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芷的病好了一些,只是精神仍萎靡。
姑奶奶自然心疼得很,补品一*往她暂居的院子送。
连齐老爷都破例来看了一看这个一直很“规矩”的女儿。
“你一向是有规矩的。但病在这种好日子,却不福气了。你当知道你这个年纪不曾出门,本就不福气了。”齐老爷威严的坐着,看了一眼齐芷苍白的面容,他就蹙起眉。
齐芷一颤。她看到齐老爷的手不自觉握了一下。
这是齐老爷反感厌倦时不自觉的动作。
齐芷曾在亲娘苏氏满是浓稠药味的内室,见过齐老爷这个动作。
齐芷也曾在苏氏的灵堂上,见过齐老爷这个动作。
但她只是垂下头,柔顺道:“是。女儿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决不让爹和姑奶奶忧心。”
齐老爷看着这个女儿这样的柔顺,这才点点头:“你不像你娘,这很好。”说着就起身走了。
齐芷挣扎着要去送他。
齐老爷这时候就显出一点慈和:“不必送了。你去修养,早点恢复起来。也好不扰了姑奶奶的寿诞福气。”
说着,又嘱咐:“只是修养归修养,规矩也是不能废的。”
齐芷毕恭毕敬:“诺.”
倦怠推却描眉,体弱厌听莺啼。
整个寿诞期间,齐芷都是这样的精神头。但还是每每撑着笑容,每日画好妆容去向姑奶奶与齐老爷请安。行完礼才去休息。
因了她这礼数,姑奶奶更怜惜,一再要她不必遵这些礼数。齐芷却坚持说:病可以缓,礼孝不能亏。
余家见了她这说法,上上下下也不好再嚼舌根,只能随着姑奶奶,夸齐家礼数周全。
连齐老爷也舒眉夸了一回,说是芷儿懂规矩有孝心,不给我家丢脸,又送了一些补药过去。
独独齐萱有些心疼。
齐芷一个没拦住,她竟然发了傻,去求齐老爷免了齐芷的请安。
齐老爷一听,顿时大怒,擡手将一个茶杯扔出去,砸到齐萱手臂上,砰地碎了:“胡言乱语!原本姑奶奶慈怜,让你大姊不必请安,你大姊她却坚持不能亏孝礼,姑奶奶无奈才顺了她。照你这一说,姑奶奶与老夫倒是成了不慈的长辈,非要小辈带病请安?”
齐萱有心想说:阿姊若是不这样作,您回去怕就要发作一通,斥责阿姊不规矩不懂事。余家上下也会说阿姊十九未曾嫁,又逢寿而病,是个不福气的泄喜人。这林林总总,难道不是变相逼着阿姊去做这虚礼?
但这是世间隐形的规矩之一,是不能说在明面上的。
齐萱纵然心疼阿姊,一时冲动。但也明白厉害,因此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垂着头盯着鞋尖。
幸而齐芷及时到了。她一把扯住齐萱,狠狠喝道:“跪下!你最近被这满府喜气冲昏头了不成!”
齐萱见她神色里尤带的病容,一扯不动。齐芷愣了片刻,瞪她一眼,竟然自己跪下了:“爹,萱儿年少不懂事,是女儿没有管教好她。”
齐萱见此,咬了咬牙,同姊姊一起跪下,低头连说:“女儿糊涂。”
齐老爷到底念着这是在姑奶奶府上的寿诞期间,又念齐芷平日的规矩,便竖着眉叫齐芷管教好妹妹,拂袖走了。
待他走了,齐芷才跪到齐萱身旁,低声说:“阿萱,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告诉你的?规矩!规矩是最紧要的……无论这规矩对不对。”
说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撩起齐萱的衣袖,摸了摸齐萱手臂上的于青处:“爹砸狠了。走,回去我给你擦药。“
一如昔年,犯了规矩的幼小女孩被家长体罚,更年长一些的女孩子总是偷偷送吃送药。
齐萱被她扶着站起来,低着头,眼里有一些酸涩。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齐萱被大姊齐芷用规矩与女诫磨着,甚至被烧了最心爱的手稿,却始终没能彻底与齐芷冷了的原因。
这宅院深深,大姊固然记着规矩,但更记着她。
姊妹一树花,并蒂总难分。
房内,齐芷正在给齐萱的一截手臂擦药。
齐萱看着阿姊一直有些恹恹病容的精神气。
自能下床后,齐芷就从未提过那晚的事,垂眉敛目,依旧是死水未曾起的闺秀班头。依旧是十九未曾嫁的规矩“少福人”。
只是齐萱怎么都忘不了齐芷那次握着她的手臂时的狂热神情,那似乎才是一个少年人当有的热度。
而不是眼前这个枯树一样的模样。
她咬着唇,犹豫半天,想起大姊的处境,还是怕不好,因此便改了原来的主意,只是轻轻说:“阿姊,我有个粗使婢子,最是顽皮,喜欢学些曲子。跟着我到了姑奶奶家后,倒是很喜欢往花园子里凑听南戏。近日她也不知从哪也学了一些南戏腔调,很是不错。阿姊你最近身子不好,不敢去花园子里受风。我这个婢子倒是能为我们解解愁闷。”
齐芷听了,一顿,看她一眼,微微苦笑:“我并没有多少爱听戏。”
齐萱央求一样:“阿姊,这个婢子唱得的确是好的。你姑且听一听,好罢?”
齐芷听她央求,似乎有所觉,脸色一白,竟盯着她:“这不规矩。阿萱。”
齐萱低下头。
齐芷看她一副默认的样子,反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有些腿软,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齐萱才听到她有些飘忽的声音:“那婢子当真唱得好嘛?和…他一样好?”
过了一会,齐芷说:“阿萱,你在害我。”
齐萱震惊擡头,看见了她惨白的脸色,又听她这样说,很是不安,便忙说:“阿姊休多想,只是婢子唱。只是婢子唱。”
齐萱是临时改了计划,看阿姊这模样竟是很不好,那男青衣竟然影响阿姊这样大?
那就只叫猴子借着那侍女姐姐唱一唱罢,不要让阿姊隔着厢壁听到那个男青衣的唱腔了。
齐芷白着脸笑了一笑:“阿萱,你呵,你呵。我们果是一树的花,你猜我,竟这样准。
说罢,她闭了闭眼:“不要改了。我知道你原来排的人是谁了。我不要那个婢子了。原来是谁,就是谁罢。”
再多的重重山一样的规矩,到底拦不住我自己的心。
雨夜时的冰冷雨水,雨夜后大病里喝的那味味苦药,也都治不好回忆。
“别后日月长。”
柳郎啊,柳郎。我别你时,天真年幼。
我再见你时,你怀揣着我年幼时的梦,却碾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