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成都。
循着郭远身上的北斗定位信号,部里很快驱车找到了他,那时城市还陷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而这个担负着拯救城市命运的特工居然躺在马路边睡着了。
支援组的战士见他躺倒在地上,黑暗中他们还以为郭远出了严重状况。于是,赶忙一边呼叫急救,一边用电筒查看郭远的伤势。没想到手电光晃过他的眼睛,这人居然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自己爬了起来。
“别对着眼睛照!”郭远不耐烦地吼道,“找担架来,小心我的腰。”后勤的医疗兵把郭远送到军用医疗车上,架上便携式X光仪进行了快速扫描。有一段椎骨有轻微裂缝,只要不重复受伤不会有太大影响。
“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情报显示西南五省电力供应都中断了。”端木汇的副手老秋一跳上医疗车就像机关枪一样打出一连串的问题,“云杉呢?她没事儿吧?”
郭远双眉紧锁,白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解下胸口的作战记录仪朝老秋掷过去,用力既大,去势又猛,老秋险些没有接住。他本想反射性地骂一句,可话还没出口,郭远那冷若冰霜的脸就把这个身经百战的老特警吓得缩了回去。
回想起电力枢纽中心的遭遇,郭远就怒火中烧。密室,停电,黑环,每一幕都清楚地告诉他:这件事情绝不是恐怖袭击那么简单,其中必定隐藏着一层层见不得人的秘密。郭远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拉来当枪使,这让他恶从心头起。
然而干这一行,无论怨气如何深重,也不能影响任务。作战记录仪上有非常完整的信息,比当事人的汇报还更能准确地说明地下发生的一切。让他们自己看去吧。
医疗兵给他打了固定和止痛药之后,就让他躺着休息。十多分钟后,云杉也被送到了医疗车上,姑娘秀丽的脸上都是淤青,嘴里叼着恢复补剂的吸管,右手缠着绷带。看那补剂的类型,云杉应该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筋骨。她整个人身体滚烫,像个火炉,身体细胞在恢复补剂的帮助下快速代谢修复。
“强化人类倒是很扛打。不像我们这种,碰一下骨头就裂了。”郭远忍不住嘲讽她,又问:“那个中东哥们儿呢?抓起来了吗?能说话吗?”现在也就那人还有点线索可以挖。
哪知道云杉答道:“死了。”虽然她人没事,但脸色惨白如纸。短短一天内云杉接连受挫,自己的能力竟全无用武之地。中东裔虽穿有防弹衣,但中弹太多,冲击力震碎了他的内脏。尽管他是因为郭远的乱枪而死,但在云杉看来,自己这趟真的是毫无寸功。想到这些,她眼睛一红。
郭远长叹一声,也闭目不语。
城市因为突然降临的黑暗而沉默,这时候又慢慢用另一种声音重新喧嚣起来。想必这次大规模的停电已经造成了极大的破坏,郭远心想,按说医院之类重要场所是有几路供电的,但是枢纽中心的事让郭远非常怀疑,所谓“多路供电”这个几十年前的保障系统如今到底还有几分保障?
他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次停电可能造成的问题。这时候正是晚九点刚过,恰逢白天人潮回家,夜生活人流外涌的对撞。春熙路、天府广场等人流密集地点会不会出现惊慌踩踏?靠北的城区那边,从荷花池到火车北站批发市场如果是有地痞无赖趁黑闹事,控制局势的安保压力会不会超临界?玉林到九眼桥的餐饮酒吧区难以预估,如果有两个人闹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可是很多的。
只是停电而已,整个城市不知不觉从全国最佳旅游城市变成了一个火药桶,现代都市的脆弱是超乎想象的,这根本不是对方的“袭击”,只是小小的副作用。
端木汇拉开医疗车的门,缓步走近云杉的担架,“没有什么大碍吧?”
