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邦娱乐集团安保部门负责人华子,一大清早就坐在公安局办公室里听取刑侦支队调查得到的关于林大被害案的最新进展。林大的遗孀邓黎珍今天本该到场,但华子去她家楼下接她,迟迟没见到人,倒是瞧见甘霖那小子的车停在附近树底下。
警方也没有调查出什么最新线索,拿到的还是华子第一时间到场后搜集到的线索。凶手极为谨慎,明显早有准备,在现场除了子弹根本找不到更多蛛丝马迹。警方在林大别墅附近铺开了搜查若干天,也去调查过华子提到的那家马场,那马场老板艾文涛是北京本地人,身家清白,非常配合调查,对警方也很是热情,马场里头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更多线索。
华子耳朵听着,眼神瞧着,整个刑侦支队每个人都是熬夜加班数日的状态,被逼得十分紧迫。
他与刑侦支队长在工作上打过交道,有交情在。支队长也对他讲明,眼下队里压着太多案子要办,之前倾注了许多警力在林大谋杀案上,现在嘉兰天地老板周世友的儿子周子轲又在辖区出事,亲口指认华子任职的万邦集团新任驸马梁丘云是杀人凶手。
支队长也不隐瞒,因为梁丘云来局里那天,正是万邦的人开车来接走的。“我们呢,确实警力有限,”支队长对华子讲,他端起缺了个口的茶杯,茶太热了,先不喝,“一直不鼓励你们动用自己的私人安保团队去查找线索,但是,确实,我们还有这么多普通民众的案子要追要查,人家身边儿连保镖都没有,出了事儿只能找警察。”
华子听他的弦外之音。
支队长吹着热气,喝了口茶。“嘉兰天地那边儿,不仅仅是在北京,在全国他们家都有酒店,从周子轲出事以来,他们每天都在,地毯式地查这件事,找到了不少相关人的证词,在当地派出所都有记录,还不光查这次周先生的案子,好像还要查以前的老案件,”支队长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必须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下做事,这是我们对你们的要求。只要合法,对人民群众不构成威胁,做什么我们都限制不了,毕竟要靠我们有限的警力,查一个完美嫌疑人确实不是那么快。”
华子出了公安局,上了车。司机在前头瞧着华子沉默不语的模样,小心翼翼把车开起来。
一个只会挨揍的窝囊废,在方曦和的院子里,连狗都不如,趴在地上,被踹得满身泥鞋印都不敢吭一声,这是华子对梁丘云的第一印象。为了向上爬,为了攀上陈总,不惜出卖了培养他多年的方曦和,恩将仇报,小人得志,这是华子对梁丘云的第二印象。
被陈总邀请成为座上宾,华子第三次见到梁丘云的时候,梁丘云是一条蟒蛇,褪下了那层滚满泥浆的蛇皮,换上了一副全新的面貌,梁丘云瞧着华子的眼神,好像之前从未见过华子似的。
小娴从英国回来了,华子与她多年未见,久别重逢的巨大喜悦顷刻间冷静下来,因为他傻乎乎的小娴妹妹对他说,她爱上了一个功夫巨星,在英国:“他叫梁丘云,”小娴说着,半是甜蜜半是忧虑的,“哥,我又有孩子了……是云哥的。”
华子带着队伍,在一家酒庄的会客室抓到了梁丘云。小娴那么爱他,小娴为保住这个胎儿吃尽了苦头,梁丘云却只将这个胎儿当做要挟陈总的工具。就算华子用枪抵在他脑门上的时候,梁丘云也一点都不畏惧。
“万邦现在水深火热,应该也挺需要我吧?”梁丘云看华子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区区一个贴身保镖,你能听懂这种话吗。
梁丘云有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去,是和“汤贞”有关的过去。梁丘云对方曦和下手,和嘉兰天地争抢亚星娱乐,眼下又不知死活,居然想去动周子轲。他看似稳扎稳打,一路布局精密,向上攀爬,陈总每次对他稍加信任,很快梁丘云就会再一次失去控制,这一次,他终于给全家人招来了祸事。
华子开车去了一趟万邦集团总部大楼,又很快开车离开了。
陈总的别墅建在城郊一片林中,周遭道路都是仿照陈总的商业偶像周世友家宅附近的布局建造的。
