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渊把她放在地上,往柜台上丢了灵石,转身就走。
苏厌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可恶!你没听到我很害怕吗!……站住!信不信我把你耳朵割下来!”
一晃又是好多天。
林初兢兢业业地每天找渡厄的踪迹,每天都在无功而返。
据说他从前在凌霄宗是找兵器的一把好手,虽然千废万废,干啥啥不行,但只要有人丢了个武器,哪怕是根针,林初都能给他分分钟找回来。
风停渊提出要一起找,然而林初就像是被剥夺了最后一个铜板的乞丐,觉得人不能没有价值,而这是他唯一的价值了。
因为他迫切地渴望能报答清虚仙君哪怕一点点,所以风停渊也只好点头。
苏厌根本不在乎林初的价值,她打算拽着风停渊找线索。因为城里人多气息杂,连金银双戒也失去了方向,只能靠她自己。
……原本她十分在行。
但,人间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
本来她就在深渊长大,深渊里每棵树每块石头都被她玩腻了,哪见过这么热闹这么繁华的地方,一时间简直迷花了眼。
她出门还惦记着梅花镖,黑衣人,渡厄和爹爹的头骨,没过一刻钟,已经喜笑颜开地抱着绿豆冰镇汤,新出炉的核桃奶酥,手里还拎着蜜饯,腰间还别着精致的黑木弹弓。
那弹弓是她套圈套来的。
满地骗小孩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三文钱十个圈,人站在竹竿后套,套中什么拿什么。
别人战战兢兢丢圈,苏厌叼着糖棍,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手里抓着一把圈,随手一散,漫天是圈,天女散花。
看上去像是做慈善,结果定睛一看,一套十中,指哪打哪,老板在旁边都快哭了。
如果不是风停渊把她拎走,她能套到老板倾家荡产。
“干嘛干嘛!我还要玩!”苏厌在空中踹他,“你要什么,我给你套!”
“我不要。”风停渊道。
苏厌奇怪地看着他:“你身上真的有贪蛊吗?为什么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
这样多好东西的人间,风停渊却好像全无兴趣,他出门,只是因为苏厌出了门,他在哪里停留,只是因为苏厌在那里停留。
他就像一滴清澈的水。
倒映出周遭的一切,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有。”风停渊道,“只是我的贪念不在这里。”
只有一次,风停渊看向了和她不同的方向。
当时,苏厌正扒在摊子上等豆沙竹筒饭,一回头,却发现风停渊没了。
她拿着竹筒饭找了两步,才发现风停渊站在街角的摊贩前,他身边都是一些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只有他一个背影高挑,鹤立鸡群。
面前摆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盆,盆里长着各种各样绿油油的……植物。
他手里还捧着一盆草,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苏厌看着他:“你喜欢草?”
“不是草。”风停渊神色很专注,“是菖蒲。”
苏厌:“?”
“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风停渊轻声道:“需要透气渗水的土壤,喜温暖湿热的环境,早晚日晒,避免强光,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春秋修剪,仲春施肥。”
苏厌:“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还是为了一棵野草。”
风停渊:“是菖蒲。”
老板喜笑颜开:“这位公子很了解啊,要不要来一棵,放在书房里很好哦。”
风停渊顿了顿,罕见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我可能养不活。”
苏厌震撼:“草还会养不活?!”
老板笑眯眯道:“很好养活的,每天浇浇水,喜欢的话我便宜给你啊。要不买盆花呗,公子喜欢什么花?兰花牡丹夹竹桃?”
风停渊指着地上涨势喜人的一盆。
老板露出尴尬的神色:“那是我上次切菜随手丢的萝卜头……淋了场雨就发芽了,只能开萝卜花。你要?你要我只收盆的价钱。”
风停渊:“好。”
一路上,苏厌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似的,没想到风停渊对什么都淡淡的,居然也会喜欢什么东西。
她擡头看风停渊的侧脸,很难得的,从他波澜不兴的眼里,读出了几分高兴。
就为了一根萝卜?!
风停渊并没有把萝卜收进乾坤袋,而是捧在手上。
他这样一个人,本就生得清风明月,出尘无双,十分惹人注目,再托着盆萝卜……简直全街的人都在看他。
他也不是很在意。
苏厌忍不住道:“你就不能把萝卜收进包里?”
风停渊:“活物收进乾坤袋,不易存活。”
那也得是活物才行,一根萝卜扔进乾坤袋,十天半个月都死不了。
然而风停渊就这么一路回了客栈,在苏厌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用一张干干净净的白帕子,沾了水,将萝卜的每一片叶子都擦了一遍。
苏厌绕着他转,惊愕地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你在给萝卜洗澡?!”
风停渊:“保持叶片干净,不易生虫。”
苏厌:“……你养它有什么用?吃?那为什么不直接买根萝卜来?”