云杉望着他轻声答道:“放心。”
郭远看见端木汇处乱不惊的镇定样子,觉得格外不舒服,他肯定已经看过视频记录了。倒是真稳得住。
“疑犯从供电枢纽逃脱,任务不能算成功,但也不是一无所获。”端木汇说,“天网系统查到了跟庄琦宇一起袭击枢纽的那个中年人的身份。
“江清散,四十三岁,枢纽中心供电设备高级工程师,清华核物理定向委培硕士。无前科,无不良记录,天网未发现曾有危险倾向。和其他人一样,是一个背景干净没有任何疑点的普通人。天网在网络信息记录上也没有发现庄琦宇和他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除了庄琦宇参加过的那个被抹掉、记录上不存在的项目之外,他跟这个高级工程师没有其他联系。”郭远的话是一点不留面子。根据庄琦宇的师姐杜晓隽所说,庄琦宇参与了一个连这个行动小组都没有资格查询资料的研究项目,既然项目的工作地方在枢纽中心,怎么可能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端木汇没接他的话,继续往下讲:“虽然没有在任何通信记录上找到两人的关联,但是这两个人暗地里肯定有过接触。天网系统清查了庄琦宇和江清散所有的行踪记录,排查了手机位置坐标相关性,结果发现,这两人曾多次在同一时间段、在相互临近的区域关闭了手机。”
全息投影上显示出这两个人数次开关手机的位置点,不同颜色标记了开关机时间。这些位置都离四川大学不远,对庄琦宇可能说明不了问题,毕竟他在这里上学;但是对居住地和上班地点都离得老远的中年电厂工程师江清散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很显然,他们有相当好的反侦察意识,不过百密一疏,我们筛到了一次江清散关机,而庄琦宇没有关机的情况,显然他那一次忘关了。”
投影放大了坐标,庄琦宇的北斗定位信号在一间酒吧停留了两个小时。酒吧的位置在四川大学东北方向九眼桥附近,名字叫“变奏”。尽管这群恐怖分子反侦查的意识很强,但天网系统真称得上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移动设备的定位信号,遍布街道的摄像头,甚至普通人无时不在的自拍,这些数据罗织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络,只要犯罪分子一出现,他的一切情况基本都可被追查。
“电力会在一个小时内恢复,之后抓紧时间前往‘变奏’酒吧,务必追查到他们的线索。”端木汇的声音镇定若常,但用词却严厉了起来。事态已经越来越严重,没有再犯错的机会了。
耐着性子听到这里,郭远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先是轻声的哼哼哼,然后越笑越张狂,最后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大家都困惑地望着他,郭远撑着腰坐起来,一脸的狰狞。
“这位领导同志,你是讲笑话吗?到这会儿,连个解释都没有,是安心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送命吗?”
说完这话,谁也没有料到郭远忽然一跃而起,一把将端木汇撞到了呼吸机上。云杉一声惊呼,便是以她新人类的反应速度,也来不及动作。说时迟那时快,郭远欺身上前,抄起桌上的手术刀,就朝端木汇刺了下去。
刀锋离端木汇的瞳孔不到半厘米才险险停住。“别动!”郭远转头对吓呆了的医疗兵厉声叫道,“退到一边去。云杉同志,麻烦你把手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你疯了吗?”刀尖虽然压在端木汇的瞳孔上,但他的声音还是保持着冷静。
“我本来就是疯的,能不能别说废话?”郭远嘴角一挑,“回答我有用的。”他左手朝外一挥,“看看你的外面,整个西南地区上百万平方公里都停电了。枢纽中心只是一个变压输电站这种事情,恐怕拿来解释不通吧?那下面的秘密基地是拿来干什么的?被庄琦宇和那个叫江清散拿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东西到底是在输电,还是在供电?”
此时云杉双肘微紧,没有从担架上起身,但她已经做好了扑向郭远的准备。以强化人的反应能力,她能在十分之一秒内制伏郭远,她的准备动作被身上的毯子遮盖着,紧盯着郭远的眼睛和肩膀,本打算在他露出任何破绽时立即扑上去。
哪知郭远一边说着话,一边从端木汇腰间掏走他的配枪,然后头也不回地抬枪指向云杉的胸口,“别动。这些事情说不清楚,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送命。恐怖分子要干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也就罢了,连要我们保护的东西是什么都一无所知,这是开国际玩笑呢?!姑娘你喜欢送命别带上我。这位领导同志,你最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一个小时以内就能恢复供电的?”
