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场暴雨之后,盛夏的气温就陡升,再加上湖里的冰封阵法逐渐消退,大片大片的浮冰融化,让酷暑愈发无从抵挡。
无间深渊底部奇寒无比,常人难以存活,但苏厌从小在那长大,早已习惯,反而天气一热就受不了,像条干涸的咸鱼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是,冰雕似的男人居然一点儿也不怕热,身上还是冰凉的,像是这么多天都没解冻似的。
他在树荫下盘腿坐着,一身如霜雪般的白衣,阖目沉静,苍白的面容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斑驳的树影摇曳,冒着丝丝冷气儿。
苏厌原本是在离他极限远的地方躺着。
逐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逐渐趴在他身上。
……逐渐蹬鼻子上脸。
就在她自以为非常隐蔽地把滚烫热乎的小手贴上他的脖子。
风停渊睁开了眼:“做什么?”
苏厌啧了一声,捂住他的眼睛:“嘘嘘,快睡。”
他的睫毛扫过掌心。
竟然也是凉凉的。
风停渊:“……”
苏厌勉为其难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点:“我觉得我可能走错地方了,这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风停渊道:“刚入伏。”
“格鲁鲁?”
“入伏,之后天气会更热。”
苏厌咒骂了一句,眼见风停渊又闭上眼打坐,烦躁地在他旁边拱来拱去。
半晌,风停渊听到“嗖嗖”的破空声,又一次睁开眼。
只见小魔女十分豪迈地骑在树上,屈着一条伤腿,红衣飞扬,张弓搭箭,瞄准太阳,一阵飞箭。
风停渊道:“又在做什么?”
苏厌意气风发:“射太阳!”
风停渊:“……”
苏厌怒道:“看着干嘛,快来帮我!”
风停渊:“做不到。”
苏厌道:“你怀疑我?!”
风停渊:“太阳离你很远。”
苏厌愤怒地瞪了一会太阳,眼睛痛得发酸,转头跃下,蛮横地抓着他的领子:“那你说怎么办?光说风凉话能让我更凉快一些吗!冰封的法术就不能给我来一个!”
风停渊:“我不会。”
“我不信!凭什么你不怕热!”
“心静。”
“狗屁!”
风停渊不说话了,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
下一刻,背后就热乎乎地贴上来一具身躯。
他眼睛瞬间睁大了,蹙眉道:“你做什么?”
苏厌像个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上,女孩的身体柔软得惊人,嘴里不依不饶道:“你管我!我给自己找点凉快。”
“你爹爹们没有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兽兽?”
“男人和女人之间不能亲密接触。”
“你又不是男人!”
苏厌说得大声而理直气壮。
一时间石破天惊,蝉鸣四起。
男人微微侧脸,露出刀削般挺括的鼻梁和绷紧的下颌,定格了半晌,启唇问道:“……我是什么?”
“你是鲛人。”
风停渊沉默了一会,反手要把她摘下来,谁知苏厌反而抱得更紧了,一副完全不把他当人看的架势,鼻息和纷乱的发丝蹭在他脖颈间,惹得人心烦意乱。
她一边撩火一边大言不惭:“你简直好小气!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风停渊言简意赅:“下去。”
苏厌手腕一翻,袖刀落入手心,抵在他喉咙上,笑眯眯道:“小鲛人,你就让我抱一下嘛,我不会亏待你的。”
也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
风停渊看也不看刀尖:“你若是真的热,就去水里泡着。”
苏厌眼睛一亮:“水里泡着就不热了吗?”
风停渊点头。
苏厌惯是个行动派,一把抓着他就往湖边跳去,一股脑地蹬掉自己的小黑靴,拽下袜子,扯掉大红的裙裾和黑色银纹的腰封,一身配饰叮叮当当丢了一路,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足踝,踝上还系了个细细的银环。
就在她还要继续扯掉自己的雪白中衣时,被男人按住了手。
风停渊问:“你还要继续?”
苏厌简直不把他当外人。
不,苏厌根本就不把他当个人。
苏厌十分正经道:“我里面还穿了个肚兜。”
男人眉心跳了跳:“你就这么下水。”
苏厌十分不解:“那我衣服湿了怎么办?”
“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她简直油盐不进,吃软不吃硬。
风停渊闭目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穿着中衣下水会更凉快。”
鬼都不信。
苏厌信了!
她像个被哄骗的小孩子,露出让人愧疚的信任目光,喜笑颜开地拍了拍男人的肩:“早说嘛。”
因为玲珑结的缘故,男人就坐在湖畔,湖水静静拍打在他脚边。
风停渊问:“你爹爹……是什么样的人?”
