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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如梦令 > 第113章 小周 27

    七月二十三日深夜,小孟将车停在了亚星娱乐大楼楼下停车场。梁丘云并没有立即下车,他掰住汤贞的两只手,压抑着怒火,检查自己苦苦得到的奖杯是否保有那层完整的金漆。

    汤贞两只眼睛睁大了,头被紧紧卡在车门和座椅的夹角中,眼睛仿佛是透明的。

    是谁干的。梁丘云问。是不是方曦和。

    不是。汤贞颤声说。

    那是谁,你告诉我。

    汤贞摇头。

    是谁欺负的你,你说!

    汤贞说:没有人欺负我……

    阿贞!

    “没有人欺负我……云哥,是我愿意的……”

    梁丘云气恼极了,他深呼吸着,把汤贞从座椅里拽了出来。这早已经不是梁丘云记忆之初的那个阿贞了。

    亚星娱乐大楼到这个时间还在加班的,也就只有郭小莉和音乐节团队几个人了。梁丘云大步上楼,手紧紧攥住了汤贞的手腕,他强迫汤贞和他一同上楼去见郭小莉。

    在亚星娱乐这个地界,梁丘云的步伐很少这样稳健。过去,他总是呆在角落,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郭小莉从楼上接到梁丘云的电话,便在办公桌上摆出三只红酒杯,见梁丘云推门进来,郭小莉手攥着一瓶红酒,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幸好毛总今天送来一瓶酒,咱们自己也庆个功——”

    汤贞被梁丘云从门外用力拽进来了。郭小莉一眼看见汤贞夹克外套里面不齐整的衬衫领子,看到汤贞脸上那慌乱的恐惧的神色。汤贞手腕被攥出一整圈的淤红。“怎么了?”郭小莉问,她又看梁丘云,“这是干什么?”

    汤贞不肯进郭小莉的更衣室,更不愿意脱掉外套。他一向温顺、听话,来北京七年,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反抗过郭小莉的意见。郭小莉、梁丘云,对汤贞来说,这就像是两座大山,一左一右,从他的少年时代起保护着他,支撑着他。

    “……我不……”汤贞坐在郭小莉的沙发上,郭小莉蹲在他面前,汤贞脸色苍白,深呼吸着,坚定道,“我不想……”

    他不想什么呢?不想脱衣服,还是不想被人看到,不想被人窥见他努力隐藏了大半年的秘密。

    “阿云,”郭小莉见汤贞这个模样,心里越发没底,“你是不是看错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你是怎么看见的?”

    汤贞低着头,呼吸越发颤抖了。只听梁丘云沉默了一会儿,说:“在《狼烟》后台,阿贞在更衣室里换衣服……”

    郭小莉听到梁丘云补充道:“我看到他身上到处是伤。”

    郭小莉一脸焦急,忙低声下来问汤贞:“到底怎么回事?遇到什么事了,你和郭姐说,啊?”

    汤贞垂着脖子,用力深呼吸了一阵子。汤贞擡起眼看郭小莉:“我真的没事……”

    郭小莉的办公室里一片凌乱。她走去走廊另一端的资料间,打开灯,张开了行军床。经常有员工深夜加班在这里休息,郭小莉抱出自己放在公司的被褥枕头,铺好床了,招呼汤贞进来。“郭姐知道你累,”汤贞被郭小莉拉着坐在床上,他看着郭小莉润湿了的眼睛,“这几天你太辛苦了,阿贞。没事儿,啊,你休息一会儿,郭姐去和阿云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郭姐都在你的身边。”

    资料间的门关上了。走廊里一时无人。深夜,偶尔能听到从郭小莉办公室爆发出的争吵。

    “小齐和小顾在场?”梁丘云大声问,“你知道阿贞是被谁拉去陪谁的,小齐和小顾在场有什么用?”

    “阿云,你小声一点!”

    “我就说,方曦和都进去两天了……”

    “你先不要这么胡乱猜测,阿云,方老板兴许过几天就出来了,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们——”

    “真的?”

    “什么真的。”

    “他要出来了?”

    “阿云,有些事情……”

    “郭姐,阿贞不能再和方曦和合作了,不可以再和新城影业来往了!”

    “我、我知道。”

    “以后都不能再和方曦和有什么瓜葛了!郭姐你知不知道方曦和到底得罪过多少人,得罪过什么人?阿贞现在风口浪尖在外面这么抛头露面,为方曦和说话,这只会把他自己往火坑里——”

    “我明白,”郭小莉说,“阿云,我明白,我明白……我会劝他的,我们一起劝他!”

