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那二十三辆渣土车的异常行踪之后,端木汇紧急调动了手上全部行动小组前去处置。加上郭远和云杉,一共五队人。这么多人,看似不少,但想到要解决的对象是二十三辆最大载重达到二十五吨的巨兽,他就感到极度不安。
“盗车团伙应该在车上安装了一种自动驾驶劫持设备,汪海成一伙可以通过那个设备劫持渣土车原本的自动驾驶控制信号。所以我们的第一作战目的是切断这套劫持设备,阻止他们遥控这批重载卡车。
“敌人盗车的行动目标目前暂时还不清楚,所以第二要务是确认车上是否装载了危险品。”端木汇说到这里,不禁一阵心悸。就算是普通爆炸物,以渣土车的运载量计算,也足够可怕了。
“如果有危险品,不要擅自处理。听清楚,不要擅自处理!”
二十三辆渣土车绕着武侯祠外围,停在方圆三公里的范围内。这些车为什么停在这里?是为了方便做袭击准备,还是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出发?又或者袭击的目标就在武侯祠范围附近?他们一无所知。
“汪海成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追踪到渣土车了。这次我们很有可能跟他们再次遭遇,有机会抢占先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以开枪,但尽量留活口。”端木汇继续布置任务,“武侯祠西面的成都体育学院,是附近人口密度最低的场所。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考虑优先利用这个学院进行避险。”
“这个学校疏散了吗?”云杉在通信器里问道。
端木汇沉默了一秒,“没有。如果疏散的话,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有两秒电波里全是沉默。
“武侯祠呢?”郭远问道,“这时候的武侯祠内是没人的吧?”
“你是说,可能会爆炸,把武侯祠炸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来。就算只是一车高爆炸药,也足够把这座存世将近两千年的古迹炸得面目全非。
郭远耸了耸肩,“是你们怕伤到无辜平民,不是我。”一时间又没人说话,云杉一下子想起之前郭远的话——要射杀绑在遥控器上无辜孩子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动手。
“避险场所是成都体育学院。”端木汇重申了指令,“郭远组到达目的地,首先把渣土车上安装的操控劫持装置拆除。拿到那个遥控装置,技术部门会尽全力破解遥控装置的通信方式。破解成功的话,我们就可以定向阻塞车辆的遥控驾驶,这样就不需要每辆车都追查。
“先废掉他们的遥控,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对车辆进行排险。这些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们闯入重点区域,必须控制在二环路西一段和武侯祠大街之间的片区内。”
郭远的车穿过洗面桥横街,接近了目的地。横街沿路满是藏文,一边多是售卖藏香、佛教用品、高原特产等传统产品的店铺,装修得古色古香;另一边却是充满高科技和现代气息的高原装备店,超薄登山户外用品、高原车辆改装、求生用品、北斗卫星电话。因为西藏自治区办事处在这条街上,这地方进出藏区的人车颇多,路上有一半人长着古铜色的面孔。
一辆渣土车就停在这条街的尽头,边上不远是一排卖佛教用品的店。目光一扫,郭远发现里面一家还灯火通明,定睛一看,店里居然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哪个庙里来的高人在做什么,居然人多得都被挤到了店外。他心说,如果渣土车上真是炸药,这几十个等着净化心灵的善男信女就是第一波被超度的。
大车从远处看不出什么,渣土车拖斗上的挡渣罩已经拉上,挡得很严实,从形状上看拖斗堆得并不满。但往下看到轮胎,云杉心里就知道不妙,轮胎接地面积不小,比起空车,轮胎大约被压下去了三指宽——这重量已是满载。驾驶室里没有灯光。红外影像上发动机排气管只是略有些亮,说明车已经熄火较长时间,基本没有余温。
两人在车上观察了几分钟,没发现附近有可疑人物,这才通知指挥中心:“确认可以行动,技术部门请核实支援情况。”
“破解工作准备就绪,可以行动。”
郭远和云杉一左一右,快步朝渣土车驾驶室走去。遥控劫持装置必然会有报警模块,只要一被拆除,敌人肯定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破解和干扰必须马上同步进行,否则不知道那群人会做出些什么。如果敌人强行突击,情况绝对无法控制。
