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心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沿高速出了北京。温心一直低着头,认认真真编织一条幸运石手链。她穿了条浅蓝色,印有许多海豚印花的连衣裙——她今年二十三岁了,从开始照顾汤贞老师的病起,温心就习惯了穿裤装,做事方便又麻利。最近升了职,她又开始学着郭姐,穿职业套装。
昨天在汤贞老师家帮汤贞老师打包行李时,温心看到他睡醒了,走出来,到自己面前。
“温心,”他进了衣帽间,小声问她,“你明天出门穿什么衣服,想好了吗。”
“穿什么……”温心愣了愣,蹲在行李箱前,伸手指自己,“你问我?”
汤贞老师看着她,笑着点头了。
温心这会儿打开车内的化妆镜,即使只能看到自己连衣裙的小衣领,她也觉得非常开心。
身边认识过接触过这么多异性长辈、同辈,也只有汤贞老师每次都能留意到温心外形上一点点的小变化。哪怕生病了,汤贞老师也经常称赞她。
像是祁禄,在一旁开车,穿最简单的衬衫短裤,头上还戴着那顶他怎么都戴不腻的中国龙棒球帽。祁禄转头瞧了温心一眼,然后继续冷漠地开车。
透过后视镜,温心能看到一辆又一辆的车紧紧跟在他们车后。而前方,是子轲的车在带路。
这次录制外景,仅温心知道的,随队摄影师四人中就有三位是从嘉兰塔安保团队那边调过来的,临时接受了培训,扛着机器上阵,乔装成摄影师跟在子轲和汤贞老师身边。《罗马在线》此次全套外景班子,也都是由子轲选定。温心觉得,要不是怕汤贞老师在外录制节目可能会有什么小意外发生,子轲连她和祁禄都不想带。
他们在中途服务区下车。子轲把车开进加油站加油,紧接着从温心他们身后就有保镖的车跟上去了。
温心也下了车。要说秘密出门录外景,根本不太可能。子轲的车一开过去,服务区停车场里就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了。尽管嘉兰塔的人反应及时,车开过去周围堵了一圈,也扛不住越来越多的人从服务区里出来。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站在98号加油机前,一见到子轲下车走过来了,她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使劲儿揉眼。布加迪,周子轲,再看车里,汤贞就坐在车里,仰着脸看她。
子轲手里的卡递了半天,还是加油站的负责人跑出来,道着歉接过去了。
温心瞧着那么多司机从车里下来,隔着老远对着子轲的车一顿狂拍——一群中年大老爷们儿,总该不是为了拍子轲本人的。
她问祁禄,子轲的车真的值那么多钱吗?
祁禄摇摇头,从车里拿水出来喝,好像也不知道。
温心小声嘟囔,也望那黑色的超跑:“是挺好看的……”
他们从北京一路出来,沿国道往东部沿海的方向走。明明可以乘飞机去,子轲却坚持自驾。温心在后面车上,能看到汤贞老师那一侧的窗户开着,偶尔还会有几丝头发从窗户里飘出来。
摄影师的机器开着,拍了一路节目素材。到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抵达第一期节目的目的地。下了高速,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海滨城市虽然繁华,海风依旧很大。又正赶上下班时间,一行车队在市区内拥堵了好一阵子,才在当地热热闹闹的市民围观下驶进了兰庄国际海景度假酒店。
温心过去也曾陪汤贞老师去各地出差,飞来飞去地录制节目。她习惯了行程的颠簸,一下车便要随主办方的意思四处去参观、合影留念,还要陪着当地达官显贵以及赞助商们吃饭。每次那酒局都要延长到半夜,往往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要开工,汤贞老师那时身边助理也多,温心偷会儿懒在车里睡着了是常事。祁禄也是,有时祁禄想跟着也被汤贞老师赶回来睡觉了。
这家兰庄酒店的经理带着团队过来了,阵仗颇正式,连挂着Mattias经纪人头衔的温心也在他们热烈欢迎低头握手之列。温心从保姆车里提了自己的行李,交给一旁过来的服务人员。她感谢了人家,然后就和祁禄跟在子轲和汤贞老师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里人不多,绝大多数人都去乘普通电梯或等下一班。温心站在后面,看到子轲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子轲把汤贞老师的手拿在手里攥着。
“什么时候录节目?”温心听到汤贞老师问。
“先睡会儿,”子轲低声道,“你下午在车上也没睡。”
汤贞擡头看他。
子轲说:“我又不是不认路,怕什么啊。”
