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当年沈栋从晋王封地回来之后,跟家里人说沈肇死于民乱,彼时朝廷已经派兵平叛,沈家欲派人前去寻找沈肇尸体,被人劝阻。都言晋王封地早已战火连绵,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一个小小孩童的尸体,哪里还寻得到。
沈家人伤心之下办了丧事,谁想几个月之后,沈肇跟乞丐似的出现在杨柳胡同,当时守门的小厮见他坐在门口石阶上不肯走,还上前驱赶,哪知却挨了他一个窝心脚,听得那小乞丐破口大骂:“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小厮定睛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往里传信,沈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沈栋都被吓到,连呼不可能。
沈肇“死而复生”,再不似过去隐忍,就穿着那身乞丐的破衣烂衫大闹了一场,质问父母兄长是不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既如此,不如将他除族,此后他与沈氏再无瓜葛。
沈栋既惊且惧,死不肯承认自己故意丢弃幼弟,差点置他于死地,而沈夫人回过神来也为继子辩解,沈肇一怒之下放言:他与沈栋决不会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杨柳胡同的老宅子里,有他便没有沈栋,有沈栋便没有他!
沈夫人虽心疼亲子在外颠沛流离数月,吃尽苦头,但既然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她也不能把继子赶出去,当即便流着泪数落沈肇不懂事,谁知沈肇闻听此语,穿着一身破衣烂衫扭头便往外走:“既然这个家里容不下我,那我便去外面乞讨,就算是冻死饿死,也强如一辈子仰人鼻息的活着!”
彼时他不过十来岁,但其绝决之势并非小孩子闹脾气,直吓得沈弈拦腰抱住了他。
沈弈本是回京述职,谁知意外得知幼弟身故,原本以为悲剧一场,到头来却是手足之残,对沈栋行事震惊不已。
最后,沈栋被送回老家生活,而沈肇留在了京城祖宅,但经此一事,沈肇却搬到了沈府最偏僻的院子独自居住,连身边侍候的人也是他自行挑选,与家中产生了深深的隔膜,寻常也只是尽到礼节,却并不亲近。
沈府因为沈栋的离开而彻底平静下来,而他丢弃亲弟弟的事情也被彻底掩盖,沈肇也依旧是那个乖巧懂礼的孩子,每日发奋读书,早晚向父母请安。
谁知,当年出夕家宴上,沈母提起远在老家的继子沈栋,哭哭啼啼说他有多可怜,孤零零在外,也不知有没合口的年夜饭可吃,原意只是想讨好丈夫,谁曾想沈肇当时便砸了碗,冷冷质问她:“母亲是不是想让我离开?您若是不想看到我,还请明示,儿子不会硬要碍母亲的眼。”
沈夫人当时眼泪都被吓断了,怔怔注视着怒容满面的他:“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想看到你?”
她心中一直藏着说不上来的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丈夫,因而努力想要做得更好,继子是原配夫人生的,自然要捧着,但沈肇是自己的亲骨肉,吃点亏不要紧,再说做弟弟的谦让哥哥们,不是应该的吗?
亲生儿子总应该体谅她的苦衷与处境,理解她在沈府的不易吧?
哪料得自小乖巧听话的沈肇经过被次兄遗弃一事,彻底改了性子,平日看着知礼懂事,但凡触及他的逆鳞便不管不顾闹将起来,大有撒泼打滚一拍两散的架势,连亲爹的斥责都充耳不闻,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沈肇自小聪慧,读书又比沈栋强上许多,不过几年便一路考了上来,从秀才到进士,很快入朝为官,又得陛下赏识,一路窜的飞快。
沈阁老凭心而论,这个儿子的升迁还真不是自己一手托举,而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升上来的。
夫妻俩拗不过沈肇的倔脾气,连府中下人也渐渐发现三爷沈肇看着寡言冷淡,但真发起脾气来连沈老爷夫妇也招架不住,且他还能顶着泪落如珠的沈夫人淡定的喝茶吃点心,间或问一句:“今日的点心味道不错,母亲哭累了要不要用些再哭?”
沈夫人:“……”
沈夫人挫败的发现,以前能够耐心倾听她的哭诉跟委屈,为了她无限度向次兄退让的贴心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硬如铁的儿子,不但不同情体谅她,竟然还在她哭的正伤心之时还取笑她。
——让她吃点心,可不就在嘲笑她吗?
沈夫人拿捏亲生儿子的那一套再也不好使之后,开发出新的招数也都接连碰壁,再设身处地为儿子着想的软话都只能收获一张板着的冷淡有礼的面孔,她终于偃旗息鼓了。
沈家院里彻底归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倒也安宁。
谁知平地生波,沈肇竟然中意侄子沈子源的未婚妻,且摆明了不肯退让,还振振有词:“我与微儿认识多年,当时便认定了她,他日我若功成名就,必要去向微儿提亲,只是当时年纪小未曾明言,再说她已经收了我的玉佩,便是我的未婚妻!”
他抢婚抢的理直气壮。
“可是三弟,微儿可是与源哥儿指腹为婚,自小定好的亲,传出去怕是不妥吧?”沈弈很是为难。
沈肇才不吃长兄这一套:“大哥,我与微儿一路同行去吴江,沿途皆以未婚夫妻相处,要是微儿嫁给源哥儿更不妥吧?再说微儿与子源指腹为婚之事,你不说出去谁人知道?不如就在京中再择淑女为源哥儿婚配?”还厚颜无耻的掏出一块玉佩还给沈弈。
沈弈:“……”
陆安之:“……”
厅堂外面,半道上赶过的陆微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彻底的迷茫了。
她问身边的李铭:“沈少卿说他就是当年送我去飞虹山庄的阿元哥哥?”
李铭对这位妹妹念叨多年的“阿元哥哥”印象深刻,况且听到沈肇亲口承认,他迟疑着点点头:“听起来……好像是。”
陆微一脚跨进厅堂,打断了里面的争论:“你……你为何没给我写信?”
少卿大人抢婚抢的毫无愧疚之心,谁想面对陆微的质问,罕见的露出局促之意,忙忙起身赔罪:“阿细,我当时回家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了几个月……”
陆微:“休养几个月就忘了给我写信?”
沈肇有点谎:“……也不是。”
陆微冷笑:“我在大理寺门口去找你,你当时就认出我了?”
沈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承认了:“认出来了。”
陆微猜测:“如果不是我找上门,你是不是就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肇慌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是准备等功能名就之后,再亲自上门去提亲。”其实他也很委屈——阿细年纪太小,能作主的未来岳父远在南越,外部条件不够成熟,便蹉跎至今。
谁想陆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把将他当初送的那块玉佩掷回他怀里,黑着脸道:“亏得我当初巴巴盼了好几年,生怕你在路上出了意外,一直担心你没有找到家人!谁想你重逢之后,竟然还骗了我,怎的这般可恶?”
沈肇喊冤:“阿细,讲点道理好不好?咱们重逢之后,你开口便自称是我未婚妻,我……我……”他带着点小窃喜却又强压着上翘的嘴角,压低了声音说:“我哪舍得否认?再说……我是准备事情了结之后便向陆大人提亲的。”
陆微气急败坏:“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认错了人你乐见其成?”她一下恼火起来,便要将他往外推:“我家屋小院窄,容不下少卿大人这尊大佛,还请大人离开!”
沈弈:“……”
沈子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想让亲爹忘了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