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吃醋【二合一】
冷峭的夜风从两人中间刮过,近在咫尺,又如同隔着万丈深渊。
月光中女孩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赤|裸恨意,那恨意比寒夜的风还要刺骨。
风停渊从未在任何致命的攻势前退缩半步,当年用一切交换,拼死一战,顶着渡厄的剑锋上前时仍心如止水。
如今,她一个眼神,他就好像承受不住,想要退却。
目光交错,只是短短一瞬。
风停渊目光落在她脖颈侧面,愈合不久的狰狞伤疤上。
苏厌垂下眼帘,嘴唇紧抿,意识到自己表露出来的恨意过了头。
还不能让他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他是清虚仙君了。
倘若她不知道,现在会是个什么心情?
苏厌敛了杀意,重新擡眼,微怒道:“你是我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我在你眼里,出门就是为了杀人?”
风停渊:“我并无此意。”
苏厌:“我是又怎样?”
风停渊瞥了一眼她身后的谢寄云:“谢景怀亲自下追杀令,四十日后你在暗杀围剿中仍四肢健全。是天机阁没有人了,还是筑基期如此厉害?”
谢寄云指了指自己:“问我吗?那还不是靠本少主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成天在垃圾堆捡破烂,上个月我……诶诶诶。”
他话没说完,苏厌已经生硬地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走。
谢寄云还想回头跟风停渊絮叨两句,苏厌冷道:“同他有什么可解释的!闭上你的嘴!”
风停渊静立在原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走远。
寂寥的后院中,竹影婆娑。
小男孩稚嫩的嗓音响起:“要我去杀他?”
风停渊道:“不。”
渡厄问:“那对他这么重的杀气?”
风停渊唇线紧抿,须臾,沉声道:“他有问题。”
“噗哈哈哈哈哈。”小男孩的笑声聒噪又快活,像是憋不住了,“有问题?那问题可大了,从天而降,拐走被你伤透心的小姑娘,跟她夜夜睡在一起,搞不好什么都做过了。”
男人的指尖施力敲在剑柄上。
渡厄吃痛,但偏不住嘴:“那怎么,你自己睡完就翻脸不认人,‘双修只有相爱之人才能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好嘛,她跟相爱之人做去了!”
“认识几日,哪来的相爱。”
“那说不准,我倒觉得他俩看起来有点般配,这不还月下幽会去了。”
渡厄被他收复了三百年,天天被管着,这也不让杀,那也不让杀,今日破天荒看他吃瘪,幸灾乐祸得像是过年,“哦豁,她不要你喽~”
一股澎湃的法力从剑柄灌入,带着压不住的怒火,终于封上了渡厄的嘴。
男人眼神漆黑而低沉,像是被夜风刺痛了般,缓缓闭上眼。
苏厌一路拎着谢寄云的后颈,出了门,便御剑而上,冷着脸不说话。
谢寄云柔声道:“怎么了,生气了?你和他吵架了?”
有情剑呼啸着窜入元都城上空。
谢寄云一边用手指给她指路,一边笑哄道:“好啦,小美人总板着脸就不好看了,我以后看到他再也不说话了,行吗?”
苏厌仍旧不搭理他。
谢寄云问:“他如何对不起你了?”
“关你屁事。”
谢寄云又道:“憋在心里这么久,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苏厌瞥了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
谢寄云不急不恼:“我知道他是清虚仙君,而且,我还孑然一身,众叛亲离,性命掌握在你手里,就算想告诉别人,也无人可以告诉。”
苏厌不说话了。
夜风掀起她柔软的额发,露出清澈倔强的眼。
高空中,有情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如同迟疑的心绪,最后悬停在了空中,浮于广阔无垠的夜幕。
身后,谢寄云嗓音低低得像是蛊惑:“在这里说的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了。”
苏厌回头:“就这么想知道?”