“不吃。”
“那为什么要养?”
“想看它生长。”
“……”
苏厌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小鲛人,你发癫了?”
她眼睁睁看着风停渊擦完每一片叶子,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喷壶,给萝卜浇水。浇完水,又把它搬去有光照的窗口,还不满意,一连换了三个地方,擡头看了看云,略有不悦,看样子就差一剑把云戳个窟窿,让阳光落在他心爱的萝卜上。
苏厌又觉得他无聊,又觉得没有比看他无聊更好玩的事情,托着腮一直等,等着风停渊总算把萝卜安顿下来,平静地坐在桌前。
她伸出手,像只使坏的猫猫,一边拿眼睛看着他,一边用手去扒拉他的萝卜。
“哗啦哗啦”。
那倒霉的萝卜被她打得摇摇欲坠。
下一刻,她如愿以偿从风停渊脸上看到意料之外的惊讶,猝不及防的心疼,和极浅淡的,一瞬而过的怒气。
像是暴风雨后突然破云落下的光铺满山峦,一滴水突然在光下折射出了颜色,像是圣洁无暇的神像突然睁开眼睛,漂亮得让人心颤。
虽然只是一瞬间。
然后她就被风停渊丢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苏厌在后院里还在哈哈大笑,笑声清脆明亮,关上窗子都挡不住。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却莫名喜欢风停渊身上的情绪。
虽然风停渊身上的一切都让人喜欢,可就像是完美的冰面让人忍不住想打破,平静的水面让人忍不住想搅乱。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更喜欢亲手将原本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东西,拖下来,沾满她的痕迹。
苏厌孜孜不倦地蹲在后院里用弹弓打他的萝卜,打光了后院里的石子,直到风停渊忍无可忍地折了根竹子,从窗口一跃而下,和她对招。
被风鼓起的宽袍大袖,如皑皑白雪,铺天盖地的剑光,化成无数纷乱的流光从苍穹落下。
苏厌笑得灿烂,提着有情剑迎上去。
学了这些日子,她用剑也相当顺手。
剑光既不干净,也不心静,但却和她其他所有的武器一样,蓬勃的野性,肆意的邪气,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的压迫感。
纯粹的,只为杀一个人而学的功法。
两人只过了几招,就看见天际突然炸开的信号弹。
苏厌完全不怕风停渊会刺中她,偏头看天:“咦,那是什么?”
“凌霄宗的信号弹。林初找到线索了。”
风停渊的剑气擦过她的脸颊,掀起柔软的碎发,融入温和的夜风。
两人同时收手,越过高墙,身影出奇得同步,起起落落,顺着高高低低的屋脊向远处追去。
深夜的通天河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两岸灯火延绵不绝,而江水漆黑,沉默,不兴波澜,深不见底。
林初在江边跳起来冲他们挥手:“快!这里这里!!”他一只手指着通天河正中漆黑的楼船,“我追了好一阵子,发现渡厄的气息是随着通天河的流向逆流而上,就是因为在江中间,所以气息才那么微弱,且一直在移动!我盯了一天,就是这艘船,没有错!”
他跳上江边一个小小的木筏,一边给艄公掏钱,一边喊道:“快上船!我们追上去!”
然而那边,苏厌已经嗖的一声,熟练地抱住风停渊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胸前。
风停渊:“怎么?”
苏厌擡头,琉璃一样的眸子理直气壮看着他:
“你不会御剑吗?”
风停渊借用了她的有情剑,御剑划过漆黑的水面,挟起的风掀起一线白色浪涛,身形如剑,只一瞬就逼近了巨大的楼船。
林初:“???”
他喃喃道:“……仙君,要不也带带我……”
他脑补了一下自己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风停渊后背上的场景,狠狠拍了自己一嘴巴,转头对艄公大叫道:“快!我们追上去!”
全船警戒得很快,苏厌刚从风停渊怀里跳到船上,转眼间就被十几个黑衣人包围了。其中一个高喝道:“什么人!”
无数兵器的寒光层层叠叠将两人环绕起来,俨然是插翅难逃。
是他们插翅难逃。
一条银色的长鞭划破夜空。
风停渊淡淡道:“不要杀人。”
苏厌:“为什么?你说不杀就不杀?”
说归说,手里还是留了几分力气,左右几鞭,将黑衣人抽断了胳膊腿丢进河里。一时间船后掀起的波浪里全是浮浮沉沉的脑袋,惨叫声不绝于耳。剩下的人不敢再上前,挤在舱里,面色惊惧。
风停渊推开楼船的门,走入里屋。
这是一条货船,里面堆满一人高的箱子,船内气息冷肃,箱子里皆是布满杀伐之气的兵器。
苏厌紧随其后:“我没感觉到渡厄。”
“不在船内。”风停渊道,“但是沾染了一点气息,和这群人有关……等林初来看看。”
“你还真相信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风停渊道,“他在凌霄宗指的方向并没有错。”
苏厌扫视了一圈,“咦”了一声,徒手掰下其中一个木箱上的刻印。
那刻印是一圈藤蔓环绕,当中一刀一剑相互交叉。
苏厌对比了自己手里有情剑的剑鞘:“这不是……那家剑铺吗?”