    梁丘云沉默了一会儿:“还有阿贞受的那些伤……”他这会儿倒冷静下来了,“阿贞到现在还在遮掩,还在为那些人开脱……”

    梁丘云从郭小莉办公室出来了。他快步下了楼去。小孟的车还停在原地。梁丘云打开了车后门,从存放烟灰缸的位置里抽出一个扁扁的盒子,随手塞进裤袋。

    他重新上楼,好整以暇,推开郭小莉的办公室门。郭小莉还坐在椅子里披散着头发发怔。梁丘云走过去安慰了她几句。“就算方曦和以后出来了也没关系,”梁丘云西装革履,握住了郭小莉那双满是茧子的手,给她打气,“只要郭姐你和我保持清醒,把阿贞保护好了,他就不会再受到伤害。”郭小莉听着这话,擡起头看了一眼梁丘云。她已经太累了,连续几夜睡不好觉,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狼烟》的一点好消息,又被眼前的事情冲散。梁丘云给三支酒杯分别倒上了酒,他拿起其中一支,塞到郭小莉手里,与她轻轻碰杯。梁丘云蹲下身,他看上去那么听话,对郭小莉说:“我真的要成功了,郭姐。”

    郭小莉捏着酒杯,低头看他的脸,再累也忍不住笑了。最早安排梁丘云和阿贞一同出道的时候,郭小莉也许真没想过这个大男孩能撑到现在。“首映这么成功,肯定会成功的。”郭小莉和靠过来的梁丘云拥抱了。

    “我去看看阿贞睡着没有。”梁丘云拿了剩下的那杯酒,对郭小莉说。

    郭小莉道:“你不要吵他。阿贞太累了,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再说。”

    梁丘云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靠近资料间的时候,梁丘云就听到从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小老鼠,在偷偷做坏事。

    他伸手一敲门,那窸窣声立刻消失了。

    “阿贞,睡了吗。”他说着,推开资料间的门。

    行军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块。汤贞背对着他,在黑暗中蜷缩进被窝里。

    梁丘云关上门,打开了资料间天花板上的灯。

    他把手里红酒杯搁在资料柜上。柜子的抽屉零零散散开着,这里到了夜里一向混乱,只有第二天工作人员来上班才会整理。梁丘云从打开的抽屉中随手拿起一张纸看了看,是一个叫“肖扬”的男孩填写的练习生报名表格。

    “阿贞,”梁丘云走到了行军床边,俯视着还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汤贞,“今天我做错事了。”

    “你骂我吧。”他说。

    汤贞的脸藏在被子里,听到这句话,汤贞一动不动。

    梁丘云站在原地深呼吸起来。让谁听,都觉得他同样有着无尽的情绪,需要纾解。

    “我知道有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就听梁丘云自顾自地说,“也许阿贞你已经忘记了吧。”

    “那时候我们都小,也不懂事,不知道听郭姐的规劝——”

    汤贞像是闷了太久,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了。

    他把外套穿得严严实实的,从行军床上坐起来。一向整洁的头发在枕头上蹭得有些凌乱了,翘起几缕。汤贞像是为了打断这一番话才坐起来的。

    梁丘云认真望着汤贞的脸。

    “我知道,阿贞,”梁丘云说,“我知道我们该忘了那些事了。但是,我……我还是会经常想起……”

    “你不要再想那些事了云哥。”汤贞终于说。

    汤贞半睁着眼睛,只看郭小莉小心盖给他的棉被,并不看梁丘云。

    梁丘云吞咽的声音在密闭的资料室里听起来格外明显。

    他攥了攥手心,又放开了。

    “……好。”他声音不稳,答应得倒格外郑重。

    听到他这样说,汤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擡起头,看了梁丘云一眼。

    “云哥,你去找丁导他们庆功吧,”汤贞主动讲,他掀起被子,下床穿鞋,好像还心有余悸,“太晚了,我要先回家了——”

    梁丘云点点头:“让小孟送你,我自己打车走。”他又说:“你别怪小孟,他什么都不懂。”

    汤贞穿好了鞋,擡头又看他。

    “不了,”汤贞犹豫道,“我给小齐打电话吧……你去参加庆功,总不能打车去。”

    梁丘云不得不点头:“好。”

    郭小莉倒给《狼烟》的庆功酒被塞到了汤贞手里。汤贞用手机给小齐打了通电话,小齐还没过来,汤贞便把这支酒接过来了。梁丘云还在对他道歉:“今天原本是个好日子,是值得庆贺的日子……我错了,阿贞,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找郭姐,她这几天这么累,还要……”

    汤贞喝下了郭小莉的酒,他酒量一向好,这点酒对他来说就像是水。他坐在行军床边,攥着自己的手机,低头道:“别再说了云哥。”