“不想知道。”谢寄云温和笑笑,眉眼柔软无害,“但我知道,伤心事不说出来,会很难受。而我不想看你难受。”
上方是稀薄月光,下方是万家灯火。
谢寄云算不上高大,也称不上伟岸,他比苏厌高大半个头,单薄的锦袍下身形修长而纤弱,乍一看像个柔弱书生,却无丝毫风骨,反而沾满了一身骄矜享乐的碎玉金箔,一笑就将人拉入十丈红尘。
此时却莫名让人想要依靠。
他看苏厌的时候,眼底总是含着无限包容。
苏厌定定看着他。
她并不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也从不喜欢压着自己的脾气,往往谁惹了她,她就是连夜横跨整个深渊也要去杀他全家。
然而这次却破天荒憋了很久,太久了。
她的心事无人诉说,也不想说,如今才发现尖锐的恨意像刀子一样埋在胸膛里,早就把她戳得鲜血淋漓。
苏厌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攥住他的领子:“我可以说,但我说完,若是后悔了,我会把你推下去。即便这样,你也要听?”
谢寄云说:“只要你想。”
苏厌道:“为什么在意我?”
“假如你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处处身不由己,用了一辈子的时间,盯着那扇门,许愿说谁开门你就跟谁走,就在你准备放弃,想要自尽的时候,门开了。”谢寄云看着她道,“而你是开门的那个人。”
实在是软人心肠的一番话。
可女孩只是蹙眉:“听不懂。”
谢寄云哑然失笑,摊开手,换了个说法:“你刚和情人分手,我想趁虚而入。”
苏厌擡手把他推了下去。
推了下去,又御剑而下,把他捞了起来。
百丈高空一眨眼打了个冷飕飕的来回,都堵不上谢寄云的嘴。
“开玩笑,开玩笑嘛,”他笑意盎然,“你果然舍不得我。”
苏厌还是开了口,舍去了洞窟里那一天一夜的旖旎不提,舍去她曾掏心掏肺的喜欢他不提,只轻描淡写提了横亘在两人间的血海深仇。
说出口,她胸膛上的巨石好像被挪开了,她深吸一口气,凉风涌入鼻腔,心口竟是久违的畅快。
然而,谢寄云已然震怒极了:“他早就知道你要杀他?!他故意不说?!杀你全家还骗你喜欢?冷眼看你跑来跑去像个笑话一样,还装作要帮你的样子,实际上救你不就是为了羞辱你?!他千里迢迢去极北冰原,就是为了看你笑话吧?”
苏厌:“……”
她额上青筋直冒:“不怕死就多说两句。”
“他要是一刀捅死你,我还认他是个人,现在这样戏弄你,简直可恶。”谢寄云道,“还骗了你的喜欢。”
苏厌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我从未喜欢过他!”
谢寄云道:“说真的,你喜欢他什么?”
苏厌看着他探究的目光,突然有些恍神。
他杀她亲人,骗她感情,玩弄她,嘲讽她,厌恶她。
是啊,她喜欢他什么?
她怎么突然,记不起来了。
“不重要了。”苏厌转头淡淡道,“等我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
谢寄云果然对天机阁内部了如指掌,绕过换班的执法者,从密道潜入藏宝阁内部。
藏宝阁大门的机关繁琐无比,苏厌站在一边,看着谢寄云摆弄这个宝石,触摸那块石雕,点燃特定的烛火,又依次按动石门上的机关,动作敏捷而熟练。
门缓缓推开一条缝,谢寄云挤进去,又伸出手,招了招:“快进来。”
他们没时间翻找万鬼囚笼的阵法,索性把所有鬼修的阵法书籍全都统统带走,还顺手打劫了不少稀世珠宝,黄金灵石。
珍贵的药草不能放进乾坤袋,谢寄云便帮她拎着,大包小包,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扫荡藏宝库,活像是女土匪头头和她养的小白脸。
“厌厌,这个是好东西,”谢寄云指着一排水墨画道,“徐青岱大师的画作,一副能顶得上万两黄金。”
苏厌瞥了一眼,不感兴趣:“带我偷你家的东西,这么热情?”
“都要杀我了,算什么家?”谢寄云笑眯眯道,“我巴不得让你全带走。”
他们进来顺风顺水,还没出去,就听到门外的执法者就问:“……你们闻到烛蜡的味道了吗?”