电梯门开了,子轲松开了汤贞老师的手,极其自然地揽过汤贞老师就往外走。温心和祁禄每人一间海景套房,有酒店工作人员引领他们去自己的房间门口。温心接过了自己那张房卡,她转头看向走廊对面,透过夕阳的光,风里有股咸味道,她看到子轲带着汤贞老师越走越远,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祁禄已经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过来敲门找温心。温心一给他开门,祁禄就往衣帽间里走,果然看到一张崭新的冲浪板搁在里面。酒店的工作人员送错行李了。祁禄把那块冲浪板抱起来,还用手在上面挑剔地摸了摸。
*
Mattias两位成员汤贞、周子轲在这家兰庄登记了两个不同房间,但工作人员上门时发现子轲的房间久敲不应,空无一人,而汤贞老师的房间则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标识。
《罗马在线》制作人兼Mattias队长周子轲,是这次整个摄制组行动的头号领队。他没动静,所有人都要原地待命。温心只睡了半个多钟头就醒了,她下楼去喝咖啡,还想吃顿简餐先垫垫肚子,结果一到餐厅,发现整个摄制组都分桌坐在里面,大家在吃晚餐自助。见温心来了,全队唯二两个女生中的另一个忙招手,叫温心过去。
周子轲开了一整个白天的车,当然会累。他赤裸着上身,从背后抱住了汤贞,脸颊贴在汤贞头发上这样睡觉。
酒店房间的窗帘沉重地盖住了半面窗子,露出半面逐渐浮现出晚星的天空。汤贞蜷缩在柔软的床垫和被子里,他的身体被小周紧紧抱着,脸颊因为热而有些泛红,他也阖着眼睛睡,手放在枕头边。
一直到夜里八点整,从窗外开始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嘭得一声,又一声,把周子轲给迷迷糊糊地弄醒了。
汤贞起初还躺在床里,感觉小周放开他,下床去了。小周披上浴袍,踩着拖鞋走到卧室窗边,朝外面的夏日庆典看了几眼。小周又回来了,他身影高大,后背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光线,小周的手压在汤贞枕头边,让枕头陷下去。
“起床了。”小周的声音都像没睡醒,低低的,哑哑的,凑近了,叫汤贞起床。
汤贞还没睁开眼睛,感觉一个吻在他脸颊上贴着印了一会儿。
汤贞坐在床头被窝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他拉开被子,下了床,先是走到浴室里去梳了梳睡乱的头发——汤贞已经可以自己梳头发了,他望着镜子,看到自己脖子里好像有一块儿红,他记得睡前好像没有。
温心从楼下急火火跑上来了。子轲已经穿了件新的衬衫,还穿了条深蓝色的沙滩短裤,他似乎是十分轻松休闲的,可温心看到他,却突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条微博——自从子轲穿着亚星工作人员制服上过亚星邮轮的事被曝光出去以后,有与子轲同届毕业的初中同学在网上贴了一组子轲十五岁穿着夏季校服参加校际运动会跳高比赛的照片,子轲得了银牌,还和两位拿了金牌铜牌的同学合影留念。有网友说,知道的这校服只值三百块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巴黎米兰纽约哪家给做的运动会主题高级定制:“十五岁的子轲弟弟太乖啦!”
温心把手里的化妆包交给子轲。子轲却当着她的面拉开了拉链,问,哪个是“汤贞以前经常用来遮伤口”的“药膏”。
温心一愣,药膏?
她着急问道:“怎么了?”
子轲擡起眼皮看她。
一双眼睛在湿了的头发下面,静静望过来,也让温心的心跳活活慢了一拍。
“问你,”子轲皱起眉,“哪这么多怎么了。”
温心低下头,急急忙忙帮他找,交给他,然后把被扔回来的化妆包接住了。
汤贞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低头打开这盒还是新的遮伤粉,用手指沾了一些,对着镜子往自己脖子里抹。
小周在客厅打了几个电话,叫摄制组都在楼下集合了。小周走进来,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他掰过汤贞的肩膀,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汤贞自己弄的成果。汤贞仰起头,把脖子给他看。小周从汤贞手里接过那盒粉,大拇指在里面蹭了下,然后像个画家似的,在汤贞脖子里锁骨上一顿涂抹。
车往海滨夜市开。周子轲没开他那辆太招摇的布加迪超跑,开的是汤贞的保姆车。其他人和车都跟在后面。汤贞坐在副驾驶上,脸上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汤贞在喝果蔬汁,他问周子轲说:“这是用这里的水果榨的吗?”
