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等了好久都没见面前的神明给予回应,“小琉璃妖”有些不解,她轻歪了下脑袋,本想抬手去神明似乎怔住了的眼前晃一晃。
但这样做好像有点失礼。
小琉璃妖迟疑着,抬起的手还是小心翼翼伸向酆业,然后握住了他的。
于是酆业刚被勾回神,便见面前少女低垂着尚沁浅红的眼尾,她攥着他修长指节,一面拿乌黑湿漉的眼瞳巴望地盯着他,一面握着他手掌轻摇了摇。
“可以吗,业帝陛下。”
“…………”
酆业从来没这样紧张过。
像有只坏心的魔在他左耳边低低地蛊惑地说“快答应她”,又有圣洁的神祗在右侧微蹙着眉淡声劝阻“这样不好”。
脑海内神性与魔息交战数个回合后,终于还是神性略占上风。
酆业翻过手,反握住少女纤细手掌,他忍着情绪淡淡勾笑:“你忘了么,小琉璃妖,你现在不睡你的小水池了。”
“…嗯?”
小琉璃妖眉心顿时蹙起朵花似的,表情很不开心。
她低下头费力想了很久,才抬回来,摇了摇:“小水池很好,我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很久了,为什么会抛弃它?”
酆业艰难地停顿:“可能因为,你答应了,以后要陪我一起休息?”
“唔?”小琉璃妖犹豫地看向圣座,“这里吗?”
“你忘记了,你方才在哪里醒过来的。”
“……”
小琉璃妖呆了下,然后轻啊了声,她扭头看向圣座玉阶下,通向内殿穿廊的侧门。
等她茫然地转回来,似乎是很不理解但蹙着眉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酆业也稍松下了自己都未注意提起的一口气——
“走吧,我带你回内殿休息。”
酆业起身,跟着察觉什么,他低下眸子,望见少女尚踩在他垂地长袍上雪白透粉的足踝。
他未作旁想,很自然便弯腰将少女横抱起来。
“!”
身势忽地抬高,小琉璃妖似乎有些受惊,睁大了眼睛紧紧扒着他臂膀。
酆业走出去一两步,察觉什么,长睫略压下翳影,路过的明昧烛火将他侧颜描上一层薄而冷淡的神性。
唯独望下的那双眼眸里,像一片温柔的良夜。
“怎么了,”他声音低低地问,“不想我抱你过去?”
小琉璃妖叫神祗的美色迷了眼,下意识点头,回过神来又慌忙摇头。
还未到内殿,少女脸颊已沁起细腻的红。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只是纤细手指很努力地扒着他的肩,一副不想松开的模样。
酆业无声一哂,将人直抱入内殿,最后放在殿内最里面的长榻上。
刚被放下来,小琉璃妖就慌忙抬头,同时攥住了酆业的衣袍——
她仰起脸巴巴看他。
长榻有些低,少女坐在榻前,纤细颈子都仰起得格外费力。
酆业原本就未打算离去,见状却低低笑了,他扶着榻,在坐着的少女面前蹲身下来:“想要什么。”
小琉璃妖拽着他衣袍的手一根根松开,她也心虚地朝旁边挪开眼眸。
“小琉璃妖,你若是不说话,我可要走了?”
“……!”
还没离开他袍子半寸的手指又立刻攥了回去。
这次少女眼巴巴地转回来:“我,我想你给我继续读,之前没读完的那卷书。”
酆业微微皱眉,但仍笑着,眼神也有些无奈:“哪卷?”
——他记得,在第三场,也是时琉拉他入的最后一场梦里,确实听闻那只小琉璃妖的心声里提起过未读完的书卷。
只是没想到时琉会记得这样真切。
“好像是,一卷人间的话本,”小琉璃妖努力回忆着,“讲的是人间的一座仙门里,嗯,一个人为了破除成仙的心魔,回到过去,想要杀了自己的师父……你讲到一半,还没有读完,我就睡过去了。”
小琉璃妖的声音听着有点哀怨。
而酆业眼神一怔,在这片刻间有些晦暗难明。
——随她话声,他竟真在记忆里翻出这样一个故事。
只是久远到难以追溯,来处早已模糊,竟无法想起是何时读过的。
明明他并不喜欢人间那些情|爱话本,为此还与小石榴说过难听的重话,更不可能自己去读。
…等等。
他既不可能读过,又为何会本能地知道,那些人间情|爱话本他都并不喜欢?
酆业眼瞳微颤了下。
他还是有些不愿相信,抬眸去看面前的榻上苦恼回忆的小琉璃妖。
默然许久,酆业起身,侧坐到榻上:“好,我讲给你听。”
“——嗯!”