“是陈氏家徽。”
苏厌蹬蹬蹬跑到船尾,随手一鞭圈住一个人的脑袋,将他半拖离了水面,遥遥道:“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为谁做事?和陈家什么关系?运了什么东西?要运去哪里?”
“我不知道!!”那个人呛了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抓着鞭子拼命踩水,“我们只是接了上头的命令,把这批货送到元都!我上有老下有小……噗噜噗噜饶我一命……”
风停渊上前按住她的手:“他们只是办事的。”
苏厌:“但也有可能在撒谎。”
风停渊摇摇头,指着首舷木板上刻着的印记:“飞龙镖局,专门走镖。”
苏厌不耐地啧了一声,鞭子一松,往远处一探,将木筏上一边挥手一边大喊“让我上船”的林初拎了上来。
林初刚上船就脸色一变:“完了,渡厄不在这里。”
他焦急地绕了两圈,搓手道:“我感觉渡厄就在不远处,但是气息很微弱,怎么回事,不应该啊。”
苏厌伸出手指,转而向下,指了指河面:“这阵子渡厄的气息都和这条船的路线一致。”
林初点头。
苏厌道:“那渡厄就是在通天河底。”
林初眼睛瞪大了:“什么?”
苏厌道:“这不是很显然吗?他们想要运送渡厄,又不想被别人感知到气息,所以雇了镖局,专门运一船其他兵器,渡厄则由自己人从河底运送,路线一致,一上一下,相互照应。”
水体天然能遮蔽气息,隔着一条浩瀚的大河,就算是林初那样的狗鼻子也闻不出来渡厄的位置,更何况其他人。
“什么人能一直潜在水底?!还游这么远?”
“妖。”苏厌不舒服地揉了揉眉心,“或者是像老鱼人那样的半妖。”
林初打了个寒战:“那现在……谁下河去把渡厄捞上来。”
这样宽广的河面,水底伸手不见五指,藏人容易,找人难。更何况那人听到江面的动静,很有可能已经潜伏起来,想要找到他,除非找灵阵师组百人阵法包圆百里水域,或是把河水抽干。
苏厌看向风停渊:“我不会水。”
“跟着这艘船,等他们上岸。”风停渊目光投向深不可测的漆黑河面,“我要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苏厌看了他一眼,拉住他的袖口,靠在船舷上,脸色苍白道:“正好……我也想守着渡厄等清虚仙君出现,还有,这船上有毒,快走……”
她一扭头,抱着船舷哇哇大吐。
林初吓得差点跳船:“有毒?!哪里有毒?!!”
风停渊伸手穿过女孩的腋下,像拎一只猫一样把她拎了起来,擡脚踏上有情剑,划过河面,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低沉而无可奈何的叹息:
“是你晕船。”
深更半夜,陈氏剑铺被一脚踹开。
四方后院里竟然灯火通明,五辆马车一字排开,家丁仆役统统收拾齐全,整装待发,大哥陈铭肌肉虬结,单手举着上百斤的木箱放进马车。
刚放好,就听到门“轰隆”一声,乍起的烟尘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红衣女孩神色恹恹,脸色苍白,擦了擦嘴角,脾气愈发不好:“好啊,还想跑!”
陈昊看她就头疼:“怎么又是你!”
苏厌擡手掷出一块刻着他们家徽的木片,将他钉在马车上:“说!你们最近把什么剑卖给了元都的什么人!又和他们什么关系!!”
其他家丁眼看着女孩竟敢动手,纷纷举着棍棒围了上来。
大哥陈铭晓得她厉害,怒喝一声:“都别动!”
其他人应声而止,愤恨地盯着一行三人。
陈铭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沉声道:“我陈氏一族每隔十年都会向元都供应一批刀剑,为了天机阁十年一度的门派大比备用,今年也不例外,黄昏时昊弟将打造好的一箱刀剑送上船,此时我兄弟二人正要代表赤炎宗去元都参加大比,你又为何要阻拦?”
林初一拍脑袋:“哦!!今年是重元三十二年!元都门派大比!”
苏厌瞪了他一眼:“之前怎么不说!”
林初气急:“代表凌霄宗参加大比这种事哪轮到我这种外门弟子!都没我什么事,我哪能想起来!”
但假如真是这样,到时候聚集在元都的人就来自五湖四海,各个门派都有可能是接应渡厄的那个人。
陈昊龇牙咧嘴地把嵌进车厢的木板拔了出来,青筋毕露,也不知道女孩轻轻巧巧,随手一掷,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气急败坏:“哥!她坏了我参加大比的新衣!”
