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习阮肆出了校门,还没到溜溜坡,就看见必经之路的路灯底下站着秦纵。个高腿长,背着萨克斯的包,站路边老惹得人看。
“愣什么呢?”阮肆走过去。
“想事。”秦纵拿了一小兜给他,里边装着烫手的烤红薯。
“想什么事儿啊。”阮肆掰了一半,金黄色的烤香味甜甜地飘进鼻子里,他隔着纸袋递给秦纵一半,两个人边哈着气吃烤红薯边往溜溜坡走。
“谢凡那事。”秦纵说,“陈麟今天背了包过去,里边有你们前几次的模拟卷,谢凡翻出来全做了。”
“他这么爱学习早说啊。”阮肆笑,“我这还有一堆。”
“我估算了一下分。”秦纵侧头。
“多少分?”阮肆问。
“还可以。”边上有车,秦纵伸臂揽了阮肆肩头,拉近说,“就比你们年级的状元高十几分吧。”
阮肆:“……”
“他是不是天天晚上偷偷学习呢?”阮肆差点被红薯噎住,“他有大半年没去学校了吧?”
“所以以后别叫人家学霸了。”秦纵闻见阮肆嘴里红薯甜味,有点心猿意马,但还是很正经地说完,“太委屈他了,这分明是学神。下回考试前我俩都可以拜一拜了。”
“佩服佩服。”阮肆吃完红薯,“盯着我看什么啊?没了,吃完了,馋也没用。”
“谁馋红薯。”路上没人,这一段路灯也坏了,秦纵站雪地上侧身,没打招呼就抬手压了他后脑勺,低头亲了一口,连带着阮肆嘴里的红薯甜也尝了一遍。
“别咬。”阮肆警告着仰头。
秦纵就闷笑,轻啄一下也酥得阮肆脚尖发麻。
不得了。
阮肆想。
这小子越长越坏了。
周六晚上阮肆去了酒吧,还没开场。吧台里的小帅哥跟他打了招呼,让他帮忙把一箱啤酒瓶抱后巷放着。阮肆踹开后门的时候,听着一人“卧槽”着大叫,被门怼下台阶去了。
“啊,”阮肆抱着箱子探头,“对不住啊兄弟,没留神外边有人……你蹲这儿干嘛呢?”
谢凡揉着后背,“思考人生。”
“冻成狗。”阮肆把箱子搁了,看他还穿件薄外套,“站有热气的地方思考不行吗?站这儿不怕冻傻。”
“像我们这种学神就是傻了也能秒杀一片。”谢凡吸了吸鼻子,“不怕。”
“思考什么啊?”阮肆说,“给个具体的方向。”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谢凡冻得跺脚,“算了咱们还是别谈哲学了。有烟吗肆哥?”
他就这么顺口一问,谁知道阮肆真的递过来一根。
“我还以为你不抽呢。”谢凡自己有打火机,火光在黑暗中明灭。
“偶尔需要。”阮肆借了他的火,把后门关上,和他蹲一块,“以后什么打算?”
“没打算。”谢凡脸蹭了蹭拇指,“浪迹街头,谁捡跟谁走。”
“不是说想妈吗,”阮肆垂头呼了口烟,抬眸问,“过年也不回去?”
“回不去。”谢凡说,“隔得太远了。”
“不是本地的?”阮肆略微惊奇地挑眉,“那怎么跑六中上去了。”
“我妈送的。”谢凡笑着弹了弹烟灰,“不是我吹,六中还真没我对手……我没回去上课是给学霸们面子。”
“怎么想玩架子鼓的?”阮肆不疾不徐,“六中音乐社团也没这么酷。”
“因为需要。”谢凡夹着烟的手在黑暗中做敲击状,“你不觉得鼓点特别像心跳吗?只要我不停,心跳就不会停。”
“那应该选手术刀啊。”阮肆手指搭在自己鼻梁轻轻摩挲,“能让心跳真正的不会停。”
“太扯了。”谢凡说,“我拿不稳。”
“没道理。”阮肆说,“你花棒玩得贼溜。”
“那不一样。”谢凡胡乱揉着黄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阮肆把烟摁灭在地上,站起身丢垃圾桶里,道,“比起成为架子鼓手,你更想当医生。你说需要架子鼓,也只是因为它让你好受一点。谢凡凡小朋友,不会敲架子鼓的学神不是好医生。你真觉得自己不想上课吗?那你一直做模拟卷干什么,留着擦屁股用吗?你在逃避什么,你自己吗?”
阮肆进了门,坐回吧台。
“谢凡呢?”陈麟背着吉他过来问。
“被我骂哭了。”阮肆抬指点了点后门,“哭着跑了,说要回家睡觉,罢演一天。”
“扣他工资!”李修代替了吧台小帅哥,擦着杯子,“又他妈偷懒!”
“什么味。”秦纵撑臂在吧台,把阮肆圈吧台边上,闻了闻,“软软同志,缴枪不杀。”
“缴什么枪啊。”阮肆靠后,对他勾了勾唇角,低声道,“不都给过你了吗?”
“美人计都用上了。”秦纵悠哉道,“看来是真心虚。”
“没啊。”阮肆左右看了看,陈麟早走了,李修给人上酒去了。他才露了点怂,咳一声,摊开手,“真没有。”
“是不是,”秦纵手顺着他裤兜搜进去,拉出包烟,“真没有?”