林大出事后,别墅更换了新的安保系统,主屋的防弹玻璃也全体做了维护、更新。陈乐山商海沉浮数十载,只有他和林大两兄弟去谋划别人,现在成为一方霸主,难免的也会被一些猫猫狗狗所谋划。林大折戟沉沙,陈总在精神上受打击就很大了,黄健雄又跑了,谢茗慧也溜了——每个人都心里有鬼,平时安然无事,共襄盛举,可一旦出事,没有人能像林大、华子、钟坚这样,始终在身边替陈总支撑着这个架子。一群投机者,小偷。
梁丘云趁虚而入——他总是趁虚而入。每一座巨塔都有被白蚁侵蚀的角落。几个月前,梁丘云要抄亚星娱乐的底,几个月后,他忽然转头,把牙齿咬向了自己的主人。
梁丘云不会是万邦的拯救者,更不会是小娴可以依靠的好丈夫,好爸爸。华子坐在驾驶座上擡起头,大门右侧的摄像头精准扫描了华子的面部,自动开门放行。
华子在停车场里停车,从车里拿了一只盒子下来了。他习惯性在陈总家附近巡视了一圈,到保安室查问了附近路段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一来到陈总的家,华子总很容易想起一些旧事。小娴坐在他怀里,他们在这附近骑马,小娴穿着吊带衫,刚学会化妆,就坐在他腿上用眉笔帮他涂抹断掉的那截眉毛,然后和他接吻。
小娴哭着抱住他的脖子:“哥……爸爸知道了,我们的孩子……我的、我的小孩……”
同样也是小娴,纯真无邪的,懵懂爱哭的小娴,前几天夜里坐在沙发上,坐在陈总和华子面前,坚定地维护她的丈夫,她相信她的丈夫绝不会杀人。“那天我和云哥一直在通话,从没有间断过,”小娴望向华子的眼神,一度冰冷得让华子觉得心寒,“绝对没有杀人这种事,你们到底要抢走我多少才满意!!”
梁丘云肆无忌惮的笑容,小娴纤弱却不肯让步的尖叫。
深秋,多风。黑色的群鸦在林上徘徊,降落在陈乐山的屋顶。
华子擡头望去,天空阴翳,鸦叫不止,仿若死神的呼唤。
陈小娴长发垂肩,孕妇裙外面裹了外套,在行李箱边的老式沙发上坐着,正低头笨拙地织一双婴儿的袜子。陈小娴眼睛红肿的,是之前为了丈夫和孩子,和陈总抗争数日的结果。这会儿陈小娴擡眼望向华子,陈小娴笑着叫他:“哥!”
华子拿着手里的盒子,走过去了。他瞧着小娴手里编织的毛线,瞧着小娴望向他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他走进了一张网中。
一张小娴用昔日的爱情,用华子的歉疚,用陈总的爱女之心,编织出的巨网。
华子坐在小娴身边,放下了手里的盒子,拿起小娴已经织好的袜片来看。小娴在旁边说起:“哥,你和爸真的不要再误会云哥了。以前在伦敦,大家身边都有男友,你和爸不允许我交男友,可我也是女孩子,不是吗。你在爸身边,也无法去陪我,我那时好恨你们。”小娴说着,用小指勾起毛线,搭在长针上。
华子这时发现,他都看不懂毛线,但小娴记得的,每一条线的脉络,记得清清楚楚。
“我同学就算去医院堕胎,男友很坏,也有女友陪着,”小娴说,“那时我从医院出来,每天见到的就是保姆,没有人能说话,被爸送去英国,还不允许我和你接触,我从小到大,身边除了你,没有第二个能信任的人,你把我保护得那么好,又不要我了,爸爸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对你好失望。”
华子的脖子微微垂下去了一个角度。他从没从小娴口中听过这样的话,举重若轻,砸在他的脊梁上。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想要幸福的未来,只有嫁给一个不怕我爸爸,也不会受我爸爸摆布的男人,”小娴说着对华子这样可怕的话,语气却轻柔的,边说边细心织着宝宝袜,“遇到云哥以前,我真以为世上不会存在这样的男人了。云哥好爱我。哥,你不要误会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娴擡起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毛线,对华子用口型说。
“我在伦敦,差点被人迷晕了……”
华子看着她,听到她不住说出惊人之语,给不出任何回应。
“有人在我酒里加了氟硝……什么什么,”小娴回忆道,问华子,“哥,你知道这种药吗?”
