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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人间大火 > 第二十二章(1)

    1.

    没有人再说话。我们都看着孙莹莹。看她自己把折叠椅子拿了过来,坐在莫愁女雕像的下面。小心地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她长发及腰,但头发丝很粗,光泽和质感都不自然,那是她的假发。

    “谁剪头呀?”孙莹莹环视一周,目光还是落到了天朗的身上,“不是你吗?怎么了?下班了?不给剪了?”

    天朗一时没动,有点结巴地回答她:“没下班呢,就是……就是他们不让剪了……过两天行。”

    孙莹莹像是有点失望似的:“啊?还得等两天?我这就是头发梢剪短一点。也不用怎么修型,你给弄弄吧,占不了太长时间。”

    天朗看看我,又看看汪宁:他在等一个许可。

    我有强烈的感觉,那个最终能把他从漩涡里打捞而起的人,那不是我,也不是汪宁,而是孙莹莹,她终于来了,我马上回答:“行,行,那有什么不行的?赶紧给人家理发吧。不差这一会儿。”

    天朗点头,从工具袋里拿出新的围布,给孙莹莹围上,他选好了一只长柄锃亮的剪子,用喷壶打湿了孙莹莹的发梢,跟她确定了要修剪下去的长度,无比仔细,手起发落,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孙莹莹自己手执他递来的镜子,安静地观察。

    李博狠狠地把自己的车门关上:“莹莹,你没整错吧?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呀?”

    孙莹莹回头看了李博一眼,几缕头发从天朗的手指间滑出,天朗想要把它们找回来,手却慢了,他又或许在那一刻分了神,等待着这位主顾的回答。

    “我知道他是谁。住我们家三楼的那个小孩儿。”孙莹莹缓缓道,“我知道他回来了。我认得他,我跟他有交情。他小的时候我逗他笑过。他长大一点儿了,我教他背过乘法表。你们看那半边楼上画的那个墙画儿,那上面画的就是我跟他。”

    原来如此。

    我抬头看,那巨大的用来遮盖过往创伤的墙面,楼上的女孩儿在打开的窗边写作业,男孩儿在楼下推开单元门进来——我曾听张阿姨说起过那个墙画的来历,当年火灾只烧剩下半边楼,市政请到有名的画家,他在很多被社区干部偶然拍摄的照片中选择了这个场景画下来,意图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保留少年人带来的希望。原来那就是孙莹莹和天朗呀。只可惜,画上的两个少年人都被厄运圈囿多年,难以逃脱。

    孙莹莹说到这里,天朗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几次三番弯下腰想要继续手里的活计,却又不得已地站起来,深深呼吸。

    孙莹莹把手里的镜子扣在腿上,眼睛看着远处:“我也知道你们又要说起来他爸爸放火烧楼的事情。对呀,那天晚上,那场大火,我没忘。我怎么能忘了呢?我差点没被烧死了,头发,后面的头皮都没了,我再也没从家里出来过。你们都知道。

    但是无论怎么样,我的头发长不出来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作一个小姑娘跳芭蕾舞,去辽芭,上电视,不可能了。那个时候我有的东西都回不来了。”

    孙莹莹说到这里哽住了。汪宁低下头去。

    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我要是这么想着,我就得一直窝囊死。我不想窝囊死。”她抬头看天朗,“你继续呀,帮我剪头发呀,假头发我也得带着它。我得继续生活下去。我就在这儿,生活下去,就像,我还有真头发一样。”她继续看着天朗,轻轻地,一字一句,“你也是吧?……”

    孙好忠老泪纵横。

    天朗手上的剪刀落在地上,他马上捡起来,马上用衣角把剪刀擦干净,他热泪盈眶,紧绷着嘴唇,对孙莹莹无声地点了点头,两人在那一刻有了基于原谅和忘记过去的默契。几缕发丝落地,孙莹莹面和如水,天朗头一偏,把眼泪擦在胳膊上。李博上车,狠狠关上车门,按响车笛叫人让开,他走了。

    春节之前,文具店的老板郭姐找我,说她旁边那个空着的底商铺位,她还是打算往外出租了,问我之前的租户刘天朗是不是还有意思?我马上联系了天朗,他表示愿意,我陪他去跟郭姐重新签了合同交了订金,并且反复强调,这一回您可不能再反悔了,您要是再反悔可得退三倍订金了。郭姐满脸是囧,一叠声说道行行行行行,再说之前也不是我的事儿,这次你们就放心吧!