云杉登上车门,检查是否有警报机关,确定没有问题才拿钥匙开了门。自动驾驶的重卡司机位非常小,只供临时操作,以云杉的身量问题倒是不大,她钻进驾驶室,给等在另一边的郭远打开了门。
借着电筒光,驾驶面板下沿还能看到人为撬动的痕迹,胖子的手下干活儿并不精细,连盖板都没还原。两人小心地探察了盖板四周,没有发现异常的警报监测电线,这才撬开了盖板。劫持装置的连接很简单,一个巴掌大小的装置拉出两条线来跨接在原来的主控数据线上,两条线一条用来获取原始正常的驾驶控制信号,一条用来输入劫持后的控制信号。
“如果是我,车厢的炸药会连一根保险在这边,拆除就引爆。”郭远说。拆除控制装置是云杉的工作,郭远要等装置安全拆除,技术部破解了通信信号之后,再检查拖斗后面到底装着些什么。他说这话也是为了提醒云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大家一起送上天。
云杉本就有这担心,听他这一说,反倒是狠下心来,双手猛一用力,先把下行数据线扯下,然后反手一撕,上行端口也断了出来。巴掌大的劫持装置到手,她马上利落地将两截接头插进技术部提供的信号分析器,渣土车原本的驾驶控制总线也被顺势拔断,一时半会儿这车是没法动了。
“还活着。”郭远笑着拍了拍云杉的肩,推开车门,朝车厢爬了上去。信号分析器接入了这个劫持装置,开始分析这东西的工作方式,快的话五分钟内能完成——五分钟能发生很多事情,比如遥控这车炸掉。
郭远爬上车厢,掀开挡渣罩,当时就是一愣。他原本预计车上一定是一车炸药,塑胶炸弹,弹头,甚至是核装置,但挡渣罩拉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车建筑垃圾——混凝土块、钢筋、装满泥块的编织袋、预制板件……
郭远愣了一秒就想明白了。真是蠢透了,当然是这样,不管是卸货还是装载,都需要大量的人工和起重装备,汪海成既然需要遥控驾驶手段,当然不可能有人手、有装备以及时间来给几十辆渣土车进行装卸。
既然汪海成没有办法装上自己的重型货物,那为什么要劫持这批渣土车?车上可能有别的“货物”吗?轻型的,被埋藏在某个缝隙,某块建筑垃圾的下面?郭远手电晃过,往缝隙里看了两眼,并没有发现什么。
不对,如果他需要的是一批高速自动驾驶汽车,那满街的全电动车辆不是更好用?为什么要提前半个月布局盗窃渣土车?
重量。是的。一定是重量。车的重量,加上速度,冲击力。
郭远正在分析汪海成的计划,就听见云杉用力敲着玻璃,脸色大变。他心知不妙,翻身下来,拉开门问道:“怎么了?”
通信器里传出技术部的声音:“装置上没有检测到通信信号,电路分析也没有发现有通信控制模块,只有一个很简单的遥控启动电路。”
“怎么可能?”郭远一惊,如果这些车不是遥控驾驶,那是怎么被劫持到这个地方……
“我们怀疑这东西的驾驶逻辑是独立A.I.,运行不需要通信,可以脱网独立运行,在关键信号启动的时候发出一个开关信号就可以了。这样通信阻塞就没有办法进行,而且也没有意义!”
大家都脸色大变,之前的作战计划彻底报废。
“所有小组!更改作战计划,根据提供的路线,尽快前往目标渣土车,破坏驾驶模块。如果来不及破坏驾驶模块,那就设法破坏车辆的轮胎和油箱,绝对不能让这些车逃离。”端木汇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没有支援部队吗?”郭远问。渣土车的轮胎和油箱都经过特殊加固处理,就算用子弹击穿,也能稳定行驶二十分钟以上。想要靠这么几组人完成任务,只能期待敌人睡着了——独立A.I.的驾驶模块摆明了是针对这边的信息战优势才这样设计的。
“支援部队都……另有任务。”
“比阻止成都被炸平更重要的任务?”郭远怒道。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要把成都炸平。”端木汇这时候完全是强行解释。
郭远松开了通信器的按钮,望着云杉,嘴上没有说什么,却露着阴恻恻的笑。
“看来我们不是唯一一支在对付‘萤火’的队伍。”云杉说。言尽于此,郭远也没有再说什么。可上面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汪海成又是想要做什么?“萤火”这个组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群人的学历和智商都高得跟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搭不上边,是因为什么契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群人是以什么为纽带才会这样联合起来,他们行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通信器里传来惊叫的声音:“渣土车开始移动!再说一遍渣土车开始移动!所有!再说一遍,是所有渣土车开始移动!”