阮肆:“……您是狗鼻子吗?”
“要不我舐你两口再汪汪汪?”秦纵收了烟,“带坏青少年。”
“收了我的烟,你倒是汪啊。”阮肆笑,“没有白拿的道理。”
“不白拿。”秦纵说,“等会儿回去让你亲一个。”
“……”阮肆真诚道,“那我再谢谢你啊。”
结束后阮肆在门口等秦纵,雪还没踩成圈,就发现哭着跑了的谢凡又回来了。他还吸着鼻子,红着眼睛对阮肆说,“你考虑好没有,收不收留我?我暖床特棒。”
“我还想问你考虑好没有。”阮肆闲散地靠门边,“不好意思,我家哭包哭起来比你心疼,你这套对我没用。站直了好好说话,再哭一个我就揍你。”
“大哥。”谢凡泣不成声地扑通趴地上,“其实我就想说……给口饭吃……我今天饿了一天了……”
阮肆被他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吓退一步,“那你刚干嘛去了?”
“……买吃的去了。”谢凡仰头,可怜兮兮道,“结果遇见条流浪狗,怪可怜的,我就给它买了包子……没钱了。”
阮肆:“……”
这会儿就街道口的肯德基还开门,五个人坐一桌,谢凡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腿堡。
“我发现。”阮肆撑着头,“你们这乐队干脆叫圣父队行了。”
“你把钱都给狗买包子了?”陈麟一脸要骂人又被憋住的表情,“你……”
“我这是感同身受,悲从中来,难以自已。”谢凡小口吸着可乐,“我看见它就觉得看见我自己,我给我自己几个包子不对吗?”
“你买的哪家店的包子,”秦纵问,“几个包子值一千块?”
“一千块?!”陈麟和李修齐声,“你哪来的一千块!”
“别打脸!”谢凡飞快抱头,“就……就前几天跟秦纵去打台球,正遇见有人赌球嘛……我就用二十块压了秦纵……谁知道最后赚了一千块。”
“你还带他去打台球?”阮肆看向秦纵,目光心痛,“就你俩?孤男寡男?我的天啊。”
“纯属意外……”秦纵说。
“一千块的巨资你竟然没有报备组织!”陈麟拽着谢凡的衣领,“你个瓜皮!这个月我们都要混大街了!钱跑哪去了?你老实说!”
谢凡被拽得摇晃,挡着脸说,“送……送人了。”
“送人?”陈麟气笑,“骗鬼啊你个铁公鸡!”
“谁铁公鸡!我要生气了啊我给你们说……行吧,我说……送县城的小妹妹了。”谢凡垂下头,有气无力道,“真的……这次没骗人……替……替我妈送的。”
大家一静,李修因为太吃惊了还打了个嗝。
“说说吧。”阮肆长腿伸出去,“都摊开说,如果还是兄弟的话。”
“从前,有一个无敌帅气的富家子弟……”半晌后,谢凡扭捏着开口。
“说重点!”众人齐声。
“……那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谢凡终于正经,他把棒球帽摘了,捋了捋乱发,“谢凡,本地人。家住五海区,现有一父一外公。我妈妈是本市谐爱医院妇产科医生,四年曾就地为附属县一高龄孕妇接生,因为所产是女孩,出院后被抛弃给附属县下村两位老人抚养。当时小姑娘很羸弱,我妈妈惦记了很久,每年都会寄钱给老人……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就多寄了一千块。”
阮肆突然跟秦纵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即想到两年前本市谐爱医院一名妇产科医生因为劝阻花季少女寻死而失足坠楼是本市的头条新闻。
阮肆紧跟着想到谢凡的那句。
你不觉得鼓点像心跳吗?
回去路上两个人都挺沉默。
林道里的雪被铲干净,阮肆插着衣兜,闷在围巾里。
“你觉得……”阮肆说,“他怎么打算的。”
“毫无目标。”秦纵鼻尖被冻得泛红,“可能之前有过明确的志向,为此拼命学习。但是突然被打断了,就陷入了不知所措。不然他不会跟着陈麟。”
“时间不等人。”阮肆抬头看星星,“他已经不知所措大半年了。”
“你会放弃写书这件事情吗?”秦纵问。
“不会。”阮肆脱口而出。
“那么我觉得他也不会放弃当医生。”秦纵说,“坚定不移是你们这种人的特点。不过由此可知,这家伙还真可能半夜在念书,难怪他白天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万一他更需要架子鼓呢?”阮肆停下来。
“你说的是‘需要’,”秦纵侧回身,笑了笑,“不是热爱。况且一个敲架子鼓的医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么确定他会继续?”阮肆说。
“因为很显然。”秦纵说,“他继承了医者仁心……这是位值得尊敬的医生妈妈。”他说完叹气,伸出手拉了阮肆继续走起来,“我才玩了几天乐队,这就是要解散的节奏。心痛得无法呼吸,请求组织关怀。”
阮肆手机正好震动了,他边点开边跟着秦纵走,“好的小同志,组织收到,给你最体贴的关怀……你妈妈要回来了,刺不刺激?”
“妈的好刺激哦。”秦纵说。
“时间估计在十二月底。”阮肆捏了下他小拇指,“你只剩下三十二天能够跟我一起睡觉觉,我觉得……馨姨这一趟回来是专门找你的。”
“不是找我。”秦纵非常体贴地纠正,“是来收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