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侯府家大业大,找了天才终于把值守前院的刘姓侍卫全翻了出来——
一个是在府中养老的前侍卫老大爷。
一个是刚满十六岁这个月前才进府里的半大毛孩。
可怜一老一少被带到不夜侯面前,被眼神晦沉的侯爷打量了大半晌,吓得两股战战,拼命回忆自己最近在府里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才能招致这位八百年不管府里闲事的侯爷亲自露面进行如此残酷的“眼神惩戒”。
然后在两人已经反省到上回如厕多用了手纸的阶段时,终于被懒恹恹靠回椅内的侯爷摆了摆手,又遣走了。
一老一少懵懵懂懂地迈出后院院门时,始作俑者——某位侯府小侍女正心情欢快地跨过堂门,准备蹦跶进穿廊后的里屋。
只是刚进来,就撞见了中堂上侧撑着额懒洋洋靠在椅里不知等谁的小侯爷。
嗯。
偌大不夜侯府,能让侯爷这样等的人,也不用知道是谁了。
时琉屏息敛神,放轻手脚,就想轻轻从那人椅旁绕去中堂后。
就在她即将成功越过他身侧水平位置时,支着额侧靠在桌旁的小侯爷阖着眼懒懒出了声——
“上一个拿着兵器不出声靠近我丈内的,现在已经在乱葬岗里风干了。”
“?”
时琉一息就机警停住。
同时她迅速将身后藏着的糖人拿到身前,上面的小牙印还在光下晃得熠熠生辉:“才不是兵器,侯爷你不要冤枉好人。”
“好人?”酆业轻嗤了声,正回身,他靠着椅背,撩起漆眸闲散地睨着她,“随口就能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小侍卫的好人?”
小侍女乌黑眼眸眨了眨:“哪有不存在。”
“侯府里的侍卫队已经排查过遍,除了去年一个领俸归家照养他重孙子的老刘外,府内现在只有两个刘姓侍卫,那你前几日说要结亲的,是那个今年四十六的,还是那个上个月还只有十五岁的?”
“…………”
时琉心虚地转开了眼珠:“唔,那就那个,十五,不对,这个月十六的吧。”
小侯爷眼眸晦暗地盯了她两息,似乎是气笑了:“当我在给你选婿呢?”
“反□□里只有我一个侍女,我又没爹没娘没兄长姊妹的,侯爷替我选一下又怎么了。”小姑娘声音咕哝得不大,但语气神气十分理直气壮。
“行。你过来,我给你选。”
“……?”
小侯爷懒懒散散的声腔让时琉有点不安,但这几年在侯府里,她早被他纵得胆大包天,所以明明觉着有点危险,但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下,她就踮着脚尖做好跑路准备地挪蹭过去了。
刚近前,那人倾身一探,便把还迟疑的小侍女抱到了腿上。
比起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小侍女跟他学的那点脚猫的工夫显然还不太够看。
于是简单的反抗连十息都没用,就被酆业悉数拿手缚住了。
他将她手腕握在身后,抵在腰眼处,迫得小侍女不得不上身前倾,半贴靠在他怀中,仰起脸时正对着他从下颌到颈项的凌厉线条。
……还是很好看。
小侍女习惯性地美色所惑走了下神,等反应过来,她连忙正色:“侯爷,选婿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如何。”不夜侯一边抱着人不放,一边毫不知耻心安理得地问:“你不是想当我是兄长么,旁人家的兄妹不能如此?”
时琉被他的无耻弄得没脾气,只能轻哼一声,表示精神上的反抗。
酆业将话题转回去:“四十六那个比你太老,为兄不同意。”
“?”
“十五那个,”不夜侯低嗤了声,垂眸睨着怀里的小姑娘,“牙都没长齐的小毛孩,他能照顾得好你吗?”
时琉憋了憋气:“也不用非得姓刘。”
毕竟只是她当时随口扯的,早知道就换个侍卫队里人多些的姓了。
“不姓刘,姓酆如何?”
“……?”
老王爷去世后,侯府里姓酆的,众所周知,就剩酆业一个人了。
小侍女转过来,一本正经又严肃地盯着侯爷许久,终于开口:“侯爷是想我给你当儿媳吗?可是你连夫人都没有,要等太久了,这不好吧?”
酆业终于还是被怀里的小侍女气笑了。
“当儿媳就不劳驾你了,”他勾托起她下颌,略带薄茧的指腹故意折磨似的摩挲过她细腻的肌肤,垂压下来的那个眼神像是要吞她下去,偏又满浸着溺人的笑,“不过夫人这件事,你可以代劳。”
“那怎么行。”
小侍女脸颊悄悄红了,但自己不察,面上还绷着:“主仆有别,这样不好的,侯爷。”
“养不熟的,你怎么不问问府里的人——”酆业将她偏开的脸轻拿住,报复似的捏了捏她脸颊,将人转回来,“这几年里,我们到底哪个比较像主人?”