接着执法者的指尖触碰红烛,发现开启机关的那几根红烛,均带着燃烧过的余热!
瞬间,整个藏宝库里响起刺耳的铃声,地底阵法大亮,苏厌撑起红伞,却发现自己身上亮起金色的标记,那是天机阁特有的追踪符。
苏厌面无表情,收起红伞,抽出袖刀,一手拎住谢寄云的后颈。
她一路杀出去,看在执法者追杀谢寄云的份儿上,一个活口都没留。
随心所欲地杀人,不用避开要害,只是单纯地出刀,刀刃割破一个又一个脖颈,丝滑得像是切开水流。
女孩自如,轻盈,像是翩然的红蝶,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穿过长长的漆黑甬道,身后横尸遍野。
她好像回到了曾经在无间深渊的日子。
……没有遇到风停渊之前的日子。
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出神,而后身后猛地袭来一阵阴风。
“小心!”谢寄云喊道。
苏厌下意识歪头避让,因为脖颈的伤,动作稍显滞后。
一只锋利的手从她眼前掠过,擦破了她的脸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应该啊?
她毫无防备,是因为偷袭她的人,是一具刚刚被她割破喉管的尸体。
都是尸体了,怎么会跳起来攻击?!
是她失手了?没能彻底杀死他?
苏厌眉头紧蹙,心里有一丝不快。
四岁以后,她就不再犯这样低幼的错误。
她转身一脚,将那人踹到墙壁上,而后扑上去补刀,刀尖穿透他的心脏。
苏厌抽出刀,刀刃带出的血溅上她白皙的小脸。
她漠然地转身离开。
而后,被一只铁甲般的手,死死箍住了小腿。
“还没死?!”苏厌忍不住脱口而出,暗骂了一声,顺手推开了谢寄云,正面迎上,刀光如雨。
跃动的刀尖割开了男人的四肢关节,挑破他的手筋,脚筋,凶狠地划过脖颈,眉心,双眼,最后又一次刺穿他的心口。
男人摇摇晃晃,在黑暗中发出嘶哑的咆哮,口中的腥臭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苏厌都震惊了:“还不死?!”
谢寄云在她身后大声道:“把他的头拧掉!然后烧他!”
苏厌毫不犹豫地照做,飞起一脚,狠狠一踹,直接将他大张着嘴的头颅踹飞。
那头颅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半天,剩下的身躯看不见,听不见,居然还凭着本能向苏厌扑来。
苏厌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指尖燃起火焰,往前一点。
无头男尸熊熊燃起,终于像个尸体一样,停止了动作,硬挺挺地倒了下去。
火光中,苏厌看清他穿着执法者的绣金黑袍,身材魁梧,肌肉流畅,但是皮肤却呈现出可怖的青白色,而且寸寸龟裂,伤口流淌出的血呈焦黑色。
而远处的人头更是只有眼白,没有眼黑,裂开的大嘴里长满凌乱森白的獠牙。
苏厌道:“你们执法者里还有怪物?”
谢寄云颤声道:“尸鬼……这是尸鬼啊!”
苏厌:“啊?”