华子摇头。
“我也不知道,”小娴笑了,低头继续织毛衣,“云哥救了我,他什么都知道,如果他不在,反正你和爸也不在。”
“你带来的东西是什么?”小娴问。
华子这会儿反应过来,拿过手边的盒子,拆开了,里面是几本精装书。
“哥你好傻,宝宝刚出生时看不懂这么难的书的。”小娴笑了。
华子把书翻开,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两张全新的身份证、驾驶证、房产证、户口本,几本内蒙的地图、语言手册,还有串房门钥匙,一串车钥匙,几张新手机卡,一把手枪,几条弹匣。
小娴一开始很不解,接过那本地图翻了翻,等拿起两张身份证来,看到上面的照片是她和云哥,小娴擡起头,惊喜道:“哥,谢谢你!”
华子瞧小娴那神情,好像把他送的东西当作了玩具、纪念品一类的东西。华子随口解释了几句,内蒙形势比较复杂,不像其他省份,兰庄一直有在内蒙开度假村酒店的打算,但一直没进去,因为确实不好打通。
小娴擡起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看华子。
华子也看她。
保姆从楼下上来了,说:“小娴,姑爷的车来了,接您去新家了!”
“哦!”小娴忙应道,把两张身份证装进了宝宝的毛袜里。
郭小莉给汤贞打电话,过去十多年,她经常不分昼夜找他,这回打过来是在晚餐开始前的短暂时间,她要找子轲,可子轲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
汤贞正一个人坐在周子轲房间里的沙发凳上发呆,房间里灯没怎么开,只有窗外笼罩进来一些夜幕前的光辉,汤贞搬着沙发凳,坐到窗前很近的地方去看风景。
“在洗澡啊?”郭小莉说,“也没什么,我和罗丞找他开一个紧急小会,那我待会儿再给他打吧。”
浴室里有水声,汤贞听见了,往浴室的方向看。
“在他们家怎么样?”郭小莉问,“有什么不自在吗?”
汤贞轻声说:“还行。”
“他家里人对你客气吗?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要说,知道吗,”郭小莉告诉他,像教一个刚开始外出上学的小朋友,“去对方家里,又是子轲这样的大家庭,谁都会不自在。郭姐现在就怕你再有什么心事,憋在心里不说。”
“没有,”汤贞说,怕郭小莉不放心似的,又补了一句,“没什么不开心。”
“你见到周世友了吗?”郭小莉再一次问到这个问题。
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一样。
“见到了。”汤贞说。
郭小莉很好奇,问起经过,汤贞便把看电影的事粗略讲了一遍,但没提看的是什么电影。他说,周世友先生拿了一张照片,问他,照片里有没有他。
“什么照片?”郭小莉问。
“是小周妈妈和林爷以前在北京带过的儿童剧团的合影,”汤贞说,“上面没有我。”
郭小莉觉得有点惋惜,如果有就好了,还能拉近一些关系,也不知道周世友老先生对阿贞怎么样。
郭小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祁禄最近联系你了吗?”