小琉璃妖的眼神一下子便清透盈亮。
夜色渐渐浸入中天帝宫的内殿里。
穿廊外的星海,今夜格外地熠熠,像是一只只躲在黑夜里听故事的小妖。
小琉璃妖起初是躺在榻上的,但很快便趁讲故事的神祇不注意一点点挪蹭进他怀里。外面的星海像是轻轻转着,不知道过去多久,一点困意终于漫上小琉璃妖的眼眸。
她轻打了个哈欠。
等到神祇低垂下眸,小琉璃妖又立刻闭上嘴巴,睁大了眼睛努力驱散困意以示清醒地盯着他。
酆业合上被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从记忆深海里整理出来的书卷,哑然地笑:“困就睡下,撑什么。”
“不困,”小琉璃妖把脑袋摇得像凡间的拨浪鼓,神情绷得严肃又认真,“一点都不困。”
“那我继续?”
“嗯!”
这样坚持了一炷香,小琉璃妖的困意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她仰起脸,试图找点别的驱散一下困意,然后就看到了侧身托她在怀里的神祇的额心——
和她习惯的金色神纹不同。
那里的神纹一半金色,一半微黯的血色。
业帝是受过伤么。
小琉璃妖不安地想着,没注意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抬起手。
等她发现时,酆业的声音也恰停住,她的指尖已经轻点上他的额心。
——这样不尊神祇的事她都敢做了,小琉璃妖心里惊得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困意像拉她沉沦的迷雾,叫她意识都有些恍惚。
于是小琉璃妖的手还贪心地在神魔的额心轻摸了摸,声音被困意压得呢喃:“业帝,你的神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酆业停了下,轻托住少女困得抬不起的手腕。
“还有眼睛,”困得快阖上眼的小琉璃妖在昏沉里都皱起脸儿,“眼睛也是……”
酆业轻叹,将她手腕压落回身旁:“困了就睡吧,嗯?”
“不想…睡。”
神魔一怔,不解地低声问:“为何?”
“我总是…困,”小琉璃妖的眼皮撑不住地合上,细眉微蹙着,轻声像咕哝,“业帝陛下,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酆业为她拉上被衾的手兀然僵停。
“我不想死……”
声音低下去的小琉璃妖侧过来,在他怀里不安地蹭了蹭,贴得更近。
“我还想住在中天帝宫的小水池里,等着你回来,听你讲故事……”
“——”
握着薄衾的修长骨节蓦地一颤,攥起。
酆业用力闭了闭眼。
半晌。
等神魔再睁开眼眸时,怀里的少女已经呼吸轻浅地睡了过去。
他低眸望着她,许久未动,也未出声。
不知多久后,榻前的酆业为她拉好被衾,掩上被角,然后他俯身,背着烛火的漆黑眸里像恸然又像黯然。
最后神魔俯身下去,拿出他毕生最轻也最温柔的力气,小心吻过她的额头。
“我不会让你死。”
“小石榴,答应我,你要活比一万年还久。”-
依然是一场漫长的夜。
中天帝宫外的天再亮起时,是因为有一位客人来得突然。
酆业迈入中殿,迎面便见玉阶下的南蝉皱着眉转过身来。
南蝉仙子面冷得很,微见薄怒,又有更复杂的情绪在她眼眸里挣扎烁动得厉害。
酆业眼神扫过,情绪未变:“紫琼找过你?”
他说得风淡云轻,不是问,更接近结论。
南蝉咬了下唇,偏过脸没开口。
“你若是来劝的,便不必费言。”酆业神影微动,便在玉阶圣座前坐下来。
“——”
南蝉只觉着胸口一哽,像是叫什么淤塞的气堵住了。
堵得她旁边心口都跟着闷疼。
“谁说我来劝你,”南蝉深吸了口气,压住情绪,“我是听说你中天帝宫又数日未明,想问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做坟了。”
“不会。”神魔答得平静,“这里要留给她。”
听他默认某件事,南蝉眼神一颤,面色都好像白了几分。
她垂在袖下的手攥了攥拳,按下心口翻涌的情绪,片刻后才哑声问:“时琉,她还好吗?”
酆业眼神动了动,回身望向内殿:“一直睡着。”
“她不在也好。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与你说。”
“嗯?”
神魔垂眸望向阶下。
南蝉神色间显出一两分挣扎:“你是否记得,大约三万年前,凡界闹过一场妖祸。”
圣座上的神祇微微阖眸,像在记忆深海里寻过一滴水珠。
他睁眼:“人间最重的一场妖祸,你与昆离重伤。”
南蝉咬了咬唇,别开脸:“我那时跟你要了一缕……”
话未说完。
圣座上的酆业忽起了身,望向中殿通往内殿的侧门。
南蝉一顿,跟着扭头望过去。
几息后,困得揉着眼的少女从殿门内踏出,她衣裙散乱,声音委屈得喑然:“我系不上衣带了,你帮帮我——”
话声在小琉璃妖望见殿中的南蝉时兀地停下。
而唯一回神的酆业踏下玉阶,瞬息便闪身拦在衣衫半解的少女身前,将来自南蝉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他无奈低声:“怎么这样出来了?”
“……?”
小琉璃妖呆呆收回目光,仰脸。
乌黑瞳子里尚还带着懵懂的困意,就慢吞吞积蓄上水气,像被委屈沁透了的琉璃石,要倾落一整座湖泊的雨——
“业帝陛下,你,你要和南蝉仙帝结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