郭远杀气腾腾地盯着端木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逼问道:“那鬼东西你们有多少个?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听着这话,云杉一愣,片刻之后只觉一阵心悸。是啊,她亲眼见到那两人从重重隐秘之处把那个奇怪的黑环取走,然后整个西南地区电力就中断了。庄琦宇说整个西南的电能都是那东西提供的,恐怕不是空口胡说。先不说那东西是干什么的,“一个小时之后就能恢复供电”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上面对这个东西的存在、作用心知肚明,而且还储备着备用品,可以随时调来。
这已经超出了她认知的极限。所有人都知道,国内现在主要的电力来源是可控核聚变电站。自从五年前,中国人对这个伟大的技术实现突破后,就在极短时间内推广到了全国。清洁、高效、廉价,核聚变反应堆使用氢的同位素氘作为原料,供电成本比之前火电水电降低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如果说便宜还不能解决部分人对安全的担忧的话,肉眼可见的雾霾消失速度轻松征服了这点担心。从汽车内燃机到烧煤供暖,几乎所有的污染源都被清洁廉价的核聚变电力取代,成都当年自嘲的“火锅味的雾霾”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控核聚变技术在两年时间内从中国推广到了全球,成为全球大部分国家的能源首选。这直接改变了世界的能源和经济格局。这已经是载入史册的历史常识。
然而,他们在这个枢纽中心见到的那个可以一手抓走的黑环,哪怕吹嘘到天上去,也绝不可能是一个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吧!
想到这里,云杉觉得全身发冷:如果可控核聚变真是一个谎言,难道全球国家共同参与了这个谎言的编造和维护?为什么?如果这是一个谎言,那真相是什么?要隐藏的东西是什么?
她见过各种各样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见过各式各样的杀戮和惨状,但心中坚定的信念从来没有改变过,她知道世界是丑陋的,也相信自己在让它变得更好。只有这一刻,窗外的黑暗像真空一样把她的生命和信念一点点吸走,让她身体冷了下来。
“那……到底是什么?”云杉对端木汇问道,声音发颤。端木汇有一张标准的端正深沉的脸,看起来永远是处乱不惊。之前无论遇到多么糟糕的情况,他那一脸沉稳的表情都像给大家吃了定心丸,但此刻面对这个异样的世界,端木汇镇定的表情只让她更恐慌。
“威胁上级是叛乱行为,你这是要叛变吗?”端木汇看着郭远说。
“你这个建议我正在认真考虑,取决于你能不能说服我。”郭远毫无玩笑的意思。
“这些东西超出了你的保密等级,你没有了解的资格。”
“那群打算把成都炸平的家伙,他们的保密等级够吗?他们有了解的资格吗?”郭远笑得凶相毕露,“这是在逼我叛变啊。我没听说过信息这么不对等,活儿还能干下去的。就算你要我堵枪眼儿,我也得知道靠我这一百多斤肉堵不堵得住,你不能指望我这身板扑到氢弹上,还能挡住核聚变吧?”