    “好。”梁丘云答应。

    几分钟之后,汤贞的手松开了,他身体软软的,一歪头就倒了下去。手机从他的手心滑到了床下地板。

    梁丘云沉默着,从行军床下捞起那只手机。他手指飞快打开了通话列表,意外发现通话列表是空的。

    只记录了刚刚拨给“小齐”的那一通电话。

    梁丘云又去翻收件箱。

    上面显示:0封邮件。居然也被提前删空了。

    梁丘云用一只手把汤贞软绵绵的身体抱起来了,汤贞双眼紧闭,无法再反抗。不管如今的汤贞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抱起来还像梁丘云记忆里那么轻。时间紧迫,梁丘云把汤贞的手机关上,塞进了西裤口袋里。走出资料室的时候,他有意回头望了一眼郭小莉的办公室,那扇门掩着,梁丘云便抱着汤贞,静悄悄从亚星娱乐离开了。

    周子轲睁开眼睛,已经是七月二十四日上午了。电视机开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吵得扰人。

    不远处传来艾文涛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狼烟》?”

    “昨天从电影节回来的都说倍儿好看!”

    “弄张碟来啊——”

    周子轲模模糊糊听着这些动静,只觉得头更疼痛。

    电视新闻上说,昨晚,华语电影《狼烟》在新城国际电影节的首映大获成功,著名演员汤贞到场助阵——

    周子轲很不舒服。他想翻个身去蒙上头继续睡。

    “哥们儿,哥们儿?”是艾文涛忽然走近了的声音,“你手机响半天了,到底要不要接啊?昨天看你等一宿电话。”

    周子轲迷迷糊糊把眼睁开。

    他从艾文涛手里接过手机来。艾文涛还冲他笑得灿烂:“醒了吧?甭睡了,咱可十八啦!”

    周子轲还没醒透,也没看清来电人是谁,他其实还没打算就这么再一次地原谅汤贞。

    “子轲啊,睡醒了吗?”

    周子轲半睁着眼睛。

    他想把手机关掉了,这时吉叔在电话里着急道:“那个,昨天晚上,有个你们亚星娱乐公司的员工打电话来——”

    都隔了一天了,周子轲想,汤贞还没来找他。

    恐怕是真把他忘了。

    “他说,说子轲你在公司一个人,”吉叔道,“吃饭不规律,饭也不合胃口。”

    周子轲愣愣问:“谁?”

    “我也没问清是谁。他说话声音太小了,我听不太清楚,没说几句就挂了。他说你有胃病,刚好没多久,让我们家里人多照顾你,多让你回家吃饭——”

    周子轲挂了电话,从沙发上起来就去摸自己的车钥匙。他忍无可忍,从艾文涛他们身边闯过就出了门。

    *

    从那个糟透了的音乐节回来以后,周子轲独自用一天时间开车回北京。他以为他已经对汤贞彻底失望。他不想再寄希望于这样的等待。可当七月二十三日的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周子轲意识到,这个十八岁,他只想和汤贞一起度过。

    “这个生日过完,我就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周子轲这样想。在地库里,他一等就是一天一夜。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外面天翻地覆,就是山崩海啸了,他也照样坐在他的车里消磨他自己的时间。周子轲的时间轴和别人的总不太一样。他习惯停在原地,习惯一成不变。

    周子轲也许也害怕过。害怕真的结束。他希望汤贞陪他过生日。他想知道汤贞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也许——就像两个机械元件各自经过了打磨,最终可以完美地拼合在一起——如果只需要小小的改动,周子轲也许也可以考虑。

    他已经做出了足够软弱的姿态——“今天是我生日。”“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事后想起这些话来,周子轲总觉得,如果汤贞还有一丁点喜欢他,汤贞也会留下的。

    是因为周子轲哪里做的不对吗?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不给汤贞好脸色看,还是因为周子轲不想再躲躲藏藏,他想去见汤贞的经纪人。所以汤贞受不了了,汤贞害怕,于是就把周子轲彻底推远。

    周子轲知道汤贞昨晚去做什么了,电视有直播——在那个电影节上,陪梁丘云,陪梁丘云,陪梁丘云。

    现在汤贞还给吉叔打电话——周子轲一时也弄不明白汤贞从哪里搞来的吉叔的电话,他过去最痛恨身边有人去联系那个“家”。可现在,他应该怎么去痛恨汤贞。

    汤贞像踢一个皮球,把周子轲彻底丢回去了。那些嘱托,听起来,汤贞是再也不打算要他了。

    汤贞的电话关机,无论怎么都打不通。周子轲把车开得飞快,直冲进汤贞公寓楼下。他上楼,沿着电梯到了汤贞家的楼层。

    汤贞并不在家。

    是。昨天晚上汤贞还在陪梁丘云,他怎么可能在家。

    周子轲转过身,一脚用力猛踹在汤贞家门上。

    从进入亚星娱乐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要接受一样的规训:你们在一起,永远是一家人。