    我跟天朗又去找了袁姐介绍的装修公司,交了八百块预付金,设计师来看了房子,年后初七上班就能给设计方案了,如果一切顺利,过了十五,干活儿的师傅们从老家回来就能开工装修。

    “天朗,我现在这儿干活儿,你去,旁边就有烤肉店,你请小夏姑娘吃顿烤肉去!”天朗的姑姑刘彩虹告诉他。我们在他刚刚租下来的房子里,设计师来过了,姑侄两人要在这个下午把这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打扫出来。

    “可不用!”我连忙说,“我得赶紧回单位,还有老多事儿了!快过节了,我们有联欢会,得排演节目。然后今天下午我还得跟着袁姐他们去慰问军烈属和孤寡老人。可不用请我吃饭,我赶紧走了。”

    天朗站在玻璃门边,拦了我一下:“你回单位不也得吃饭吗?”

    “回去吃快,几口就完事儿。”我说,“嗨,你这人也是,都要在这里开店了,咱以后老见着,还怕没机会请我吃饭?今天真忙,回头再说哈!”

    我们正说话,采暖公司的师傅来给开阀来了,暖气的阀门一开,有一节管道有点滴答水,师傅马上要给换管,天朗走不开了,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着急地表达他的诚意:“那行,那等你空点了,下次,明天,我请你吃饭。”

    “行!不急!”我连忙摆手。

    走到门口,听见他从后面叫我:“夏洋姐姐。”

    “干嘛?”我回头看他,他第一次这么喊我,有名字有称呼,叫得还挺熨帖的。

    “谢谢你,一直帮忙。”

    “别客气。”

    ……

    我离开天朗那里,旁边的文具店门口,孙莹莹在帮郭姐卸货,机灵鬼郭姐见我经过,紧赶慢赶地给我拿了三套对联让我贴在单位门口,她盛情难却我只好收下,跟台阶上面的莹莹摆摆手,她向我点头。

    回社区的路上,我穿过山水佳园和克俭小区中间的小路。私家车辆和快递小哥出出入入,在运送年货,不知道谁家炸带鱼把厨房的窗子打开了,热乎乎的咸香味道弥漫在沈阳城隆冬的干冷空气里,生鲜店又在循环播放《恭喜你发财》,我停在一棵从来没有留意过的梅花树下,居然看见树枝上面居然有小小的骨朵了……四周都是热闹的节日景象,我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满满的,我自己像个小小的地主,甚至国王,我的领地狭窄但是生机盎然,这里面生活的每个人,其幸福都与我紧密相关。

    接下来的春节及相关活动中,发生的事情比较多:

    年前街道的联欢会上有我扮演王昭君的舞蹈,前面两分钟效果都还不错,后来我踩到自己裙子,摔倒了,脸朝下扣着摔的。

    我跟汪宁他妈又见面了。

    袁姐她老公从深圳回沈阳过年,跟袁姐最后摊牌,节后要么辞职跟他去深圳,要么就办离婚的手续。

    面临类似困境的还有徐宏泽,韩佳轩她爸韩仁江让他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去他公司帮忙。

    张阿姨的女儿从美国飞回,在太原经过隔离回到沈阳,住了七天酒店之后终于跟她妈妈团聚。翟大爷说我请孩子吃饭,毕竟咱俩都快结婚了。席间本来谈的挺好,气氛融洽,翟大爷的儿子翟老板忽然杀到,差点把酒桌给掀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