郭远面露寒光,一把抓起屏幕来查看,心里暗叫糟糕。大家行动已经很快,收到命令后立刻行动,算上自己这辆,已经有四辆车被切断了驾驶劫持装置。但剩下十九辆已经被激活,也不知道A.I.预设的指令是什么,它们会做什么?
屏幕上显示着目标渣土车的位置,才刚刚起步,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规律。
“计划不变!灵活应对,所有渣土车必须全部控制下来!再说一遍,全部控制下来!”通信器里传来端木汇的怒吼,声音已提高了八度。
郭远看了一下屏幕,发现一辆车正朝他这边驶来,速度还不快,但正在全力加速。渣土车本来的自动驾驶软件是限制了加速上限和行驶速度上限的,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劫持装置还会遵守安全法规。
云杉一推郭远,“让开!”
郭远问:“你要做什么?”
“拦车!”她手指屏幕上的红色标记答道。郭远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闪向一边,把驾驶座让给她。云杉抓起驾驶主控线开始重新连接,抢回这辆车的手动驾驶模式。
满载大车行驶起来是远超正常人想象的,正常的警用路障、路卡,甚至水泥墩都派不上用场。只要撞上,这些东西都会像纸糊的一样飞出去。面对自动驾驶的渣土车,就是装甲车也挡不住。
但另一辆同样吨位的渣土车可以。
云杉把卡车扳到手动驾驶,发动了引擎。屏幕上车已经接近路口,只一个转弯就要开过来了,她算了一下车距,踩下油门。要截住渣土车,一个办法是从侧面把它撞翻,另一个是从正面把它的驾驶室连带动力系统完全撞废,但无论采取哪种办法,撞车的时候待在车上都是死路一条。更糟糕的是,自动驾驶使用的激光和声纳雷达基本能覆盖一公里内的路况,如果自己撞上去的速度和时间不够快,对面的驾驶A.I.就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躲开。
“抓稳!”云杉叫道,车咆哮着加速冲了上去。对面的车还没见踪影,郭远知道这姑娘想要用车身做障碍,先一步拦住对方的去路,这样就能让那车撞在自己装满建渣的货斗上。这是愚蠢的做法,因为这样两车相撞之时自己肯定还在驾驶室,两个加起来两百吨的家伙发生翻滚很容易把两个人卷进去,如果对面这车朝右前翻滚,两个人根本没有活路。
最好的选择是从侧面撞对方的车,只要踩满油门,两个人跳车,不会有太大危险。唯一的问题是,两辆车会因为惯性冲进街边的楼里,那房子一楼是铺面,二楼往上都是住宅,楼一定会塌。
方向盘在云杉手里,他也无法可想。车蹿过街口,刹车踩到底,一路火花四溅。那辆车离自己已经不到二十米,来势不减,无论是刹车还是急转都已经来不及,云杉看了一眼确保能挡住,才推门跳车。郭远早她一步跳车,他用尽平生力气朝右前用力一跃,还没落地,就感觉一股冲击波把自己吹了起来。
如在爆炸中心一样,大地都为之一震。他们之前驾驶的那辆车整个翻倒,一车废渣倾泻出来,山一样埋了过去,被拦大车的驾驶室已经撞平成了一张纸,但货斗并没停止去势,一翻,整个腾空而起,朝前面飞了过去——
好在没有朝他的位置侧翻过来,郭远心下稍微一松,才落在地上。毕竟是跳车,去势不止,他接连在地上滚出了五六米,直到撞在街边台阶上才停下来。哼了半天,郭远觉得腰上旧伤发作,一时没站起来,更觉刚才那波剧烈的冲击让自己头晕目眩。
直到云杉扶他起来,郭远才慢慢恢复了平衡,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大碍。他模模糊糊记得云杉像鸟一样轻盈的身影,只是用脚一点就借着冲击横跃出好几米,一点也没被撞车波及到。
郭远被撞得有些意识模糊,脑子嗡嗡作响。他不由得羡慕起云杉的身体,经过基因强化改造的肉体比自己强了太多。之前没有太多机会发挥,郭远还没有觉得云杉这个强化人类身体有多大优势。这次她准备充分,只是一跳一纵之间,展现出来的体能和反应就远非自己这个普通人所能比拟。
因为冲击的缘故,郭远思绪纷乱,好一阵胡思乱想。基因强化改造技术出现了多长时间来着?似乎是五年,就跟可控核聚变一样。
就跟可控核聚变一样。
郭远突然吓得清醒过来,他脑内似电流涌动,只觉得全部神经都炸开了。
五年?!他吓得一激灵,一把甩开了云杉扶他的手。云杉倒是一惊:“怎么了?”