汤贞回忆道:“前几天发了短信。”
郭小莉笑了。她愣了一会儿。“算了,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怎么了?”汤贞问。
郭小莉说:“阿贞,你说,好人有好报,是不是这么回事?”
汤贞沉默下来,不知怎么回答。
“过去我总是告诉你,事情会好的,”郭小莉说,声音越来越轻了,“只要我们坚持,总有一天会好的……我知道阿贞你不信,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但直到了最近,我慢慢开始觉得,事情好像真的会变好。做好人,就会有好的回报,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时运不济,就走到歪路邪路上去。”
汤贞在电话里很安静,也不出声。
“阿贞?”郭小莉问。
“嗳。”汤贞忙应道。
“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郭姐看到你一天天好起来,看到温心现在在公司的进步,看到祁禄……我们好人有好报,苦尽甘来了,对不对?”
“郭姐,”汤贞说,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又聊了两句,电话便结束了。汤贞坐在沙发凳上,愣愣望向了窗外,听着隔壁浴室里传来小周洗澡的声音。
有那么个瞬间,汤贞瞧着外面的天空,他开始怀疑自己并不“存在”在这里。
是不是因为他太惦念小周了,放不下小周,所以才一直停留在这儿?
那小周呢?小周是存在的吗?还是小周也出自汤贞幻觉的一部分?因为找不到小周了,所以汤贞来到小周儿时的家里来。
也会有某个瞬间,汤贞会意识到,这是曹医生给他的新药带来的刺激,他又开始幻想一些很不切实际的东西。
小周已经可以自己洗澡了,小周总说伤口不痛,小周自己很难受,还小心翼翼的,大概担心汤贞出什么问题。汤贞再一次转过头去,望那扇门。从小周出事以后,汤贞已经受够了自己这种病情反复。他想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努力练琴,努力咽下更多的食物,努力开心,和小周的保父保姆友好共处。
只有很少的,很珍贵的时刻,像现在,汤贞自己坐在这里,没有别的人,只听着小周的声音。
周子轲洗完了澡,从浴室里出来,一眼看到阿贞正在沙发凳上坐着,怀里抱着药箱,愣愣望着窗外,好像正在出神。
周子轲到床边坐下,只穿了条睡裤,弹力带绑好了。他把床上各种酒店细则、乐谱拿到一边,瞧着阿贞打开药箱,转开酒精棉球盒子,弯下腰帮他小心擦伤口。“我是不是好得特快。”周子轲轻声问阿贞,笑着。
阿贞站在他面前,也看他,也笑。
擦完了,药箱还没来得及扣上。周子轲拉过了阿贞的手,搂阿贞细的腰,他把头埋进阿贞怀里,在阿贞贴身的软毛衣里深深吸气。
阿贞也不出声音,这么站着被小周搂着,慢慢用手抱住小周的头,阿贞垂下脖子,手心在小周湿的短发上摸了摸,帮小周擦掉耳后的水珠。
小周一开始隔着毛衣亲了亲阿贞,省略。
透过打开的窗,能看到外面那片湖,在夜幕下呈现一种都市里很难见到的含光晕的紫色。阿贞自己低下头,他侧坐在了小周腿上,毛衣下面的皮肤被夜幕染上了一种油画似的蓝,又因为小周伸手打开床头手边的阅读灯,那一撇暖黄映在阿贞身上,色彩交织,他看起来像被献祭给神的祭品,是斑斓的色彩。小周搂过阿贞的腰,低下头,他随即擡起头来,看阿贞的脸。
吉叔从楼下上来,到子轲门前敲了敲门,问子轲到不到楼下吃饭。
两个孩子上午去图弹了一上午琴,下午又睡了一下午。吉叔也觉得子轲生活是太规律了。
“吉叔,我们一会儿自己吃。”子轲的声音从里面道,很冷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好,好。”吉叔说。
从很小的时候起,子轲就不爱走出房间吃饭。子轲喜欢自己研究问题,花很多时间专注摆弄他关心的模型和玩具,只和心爱之物待在一起。
省略。当窗外有风吹进来,阿贞闭上泪湿的眼睛,他脑海里什么幻觉也没有,他觉得他对小周好重要。