云杉虽然不能认同郭远这近乎叛乱的做法,但此刻想到之前种种不禁心意动摇,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人的反社会人格少了很多束缚,说出来的话在眼前形势下句句在理。
“这些东西超出了你们的保密等级,我无权告诉你们这些信息。”端木汇依然不肯开口。
郭远凝视着他的眼睛,车内有几秒钟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就在此时,外面的路灯突然齐刷刷亮了起来,供电恢复了。郭远一眼扫过车窗外,叹了口气,左手端着枪柄狠狠砸在端木汇小腹上,同时把手术刀朝外一丢,腾出手来照着端木汇的鼻梁就是一拳。
端木汇鼻血横流,捂着腹部,却也忍着剧痛招手拦住众人,“没事儿,没事儿。”他知道,郭远这两拳只是泄愤,已经没有伤人和威胁的意思了。
云杉一时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郭远冷笑着说:“领导大人确实是无权告诉我们这些信息。他想告诉也告诉不了,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此言一出,端木汇脸上黯然变色,显然是正中靶心。
见自己猜得不错,郭远叹了口气,“唉,出发吧。事情不能不做,生死有命。九眼桥,酒吧街,就这样吧。”
云杉望了一眼端木汇扭曲的脸,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跟着郭远跳下医疗车,上了一旁等候多时的黑色小车。
车一路疾驰,直奔九眼桥而去。路上车流比往常稀少得多,但车速却提不起来,停电造成了无数混乱,车道上不时见到擦碰的车祸,还连续见到三辆被撞成一地零件的助力车。伤者倒是早被救走,但路况如此混乱,他们只能不断减速绕行。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片死寂。云杉之前一直不想跟郭远说话,但此刻他的沉默却让自己百爪挠心,很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但又怕这时候说出来的话多半都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她开着车,偶然转头看郭远一眼,这人却只是盯着窗外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
泥塑突然出声:“你想过自己怎么死吗?”
冷冷的问话吓得云杉一激灵,她缓了一秒才说道:“你问我?”
“车上还有别人?”
“怎么死?没……没想过。”虽然从事着这种高危行业,但云杉毕竟才二十多岁,潜意识里总把自己当作宇宙的主角,怎么会去想这种东西。
“抓紧时间想一下吧。”郭远沉声说。乍一听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但透过车窗的反射,云杉却看见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决绝之色。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你们这些新人类就是这样,不管事情多危险,总觉得牺牲的不会是自己。以为执勤就好像是《虎胆龙威》场景再现,都觉得自己是主角,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能用手枪里最后一发子弹击落F35,拯救世界。”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莫非你还认真想过自己怎么死?”
“想过啊,从十五岁开始就想过很多次了。”郭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那年我确诊反社会人格障碍,开始接受特别监护,不能不想啊。”
听了这话,云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好在郭远并没有打算等她的回话,“你知道没有同情心是什么感觉吗?不知道吧。就算我给你讲,你也没法理解。一样的,别人给我讲了很多遍同情心是什么鬼东西,想了各种办法吧,我还是无法理解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所以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很古怪。你们做的很多事情,我都觉得难以理解,很……不合理。越长大,我就越对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打交道的方式感觉别扭,无比别扭。愚蠢低效,莫名其妙,这种感觉随着年纪越大,就越强。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对你们来说,可怕的怪物。就好像你得了癌症,知道自己活不了一样。变成怪物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只是早晚而已。
“我选择干这行,本身就是主动进这么一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行当来找死。说白了,如果在我变成一个连环杀人魔之前就牺牲了,我还可以当个英雄。当然,有那个想法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到现在,这件事情我已经很犹豫了。你说,作为英雄死掉,和作为连环杀手死掉,区别到底是什么?不都是跟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了吗?”
这时候郭远转过头看了云杉一眼,她只觉得全身打了一个冷战,差点一脚把油门踩成刹车。
“时间不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要去送死,我总希望有个为这个世界死的理由。姑娘,你觉得这个案子正常吗?”
