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日,有个小道消息在时家的杂役弟子间传得极盛——
说时璃此次归途重伤,紫辰命数出了问题,时家恐有祸事将至。
而对这消息追根溯源,来由也简单:
时家议事堂已经连续两日召开族会,几位族内核心长老与族叔尽在族会之列。而杂役弟子间传闻,这两日的族会每每到最后总要吵得不可开交,争执颇烈,更有杂役弟子无意听到过“紫辰”相关的字眼。
一时之间,时家私下里众说纷纭。
时琉住在紫江阁中,虽一直是闭门谢客在房内修炼,但神识外放,难免也会听到些风言风语。
只是她对此一概置之不理。
直到入族之礼的前夜,也是时琉与时鼎天定下是否应允神脉剑的最后期限,她收到了时鼎天亲自发与她的剑讯——
邀她至议事堂,面见时家几位嫡系族叔与核心长老。
这次不必弟子接引。
借着夜色掩映,时琉独自穿行在时家庭院灯火之间,片刻便到了位于极北的那方四角飞檐的华贵楼阁下。
侍立在外的核心弟子将她引入正肃穆寂静的堂内,退了出去。
迎着灯火极盛处,左右两旁的时家长老与族叔或好奇打量或微露敌意的目光,时琉寂然平静地走到议事堂正中。
以家主时鼎天为正首,左侧是两位留驻隐世青山的时家族叔,分别是时思勇和时良霈,右侧则是长老堂的四位核心长老——原本应有五位,可惜三长老在去年带队下幽冥时,死在了通天阁的魅魔手里。
除时鼎天外,六人望她的目光各异。
时琉懒得一一分辨,停住后便提剑,漠声行礼:“时家主。”
“……”
话声落后,堂下几人各有神色变化。
尤其是核心长老一列里,其中有位蓄着黑髯、气势也格外豪厉的长老将浓眉皱成个黑疙瘩:“你当真是时琉?”
时琉细眉微提,不虞望向主位上的时鼎天。
“神脉剑是时家至宝,你既想要,不止得我同意,也得族中耆老们同意,”时鼎天八风不动地侧扶着茶盏,“几位长老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你配合些,权作合你自己的意了。”
时琉冷淡握剑垂眸:“…我曾经是。”
“这你要如何证明?”黑髯长老又问。
这次没用时琉开口。
左侧最末,隔着两张空椅与时思勇并列的时良霈修着指甲,眼皮不抬地开了口:“当年时琉的事情处理得那么隐秘,除了几位核心长老,还有我们兄弟几人外,族中几乎没人知道。她怎么作假?”
黑髯长老旁边,另一位面白无须的长老柔声帮腔:“良霈你也说了,是几乎,那就也并非全无可能嘛。”
“二长老想跟我掰扯这个问题到几时?”
时良霈兀地抬眉,舍了那副平日里混不吝的模样,他眼神竟有一瞬凌厉如剑,直叫堂中垂眸敛目的时琉都微微意外,握紧断相思下意识警惕地朝向时良霈。
那名声音柔弱的二长老却是捂着嘴笑了两声,音色又细又尖,叫时琉好不难受:“良霈何故如此动怒呀?这个即便真是时琉,那也是你族兄的女儿,他且未动气呢,你气什么?”
“——好了。”
在堂中再起争执前,时鼎天放下茶盏。
他低头在衣袍前随手一抹,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枚芥子戒来:“我能证明她就是时琉。”
说着,时鼎天望向时琉:“你上前来。”
时琉不愿,但更不想浪费时间。
于是少女淡敛着眉眼,走向主位的时鼎天,几乎迈入他身前一丈时,时鼎天掌心捏着的芥子戒便熠熠地闪动起光芒来。
由弱渐强,从暗至亮。
时琉望着那枚有几分眼熟的芥子戒,细眉微蹙。
而在其余几人深凝的目光下,时鼎天慢慢将芥子戒攥紧,复又抬眼:“这里面封了一件时琉幼时的旧物,芥子戒上设有感应神魂气息的阵法……她的身份,不会有错。”
时琉终于在此时想起什么。
少女眼底划过疑惑:“这个,是晏秋白师兄的?”
时鼎天眼神微动了动,没说话。
时琉却更蹙眉:“你说这里面装着的是我的旧物,为何会在他那儿?”
“……”时鼎天一默。
自从晋入天境巅峰、且隐约对天地造化之力有所领悟后,时琉发现自己对旁人的情绪和气息感知也更加敏锐了。
譬如此刻,她即便不回头也不观察,仍旧能够感觉到——
在她问题出口时,堂中七人里同时有几人若有避讳或是不自在地躲避了她和那枚芥子戒的存在。
时鼎天同样察觉,将芥子戒收起:“这件事日后再说。你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神脉剑吗?”
时琉按下略微杂乱的思绪:“好。既确认我身份,那还有旁事么?”
“只知你是时琉当然不够,”这会仍是那黑髯的五长老开口,“想拿神脉剑,也简单,只要你能向我们证明,你才是紫辰命定所属。”
“……?”
时琉眉尾轻跳了下。
少女再无可忍,她负剑拧身,漠然面向那两个从她进来后就屡次针对且敌意明显的二长老和五长老:“封十六之名,仍不足为证吗?”