“等一下!”郭远叫道,紧张的心跳才刚刚平复,这时候一下子又狂跳起来,紧张急促的心跳声连云杉都能听到。“汪海成,汪海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他意识到了什么。
“汪海成?”云杉一愣,不明白为何这时候突然问这个问题,“五年前,好像是。”
是的,五年前。
五年前人类突破了可控核聚变,解决了能源问题。
五年前基因编码得到了突破,分子生物机理认知完成了飞跃,从此可以进行分子级别的基因编码调控,克服遗传疾病,优化基因。
这两个关键技术几十年来未有寸进,却偏偏突然在五年前同时获得突破,进入了实用阶段。这似乎太巧了吧?
更巧的是,也正是五年前,天文物理学家汪海成无缘无故地失踪,变成了恐怖分子。
为什么这些事情都正好同时发生在五年前?
不对,不对,不对!
可控核聚变真的被突破了吗?确实,化石燃料在民用领域基本彻底消失了,但发电站到底用的是什么?
如果这是一个全球共同罗织的谎言,那真相是什么?
那么五年前,真正发生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都是谎言,那汪海成呢?他真是恐怖分子吗?
郭远意识到这所有的疑问之下,隐藏的很可能都是同一个秘密。只有揭开这个秘密,这被扭曲的一切才可能找到答案。
他看了云杉一眼,这姑娘满脸困惑,眼神里有几分担心,好像是怕他撞出了脑震荡。他正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这些想法告诉云杉,突然发现姑娘瞳孔一缩,眼神骤变。
“汪海成!”顺着云杉所指的方向郭远望过去,只能看到街道尽头模模糊糊的几个人影。虽然自己看不清,但云杉显然不会认错。对方必然是发觉车上的驾驶装置被拆除前来查看,又恰巧遇见两车相撞。
终于要和这人见面了!
对方应该还没看到自己,两人同时往侧面小巷一闪,沿着阴影快步躲了进去。这场惨烈的车祸早就引起了周围路人的注意,渣土车残骸的轰鸣尚未停息,已经有离得近的路人在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发现汪海成,正向我们的位置靠近。”郭远通报道。这种情况应该是向指挥中心请求行动指示的,但他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对指挥中心下了指令,“更改作战计划,对这边实施包围,不要放汪海成走。”
通信器另一头的端木汇听到消息显然也是一惊,沉吟了片刻,“所有小组改变作战计划,对洗面桥横街区域实施封锁。”老秋随即火速分配了各自的封锁点,以郭远所在位置为中心,不能太近以免被汪海成察觉,也不能太远以防他再次逃脱。
躲在小巷借着微光摄像头的帮助,郭远发现汪海成并非孤身一人,他身旁有四人显然是同伙,腰间都别着枪,但还没有掏出来。五个人快步跑来,神色紧张。汪海成紧盯着两辆翻倒在地的渣土车,左右一男一女右手按在腰间,不断扫视街边,防备着敌人。几个人都不像是老手,动作有些慌乱。
这是郭远头回亲眼见到汪海成——个子不高,穿一身浅灰色的罩衫,那身打扮正如之前酒吧伙计的描述,一丝不差。他一张国字脸,比照片要年轻,虽然三十出头,但却还有些娃娃气。第一眼看上去没有危险的感觉,甚至还觉得这人有点书呆子气。汪海成眉目俊秀,只有走起路的时候才带着一股煞气,他直勾勾地盯着两辆翻倒的渣土车,速度越走越快,像是怕谁抢在他前面。
车上有什么东西。郭远明白了,但这时候肯定不能去找。云杉手持双枪躲在阴影里,只等对方接近大车的位置,进入自己的射程。郭远碰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手,脚,不要伤了性命。”这要求当然不合理,这时候动手还要留分寸等于给自己坟头添草。不过,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活口来,不能像上次那个中东裔一样了。必须弄清楚事情背后的真相!
对方越来越近,只听一个女人说道:“小心,地上没有血迹,他们应该不在车上。很可能没有走远。”
“‘造父’必须回收,实验绝不能中断。你们两个放哨。我们三个抓紧时间把东西找出来。”说这话的正是汪海成。一句话就提到了三个关键信息,“造父”是什么?“实验”,他们是在这里做一个测试?