“这话什么意思?”云杉问。
“你们追了这么久的这群人,真的是恐怖分子吗?”郭远好像有自己的答案,“汪海成,天文教授;庄琦宇,理论物理博士;电厂那个反应比当兵的还利索的工程师,江清散,清华核物理定向委培硕士……”
又是短暂的沉默,这句话既是解答问题的线索,也是他心中问题的答案。
“如果他们不是恐怖分子,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车开到了九眼桥,在路边停下,这个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下车的时候,云杉心情很复杂,看着这个决意要为这个世界尽早去死的男人的后背,觉得自己跟他一样,一时说不清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九眼桥,古名宏济桥,又名镇江桥,始建于明万历二十一年。桥下建有九孔,因此在清朝乾隆年间补修时改了名字。以成都人悠闲的嗜好,有水有堤有树就必成喝茶摆龙门阵的所在,因此,九眼桥沿河密密麻麻地开了上百间酒吧,一到入夜之时便是一片灯红酒绿,锦衣轻衫。
这片地方郭远自然是熟悉得很,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莫过于此。哪个店闹中取静非请勿入,多有私密豪客;哪间酒吧是哪个袍哥的势力范围;哪家店妹子手底不干不净;谁又撬了哪家的驻场……这些事情郭远都烂熟于心,只是这种地方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名为“变奏”的酒吧占着岸口临水的黄金地段,却另与周边酒吧风貌不同,它没有临街的大玻璃落地窗透出里面的暧昧灯光,也没有满墙的霓虹流光,倒是层层水泥假造的岩壁遮住了大门。里面虽有音乐传出,但分贝算不上大,这一切都说明这酒吧另有玄机:一般人流稠密的黄金路口,娱乐场所都会选择走喧嚣热闹的路线,慢摇轻音的更愿意选在租金低许多的幽深之处。
“我们两个一起进去,不会很尴尬吗?”郭远边走边问。
“尴尬?尴尬什么?”云杉不解。
两人绕过水泥岩壁,进了内里,才看到里面别有洞天——外面看似门可罗雀,里面却已人满为患。
云杉扫过吧台、圆桌、卡桌,回过神来,这才明白郭远说的“尴尬”是什么意思。
满满上下几百平的酒吧,除了刚走进大门的自己,一个女性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GAY吧,男同性恋们的天堂。酒吧本就是荷尔蒙肆意横流的地方,加上同志们在这里报复性地宣泄被压抑的欲望,这里满地的男人足有三分之一身上媚色四溢,异样的荷尔蒙味道打得云杉措手不及,一下羞了个大红脸。
郭远显然早有准备,见她面生红霞,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去找酒保问话,我转一圈就来。”说完,他就朝人群里挤了进去。
云杉见状,只得不管旁边奇怪的目光,挤开人群朝吧台走去。
调酒师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精壮小鲜肉,一副住在健身房的身板,裸着上身,露出一块块雕塑般的肌肉,尤其是六块腹肌紧紧绷在外面,裤子拉得很低。既然知道是GAY,云杉也不介意多看两眼。
如果是其他地方看到像云杉这样的美人过来,对方必定大献殷勤。但在这里,调酒师却愣了一下,困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干什么的来错地方了吧?”
云杉脸上热辣辣的,努力忍住尴尬的神色,直截了当地掏出证件,“国家安全部,执行公务,请配合一下。”
一般不管是什么人,听到这个名号都会诚惶诚恐,吓一哆嗦,生怕自己犯了什么事,但这个调酒师抬眼瞟了一下,也不细看,“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地方假警察多了,要查人一边儿去。”
虽然成都已经是全国公认包容度最高的城市,但实际上大多数男同还是“深柜”状态——假装自己是异性恋,以此避免各种歧视和来自长辈的压力。这种酒吧的客人自然也有不少是这样,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护客人隐私就成了“变奏”酒吧的头等大事。
当然,也有不少客人不仅“深柜”,而且还娶妻生子,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性向的。但这种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亲戚们起了疑心就去找私家侦探,这些著名的地方往往是调查的第一目标。酒保说的“假警察”就是这个意思。
云杉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掏出庄琦宇和江清散的照片递给酒保,“这两个人来没来过你们店里?”
调酒师根本连看都不看,就推了回去,“别问,不知道。有事情找我们老板,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今天刚来。”
“你们老板呢?”
“老板好像去三亚了吧?”
“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
“刚才?刚才停电他不留着处理这里的事情,跑去三亚?”
“就是停电了才跑路呀。怕地震啊,四川人你不知道啊?外地刚来的吧你?”
云杉为之气结,一拍吧台,“公民有义务配合我们工作!否则我有权羁押你!”
“那你试试看咯。”酒保不紧不慢地说完,吧台边两个壮汉就朝她靠了过来。这两位平时对付的都是住健身房的汉子,不光身材魁梧,一听沉稳的脚步声就知道练过。
云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动手倒是不怕,但真闹起来,未必能问出什么东西;如果再回去申请手续,更不知道要耽误到多久了。
这时候就听见郭远在远处大声喊道:“徐老板,最近有新靠山了啊,连官面上的人都不怕了!要不说出来给我认识一下,新靠山是哪位领导啊?”