苏厌泡在水里,果然清清凉凉舒坦到发丝儿和足尖,一舒坦,就心情大好,眼睛弯弯地答道:“你说的是哪个爹爹?”
“亲爹爹,我没见过就死了。”
“其他爹爹嘛,”苏厌掰手指道,“一个叫太阴。”
鬼王太阴,恶鬼出生,一统鬼蜮,炼化游魂为十万阴兵,擅长蛊毒巫术,心狠手辣,炮制阴鬼残害数万百姓。
“他很神秘,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也不爱说话,不太理我,但如果我一直待在其他爹爹那里没有去找他玩,他就会半夜放小鬼把我偷过去。”
——口嫌体正的大傲娇。
苏厌又竖起第二根手指:“一个叫赤皇。”
魔君赤皇,靠夺人金丹修为暴涨,以食人为癖,曾率魔军攻下幽州中州鄞州,放火屠城,老弱病残一律不留,当众架锅烧油残杀俘虏,灭绝人性,惨无人道。
“他睡觉打呼噜,很吵,我最讨厌跟他睡觉,但他什么宝贝都给我,如果深渊里有人欺负我,他就把欺负我的人都吃了。”
苏厌笑起来:“如果我说更喜欢乌九爹爹,他当晚就会发兵去跟妖族干仗。”
——火暴脾气的大醋包。
“最后一个叫乌九。”
妖尊乌九,真身是九首螣蛇,一尾九首,体大如山,冷血嗜杀,曾一己之力迎战天元宗,杀天元宗上下一千八百人。
“他总是把我顶在头上到处跑,还有一条胖乎乎的大尾巴,晚上我就抱着他的尾巴睡觉,他还给我讲吃人的故事,声音很好听,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苏厌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他就亲亲这里,跟我说‘宝宝晚安’。”
那是她最最喜欢的爹爹。
——斯文温柔的男妈妈。
但清虚仙君焚毁了鬼王太阴的尸首,让他永不再复生,一人破魔君赤皇的数万军马,使其和魔界失去联系,砍去妖尊乌九的六首,剩下的三个头加起来也只剩一双眼一双耳和一张嘴。
清虚仙君将他们封印在无间深渊里三百年。
只有杀了清虚仙君,才能解开封印。
苏厌毛茸茸的脑袋露在水面上,眼睛清澈如洗:“喏,你也觉得他们是很好的人吧?”
风停渊静静看着她,没有回答。
炽热的日光明晃晃地铺在他的云袍上,镀上一层锋锐炫目的金边,让他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清冷若雪,如坐云端。
苏厌眯起眼,没能看清他低垂目光……带着近乎残忍的悲悯。
风呼啦啦鼓起他宽大的袖口。
苏厌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笑吟吟道:“你呢,你爹爹呢?”
他声音略微生涩:“很早以前就死了。”
“被别人杀了吗?”
“是。”
苏厌“唔”了一声:“这样吧,等我杀了清虚仙君以后,你告诉我谁杀了你爹爹,我便去帮你杀了他!”
女孩的笑容甜得让人发晕:“怎么样,我很好吧!就说了你跟我不会亏的。”
她从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浅浅的湖水淹到她肚脐,上身完全湿透了,本就单薄如蝉翼的雪白中衣贴在柔软如春山的曲线上,清晰地映出底下的金丝大红肚兜。
她侧过身,用大红的发带束起湿漉漉的头发,发丝乌黑如墨,衬得脖颈纤长而白皙,水珠顺流而下,滚入纤细不盈一握的腰窝。
苏厌束好头发,转头问:“小鲛人,你不想下来泡吗?”
一擡眼,却看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转了个身,变成了背对她,背影如冰川般挺拔疏离。
苏厌:“?”
风停渊静道:“不。”
……
苏厌一直泡到了太阳落山,星幕高悬,泡到晕晕乎乎,手脚发软。
突然,腕上被什么东西轻轻牵动了。
她低头看去,发现三日之期已到,玲珑结在自行消解。
苏厌笑眯眯地,刚想擡头跟男人说。
就见他无声无息地起身,一步步走远。
苏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当然,她不需要男人时时刻刻在边上,现在又不热,他又跑不出岛。
就算男人不走,她也是要赶他走的。
可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安安静静,头也不回。
在她的注视中,清瘦的背影融入夜色,透着股漠不关心的淡然。
让她突然有些不爽。
……
非常,非常的不爽。
作者有话说:
风停渊:……这是我能看的么(默默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