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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人间大火 > 第十六章(3)

    当时是晚上,袁姐正带着孩子在钢琴老师家里上课,忽然收到老李头子的电话,说生病了,急用钱,让她带两千块钱赶紧到微信上写的那个地址来。袁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在电话里感觉到了老李头子的声音在颤抖,而且语气奇怪,也不叫她袁书记,也不叫她名字,支支吾吾地还颇为强硬,有点命令的味道——彻底把袁姐给整蒙了,这算是哪一出呢?

    袁姐把孩子放在了老师家里,微信告诉杨哥跟她一起在老李头子给的那个地址会和,杨哥只要不张嘴说话,光看外表还是很凶悍很能唬人的,能当保镖用。两人很快到了那栋旧楼楼下,上楼摸到前保姆的住处,敲了门,有人打开,却见大冷夜里,老李头子只穿着一条裤衩蹲在地上哆嗦呢,前保姆的丈夫一见袁姐道:“你就是他女儿吧?你老爸想要强J我老婆,让我逮着了,说要私了,钱你带来了吧?!”

    袁姐何等精明,一眼认出来里面的前保姆,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这是个局了,上前一把抓住老李头子就往外拽:“跟我走!您让人设计了,还不知道呢?!”

    老李头子屁股往下落,不肯走:“我怎么走呀?我这么出去能被冻死!钱你带了吗?给他们吧,我回头还您!”

    袁姐那个气呀:“您平时不是挺会过(东北话:生活节省)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大方起来了?”

    老李头子:“这不是让人逮着了吗,要给我送派出所公了呢!我可不想坐牢!”

    说时迟那时快,前保姆已经和丈夫扭作一团了:女的说让人认出来了,这钱要不到了,赶紧把衣服给他,把人放了吧!他丈夫不干,我在外面开滴滴呢,你让我回来跟这个老头子要钱的,非把钱要下来不可!

    杨哥一件场面混乱,难以应付,高声尖叫起来,声音极为纤细凄厉,几乎能把玻璃震碎:“你们这是违法的,是讹诈,我马上报警!”

    ——他拿出电话来就要打110,只穿着一条裤衩的老李头子忽然从地上奋起,一步撞倒拦在门口的前保姆的丈夫,又猛地扒拉开袁姐就去夺杨哥手里的电话,嘴里大声喊着:“可不能报警呀!”

    杨哥没拿住,手里的电话被高高抛起,然后被老李头子接住,攥在手里,呵呵笑起来,而一个人被他推倒从台阶上滚落,疼得呲牙咧嘴地倒在下面的缓步台上,正是被他叫来解围的社区书记袁姐!

    ……

    “不是被打的?”

    “不是被打的。不算是。最多是失手。”

    我买了些水果去袁姐家看望,她右面整整一条手臂严重的软组织挫伤,差点就是骨折,她肋骨往下一直到胯骨,还有两大块淤青,现在挂着吊臂,靠在床头跟我说话,微微侧身,还怕压到患处。

    “那后来呢?您跟杨哥报警了没?”我问。

    “报了。这事儿不可能绕过派出所。”袁姐说,“但是因为有我们的及时干预,没有形成犯罪事实,那一片的警官对老李头子和那对两口子进行了批评教育,半夜就给放了。”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我就去医院。然后我就回家养伤了。”袁姐说。

    我气得够呛:“就这么就完了?老李头子应该给您拿医药费,营养费,还有误工费!”

    袁姐白了我一眼,同时“切”了一声:“还跟人家要钱?老李头子多抠你不知道?”

    “那他可说了声谢谢没呀?”我问。

    “哎,说起来这个,”袁姐叹了一口气,“我带着他从派出所出来,当时我还没去医院呢,身上还没包扎呢,也是疼,我就说了一句,大爷呀,咱以后可接受教训吧,咱可别再惹事儿了,你当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别扭半天,最后跟我说,他瞪着我说……”袁姐顿了顿,“他说,就赖你。不是你,我不能进派出所!”袁姐话音刚落,眼圈一下红了——我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过,她被委屈了:忙了一大遭,身上受了伤,最终得到居民这样一句回答。

    我一下子愣住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茬,更难以找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她,我这样想起孙莹莹被少年们拿掉了帽子和假发之后,狼狈地从文具店里往外逃,含泪对我说的那句话,她说她就不该从家里出来。比起来老李头子,莹莹讲话还对我留有些许仁慈,但是我也并没有得到比袁姐更高的评价。我们是一对难姐难妹,挫败感十足,灰心丧气。

    我到底还是哭了起来。

    就趴在袁姐的床头,脸蒙在她的被子里。我心里替她不值,也为自己难过,我觉得累,觉得没有办法,觉得满怀的热情被熄灭,冰冻,我打里面冻得瑟瑟发抖。

    袁姐身上还有伤,哪里都疼,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合适的角度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好好地哭了一会儿。

    “那怎么办呀?”终于我抬起头来,喃喃地问这个大我十四岁的前辈,想要向她讨点主意。

    袁姐扒了一个我带来的橘子,放了一瓣放在嘴巴里吃掉:“哪能怎么办?我先休息几天,身上伤好了还得继续上班呀。不能因为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说咱们不对了,就撂挑子不工作了,我不还领着一份工资呢嘛,对不对?”

    我用毛衣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说的也是。

    有人摁门铃,我去开门,是袁姐家的保姆,来上班顺便买了菜,进门就忙活起来。袁姐告诉她,今晚上孩子在学校的课外课停了,让她做完饭就把孩子接回来吧。保姆说行,你放心。

    袁姐家住的是一个三室两厅的单元房,小区环境和她家里的户型装修都属于中等偏上,远远达不到我们片区山水佳园那些富裕住户的水平。我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都说袁姐的先生是国企高管,家庭条件特别好,可是实际情况跟传闻却是有差距的。而且凭着我近一年来的社区工作经验,我敏感地察觉了袁姐家里似乎还有些我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我犹豫着,好奇着,但是没有胆量问出口。

    袁姐吃着橘子,似乎察觉了我的念头:“琢磨什么呢你?找你姐夫呢?”

    她先说出来的,我也就没再藏着:“姐你都负伤了,姐夫去哪里了?”

    “分居都快一年了。”袁姐轻快地说。

    我愣在原地,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半天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