睡前,周子轲给郭小莉回了个电话,短暂交流了几句工作上的问题。他看到祁禄给他回复的邮件,祁禄说,汤贞以前就经常做噩梦,以前也经常自己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怔怔发呆:“只要你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开心。”
连周子轲自己都不敢这么笃定。
阿贞在周子轲怀里坐着,身上穿着真丝睡衣,周子轲左手从他背后绕过去了,两只手在面前打开。阿贞把两只没力气的手悬空放在周子轲手上,阿贞在他身边,小声哼唱着《雪国》的调子,手指在周子轲手掌心里软绵绵地弹动,背诵指法。
上午练了一次,睡前再背诵一次,总不会再忘了。灯关上了,周子轲在被窝里把阿贞搂过来。
“小周,我弹错了吗。”阿贞问。
“没有,”周子轲说,手拍他的背,“我都会弹了,要不我演唱会上给你伴奏吧。”
阿贞笑了。
无论在一起时,阿贞表现得怎样开心,怎样放松自在,到睡着了,阿贞总待在周子轲身边,紧紧依靠着他睡。周子轲想起他下午打开了热水,看似在洗澡,双手揣在浴袍兜里,透过那条门缝往外瞧,瞧见阿贞坐在窗边,一双眼睛凝视外面的天。阿贞脸上没有笑容,好像周子轲不在的时候,阿贞就孤孤单单的,与在周子轲身边时判若两人。
周子轲忽然觉得,还是早些下山的好,早点过他们自己的生活。现在想来,和吉叔他们在一起时的阿贞,也未必就是真的放松、快乐。
等结束了mattias最后的活动,演唱会也都结束了,周子轲想,他要带阿贞走,去到很多地方去,过很幸福很快乐的生活。阿贞从此就自由了,与过去那个被“组合”“公司”“偶像”紧紧束缚住的“汤贞”再无瓜葛。他们会开始新的人生,新的生活,他和阿贞都是。
最早的时候,周子轲把自己安排进mattias,对阿贞提起半年的合约,他是真的做好了准备,要用半年陪阿贞走出这个谷底。半年以后,分开也好,怎么都好,也许阿贞是真的对周子轲这个“弟弟”没什么爱情可言,那么能看着阿贞处境变好一些,周子轲也可以从心里慢慢放下这段感情。
第二天一大早,周子轲牵着阿贞的手,两个人散步,行过草地。
“我再在mattias陪你待几年好不好。”周子轲突然问起。
阿贞穿着大衣,摇头:“不好。”
“为什么。”周子轲嘟囔,看他。
“这不是你的事业,小周,”阿贞忽然说,声音软绵绵的,语气却坚定,仿佛从一开始,他就这样认为,“你会有自己的事业的。”
周子轲停在原地,看他。
周子轲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么一个软绵绵,但坚定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公司做练习生,但,你应该去学校上课。”
“明天我可能很早就去工作,你自己醒了吃点早饭,就回家吧……别再去亚星娱乐乱跑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周子轲揽过阿贞的手来,十指相扣,走过了一棵大银杏树下,来到小教堂的门口。阿贞走进了门里。周子轲站在后面,忽然觉得眼前的阿贞,与不久之前松开他的手,走进《此夜绵绵》片场的阿贞,又有了些不同。
小教堂里没有人在,连打扫卫生的人都离开了。周子轲坐在长椅上,和阿贞紧紧挨着。
“没有你,”周子轲目视前方,喃喃道,“我什么事业都不会有。”
阿贞在一旁,乍一听见这话,擡起眼睛来看他。
周子轲望着教堂前方的壁画,还有那尊圣母像。
“我妈妈信教,”他忽然说,“我以前对她说,你信教,你就不可以安乐死。”
阿贞愣了愣。
周子轲皱了皱眉,他这些年很少到这里来,那天在这里看电影,也有幕布阻挡住了一切。
“我很难理解她,”周子轲顿了顿,手握着阿贞的手,攥了攥,“也很难理解你。”
阿贞在旁边,感觉小周伸手搂他的腰。他们可以在圣母像前这样吗?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死。”只听小周对他说。
阿贞擡起头,感觉小周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阿贞。”
“嗯?”
