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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恬恬从书店里跑出来时,南桥已经跑出了十来米远。她不明就里地跟在南桥后面,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南桥,你去哪里?”

    南桥像是聋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在人群里奔跑着。

    书店离学校很近,转过一条街就到了,朱恬恬一路小跑着,最终仍是没能追上南桥。她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往宿舍的方向快步走着,边走边骂:“这神经病,平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一跑起来就跟博尔特似的!”

    一路赶回寝室,大门开着,屋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朱恬恬莫名其妙地走到南桥房间门口,看见她手足无措地在柜子里不知翻着什么东西,一头雾水地问:“你是不是出门忘吃药了?忽然跑什么跑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南桥一声不吭,只是继续翻箱倒柜,箱子里多余的东西被她扔了一地。

    “南桥?”朱恬恬察觉有异,走近了些,“你在找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去拉南桥的手,却被南桥一把甩开。

    “我没有时间了!”南桥几乎是神经质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继续倒腾行李箱。

    “什么没有时间了?你要干什么去?”朱恬恬一把拽住她,“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能帮上——”

    “不要说话,我没有时间了,我没有时间了!”南桥转过头来又一次重复。

    这一次,朱恬恬愣住了。她看见南桥泪流满面地重复着翻箱子的动作,细看之下才发现,南桥浑身都在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朱恬恬也急了。

    “法国,法国发生恐怖袭击了。”南桥终于找到了她的护照,匆匆装进背包里,她手忙脚乱地把包背上,满脸泪光地往外冲,“易嘉言在里昂,就在里昂城中心。”

    “南桥!”朱恬恬似乎猛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法国?这个时候,你要没头没脑地跑去法国?”

    “易嘉言在里昂。”南桥几乎是泪眼朦胧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他在里昂,就在恐怖袭击发生的地方。”

    “可是,可是那也不代表他就有事啊!”朱恬恬拽进了她的手腕,不肯放松,“你不要着急,他不一定有事。况且恐怖袭击受害者每次也就几个人,里昂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出事的是易嘉言呢?”

    “他的手机和本人失散了,有个法国女人捡到了,跟我没说上几句话就,就有枪响……”说到这里,南桥发抖得更厉害了,那声枪响犹在耳侧。

    朱恬恬放慢了声音,很坚定地跟她说:“南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易嘉言不会有事,你相信我。就算有事,你这个时候去也没有任何意义,那里一片混乱,你去了只能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些无用功。听话,好好待在这里,等他的消息就好——”

    “万一等不到呢?”又是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掉下来。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呢?里昂发生恐怖袭击,恰好他在那里,手机不在身边,捡到他手机的人又惊慌失措地说有人拿着枪闯进来了,然后再无音讯……

    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在她耳边嘶吼,一遍一遍告诉她易嘉言没有事,她大概也无法相信了。

    南桥抽回手来,透过泪光绝望地看着朱恬恬,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他有事,我要在第一时间陪着他。”

    是死是活,我都要陪着他。

    那么遥远的异国他乡,那么陌生的城市街头,至少有我守着他。他就是死了,也死得安心。

    朱恬恬手一松,连南桥的衣袖都没能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她绝尘而去。

    ***

    袭击发生得很突然,第一声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易嘉言正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听人们唱着颂歌。

    忽然间地都颤动起来,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教堂的顶窗玻璃骤然碎裂,玻璃碎片朝地上没头没脑地砸来。

    前排的人们惊恐地尖叫起来,颂歌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恐惧的喧哗。所有人都开始仓皇逃窜,拼命往教堂外面跑。

    易嘉言茫然地跑出了教堂大门,看见远处里昂旧城中心的一栋标志性建筑正轰然倒塌,前一刻还宁静安谧的落日黄昏骤然间被铺天盖地的尘土模糊了,留下一片火光与空气中浓浓的刺鼻气味。

    大街上是惊慌逃窜的人们,更多的是从家中走出来不明就里一脸惊吓的人。

    “Qu’est-qu’ilya”无数次,他听见这句法语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这也是他想问的。

    有人从事发地点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用法语大喊着:“恐怖袭击!是恐怖袭击!”

    这样的叫声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躁动不安的人群。

    与此同时,空气中的能见度还在降低,大楼倒塌带来的尘土像是日食一样将光线掩埋其下。

    重装警察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呼吁着人们不要乱跑,不要焦虑,待在家中,不要出门。仍在公共场所的游客请停留原地,不得随意乱跑,教堂会提供一个暂时的安全庇护所。

    易嘉言退回了教堂,与一众茫然无所的人们一起,很多人跪在地上祷告,神色惊慌地祈祷着上帝带走一切灾难。

    他听见旁边有人惊魂未定地说:“听说恐怖分子冲进了皇冠酒店,挟持了几十名人质,如今酒店里无人进出,政府派出的军队守在外面,却又不敢强行闯入,场面已陷入僵持状态。”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呼吸一滞,动弹不得。

    皇冠酒店?