代号“造父”的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渣土车撞击现场已是一片狼藉,几十吨的垃圾山铺在路边,如果能找到,想必是比较显眼的。
郭远凝神往车祸现场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如果“造父”被埋在渣土堆里,没有重型机器应该是挖不出来的,但汪海成他们什么都没有带。总不能用手挖吧?
敌人走到了巷口,女人的目光朝这边扫来,两人背贴树干,屏住呼吸。没看到人影,女人只扫了巷子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去。
眼见五个人都背对自己,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云杉已经瞄好了两个哨兵,正要闪身开枪,突然被一只手拦住了。
“等确定汪海成在找什么,再动手。”郭远低声说,“这是查清他们目的的最好机会。”
云杉点了点头,也对,再缓一缓,等另外的小组完成封锁也更有把握一些。
但他们没想到,那个女哨兵走近车祸的撞击现场后,脸色突然一变。她转过身,背对着被撞车辆的驾驶室位置,反向朝右前方望去。郭远躲在黑暗之处,顺着她目光看去,马上心底一凉——自己跳车之后,从路上一串滚地葫芦过来,留下一大串印子,那印子正引向两人藏身的小巷。
果然,那女子左右扫了两眼,就看到了那串痕迹。她明显迟疑了一下,巷子里一片漆黑,像是隐藏着异形的洞穴。女子拍了拍自己的同伴,指向巷子,两人对望了一眼,掏出枪,朝巷子走来。这时,汪海成并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带着另外两人走向那足有两米高的渣土堆。
眼看那两人走近,郭远心中不住盘算着:对方并不像是老手,拿下问题不大,但这样就错失突袭的最佳机会,徒添风险,不仅没能探听到更多信息,而且只要交火必然会惊动汪海成,再抓捕就难上加难了。
那两人越走越近,行动也越来越谨慎。
二十米。
十米。郭远举枪,位置锁定,准备对汪海成的右臂和膝盖开火。
五米。
“下去!你们搞啥子的?!”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呵斥,中气十足,是一个大妈的声音,“下去!走开些!车里头油箱漏了你们闻不到嗦?还敢爬!搞啥子的?”
两人一惊,回头看见一位中年大妈正朝汪海成他们厉声大喊。那是路边佛教用品店的老板娘,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车祸发生前,她正带着几十个客人在店里忙着跟高人洗涤心灵,车祸的巨响火光让一群人炸了窝,跑出来看到这惨烈的车祸,立马就报了警。这会儿见到还有三个不知死活的人也不知想什么,居然敢往车上爬,他们马上冲上去阻拦。
成都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爱凑热闹不怕事儿惹大,一个是爱管闲事不怕事儿上身。
汪海成用手势远远地指示两名哨兵,示意他们去把那群人诳住。光是一个大妈无所谓,就怕这群身后的信众围上来真的妨碍他们了。已经走到巷子跟前的那两人互望一眼,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藏好枪,赶忙跑过去了。
郭远顿时明白了,这两个人并没有做好杀人,或是被杀的准备。
云杉紧张了许久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见哨兵被大妈缠住,汪海成背对着自己,她才敢掏出微光摄像仪来,仔细观察汪海成一行人的行动。
很奇怪,三人登上渣土堆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始翻找。就算是白天,这几十吨建筑垃圾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也很难看出眉目来,何况晚上。他们藏在车里的东西至少是不怕冲击和挤压的,要不然早就完蛋了。
汪海成拉开罩衫的拉链,从内夹层里掏了半天,应该是在解内袋的扣子或是拉链——这东西想必非常重要,藏在贴身之处。那东西很小,即使摄像仪的长焦放到最大,也看不清楚,汪海成把它握在手心,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一点黑色,他们已经很熟悉的黑色。
“小心。”拾音器录到了汪海成的声音。这个距离,拾音器只能利用激光进行震动检测,所以声音变样得厉害,不过还是能听清说的是什么,“只能指望两个‘造父’的距离不要太近。”
汪海成蹲下,小心地一点点移动手上的东西,贴着渣土堆。画面上隐隐约约能看见他手心里的黑色有些变化,好像有些发亮。见到发亮,汪海成的动作就更慢了,一点点轻轻移动,左,右,变亮,变暗。
“检测器。”郭远明白了,那东西应该是在检测汪海成口中那个“造父”释放的某种信号,根据这个信号,能判断东西的距离。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夺取这个检测器,就能找到他们隐藏的装置“造父”了。“造父”,或许就是他们的武器?