    汤贞昏迷在床上靠窗的一侧。他还穿着昨夜的衬衫,他一向爱干净,爱整洁,这件衬衫却布满褶皱,包裹住他瘫软的身体。

    汤贞闭着眼睛,睫毛扫下去,笼罩下两扇阴影。外面下着雨,雨水击打玻璃。室内昏暗,梁丘云坐在床的另一侧,低头用手中螺丝刀重新组装一个信号接收器。

    组装好了,梁丘云便拿过麻布手套将手上的机油擦干净。他看了一眼闹钟,低头从床头翻找那只扁扁的盒子。药盒普通,看起来就是治疗肌肉酸痛的常见药而已,抽出来,里面是镇静药□□。

    梁丘云掰下半片药,丢进一只杯子里。他又拉开抽屉拿另一种药,和□□掺合起来,在酒中摇匀。

    针管拆开,把药液吸取进去。梁丘云走到床的另一边,从汤贞枕边拿了条毛巾——早上那次喂药时,梁丘云还没有经验,汤贞昏迷中无法吞咽,呛出来了半杯,险些出了事。这会儿梁丘云坐在床边,他把汤贞抱起来了,抱到自己腿上搂着,他用毛巾垫在下面捏开了汤贞的下巴,用针管朝汤贞嘴里注射少量的酒液。

    等了一会儿,没见汤贞吐出来,似乎是恢复了一点吞咽能力。梁丘云便又单手用针管抽取了一些酒,打进他嘴里去。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梁丘云却是不怕麻烦的。窗外的雨密密匝匝敲打在窗上,似庆典欢快的鼓乐。酒杯空了,汤贞微仰着头,湿润的睫毛闭合着,他的意志被抹消了,在此时此地,他的灵魂并不像肉体这样被需要。

    梁丘云捏着汤贞的下巴,低下头去尝吻他。有很浓的酒味。汤贞的头紧紧卡在梁丘云的手臂和身体之间,仿佛梁丘云一用力就能将这块头盖骨捏碎。

    这些年来,汤贞总是说,方老板没有欺负他,汤贞还说,方曦和是他们的大恩人。

    昨天汤贞又说:是我愿意的!

    在梁丘云看来,汤贞着实已经身陷囹圄,无可救药了。

    “等我晚上回来,阿贞……”梁丘云把汤贞抱得更紧了些,他让汤贞的脸蛋贴着他的,梁丘云又亲了一下汤贞的脸,他擡头望了天外的雨。

    阳台晾晒着几双球鞋,已经湿透了。梁丘云穿上了雨衣,他进来关上阳台的窗子,然后提起那几双泡水的球鞋丢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

    手机里还时不时有电话打来。《狼烟》乍红,全国各地的报社记者都想采访他。丁望中也终于拿回了主导权,他要为《狼烟》在国内举办一系列的宣传讲座,邀请梁丘云参加。

    当然,这其中也有郭小莉的急电。她焦急地问:阿云,你确定阿贞昨天回家了吗?

    梁丘云把手机静音,塞进口袋。他穿着雨衣,在一柄柄伞中登上了从城西向北的公交巴士。梁丘云展开了一张报纸,在最角落把自己遮掩起来。

    方曦和被带走的第三天,报纸上关于他和新城发展集团的专题报道仍占据着大幅版面。

    《方曦和效应致使多支股票持续大跌,新城发展恐陷资金流危机》

    《方曦和被拘事件牵连多起旧案,新城名下神秘土地储备浮出水面》

    《方曦和之子方遒及同乡白一雄亦被警方调查》

    《方曦和多年海外布局资产成谜,可疑资金达600亿》

    ……

    “他这几年的精力早已不在集团运营上了,”据方曦和身边的人透露,“专注于海外资本运作,风险巨大,利益巨大,还迷恋上了新城影业这个漂亮的小玩具,给他带来巨大的声誉。”

    “从现在得到的消息看,方曦和案牵涉面很广,案情复杂。方曦和目前已被限制出境,根据记者最新收到的消息,他确定已回到北京家中,为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不得离开北京。”

    *

    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栏目报道称,昨日凌晨,八十余位愤怒的北京学生围聚在某报道了“方曦和汤贞五年金丝笼丑闻”的八卦周刊杂志社楼下,砸门砸窗,喷绘涂鸦,买来成捆的八卦杂志在街头公然焚烧以示抗议。“她们平均年龄在十六岁,主要成员来自附近的两所高中。为首一人交代,她们是受汤贞全国后援会北京分会副会长的指派,来此地‘行使正义,惩处邪佞’。”

    评论员评论道,作为华语地区乃至全亚洲最具人气的当红偶像,汤贞在国内的个人声势历经五年,正在鼎盛时期,他的年轻粉丝团体遍布全国各地,民间几个粉丝后援会注册会员都在百万以上,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堪比宗教:“作为青年一代的领袖,汤贞本人身负重任,责无旁贷。如何引领中国的年轻一代走上良好健康的道路,教育者们更要审慎处之。”

    连电视上也在报道这一新闻,主持人讲,这八十余名学生已经回归学校正常上课:“有家长拨通了亚星娱乐公司的电话,但暂时还未联系到汤贞本人——”

    林大正饶有兴致看着电视,突然旁边有人把电视彻底静音了。

    办公桌上,电话会议还在继续。

    “他出来了,”是蔡景行的声音,带着一股急切,“我现在找不到他。”

    “乐山,”另一条电话线路里有个声音问,“你们的人确定还蹲守在他那个望仙楼里吗?”