“哎呀,小时琉,话不能这么说,”二长老捂嘴笑着,眼神却如冷腻的毒蛇,“当年我们就是只以天赋度人,这才使得你和时璃明明同胞双生,却如此截然不同的命运,还叫你吃了好些苦——如今怎么能再犯当年愚钝谬误,只以天赋论断紫辰呢?”
“……”
时琉眉目如霜地望着二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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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对方面上虚假的笑意也难以为继,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目光跟着锐利对上她的。
时琉唇角微翘,似抹轻嘲。
少女撇开视线:“好啊,让我自证可以,请在座长老与族叔立下道心之誓。”
“什么??”
堂中同时响起两三声高低惊呼。
其余未作声者,包括时鼎天在内,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时琉。
——道心之誓,是三界内最为严苛的誓约,稍有差池,便是走火入魔甚至魂飞魄散的代价,凡是修者皆对此讳莫如深。
震惊之后,五长老粗声粗气地怒视着时琉:“你一个小娃娃,才踏上修行之路多久,竟然敢让我们立誓?看来当真是叫你流落族外,放得半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时家那些迂腐可笑的繁文缛节我不懂,也不想懂。”
时琉懒得看他,漠然轻声:“既然要我自证,那规矩便是我定——要么立道心之誓,留下听,要么滚出去。”
五长老怒而拍桌,刚想再训斥几句。
时鼎天沉声开口:“你想我们立什么道心之誓?”
“待我自证紫辰之后,若有图谋加害之心,天地共诛。”
“——?”
闻言,堂中几人皆是面露意外。
显然没人想到会是这样的道心之誓。
但很快,他们中便有人隐约反应过来什么。
以那阴柔的二长老为首,他柔声笑着:“时琉对我们还真是提防呢,你若是紫辰,那我时家长老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加害于你呢?”
“…二长老是觉着,我还是当年那个天真无知、任你们摆弄的小孩子么。”
时琉侧眸,迎目而视,直到对方眼底闪烁情绪再难藏得住,惊骇与不自在一同显露在这位二长老的神色里——他显然不能理解,玄门封十六名号再盛,也不过是一个天境巅峰的小修者,神识之力怎么会强悍到让他都无法掩藏真实情绪。
时琉自然不会在他们立下道心之誓前说破实情。
“二长老心中的贪婪,似乎远比你自己知道的要多。”时琉淡漠地转开眼,嘲弄神色都懒得。
“!”
二长老细白的脸皮顿时透起恼红。
“若是不肯立誓,”少女侧身,垂眸冷淡地示意大敞着的堂门,“请吧。”
“…………”
烛火明暗不定。
——
半个时辰后。
时琉站在已经无了旁人,只剩下她与时鼎天一展一坐的议事堂内。
中年男子靠在椅内,望着她的眼神犹有震骇之色:“九窍琉璃心……可是真的?”
“时家主认为我会扯这样的谎么。”少女冷淡垂着眼眸。
时鼎天沉默半晌,一抹自己指上的芥子戒,一柄翠玉长剑落于桌上。
他垂手按着它,低声:“若是真的,那即便他们立了道心之誓,你也不该说出口。兹事体大。”
“若非九窍琉璃心,他们会信我是紫辰么。若是不信,神脉剑他们能给么?”
时琉漠然连问,而后抬眸:“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们虚耗。”
“神脉剑对你就如此重要?”
“你无需知道。”
“……”
时鼎天极少有这样落于下风时,他长眉皱起,但最后还是按捺着松了下来。翠玉长剑被他轻轻一拂,飞去时琉面前。
“这剑虽是时家至宝,历代家主所传,但从未认主过。”时鼎天抬头,深望着她,“兴许,你会有所不同。”
“从未认主,是因时家本非其主,实窃也。”
少女抚剑轻声。
时鼎天皱眉:“你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被剑身清鸣盖了过去——仿佛是映衬着少女的话,从来寂如死水的长剑竟在此刻像活了过来似的——
如江海涌动喧嚣盈日的沉唳从剑身中激荡而出,震颤难已。
时鼎天目露惊色,上身也不自觉绷直前倾,惊疑地望着时琉手中的长剑,又难以置信而眼神复杂地抬头去看握剑的人。
身为时家家主,也是神脉剑许多年来的“主人”,他非常清楚这把神剑拥有着怎样翻山覆海的浩浩之威。
况且他所见的,还只是一柄未认主的不完整体。
若神脉剑当真择主,他难以想象此剑会发挥出怎样的威能。
只是他不懂——
为何明明手握神剑,得其通鸣,少女却垂着微颤的眼睫,她眼底溺着无法掩饰的汹涌的难过和哀色。
数十息后。
时琉从翠玉长剑带来的倾诉共鸣下慢慢定下心神,她手腕轻动,便将神脉剑收入翠绿叶子中。
而后少女起眸,恢复清漠的神情:“明日入族之礼,我会按时到场。”
说罢,她作礼后转身向外。
“等等。”
时鼎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时琉一停,但并未回眸。
片刻的寂静后,时鼎天的声音略微迟疑地响起:“若你想,时家可为你昭复紫辰之名。”
“——”
时琉微滞。
一两息后,堂中响起少女冷然轻笑。
她微侧过脸,余光冷瞥向后。
“时家主已经亲手毁过一个女儿了,还想再毁掉另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