听到这声音,一个站在酒保背后看热闹的男人就像断电一样,僵在了那边。愣了两秒钟,他慢吞吞地走出吧台,去找人群里说话的人。这人虽不如酒保身材好,年纪已经不小,但身上的皮肤也薄薄一层贴在肌肉上,脂肪少得有点让人不舒服。正是因为没有脂肪掩护的缘故,他一看到郭远,全身抽搐的样子就格外明显,尤其是从胸口到腹部的肌肉顺次跳了一下,然后僵成石头,好像一碰就会抽筋。
“徐老板,看来这么久没来打扰,生意不错啊。”
徐老板咽了一口唾沫,向身边的一群保镖们示意别紧张。
“郭师,刚才停电我就该关门,那才算生意好。”云杉能从这位徐姓老板的话中听出满满的怨念,但更多的是兔子面对疯狗的无力。
“帮个忙呗?”郭远道。
“别说‘帮’,别提‘帮’这个字。”徐老板说,“跟别的条子我还敢应一个‘帮’字,老哥你,我帮不起。我还要多活几年。什么都没问题,你尽快开口,一句话的事儿。就只有一件不行,不能问人。我这个生意除了问人,啥都没问题,大不了店不开了,回老家种地去。”
郭远笑道:“看吧,好人啊,一句话店都不开了。不过你还真说对了,我们还就是来问人的。”
徐老板连连摆手,“那不行,真不行。
“郭师,我这行你最清楚的。黑白两道,我天大胆子什么都敢招,卖白面的我都不虚,就这个不敢。问人是要我的命根子,同行不给我扬名弄死我,客人也要找个巷子砍我手啊。”
“你可欠着我情呢。别忘了。”
“郭师,郭师兄,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啥,一句话,就这个不行。真的真的。”徐老板虽然一脸谄媚,但身上却瑟瑟发抖。不问也知道,郭远在这地方是什么样的名头。云杉越来越明白这人的厉害:你站在他身边都会把这人当作怪物,站在他对面是什么感觉可想而知。
但就算如此,老板还是咬死不肯透露客人的信息。云杉刚才已经观察过,这店里是没有监控的,娱乐场所敢这样做,一个是胆肥有势力,一个就是怕出事儿留证据。如果老板真咬死不配合,又该如何是好?
郭远叹了口气,“徐老板,你是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眼见徐老板头上汗如雨下,又咽了口唾沫,“最多我回去种田,真的。”
郭远摇摇头,掏出胸口微型作战记录仪递给徐老板,“来,长长见识。特别行动组专用定制作战记录仪,4K分辨率录像,每秒120帧,微光成像技术。你看这夜视效果,酒吧里拍得跟白天一样,人脸上毛孔都看得出来,躲在角落里的这位,你看。来来来,手指点一下可以放大,清不清楚?”
郭远说“先去酒吧转一圈”,就是去干这个了。徐老板伸头一瞧,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抢。
“哟,牛逼了啊,后台又见长了?厅局级往上吧?安全部的东西也敢抢了?你是不是傻,这东西实时联网,你还想删了不成?
徐老板脸色已经惨白,跌坐在凳子上。但郭远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百八十秒以后,呃,现在还有一百六十三秒,录像会上到视频网站。时间很紧哦,徐老板。”
知道徐老板防线动摇,郭远趁热打铁,把庄琦宇和江清散的照片推给他,凑上前低声说道:“放心啦,两个真的是恐怖分子,无亲无故的,来过你这边很多回的。不是GAY,就不能算你的正经客人。反正这东西里的视频要是上传了,这次可没有我来帮你删。我看看,一百二十一秒……”
徐老板这才两手发抖地接过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他没有什么印象,却不敢丢回去说不知道。
正是因为成都GAY吧不少,所以某些格外不能见光的行当一直把它们视为好去处:没人会关心为啥几个男人会挤在一起窃窃私语。遇到男人裹着罩头衫,藏着自己的脸,化妆易容,其他人都会自然转开目光,彼此维护这地方特殊的隐私环境。
徐老板半天不说话,郭远追问道:“没见过?”这声问话吓得老板肩头肌肉又是一跳,转头招呼道:“小唐,过来过来!”