“当然侯爷像。”时琉想都没想。
酆业低啧了声:“每日早上谁叫你晨起?”
“侯爷啊。”
“谁替你更衣?”
“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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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家里老夫子打手板,偏还睡不醒迷迷糊糊的时候,谁给你绑的靴履?”
“嗯,侯爷?”
“这是每日晨起后一炷香的事情,还需要我继续举例吗?”
“……”
小侍女终于理屈,低回脑袋去。
酆业没忍住,抬手在少女脑袋上揉了揉:“还想我给你选婿?”
“可是,侯爷,”时琉仰起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也依然只是你的小侍女。”
酆业微怔。
到此刻,他才终于恍然小侍女在跟他别扭的是个什么问题。
等回过神,酆业轻叹了声。他将少女被他握着的手腕松开,却在怀里把人抱得更紧:“你应当知道,就算我们永远这样下去,只要我活着一日,府里府外便人人只能当你是侯府的主人,没人敢轻视你吧?”
时琉点头。
她当然知道。
不夜侯府的那位鬼面将军被一位小侍女迷了心神、桩桩件件以她为首为尊的消息早在各府间茶余饭后闲传了不知多少版本。
名义上是小侍女,但人人都只敢当她是侯府的女主人。
不然侯爷会动怒,后果很可怕。
——这些时琉当然全都知道。
“那为何还要执念于一个名号呢?”酆业低声问。
时琉犹豫了下,“府外都传,说我没有做侯府的正夫人,是因为我出身不好。”
“——”
环在少女腰间的指掌微握,那是历经战场杀伐的少年将军在动怒前的第一征兆,类似于握紧了他习惯在身侧的长刀。
但酆业没显露太多就在第一时间压了下去,他低声哄她:“跟我说,听谁说的?”
时琉却轻别着唇角笑起来:“不说,说了侯爷又要去折腾得人家全府上下鸡犬不宁了。”
酆业停顿,慢慢松开了握拳的指节:“你知道不是。”
“嗯,我知道。”
“那为何还要追究?”
“因为,我想通了侯爷不想让我拥有那个名号的原因。”时琉从他怀里仰头,认真盯着他漆黑的眸。
酆业一僵,下意识想挪开目光。
结果这次却是胆大包天的小侍女抬起手来捧住了他下颌,不许他动。
“在侯爷眼里,小侍女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能被你娇惯富贵地纵养着,不能生死患难与共——若是有一日你出了什么事、我就会立刻不沾关系干干净净地脱开身,抛下你不管,跑到天涯海角去继续过我闲散富贵的日子,是吗?”
“……”
习惯了中军帐内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少年将军难得也有被自家小侍女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偏偏小侍女还越说越起劲,乌黑清透的眼眸里都蓄起水雾:“也是因此,侯爷从来不肯带我一起在府外露面。你怕什么,怕那些刺杀你的人也盯上我,还是怕我露面以后就被和你一辈子都绑在一起,再脱不开干系?”
酆业抬手,捏了捏时琉的脸颊,假声威胁:“不许哭。”
小侍女硬气地甩掉他手:“这是提前哭给你的,反正你觉得就算有天你突然死了,我也会早就被你远远送走了,连你的棺椁下葬都看不到!”
酆业哑然,回神又好气又好笑地揩掉她边说边气得转过头还扑簌落下的泪。
“…是,”那泪像是灼人的,比战场上滚烫的血和狼烟都灼得他心口闷疼,“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轻叹着,低头去亲了亲少女微颤的眼睫。
“不夜侯府风光无匹,文臣武将仰我鼻息,但那只在我活着时。若我死了……高楼起有多高,塌下去时,就有多惊天动地的阵势。”
“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之时你仍在那楼里。”
“——可我不怕。”
小侍女固执地仰着脸:“你若不再,那便我来撑着这座侯府。若我撑不住,就叫它将我和你一起合葬这里——反正不管是生是死,我们的名字要连在一处。就算千百年后再有人提起,不管是赞是骂,我还是要同你一起。”
漆眸微晃地凝她半晌,酆业哑然笑了。
“好。这是你亲口说的,日后也不许反悔。”
时琉把头一扬,语气坚决:“小侍女一言九鼎。”
“既如此……”
酆业带她起身:“恰好明日,宰相府中有一场寿宴邀约——我们侯府未来的小夫人,明日和我同去如何?”
不知是突然被抱起的位置变换还是这个话题转换的速度,弄得时琉有些懵然地晕。
她怔望着酆业,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本能点了点头:“嗯,可以…?”
酆业打横抱着怀里的小侍女,往后院走去。
时琉挣扎了两下,被镇压过去,她终于警觉:“你抱着我做什么?”
“之前便给你准备了几套居府和与宴的裙服,早就想见你换上试试,反正明日要选一套,不如今日便一起试了吧?”酆业低眸笑望她,“…小夫人?”
时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