“我不会说,你为了我,将来一定要坚持下去,再难熬的时候也要坚持。我不会说这样的话。”
阿贞怔住了。
“但你不要,”小周低下头,捏了捏阿贞的手心,他看阿贞的眼睛,“不要轻易选择离开我,好不好?”
阿贞听着,点头了。
“无论你将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提前告诉我,”小周说,顿了顿,“多想想我让你喜欢的地方——”
阿贞抱住了小周的脖子。“我也,”阿贞嘴唇颤了颤,轻声道,“我也想要小周的陪伴。”
小教堂有扇侧门,通往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这像一所小木屋,有能望向外面草丘的窗,有一张小床,床边一张小木桌。
“小时候家里很少有别人,”小周拉着阿贞,坐在床边,他回忆道,“我妈妈有时带我来这里午睡。”
窗外,能看到园丁们一早起来了,又在草丘上忙碌。
小木屋里非常安静,小周往窗外瞧了一会儿,看到吉叔戴着手套出现了,大概刚忙完了大宅里的晨间清扫,于是出来看他园子里的树,看附近的花花草草。吉叔有太多爱,找不到那个叫子轲的孩子,便分给幼儿园里的小孩,分给院子里的猫,分给树上落的鸟,分给山上的一切。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周子轲瞧着有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阿贞的面颊上,刺进阿贞眼睛里。阿贞刚才也和他一样朝窗外看,阿贞总是安安静静,注视着周子轲童年时刻的一切。阿贞?周子轲问。阿贞转过头来。
周子轲低下头,手扶住了阿贞的腰,低头吻阿贞的嘴唇。
这一年,周子轲二十三岁,他觉得他就像是一条小船,漂流太久,他没想过他还会驶回出发的那个遥远的港湾。
阿贞好像是那个锚,指引着他,找到那个关于“家”,关于“幸福”的定点。
没人住,小木屋也一直有人打扫维护着,桌头放着一束鲜花。窗外,周子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草丘上,他戴上了园丁的手套,帮吉叔一起搞那些植物的冬季维护。阿贞也接过一双崭新的手套,一边仰头望着树冠,一边伸手帮小周拿掉肩上的落叶。
上午,《罗马在线》摄影师团队的车终于要上山来了。摄影师们是朱塞从嘉兰剧院调拨过来的专业摄影师,依据制作人周子轲的安排,他们会在南山别墅暂时安顿。
祁禄这天清早,换了板鞋,刚要出门,嘴里还咬着妈妈给他做的三明治,门一开,门外站了数个陌生人。
祁禄眼睛睁大,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等在这儿的,一下子愣了。
他不会说话,下意识关门要回头去叫爸妈,突然一只手里拿着一张证件,从外面伸到了祁禄面前。
“祁禄先生,”对方说,“你好,你应该在亚星娱乐公司差点儿出事的那艘邮轮上见过我,我当时和周子轲先生一起——”
祁禄爸爸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早饭吃到一半出来了,一瞅外面那么多人,全都堵在自己儿子跟前。
“你们干嘛啊?”祁禄爸爸赶忙走过来了,脚趾趿拉着拖鞋,“你们是什么人啊?”
祁禄已经瞧见了那张证件上安保公司的标志,一听对方要提起什么周子轲的事情,祁禄嘴里叼着蛋饼,职业本能,赶紧推门出去就把门关上了,免得被爸爸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