一个同样半裸上身的清瘦男子端着托盘紧步跑了过来,“老板,啥事儿?”他眉脚细弯,勾着眼线,说话带笑。
“见过这两个客人吗?”老板问道,抓着他的胳膊眉头紧锁,“仔细想想,不要见过了又想不起!”
小伙子先是认真确认了老板是要他“说实话”,还是说实话,然后才接过照片端详了一会儿,“见过啊,上个月就来过几次吧。”
“几个人?”云杉问。
“基本上都是两个吧。我想想。我觉得不像是gay啦。咋啦?犯事儿了?”
“基本上是两个,那就是有过不是两个的时候?”郭远察觉到话里的意思。
“呃……”
“有就快说!”徐老板帮腔道。
“呃,好像有一次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他们两个一起吧。多长时间了都……”
云杉灵机一动,掏出汪海成的照片递了上去,“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小唐仔细看了半天,脑袋晃来转去,就是定不下来结论,“长得太普通了,又不帅,我没啥印象。”
刚放下相片,他又突然一拍脑袋,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怎么?!”三个人同时问。
“这个人停电前我才见过!”他指着汪海成的相片,“但不是跟这两人来的。”
郭远和云杉精神一振。“人呢?!”
“停电的时候跟其他客人一样,都走了。”
“注意到往哪个方向走吗?”
“开玩笑啊,就算有电我也不管客人出去走哪边啊,别说停电了。”
“一停电就走了?”
“对啊。”
郭远和云杉打听到消息,自然不多停留,转身要走,徐老板却一把拉住了郭远。
“郭师,这次我们酒吧可是知无不言了啊,下回……”
郭远回头笑容灿烂地回应道:“徐老板,别想那么长远,你活过这周再说吧。”
徐老板闻言不解其意,愣在当场。郭远跟云杉紧赶两步,出了酒吧。
云杉边走边说:“汪海成是知道庄琦宇他们在电厂的行动的,他当然知道那时候会停电。”
郭远点头,“没错,所以他来这边,是在等停电。”
“问题就是,他是打算在停电的这段时间里做什么呢?”云杉陷入了沉思。
“他的目标离这附近不会太远。”郭远说。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既然汪海成只身出现在这里,等待全城停电,那么停电之后各种交通方式都陷入瘫痪,他一定只能在附近行动。
话虽如此,但他并没有确切的线索。这个城市黑白两道他都烂熟于心,但自从在电力枢纽里掏出那个黑环,郭远就知道这座城市隐藏了一些更可怕的东西,那些东西连负责这次行动的端木汇都不知道。
“假如是在附近步行的距离范围内,有哪些可疑的地点?”云杉问,她对成都的环境远不如郭远熟悉。顺着她的思路,郭远第一个想到的,是之前去过的地方——四川大学,庄琦宇的实验室。那地方距离不远,他又想起庄琦宇的师姐讲的那件怪事:光速变快。会有关系吗?
两人上了车,打算二探川大。就在郭远要扣上安全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不对,不对。如果汪海成在等停电的话,那他在等什么东西停电?天网监控失效吗?”一旦停电,天网遍布全城的监控设施会全部瘫痪,而且普通人的移动设备也会因为信号塔停电而断网,所以天网必然眼瞎耳聋。
“就算天网在工作的时候,我们也没能筛查到他的行踪,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能隐藏起自己。如果汪海成在等天网停止工作,那他准备的行动一定不是只靠他一个光杆司令就能完成的!”
“如果真的在等天网监控停止运行,那么他要搞的一定是大动作,大到一旦动起来,监控系统一定会发现明显的不正常踪迹!”
郭远一把抓住云杉的肩膀,厉声道:“马上联系端木汇,让他把停电前后全城道路上的大型设备进行对照筛查,不管是车辆、工程设备,还是别的什么大家伙!之前我要求的公安系统的出警记录、报案情况,也全部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