    陈乐山坐在办公桌边,用一块方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相框里女儿陈小娴的照片。

    “不行,不可以,”蔡景行咬牙切齿道,“不能就让他这么跑了……方曦和就是流溪河里一条活泥鳅,他出来了,绝不会再进去!我们这回是打草惊蛇了——”

    “蔡总,方曦和这次麻烦大了,”林大安慰他,“你不用这么——”

    “上次你也讲他麻烦大了!”蔡景行抢断他的话,“他还不是照样轻轻松松就出来了!”

    陈乐山擡起眼,朝林大看过去。林大好声好气,对电话里讲:“我承认,这次不把事情办彻底了。以后未必有这么好的机会。”林大想了想,双手撑在胸前,感慨道,“可能压根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电话里一阵安静。

    “乐山啊,”这时另一条线路上的声音问,“上次你说的,你的干儿子,华子,他的身手到底——”

    林大及时道:“华子这个孩子可以的。忠心,觉悟也很高。”

    陈乐山说:“暂时用不着华子。”

    又是一阵寂静,林大转过头来看陈乐山。

    “乐山,”电话里的人犹豫着问,“那你是准备——”

    电视声音又调大了。新闻栏目正在报道昨日新城国际电影节上,反恐动作片《狼烟》首映。

    “主演梁丘云全程参与实拍,所有危险镜头皆由他本人亲自完成……”

    林大纳闷道:“哎,方曦和不是对他有恩吗?”

    陈乐山终于把那一张相片擦完了,他将女儿小娴的照片轻轻放在桌上:“那就让他去报恩吧。”

    大雨将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淋成了一个雾气蒙蒙的盒子。梁丘云的身躯挤在里面,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接听电话。雨衣不断滴下水来,听筒里那个声音道:“梁丘先生,请你记住,你是与方曦和本人有私人恩怨,才做出了今天的行动。”

    “一旦出事,我们会关照好你在老家的亲人,你不用有后顾之忧。但如果……”

    对方顿了顿,说:“两位老人年事已高。”

    电话亭外还有人在等待,梁丘云挂上电话,慢慢把雨衣帽子戴好,他低着头推门出来,沿着一条巷弄离开。

    *

    交通电台提醒诸位听众:雨夜路滑,京开高速连发两起车祸,请司机朋友注意安全。

    京城会所不夜天门外,大批保镖围驻在街上,把一条街道都给封掉了。不夜天上头的灯熄了几天,今儿终于亮了,虽是雨夜,亮着也很喜庆。

    夜里十点多钟,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从不夜天里出来,不同于以往都是红男绿女,嬉笑歌唱,热热闹闹。今天走出来的大多一身黑色西装,人人举着伞,各自开车离开,是外面记者想要偷拍都拍不清楚的。

    十一点十分左右,方曦和在詹律师团队的陪同下从不夜天里出来了。

    傅春生正在他私人住所与会计师们彻夜工作。方曦和听他在电话里汇报,坐进詹律师的车里,方曦和问:“怎么没看见小汤,小汤去哪儿了。”

    傅春生一愣。

    “我们今天还没联系上小汤老师……”

    方曦和问道:“怎么回事,电影节呢?”

    “电影节他也没到,他的经纪人……”傅春生说到这里,略一犹豫,“他的经纪人对我们有些误会,交流起来……”

    “误会?”方曦和笑了笑,“他们把人藏起来了吧。”

    “刚才我给小汤老师打电话,还在关机。”

    “算了。”方曦和嘴唇抿了抿,发出了个声音。他原本风光无限,突然被警察带走去看守所住了几天,搁平常人,早已经精神萎顿了。方曦和倒是神色如常,说:“小汤做了这么多,他们也不容易。”

    傅春生问:“那今天还要见小汤老师吗?”