谢寄云道:“十三年前,青州百草堂所在地,曾爆发了一场大型瘟疫,尸体爬出坟墓,活人变成僵尸,不吃不喝,不死不灭,五指如爪,见人就咬,被咬破或者抓破见血的人会变成新的尸鬼,只有砍去头颅,焚其尸骨,或是撕得粉碎,才能彻底杀死它。传说鬼王太阴发明了这种蛊毒,不知什么时候被其他人复刻,重新带到了人间。”
苏厌倒是没听鬼王说过。
他曾经为了攻打人间,做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只是图个方便,用完就弃。
反而是不怀好意的人,将其视若珍宝,还巴巴地重新做出来。
一个尸鬼不足为惧,但如果是满城的尸鬼,皮肤又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想要挨个砍断脖颈,还绝不能受伤,也确实是难于登天。
苏厌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你们天机阁,倒也真是不干净。”
谢寄云纠正:“是他们天机阁。”
苏厌笑了一下,走出甬道,摆摆手:“就当是帮你个忙。”
她指尖挟着一枚暗黄色的火折,往后轻飘飘地一丢。
火折落在地上,像是即将熄灭,几个呼吸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火光,将整个藏宝阁,彻底炸成了废墟。
按照阵法书上的指导,苏厌逐渐完成了万鬼囚笼的布置。
在月圆之夜,万鬼囚笼的作用能发挥到最大,到那个时候,她的伤差不多也会彻底恢复,苏厌便将自己的复仇之日定在了十五日。
她每日用红伞招鬼引八方恶鬼入阵,她并非鬼修,招鬼也不是她的法器,第一次如此大量地招鬼,且日复一日压着囚笼里恶鬼的戾气,持续透支着她的法力。
苏厌仿佛感觉不到法力的亏欠,不计代价地招鬼。
因为没胃口,她成日不吃不喝,原本还有几分婴儿肥的容貌,因为消瘦褪去了稚气,看起来纤瘦得让人怜惜。
原本量身定做的红裙,被风鼓起的时候,竟显得有些松松垮垮。
鹿哟哟看得十分心痛,隔三差五往她房里送糕点,谢寄云也是挥金如土的少主风范,时不时买些新鲜吃食放在桌上。
入夜,苏厌又一次掏空法力招鬼入阵,回到客栈的时候脸色虚弱得发白。
路过满桌子吃食的时候,她头一次停下了脚步。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而让人留恋的甜香。
她扫了一眼,看到桌子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份温热的糖果子。
从前在锦城,她最喜欢的就是糖果子,吃十份也不觉得腻。可是后来在元都,总也买不到,后来一路北上,北方嗜辣,更是少有甜食。她当时每天都要用传音石向风停渊抱怨买不到糖果子。
烛火下的糖衣晶莹剔透,泛着诱人的色泽。
苏厌神使鬼差地拈起一根竹签,插起一颗,送入嘴中。
外酥里嫩的甜香缓缓溢开,从唇舌流入腹中,一路微烫得抚慰疲惫而空虚的身躯。
苏厌不知道为什么,鼻尖一酸,好像月余来第一次感觉到饥饿,那些曾被情绪压抑的身体上的疲倦,一下子如海浪般掀起,沉重地淹没了她。
她坐下来,慢慢地吃完。
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谢寄云笑眯眯地回房,见她嘴角沾着晶莹的糖粉,弯腰笑道:“开心一点了?”
苏厌问:“你在哪里买的?”
谢寄云扫了桌子一眼,不知道她指什么:“钱哪有买不到的东西,陪我上街逛逛嘛,从天机阁抢了那么多灵石,不花出去都是浪费。”
谢寄云吵了好几日要和她上街,她总是没心情,理都不理。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嘴里是甜的,让她有刹那间的动摇,就点了头。
元都还是一样的热闹,彩旗灯笼高悬,不知疲惫的人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到处都是喝酒赌钱的醉汉,摊铺上堆着琳琅满目的金银铜器。
谢寄云给自己化了妆,他手法十分精妙,好像只是普普通通勾了几笔,英俊不减,面容却改了。
说不出变了哪里,但一眼看过去,便是哪里都不像他。
谢寄云见她盯着自己看,弯眼笑道:“怎么,很好看吗?都不舍得挪眼?”
苏厌扯了扯嘴角:“屁。”
两人花钱皆是如出一辙地大手大脚,看上的衣服,买,看上的点心,买。
郎俊女貌,出手阔绰,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周围人群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好适合啊。”“都这样漂亮,眉眼有夫妻相呢。”“就是姑娘的脖子怎么了,那么大一个疤,这样骇人?”
“哟,我方才没看见,确实,这容貌可打了折扣了。”
谢寄云脚步微顿,偏头向那嚼舌的大妈瞥了一眼,眼里含着笑意,笑意却冷得彻骨。
那大妈没料到自己被听见了,悻悻住嘴。
谢寄云上前,牵住苏厌的袖口,柔声道:“我们去登仙楼吃酒吧?”