周子轲“嗯”了一声。已经有夜市边的游客透过前车玻璃发现车里是他了。
汤贞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默默喝他的果蔬汁。
车停在夜市附近一处停车场。周子轲带汤贞下了车,周围安保团队都过来了,四位摄影师跟在他们后面,扛着设备。周子轲还没吃饭,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流程,他们要逛逛这条夜市,从这个路口往海边的方向走,找个地方吃顿家常菜,然后就去走海。
夜市一贯是一座城市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也最接地气了。镜头一路拍过去,每位游客每家店主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汤贞脸上戴了墨镜,也就不怕远的近的有游客的闪光灯闪到他了。
小周在镜头里一直和汤贞相距很近地走着。周围人群拥挤,小周时不时瞧瞧路边的棉花糖店,要么就是看看可丽饼店。有光着膀子的大厨在火舌上大力颠着油锅,锅里飞出鲜红油亮的小龙虾,大厨运着全身力道,肚子上的肉波动着,仿佛隐居民间的武林高手。小周在旁边驻足看了会儿,忍不住低头对汤贞笑了。
也有店主早早发现了人潮中走过来的一支节目摄制组,她听说是周子轲和汤贞来到本地了,居然是来夜市录节目的。
“周子轲老师!!汤贞老师!!哎哟进来看看我们这儿啊尝尝啊招牌蟹肉煲今天下午刚捕上来的螃蟹好新鲜啊!!!”
许许多多围观市民都拍摄到了周子轲弯腰走进一家大排档门里,片刻后走出来,和汤贞在露天座位里坐下的画面。嘉兰塔太子出门在夜市吃大排档,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停有粉丝在保镖外面疯一样呼唤他的名字,周子轲擡起头来,看他脸上自在惬意的表情,也不像心情不好。
汤贞穿了件衬衫,是周子轲上身那件的缩小版。周子轲从格外冷静有礼貌的店家手里接过了菜单,低头翻看了一会儿,他擡起头对汤贞说了几句话,似乎在问汤贞想吃什么。
摄影师就在周围,杵着四个镜头。汤贞坐在小周身边,认认真真看小周手里的菜单。
汤贞轻声问:“小周你吃得惯吗?”
小周放松得真像是出门来逛夜市的。“吃不惯换一家。”他靠在椅背上,对汤贞说道。
点的菜一盘盘都上来了。汤贞拿起勺子,他看看眼前的菜,又擡头看小周,他没有问,为什么这家大排档做的菜像是高档中餐厅做出来的菜品。
即使生病了,汤贞也能感觉出不对劲。但小周还真的拿起筷子就吃,也许小周从来没见过大排档的菜应该是什么样子。
“好甜。”汤贞用勺子舀了半片沙拉碗里的柠檬,他只尝了一下就松开嘴了。
周子轲擡眼看住他。
“甜?”他问。
汤贞小声“嗯”了,认真对他点头。
大排档派了一位服务生站在一旁。这位服务生举止一看就是经过严格培训,这时轻声解释,他们这道沙拉里的柠檬经过特殊处理,去掉了酸味,还保持新鲜的状态,特色就是甜柠檬果,味道有点介于橙子和凤梨之间。
周子轲一直望着汤贞的脸。
汤贞坐在他身边,坐在背后无数市民路人的手机镜头和闪光灯中间。汤贞好像也不害怕。
换句话说,汤贞眼里好像根本看不到周围那些纷扰、喧嚣的世态似的,只看着他。
“甜吗?”周子轲又问,瞧了一眼汤贞勺子里那半片柠檬。
汤贞生怕他不信,把勺子举过去给他尝尝。
周子轲低下头,尝了一点点。他笑了,抿住嘴,仿佛被柠檬酸到了牙齿似的。
汤贞自己又举起勺子尝了一点。他也笑着问小周:“不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