    那是他下榻的酒店,也是卢雅微居住的酒店。

    易嘉言倏地转过头去,用英语对身侧的男人说:“你带了手机吗?麻烦借我打个电话,行吗?”

    那人犹豫了片刻,把电话递给了他。

    他拨通了卢雅微的电话。

    “喂?”大概是响了四五声以后,卢雅微接起了电话,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环境也没有很吵闹。

    “我是易嘉言,你现在——”

    “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呵呵,易嘉言,哪个易嘉言啊?我怎么不认识哪个王八羔子叫易嘉言?”卢雅微显然是余怒未消,声音里仍带着火气。

    易嘉言很快追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你管我在哪里?我就是死了,你也不会掉半滴眼泪,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他没有理会卢雅微的气话,只是细听了片刻,听到了飞机起飞的声音,还有机场广播。

    “你在机场?”

    “你怎么知道?”

    “要去哪里?”

    “回国!”卢雅微没好气地说,“追了你大半年了,你也没半点动心的迹象,还一直惦记着别的女人。我是有多没脸没皮才会一直赖着你不放手?我卢雅微可也是有自尊的人,我——”

    “你没事就好,雅微。”易嘉言是真的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换了一只手拿电话,他言简意赅地说,“现在就回国去,不要到市中心来了。这里发生了恐怖袭击,现在一片混乱,你即刻坐飞机启程,回国好好待着。”

    卢雅微一愣,随即惊慌地追问起来:“恐怖袭击?里昂市中心?那你,你现在在哪里?你快来机场,我们一起回国啊!”

    “我在市中心,这里现在已经被封锁了,军队和警察都出动了,要求市民不得随意行走。你先回去,我不会有事,等封锁解除就立马启程回国。”

    “那我——”

    “雅微,听话,就这样,我先挂了。”易嘉言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用英语再问机主一句,“再打一个电话,一个就好,可以吗?”

    男人点头,“你打吧,远在异国,家人必定很担心,报个平安是很有必要的。”

    易嘉言从未觉得法式英语听上去如此温暖动听,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小舌音,男人对他笑着,颇有安抚之意。

    他给南桥打电话,可南桥的手机显示的是关机状态,一直无人接听。

    他担心父亲和黄姨看见新闻会担惊受怕,于是又给家中去电,只说里昂发生了恐怖袭击,但他一切安好,不在事故地点,请家人放心,他会尽快赶回国。

    黄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电话那边还不时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显然家中时刻关注着法国的动态。易重阳的声音要厚重一些,平稳一些,他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对儿子说:“没事就好,你凡事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简短的字句里,是父亲对儿子的嘱咐,千言万语到底抵不过语气里的关怀。

    易嘉言说好,最后还是问了一句:“南桥的电话我打不通,她和家里联系过了吗?”

    父亲说:“没有,她大概还在她学长的工作室帮忙吧,最近事情很多,她哪有时间看电视?应该还不知道恐怖袭击的事情。”

    在凌云的工作室?

    易嘉言顿了顿,不知此刻该欣慰于她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还是该计较她不知他的险境,竟然还与凌云在一起安享二人世界。

    里昂市中心陷入一片混乱与焦躁之中,易嘉言与行人一同待在教堂里,耳边是妇人们虔诚祈祷的声音,眼前是昏暗的灯光里神情肃穆的雕像与壁画。

    教堂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将外界的恐慌混乱与室内的温和平静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而他站在那里,忽然回想起几个小时以前的场景,如果他没有因为心烦意乱而离开酒店,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会被劫持,也许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也许已经死去。

    如果他的生命到那一刻就结束,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会是什么?

    是按照父亲的心愿优秀成长至今,却从未体验过叛逆的滋味,还是一直以来都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易嘉言,从未做过半点放纵之事,一直活得循规蹈矩?

    他没有抽过烟。

    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追过女生。

    没有和父母大吵大闹过,哪怕有争执,也是商量着解决,从未红过脸。

    他的人生和他本人一样,平静,温和,一帆风顺,凡事都理智而行。

    哦,大概也并不全是理智而行,毕竟他也曾经逃过课,说过谎,瞒着父亲和黄姨偷跑到了吴镇,只为瞧一瞧那个额上留下疤痕的小姑娘,然后傻傻地跟了她两天,为她买下橱窗里的同款蛋糕,小心翼翼地送去她家门口。

    想到这里,易嘉言忽然笑了。

    竟然是南桥成全了他的不理智,把这点遗憾也变得圆满起来。

    想到南桥,他的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可是笑着笑着,又忽然笑不出来了。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在这世上最遗憾的,想要做却没有做的事情,会是什么?

    寂静的教堂里,他的心跳声忽然间被放大了数倍。

    似乎有人说过,在神明面前你无法说慌,因为你的心会替你说出真相。而说来奇怪,人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欺骗自己,却喜欢自己骗自己。

    易嘉言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这一刻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最放心不下的,最无法割舍的,是南桥。

    是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是他想要保护,想要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她收到半点伤害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