苏厌:“不吃。”
眼前是她从前最喜欢的喧嚣人间,如今那些璀璨的灯火倒映在她瞳孔里,却显得不过尔尔,只是些过眼即逝的浮光掠影。
谢寄云:“那有好多吃的,还有美人抚琴跳舞,来嘛来嘛。”
登仙楼共有八层,处处雕梁画栋,浮空长廊连接着绘着精美顶画的包厢,四处萦绕着沁人心脾的暖香,穿着软纱薄裙的美人端坐台上,指尖琴声悠扬,嗓音低低叙叙,轻软勾人。
谢寄云颇有少主风范,要了登仙楼景致最好的靠窗座位,两人相对而坐,满桌珍馐。
谢寄云给自己倒酒,又替她斟了一杯:“有什么伤心事,喝酒就会全部忘记哦。”
苏厌道:“我哪有什么伤心事。”
谢寄云支着头,轻轻抿了口酒,眯起眼:“到处流浪久了,我都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场所了。”
苏厌:“就这么喜欢看美人?”
谢寄云道:“男人哪有不喜欢的?”
说是喜欢,谢寄云看美人的眼神,却不像是喜欢,而像是赏玩。
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看一群畜生。
带着浅浅醉意的桃花眼,本该是柔软的,眼里眸光却是居高临下的,傲慢的,懒散的,厌倦的,挑三拣四的。
就连看到他喜欢的美人,也只是随便一指,道:“那个,还有几分姿色,可惜美则美矣,毫无趣味。”
其实,能入选醉仙楼顶层的舞女,哪个不是雪肤花容,个顶个的漂亮。
苏厌擡眼看去,只见到一群起舞的美人裙摆旋转,混作一团,看不清谁是谁。
谢寄云转头道:“罢了罢了,不看她们。我方才,其实给你买了个礼物。”
他卖了个关子,道:“你靠近一点。”
苏厌有些不情愿,又有些厌懒:“爱送送,不送滚。”
谢寄云哄道:“你靠近一点,我才好给你戴上呀。我保证你喜欢。”
苏厌便靠近了一些,但只是一些。
谢寄云站起身,俯身靠近,从怀里掏出一条柔软的洁白丝绸,绕在她的脖上,似乎怕弄痛了她的伤口,动作轻柔而缓慢。
他修长的手指灵巧而熟练,在她脖颈前系上一个结。
丝绸如雪,遮住了可怖的伤痕,衬得女孩的小脸干净又漂亮,平添了几分柔软,中和了她眼底的冷意,近乎是有些乖了。
苏厌擡眼道:“我不冷。”
“我知道你不冷。”谢寄云擡手将苏厌柔软的头发别在耳后,琥珀色的眼里盛满温柔的笑意,轻声道,“但是,多漂亮呀,你就该有天下最漂亮的东西。”
他看美人时坐着,美人在台上,他眼神却是居高临下。
此时他站着,苏厌坐着,他眼神却像是仰视,仿佛把她捧在手心。
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眼里的宠溺。
只有苏厌看不出来。
她带着股对感情天生的迟钝,用勺子舀起桂花元宵,送进口中,然后毫不顾忌地,用那条价值三千灵石的天蚕丝绸缎擦嘴。
谢寄云坐在她对面,支着太阳穴,笑着摇头。
他摊开手心,露出手心里大红的曼珠沙华耳坠:“方才我不小心碰掉了这个,我再帮你戴上?”
……
料峭寒风吹过醉仙楼翘起的飞檐,穿过街道,吹上远处的屋檐。
夜幕下,一袭白衣的男人坐在狭长的屋顶,银丝在月光中飘飞,身子一寸寸逐渐冷成了冰。
旁边一个头顶扎着啾啾的小男孩,在屋顶蹦蹦跳跳,还用手搭着凉棚张望:“哇,他们靠近了,好近,好近,要亲了!嘶——他给魔龙崽崽戴上了漂亮丝巾,她心动了,他摸了小姑娘耳朵!不得了不得了,她竟然没有躲开!”
男人哑道:“闭嘴。”
“我这不是怕你看不见嘛?不过离再近的话,她就会发现你啦。”
渡厄笑嘻嘻的,指着远处道,“啊,他摘掉了你送的耳坠,他要还给魔龙崽崽,魔龙崽崽要么?还要么?她还会戴上吗?!”