郭远掏出通信器,低声道:“指挥中心,视频有没有收到?目标已经确认,请确定作战安排。现在动手突击,还是继续等待?请下令。”
电波那头空荡荡的,没有声音。
郭远一惊,拿起来看了一下通信信号,信号良好,安全验证完好,没有任何问题。
“指挥中心?请确认作战安排。”还是没有回答。“端木汇?人呢?”
通信信号正常,但却没有回答。云杉和郭远顿时脸色大变,难道是指挥中心受到了袭击?
这突变让郭远都有些惊疑不定,正在此时,只听耳机里传来汪海成的声音:“躲开。”夹杂着奇怪的低频轰鸣。
屏幕上只看到汪海成手里的东西闪亮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郭远才见到那难以置信的一幕。
就在汪海成脚下不远,一颗漆黑的珠子埋在大约一米深的渣土下面。那就是之前云杉给汪海成的黑珠,过了一瞬间,郭远才明白事情不对:为什么自己能看到那颗珠子?
没有发光,那珠子被层层掩埋,深度大约有一米,周围渣土堆朝外铺了大概有五米的坡,四面八方把那颗珠子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郭远就是能用肉眼看到它。
能看到它不是因为遮挡的渣土变得透明了。渣土是实体的,不透明,和之前没有两样,但好像在上面叠了一层视觉,你就是能看到被埋在里面的那颗珠子,漆黑,位置清晰。
就像两只眼睛一只被墙挡住,一只没挡;既能看清墙后的一切,又能看到墙挡住了这一切。
郭远感到大脑一阵剧痛,而且痛楚越来越强。人的大脑没有处理这样视觉信号的准备,视觉中枢在不断试图协调这个不正常的遮挡关系,把它变成一个正常的画面;眼球晶状体肌肉来回收缩,如同怎么也对不准焦的镜头,视野开始失去焦点,胀痛持续加剧,眼压不断升高。但身体的强烈不适,并没有让两个人移开视线。
于是,他们看到了更诡异的一幕。
黑珠开始分形展开,扩大。渣土挤满了它周围的空间,几乎没有留一丝缝隙,但它却不管不顾地展出一个四面体,与渣土共存于同样的空间位置上。但这个共存只有片刻,四面体的渣土像是被切割成无数小四面体块,往里面卷曲起来。最开始还比较慢,但就像折纸一样,卷起来的四面体越多,留下的四面体表面积就越大,折叠的速度就越快。几秒时间里,如同无数细小的旋涡把玻璃吸进去一样,在那大约半立方米的四面体空间内,乱糟糟的渣土活生生被自己吞了下去,从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随后,黑珠和渣土堆叠合的景象消失了。视野里只剩下渣土堆盖在外面的样子,里面的黑珠被土挡了起来,看不到了。换句话说,正常了。
这短暂的景象像是神经系统紊乱产生的幻觉。但怪异的景象消失半秒之后,土堆塌了下去,沿着消失的四面体形状埋了下去,激起一柱烟尘。塌坑的边缘就停在汪海成蹲坐的位置,他不等站稳,就伸手下去抄起什么,放回了自己口袋里。
四面体内的一切物质都消失了,连同里面的空气,负压把周围尘土猛地吸了进去,才扬起那冲天的烟尘来。
云杉终于明白自己交给汪海成的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了:2022年6月17日,德国格拉苏蒂镇,全镇蒸发。就是字面意思,二十公里半径内,除了一个半球形的洞,没有留下任何物质,没有辐射残留,什么都没有。
黑珠展开之后,空间内的一切物质都被吞掉了,在虚空里蒸发。
“希望两个‘造父’的距离不要太近。”郭远想到汪海成刚才那句话,不要太近的原因恐怕很简单,如果太近,“造父”产生的黑洞一样的旋涡会发生相互作用,消失的空间就会变大,会连汪海成自己也卷进去,最终变成格拉苏蒂一样,整个蒸发掉。
这恐怕就是他“实验”的目的,控制住这东西的有效范围。
郭远只看到一个“造父”被激活的场景,还没办法揣测多个“造父”黑球连锁激活会发生什么?是倍增呢?还是像连线一样,锚点围住的区域内,所有物质都会消失?
那时,这些渣土车可能就不仅仅是一个个“炸弹”了,那是造物主的毁灭之笔,在地图上随手画个圈,一切都会顷刻化为乌有。
郭远来不及多想,俯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