    方曦和说:“我得和他见个面。”

    傅春生为难道:“那我再想办法联系联系。”

    方曦和说:“不用了,一会儿忙完了我自己去找他。”

    电话挂断了,詹律师上了车,方曦和此时留意到了窗外。

    一柄柄伞下,甘清从不夜天里出来了。这小子还是那么个德行,穿着双人字拖,沙滩裤衩,花衬衫,戴着那支圆片墨镜。新城影业出事几天,除了夜店关张避了避风头,甘清从头至尾大概都没受任何影响。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白白瘦瘦的,留着个女孩儿头,远远看去,模样和汤贞有点相像。

    方曦和脑子里事情多,就这么一个闪念,他想起汤贞那一日带着脾气来找他。

    在那之前汤贞从没有像那样打断过方曦和的话。汤贞是受了委屈了。

    “詹律师,”方曦和叫他,“我跟小侄子有几句话说,你上别的车吧。”

    詹律师屁股还没坐热,一听这,忙站起来。

    甘清坐进车里,在方曦和面前把墨镜摘掉了。他脸上洋溢着一种放肆的笑容,露出尖牙齿来:“方叔叔,咱一会儿玩什么去?”

    方曦和瞧他的脸,被他的无忧无虑逗笑了。

    “一会儿见了你汤贞老师,跟他认个错,”方曦和说,不像开玩笑,“带着你那个小娃娃。”

    小娃娃骆天天站在车门外,他本来也要上车的,却在这时接到一通电话。

    梁丘云问:“天天,”没话找话似的,“你在哪儿呢?”

    “干什么啊?”骆天天压低了声音,不自觉看了一眼车里的甘清。

    梁丘云咽了咽喉咙,道:“昨天我叫你来看《狼烟》,你来看了吗。”

    “什么……”骆天天转过身,离那辆车远了一些,他低声道,“什么啊,我没看。”

    “为什么不来?”

    “我为什么要来?”

    “你帮我找的投资,我拍完了,你不想看吗?”梁丘云问。

    骆天天一时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梁丘云,”骆天天低声喃喃的,周围的人谁也不能听见,他说,“我……我真的不喜欢你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去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

    “天天,”是甘清被扫了兴的声音,“上车走了,方叔叔在车里有话和你说。”

    梁丘云在电话中沉默不语,骆天天突然鼻子一酸,他站在不夜天,这扇最初最初的门前,说:“你以后应该也不用我帮你了。再见。”

    郊外一家垃圾处理场里,两个汽车修理工人正趁着夜色给一辆报废汽车做最后的检修。他们收到命令,更换这辆汽车上几乎所有的零件,改装加固外部,尤其是车灯及保险杠等部件。

    其中一人摸进了车里,对油表位置放的那个信号接收器格外好奇。

    “兄弟,”他回头,问蹲在不远处靠着汽油箱打电话的那个人,“这是林老板给你的?你会使吗?”

    那个人穿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黑色的运动鞋,商标都被扯掉了,从头到脚乌漆漆,几乎要溶入这片雨夜里。垃圾处理场臭气弥漫,漫山遍野是各类垃圾的碎片。这个人非但不在意,还从那些破布娃娃、废旧报纸中捡出了一个卡通面具,拿过来罩在脸上。

    修理工问他话,他也不回答,只专心听电话。直到他电话打完了,提起油箱走过来。他打开汽车油箱盖,直接给这辆报废车加满了油。他摸了钥匙就要上车。

    “哎兄弟!”那修理工操着一口河北口音,从副驾驶车门外叫他,“再等一会儿,林老板还没来信儿呢!”

    “不用等了。”只听这个人压低声音道。

    两个修理工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并不知道今天来是来做什么的。只知道是领头的给的指令,让他们两个技术好的连夜从天津赶过来,今天一早起,就在这臭垃圾堆里埋头改装这辆车。领头的还说了,说等回了天津,林老板还给发大赏金。

    “不行,兄弟,”他们得尽职尽责,完成最后一步,他们劝那个驾驶座上的黑衣人,“别急啊,都说了,等上边给了准信儿,你再出发不迟——”

    “我待会儿把车开回来,你们把炉子打开。”那个人对他们说。

    他的安全带也没系,车毫不犹豫就发动了,轧着这一地垃圾,离开了这片污浊之地。

    雨夜,云层在上空遮挡着,信号并不清晰。梁丘云身体从脖子到脚裹紧了,脸也蒙在一张塑料面具后面,只有一双眼睛望向外部世界,他把车往城里开,有路过的交警冲他招手,吹哨,命令他把这辆车停下。梁丘云过了路口,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一脚踩下油门就开始加速。

    下着雨,交警追他可未必追得上。梁丘云边开车边瞧那个信号接收器的屏幕,这个东西从一到他手里就被他拆过了,现在上面追踪的并不是方曦和副手傅春生的定位。

    骆天天的新型白色智能手机放在他的外套口袋里,一点信号灯在天线旁边闪亮,他一向不懂这些高科技的,也就没有注意。

    车里气氛有些压抑,也许是因为甘清始终一声不吭,坐在后座阴着脸听他方叔叔的训斥。车里除了司机,没有一个外人。骆天天一直看着窗外,也不说话。他确实是没想到,没想到汤贞居然会利用方曦和,只为了让他和甘清分开。

