息了,”西帝皱眉,“说起这个,我刚才气极都忘了,那‘冥照’显影里,我好像看到有个女娃娃在他身旁?”
然而漫天狂雷,就被那样小小一片叶子给拦住了。
时琉独自收好药草,回到小牢房,依然是兴奋得彻夜难眠。
她怎么就一时猪油蒙心,看上这么个愚人。
“你这是给他送菜。”
白壁名为“冥照”。
东方女帝面前,西帝那是半点仙家气度超然脱俗都不存在的。
“过来。”
“嗯?”
那张脸,清冷,遗世夺目,一笑风华,举剑便能戮天,他曾见过无数遍——
时琉茫然:“可我什么也没有。”
紫琼仙宫上方,响彻起西帝愤怒的咆哮声,回荡不绝。
“大早上的,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觉了?”
西帝:“…………”
饶是西帝万年前就修成的天人修为,脸皮厚得堪比幽冥界防,这随手一巴掌下来,他白皙脸皮还是红了。
酆业也看出来了,干脆省了口舌,简单结语:“明日一早,我可以带你一缕神魂离开。神魂离体不能超过五日,你会有五天的自由时间。”
紫琼女帝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懒得再与这个蠢货分说。
酆业眸光一扫,淡淡瞥过女孩胸脯。一丝低抑的晦暗从他眼底深处攀起,像冰冷的海水漫过长天。
“酆业!!!!”
而他也径直离开了。
也是。
回来又如何?
一边捏着肩,西帝一边给东帝紫琼看完了“冥照”显现的来龙去脉。
“放——”西帝及时收口,“他才刚苏醒多久,能有多少实力,不趁这个时候杀灭他这最后一丝神魂,难道要养虎为患,等他打上仙界来吗?”
论修为和战斗,狡彘以一当百。
只是此刻他正皱眉,望着面前一块漂浮在半空中的玉石白壁。
“但我有个条件。”
而时琉最好奇的“天雷去哪了”,也在此刻的石壁上分毫毕现。
紫琼忽想起什么,“南蝉知道这件事吗?”
且西帝是个妻管严。
半晌她才轻声说:“终于…回来了啊。”
这样她就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其上显影的画面,正是不久之前,发生在幽冥最北丰州鬼蜮上空的那一幕。只是与时琉的视角截然相反:“冥照”所显,是由上而下,自天窥地。
西帝气结,“他这样嘲讽仙界,你都不动火吗?”
——
五帝之一,西帝的紫琼仙宫里。
忽得,天地之间,裂穹紫雷之中,多了一片极小的翠绿叶子。
时琉被他奇怪话语颠倒得茫然,但很快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想!”
当时是没气死,现在快了。
仿佛只要一点雷光余晕就足够将它化作齑粉。
紫雷所至,一点翠光沿着雷光蔓延,将密布血穹的漫天紫雷瞬间吞噬一空,再无半点弥留。
那个狂悖祸首,但凡肯动一点私情,与南蝉结为连理,最后也不会是那种下场。
酆业几句听得她迷迷糊糊。
仙宫中的仕仙却见怪不怪,只纷纷低下头,免得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
不等时琉兴奋点头。
仙界。
“挂呗。”女帝懒靠回去,“这云海你还没看腻?反正我看腻了。”
后面一次交战,狡彘一时不察,被对方的仙门长老祭出能锁定气机的宝物“留影石”,自此,只要它原形出现,必然引来仙门或是其余幽冥州府的围攻。
当初要不是看他可怜……
时琉低头,拈起自己附身这少女伤者的腰带玉佩。
就算他苏醒归来,如今也不过一只无名恶鬼,早已不是当年风华无双、举世皆知的酆都帝业了。
狡彘这次之所以进鬼狱,就是得罪了一队从凡界下来的仙门势力,据说对方初来幽冥就被狡彘冲得七零八碎,两边结了大仇。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陪他处理完一件事。
天将亮时,幽冥夜空的最后一抹血色将要褪去,她朦胧迷糊的脑袋里忽然掠过个被她遗忘了的问题——
她一个眼神屏退仕仙,然后才在西帝敢怒不敢言还有点委屈的目光里,慢悠悠躺进美人榻里。
不过……
于他万年梦魇中,从未改变。
它看起来那么单薄而渺小。
她怎么也没想到,狡彘说它得罪的修者势力——
“我会取走你的…一件东西。”
而扇了西帝一巴掌的东方女帝紫琼,懒洋洋打着哈欠进来。
一日后,幽冥界,南州。
第二遍没喊完,被一只娇小的白玉巴掌扇了回去。
时琉看得呆住。
女帝皱眉,回眸:“你又授意凡界仙门做事了?”
酆业瞥向狡彘:“它来找我,就是有件事需要我出去解决。本体难离,但神魂可解……”
女帝奇异望他:“这样你就动火?万年前他就随便压着你们揍了,你当时怎么没气死呢?”
西帝对上女人勾勾手指的动作,只好上前,自觉地开始给老婆捏肩——
那人西帝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他周身震颤。
西帝气得咬牙,捏肩下手都重了:“你还惦记他回来?你以为他来干什么的,他要是真杀上仙界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咱们夫妻俩的脑袋挂到东西天门上。”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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