风停渊平静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包灵石,递到陈铭面前:“我们也去元都,不认识路,麻烦明早再出发,多雇一辆马车,要平稳些的。”
陈昊气急败坏,指着苏厌:“我才不要跟她一路去元都!扆崋”
陈铭打开锦袋,瞥了一眼,在身后比了两个手势。
“三千灵石”
“给老子闭嘴”
陈昊龇牙咧嘴,痛不欲生,委曲求全,向钱低头:“……也,也不是不行。”
连绵的山峦中,蜿蜒的山路上,骏马奔驰,一列马车急速穿行,扬起烟尘。
月光穿过车窗,落在女孩的脸上,她在梦中蹙眉。
……
“宝宝,快跑。”
苏厌迷迷糊糊地擡头,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只看到硕大无朋的蛇鳞缓缓扣紧,巨大的蛇尾一把将她卷起。
“爹爹?”
苏厌抱住螣蛇乌九的脖颈,脑袋又痛又乱,只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她低头看去,蛇身快速划过的地方尸横遍野,万鬼嚎哭,无形的罡风刮过,连鬼王麾下的鬼魂都撕成了碎片。
“是清虚仙君……清虚仙君来了。”
鬼王披着厚重的黑色披风,然而此时披风在剑气里消融,他的身体像是见不得光的冰雪,快速地腐朽,衰败,走向第二次死亡:“你失败了……你没能杀死他,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苏厌伸出手去,只眼睁睁看着鬼王太阴的身躯在风里被撕得四分五裂!
整个心脏都仿佛被大手收紧!
“我没有……我没有。”苏厌急得快要疯了,“我去了人间吗?我没去吗?我还没见到他……不对,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赤皇魔君浑身是血,粘稠的血浸透了他的眼罩,染红了他的披风,他低头看着被万剑穿透的躯体,仰头绝望嘶哑地笑了两声:“小崽种,真是不中用啊……”
他的头颅滚下来,和鬼王厚重的披风叠在一起。
“爹爹——”苏厌凄厉的惨叫。
“不要看,我带你走。”
乌九原本斯文温柔的声音变得沙哑,苏厌惊慌回头,发现他又聋又瞎的那个头张开嘴,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他怎么会来!”苏厌脑子一片空白,“我不是,我不是去杀他了吗?”
“你没能杀得了他……他就要来杀死我们所有人了,快走……我拦着他。”
“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走,”苏厌疯了一样跳下来,试图把螣蛇庞大的身躯往自己身后挡,眼泪刷得流出来,“是我失败了,我来拦住他,我不能再看着你死了!”
她没能挡住螣蛇,也没能阻挡清虚仙君,她疯了一样去摸自己的武器,没有袖刀,没有银鞭,没有红伞,什么都没有。
她赤手空拳,无能为力。
该死的清虚仙君越来越近,像是她逃不脱的命运。
光芒越来越炽热,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发出震耳欲聋的风爆声,刺目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就像是无边深渊里唯一一次日出。
极烈的强光中她看不见清虚仙君的模样,只看到一身白袍,漠然,冰冷,像是带着死亡气息的神祇从天而降。
他缓缓擡剑,剑锋割裂了整个深渊,两侧的悬崖都如同脆弱的水面一样向外翻卷,滔天的剑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吞没。
然而在最后一刻,乌九蛟龙般的蛇身盘踞起来,将她护在中央,一层又一层,像是无数次深夜哄她睡觉。
坚硬的蛇身在剑气下寸寸龟裂,传来爆炸声中的低语,歉疚,遗憾,和无限悔恨。
“宝宝,对不起……”
“不不不不不——”
苏厌猛地惊叫起来,翻身跃起,差点一头撞上马车顶。
一只手轻轻挡在了她的额前,护住了她的头。
苏厌凶狠绝望地瞪过去,像是龇牙的狼崽,下一刻目光又变得迷茫而柔和。
夜风掀起马车的帘子,铺进浅银色的月光,在雪白的云袍上镀上银边,映亮风停渊静静望着她的脸。
他目光落在女孩眼角滑落的晶莹一点,微微怔愣,声音罕见地带上素日不曾有的温柔:“做噩梦了?”
苏厌呆呆望着他,车窗扑进来的夜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她直起身子,像是靠近,又像是试探,极轻极慢地抱住他的脖颈,温热的身躯微微颤抖。
嗓音很低很轻,带着微微鼻音,落在人耳侧:“嗯。”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没有推开她。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向来胆大肆意无法无天的小魔女,露出那样脆弱和委屈的神色。
……好像迷路时两手空空的小孩,被全世界丢下。
作者有话说:
*《本草·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