    汤贞有这种本事。骆天天一直知道汤贞手眼通天,能呼风唤雨。他想和汤贞作对,怎么可能。

    甘清在这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过手来,手肘搭在座椅靠背上,揽住了骆天天的肩头。骆天天立刻转过头看他一眼,甘清也移过眼神来看他。甘清眼睛里有一层光,那层光仿佛在说:我们一会儿好好捉弄捉弄汤贞,再让他彻底滚蛋。

    方曦和从前面打电话,打了几次,贴在耳边,又放下了。方曦和再一次拨电话出去,上来先听了一顿汇报,方曦和说:“春生。”

    骆天天在后面歪了歪身体,他也不在乎那么多了,不在乎方老板本人就在这里,骆天天将身体依靠在甘清搂他的怀抱里。

    “小汤那天晚上跟谁走的,”方曦和问,“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你现在去查一查。”

    骆天天听了这话,擡头看甘清。车行到闹市区,街边都是人,是印着汤贞面孔的广告牌。十字路口绿灯亮了,他们坐的这辆车发动起来。

    就在这么一瞬间。骆天天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前方座位上撞过去,又被惯性甩得后脑勺贴近了左侧的车窗。

    他们的车大幅旋转,刹车声嘶鸣起来,雨夜路滑。甘清下意识伸出手,手心扶住了骆天天的头,车窗玻璃碎了,甘清的手露出了窗外,把骆天天的头揽进怀里。下一秒,又是一阵从车前挡风玻璃过来的巨大撞击力,让骆天天的身体和甘清一齐猛地摔在车后座位上。

    惊天的刹车声从灌风灌雨的窗外刺耳地涌起来,接着便是再一声巨响,是又一声巨响,连续的相撞,像一场早有预谋的爆炸。骆天天感觉他们的车天翻地覆,天旋地转,骆天天坐的位置向下陷了巨大的一块,他的后脑勺猛地磕在积满雨水的湿冷地面上,甘清的身体极重极重地压在他身上,皮肉紧贴着皮肉,胸膛紧贴着脸。骆天天在这样的晕眩中,在甘清的体温中睁开了眼睛,他看不到甘清的脸孔,只有镜片碎了的墨镜扭曲着滑下来,还有血。

    梁丘云把车开进一片棚户区,犬吠声四起。车胎碾压过地上越来越多的垃圾,驶入那家垃圾处理场内。

    梁丘云两只手的虎口发麻,等车停了,他终于能把方向盘松开了。

    他也终于把那座五指山撞破了。

    雨落下来,有那么几秒钟,梁丘云耳边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打开车门,坚持走下车去。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头顶上空,乌云密布,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雨中,火焰腾腾升起来了,焚烧炉将报废车辆的车体碾压成碎屑,又再一次地焚烧。梁丘云拿掉脸上的面具,一同丢进了火里。熊熊火苗沿着雨丝向上攀爬。梁丘云望着那火,他僵硬的脸孔被映得血红。

    梁丘云换下了运动衣,他穿上来时的雨衣,在黑暗中步行离开了这家垃圾处理场。他走出这片棚户区,几条街外就是公交车站。梁丘云在一柄柄伞中低着头,听着周遭细密的雨声,静静等待。

    这个夜晚,北京市内发生的一起连环相撞车祸引起了所有媒体电台和市民的注意,全城堵车,主要路段全被封锁了。艾文涛坐在他爸爸身边,被堵车堵得烦恼透顶了。

    司机在前头伸着手指头说:“今儿从下午到现在,光车祸四起了!”

    艾宏达“啧”了一声,叫自己儿子:“给你妈打个电话。”

    “干嘛呀。”艾文涛百无聊赖地问,他眼皮子都快擡不起来了。

    “说咱们堵车,晚点儿到家。”艾宏达说。

    艾文涛从车里拿了把伞,他举着伞,下车穿过重重车流。他打算去路边一家超市买包烟抽。一进店里,艾文涛就听见店主站在所有来避雨的市民们中央,拿手比划,还口沫横飞的。

    “……那个林肯在十字路口,绿灯一闪,他就开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有辆车从他屁股后头,给他右屁股直接怼上了!”

    “是不是撞熄火了啊。”

    “不不不,”那店主煞有介事,“应当撞不熄火!但它下雨,轮胎打滑!那车往左一头扎进万寿百货大楼一楼角上,车头进去司机当场就死了!”

    艾文涛挤进货架里头摸烟,他趁机拿出手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还没怎么说话呢,他妈从手机里着急道:“你和你爸呢!怎么还没回家!”