风停渊站起身,擡手按在小男孩的发顶,发力一握,黑雾腾起,小男孩的虚影化成他手里的漆黑长剑。
他攥着剑柄的手指紧紧收拢,手背上露出凸起的青筋。
透过红木窗棱,温暖的厢房里,莺声燕语,烛火摇曳,相貌俊美的男人向女孩伸出手,笑吟吟地,露出手心里的大红耳坠。
她曾经满身是血地接过它,忘了疼也会露出满眼的惊喜。
她曾用它一遍遍喊风停渊的名字,像是不知疲倦的扰人风铃。
她曾让他亲手给她戴上,薄如白玉的耳垂被针尖刺破,露出殷红的血珠,滚烫地落在他的指尖,像是滴在他心口。
如今,却随意地让另一个男人取下。
女孩只是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隔着这么远,他看不清她的唇瓣。
可她的意思却如此清晰,胜过冬夜的冷风。
……
她不要了。
渡厄嘀咕道:“说是什么怕谢寄云对她不利,我看他对她好着呢,是你非得跟过来看,现在满意了吧?”
渡厄又碎碎念道:“你看看你,又凶又老,还不会哄小姑娘开心,要我说她能忍你这么久也是个奇迹,你瞅瞅你还有别人在意你吗,死了都没人给你上坟。”
渡厄都做好挨打的准备了,谁知男人安静得像是被抽空的空壳,让人错觉连风都可以穿透他的身体。
剑尖低垂,沉重地点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渡厄忍了很久,在识海里跳脚:“好了好了,搞这副样子干什么?真后悔的话,把谢寄云杀了不就完了?你有谁是杀不掉的?再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故意冷落她,故意惹她生气,故意让她恨自己。
如果杀死自己喜欢的人,对她来说太过残忍的话,那就让她杀死自己恨的人好了。
她平生夙愿终将实现,跨过他的尸体,了却三百年前的仇怨,走向一个没有痛苦的未来。
她会遇上更适合她的人,两人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她会对他笑,在灿烂无边的人间,和他做所有他们曾一起做过的事情。
风停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难道不是你一笔一画,为她写下的剧本么?
那为什么,为什么亲眼看到的时候,会这样无力,仿佛三百年的修为白费。
持剑一生的清虚仙君,竟连剑也拿不住了。
看来风停渊是不会杀她了。
亏得它大老远把风停渊引过来,还在旁边叭叭叭讲了半天风凉话。
渡厄在识海里老神在在地插着兜,像个小大人似的,明明失望,脸上却带着无所谓的神气。
还真是它看走了眼,从前本以为风停渊是绝不可能对任何人心动,没想到从不心动的人,一旦心动,便是这样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即便是她爱上别人,即便是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即便是她恨他,杀他。
他都不会对她出手。
甚至不会对谢寄云出手。
真的不会吗?永远不会吗?
倘有一天,他不得不和苏厌兵刃相见,杀出个你死我活,他会不会疯掉,会不会堕魔,会不会从人间最干净崇高的清虚仙君,一夜之间变成最强大可怖的炼狱恶鬼?
渡厄想到这里,像是憋不住坏笑的小孩,在风停渊的识海里一个劲的打滚,锋锐的剑气搅作一团。
换做旁人,神魂早就被它切得四分五裂,也只有风停渊还能面无表情地冷斥道:“停下。”
“你会后悔的。”渡厄咯咯直笑,“风停渊,你今天不杀谢寄云,往后一定会后悔的!你记住我的话。”
风停渊突然握住了剑柄。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渡厄秒怂,“我说的可都是为你好啊……”
它咦了一声,发现风停渊并不是要对它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醉仙阁里的曲声变了调,从妩媚的唱调变成凄厉的惨叫,火光跳动着,隐隐从窗棱窜出来,吞没了女孩的剪影。
“有架打了有架打了!”渡厄激动叫道,“快走快走!”
男人没等它再喊第三遍,纵身跃下屋檐,向远处掠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啵啵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