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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白天是灰白色,夜晚是灰黑色,我想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离婚手续已经办完了,是协议离婚。除了笔记本电脑和几本破书之外,我没拿家里任何东西,因为我很快就用不着任何东西了。办理离婚手续那天,老婆签字的时候有些犹豫,她对我说:“我不是想离婚,我只是想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我说:“还是离了吧,你心气儿那么高,你的生活里面不应该有个窝囊废在眼前晃来晃去。”

    老婆说:“你不是窝囊废,你还是挺爷们儿的。”

    因为在她家里,除了她爸爸偶尔训斥一下他的猪头弟弟,没人敢对他大声说话。老婆给我摘掉了“窝囊废”的帽子,还封我一个“爷们儿”,那天我哭了。我们俩都落泪了,但最终还是签字了,是我坚持的。因为,我应该在她感觉我最“爷们儿”的时候离去,让她看看,五短的身材也有潇洒的背影。

    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想法,也许是想离自己的儿子近一点,虽然他不亲近我。我也不经常去公司了,我们业务部可以不坐班,因为总有客户需要应酬。我的客户不需要维护,等他们觉得我不够意思的时候,我早就不干了。再说那些客户都是吴安同的,他把基础打得很好,足够我挥霍一阵子的。

    如果没得这个破病,生活还是挺美好的。至少现在去了办公室,每个人都争着跟我打招呼。梁安妮又回公司上班了,上周在公司里见过一次面,我们俩谁都不理谁。他妈的!她就不觉得对我理亏?

    不知道是每天躺在家里睡觉的原因,还是癌细胞扩散导致的,我觉得身体虚弱得很,坐在床上都觉得头晕眼花。真的不去医院了?吃点药是不是会扛得时间长一点呢?我承认,我开始留恋这个世界了,因为,它并非一无是处。

    我一进公司的门,前台小姚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余总,这一周有您四个订单,都发货了。”

    我奖励给她一盒进口巧克力,是我刚刚在楼下超市买的。我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就把我的座机电话转接给小姚,免得客户的订单被其他人撬走。我在座位上还没坐稳屁股,吴安同就系着裤裆里的扣子走了过来,他看见我之后,便径直奔我走了过来,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这几天你得过来坐班。”

    我说:“我要约客户吃饭,没有时间来公司。”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吃个屁饭,整天在家睡大觉,还以为我不知道。”

    我说:“我的业务已经连续两个月第一了,不坐班是正常的。”

    吴安同说:“你是业务部的副主管,你得替我来撑几天,我已经答应我老婆了,要陪她去度假。”

    吴安同已经度假两周了,我也坚持坐班两周。我每天都要在那些订单、发货单之类的破单子上签字,无聊透了。以前看着赵觉民笔走龙蛇,坐在这里签字的时候,心里羡慕极了,曾经一度幻想着自己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如今,我虽然坐在这里了,签上字了,心里却烦得要命。好在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年终奖金昨天就发放了,加上这个月的薪水和提成,我的账户上一下多了六万块钱。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好好规划一下怎么把这笔巨款花掉,我得把我这辈子想干没敢干的事都干一遍!我今天之所以还来公司,是为了递交我的辞职报告,算是为我这辈子的工作画一个句号。

    熬到快下班的时候,我敲开了魏总经理的办公室。魏总经理正在给自己滴眼药水,他泪眼汪汪地眨巴着问我:“业务部最近有什么动向,有没有人抱怨奖金的分配方案?”

    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我说:“我是来辞职的。”

    魏总经理吃了一惊,他问我:“你知道吗,你今年的年终奖金比吴安同还要高?”

    我说:“我做卧底的费用肯定要比做业务的高,他们出卖的是体力,我出卖的是人格。”

    魏总经理没有听明白我说什么,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便扯到另一件事上,对我说:“公司月底到司马台长城开年会,还安排你讲话呢,整两天公司全体人员登司马台长城,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多好的寓意,你在这个公司有多好的前程……”

    我说:“我受够了年会的虚伪做作,大家伙忙叨一年,为什么就不能回家跟自己的家人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魏总经理说:“就因为大伙儿辛苦一年,公司才会找个好地方让大家好吃好喝好住,放松放松嘛。”

    我说:“你去问问大家,那是放松吗?全公司上下端着酒杯,挖空心思地讲一大堆好听的话,恭维完了部门主管恭维你们几个老总,生怕自己的话说不到点,生怕自己的酒喝不到位,为什么每到年会就会有一大批人喝酒喝到吐,其实是想把一年的苦水全他妈的吐出来!”

    说完,我把辞职报告拍在了魏总经理的桌子上。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魏总经理还不死心,他说:“小余,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别的公司高薪挖你了?”

    我往外一边走,一边吟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大爷一去兮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