    “哎,路上堵了嘛,”艾文涛抱怨道,“我们又没出事儿。”

    群众还在后面热情十足地交流,试图复盘几公里外那场大型事故的现场。

    “这时候那个比亚迪就从对面儿过来了,刹车没刹住,一下儿撞在这个林肯后腰那块儿,”店主叼着烟,手扶着自己腰部,右手比划出一个V来,“我估计就这么又撞死俩人——”

    “哎,”这时候一个低低的声音插进来,“听说那车里,坐的是方曦和啊!”

    “谁?”

    “什么?”

    “刚才有人给我发短信,说那个林肯是方曦和的车——新城发展方曦和!方老板!前几天刚进去那位——”

    艾文涛推开了超市门,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举着伞走出去。他站在超市房檐下面,眼前所见这一条路前前后后,密密麻麻是塞满了铁皮汽车。时不时有司机下车来抽烟的,两侧辅路人行道上也全都围满了人。

    “你说多倒霉啊,路边走道儿走得好好的让车给撞了……听说撞伤好几个哪!”

    艾文涛硬着头皮从那一个个自行车轮子中间过去。他听见有人说:“他妈的,这回这事儿可大了……”

    夜间新闻通报称,北京万寿百货大楼前十字路口突发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死者两人,重伤三人,十余人轻伤被送往医院:“肇事车辆目前仍在逃,交警部门欢迎知情者提供线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望肇事者不要再存侥幸心理,尽早自首……”

    梁丘云摘下雨衣帽子,站在市中心一家医院门口擡头看了两眼,他走进去了。

    新闻上说,死者驾驶员姜某,男,三十一岁;死者甘某,男,二十四岁。

    其余伤者均被送往附近一家医院急救。

    “你好,”梁丘云跑到了一楼护士站前,他抓住一名值班护士,“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

    那护士忙得焦头烂额,擡头看见是梁丘云的脸,原本满脸不耐烦的,突然间一愣。

    “小……”她错愕道,“小云哥?”

    梁丘云一怔。

    “真的是你!”护士说。

    梁丘云也想对护士笑一下,却笑不出来,他问:“我来找我弟弟的,他好像刚才车祸出事了,我听说受伤的都送到这里来了。”

    那位护士急忙帮他引路:“我带你过去!”

    医院走廊上担架来来回回地跑,许多伤者还提着购物袋子,坐在走廊临时搭建的病床上,一个个面色土灰,显然是被这雨夜里突发的一桩祸事给惊吓到了。梁丘云走过他们身边,进了病房里面,他一眼看到最角上有张床被一圈白色的围布围住了。

    病房里头也坐满了人,许多护士在帮伤者做初步的伤口处理,梁丘云挨个人脸看过去,都没有骆天天的人影。梁丘云问护士,知不知道那几名送进去抢救的重伤者是谁。护士说,她也不太清楚,伤者送来时太急了,当时交通堵塞,急救车过去需要一定时间,是路过的好心人第一时间把伤者救出来给送过来的。

    梁丘云走到了角落里那圈白色的帘布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他揭开帘子,会不会对上方曦和的双眼。

    护士在旁边瞧着梁丘云轻轻伸手过去,把那条围布给拉开了。

    “天天!”她听到他瞬间脱口而出。

    一个浑身沾满了血污,头发也被雨水淋湿了的年轻人就坐在帘布遮挡的床里。他眼睛是睁着的,却又好像没有睁开,那双眼珠子里几无神采。梁丘云扑过去了,他双手握住骆天天的肩膀:“天天,你受伤了吗?”他大力摇晃骆天天的身体,慢慢的又轻轻攥住天天的肩头:“天天?”梁丘云望进骆天天的眼底,尝试呼唤他,“天天?”

    骆天天两只手搁在沾了血的被子上,他手心里握着一条沾满血污的墨镜架,镜片没有了。他身体被怎么摇,手心里那点东西都紧紧握着。

    护士站在病床边,听到护士长叫她了。走之前她对梁丘云说:“这位伤者没事的,他没有受伤,这不是他的血,你不用这么害怕!”

    梁丘云却紧张极了,他嘴唇抖动,仍是个很不放心的样子,他前后检查了骆天天的头和脖子,他去摸骆天天的脸,他的手顺着肩膀和手臂往下摸,不自觉摸到了天天穿的外套口袋里。

    那口袋里沉甸甸的,有东西。

    梁丘云背对着护士的目光,他听到护士走了。他把口袋里那只小小的东西夹出来,藏进自己裤袋里。

    骆天天是无知无觉的。

    几十米外,急救病房里,方曦和十有八九正被医生护士们围着抢救,生死未卜。梁丘云擡起头来,朝病房窗外彻夜不休的雨看了一眼,他揽过骆天天的头,手心颤抖着揉这个男孩的头发,他好像是十分心痛的:“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