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锁
退烧之后就要进入漫长的感冒期,柳絮宁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平板许久没用,已经自动关机,她充上电,坐在书桌前直到时针彻底滑过12,滑来新的一天。
闹钟响的时候,烈烈朝晖袭来,柳絮宁照例赖了会儿床,只是一想到这是一个有生煎馒头和梁恪言的早晨,她立刻元气满满地起床。
梁恪言提前五分钟到了她家楼下,等到准点,见她还没下来,他打去一个电话,她没接。
他自我开解,没接才是好事,代表着进度在动。
柳絮宁出门的时候梁恪言就站在车边,她刚要和他打招呼就被身后的车吸引了注意。
“换坐骑啦?”她打趣。
他点头,替她开门:“揽胜,试试。”
车开出小区就遇到了早高峰,这是常事,这个点上班,要想准时到公司其实还不如坐地铁。但现在在人家车上,她要是冒出这句话又要被他借着揶揄好久。
大壶春的生煎包内里油水丰盈,她吃得小心翼翼。
“这样我吃生煎包很有压力哎。”
“那别吃了。”梁恪言顺着她的话说。
“喂!”第二个刚塞进嘴里就听见他这话,柳絮宁扭头看着他,“我就客气一下,谁让你顺着我的话说了。”
久了会发现柳絮宁很容易炸毛,他也摸不准自己哪句话就能惹得她疯狂跳脚。但梁恪言有时候骨头也痒,觉得这场景分外有意思,非要去踩一下她尾巴再紧跟着道歉:“好,我的错。柳小姐你别客气。”
“你能不能别叫我柳小姐?”她暗自嘀咕,“显得我们很不熟的样子。”
“那叫什么?”
柳絮宁心中有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自觉咬着豆浆吸管,转头看车窗外湍急的车流和熏到鎏金色的树群,道路明亮炽热,蝉鸣聒噪连绵,她的心脏演奏着交响乐。
“叫宝贝啊……”
脸至于红成这样吗?
“喜欢这套?早说。”
他语气里的笑意让柳絮宁的耳朵又烫了一度,早知道不说了。不熟多好,让他顶着不熟的关系天天亲她抱她。
后来的车里,一片寂静,话题像到此终结。
最后一个生煎包吃完,柳絮宁按压下强烈的好奇心不去看他,心里却开始奇怪,不是说了喜欢被叫宝贝吗,平时效率如此高,这时候怎么不践行了?
车在公司楼下停了,柳絮宁拿过帆布包,刚要走,驾驶位的车窗被摁下,梁恪言叫住了她。
她回头:“怎么了?”
梁恪言:“六点下班?”
“嗯。”
他点头,手肘撑着窗沿,小幅度地朝她摆了摆:“晚上见,宝贝。”
笑意和疯狂的心跳声一起到来,她眼里是溢出来的愉悦,俯下身朝他勾勾手指。他自觉凑过去,她的呼吸猛然靠近,垂落碰触到他侧脸的发梢带着熟透了的莓果香,鼻尖小幅度蹭了蹭他的脸颊,紧跟着,是柔软的潮湿点在他的脸上。
“那宝贝给你一个亲亲。”
·
在工位上坐下后,柳絮宁的心还是扑通狂跳。
太生疏,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
早晨,整个设计部除了实习生,全部在开会。柳絮宁依旧是无事可做的一天,她待在位子上,心里一遍一遍的演练。
这个会开的很久,结束时已经过了饭点。Cindy几人出来的时候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她把东西放下,想去吃饭,又想到会上繁琐的工作,不由头疼到毫无胃口。
“Cici姐。”正头疼着,一道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看着眼前的柳絮宁,Cindy奇怪:“没去吃饭?”
柳絮宁嗯了声。
“身体还没好,要记得吃饭。”她随口说。
“好,马上就去。”背着的手里捏着的是一个平板,柳絮宁深吸一口气,“Cici姐,部门这一周是很忙吗?”
Cindy看了她一眼:“嗯。”
“我来的这几天都没有事,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
Cindy:“好。”
“最近接了一个口腔卫生产品,但是方案被客户打回来了。我上学的时候有做过类似的科技产品设计项目,简历和作品集里有写,可能您忘了。我们交上去的那一版在设计方面缺少亮点和卖点……”她把平板打开递给Cindy,“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些,但是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认为我有能力——”
“柳絮宁。”Cindy没有看,“在这里,有很多人都比你懂得更多,不要空口说大话,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知道,可我不是来学习的,我是来工作的。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一遍一遍地修改稿件,那可以把超额的任务分给我。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些……”她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直率坦白,“一个项目就可以,我不管做的好与不好,最差的结果都莫过于现在,您不会有任何的损失。我觉得做事要讲求效率,如果我无事可做,那么我坐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我可以主动离开,不会让您难做的,毕竟我也才来了几天。”
越长大,该是心智越来越成熟的,可柳絮宁发现,自己逐渐无法理解与忍受这种残忍的无视和名为冷漠的暴力。她不知道自己直率的坦白是好是坏,扪心自问,她的确非常渴望留在这里,可她也知道这样耗着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她也许过于自负,但她自认有几斤资本够她挥霍。这座城市,高级广告公司如云,也许此刻过了最佳时期,但只要没有梁继衷那双无形的手压迫着她,她的能力绝不会让她无路可走。
Cindy拿过她的平板,垂眸看起来。
“先去吃饭吧。”
柳絮宁摸不透她的态度。
Cindy翻到最后一页,把平板放回她的工位上:“我还没吃饭,边走边说,我跟你brief一下你下午要做的东西。”
她看见眼前刚实习的女生眼睛倏然亮起。
“先别笑。”
她立刻就收住笑容,可睁大的眼睛里喜悦实在藏不住,像此刻照进格子间的和煦暖阳,灿烂又明亮。
看遍了工作折磨下灰扑暗沉的神色,许久未见新鲜而富有勃勃生机的血液,Cindy挑了下眉。
·
梁恪言这几天忙得很,收到柳絮宁说今天可能要稍微晚一点下班的消息时他刚结束和邝行鸣的碰面。
他问:【那几点?】
柳絮宁很久后才回:【我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你忙的话就别来了,我可以坐地铁回去,还不会堵车呢。】
他才不要,少接一次岂不是少一次福利?
距离上次碰面已经是好几月前的事情了,难得人头凑齐,对面这人三五不时地低头看手机是个什么意思?
阿k撑着下巴,纳闷地问。
谷嘉裕见怪不怪:“妹妹一个吻,甘做裙下魂。你懂什么。”
“我以前还以为他这样的人是把妹高手来着。”
“把咩妹,妹把他啦。”
阿k翻他白眼:“你少发姣。”
“憨仔,这话不适合对我说。”
“这称呼也不适合用在我身上。有人比我更憨咯。”
阿k和他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看向对面的正统憨仔,憨仔正把头转过来,无波无澜扫过他俩。
鸡同鸭讲眼碌碌。梁恪言懒得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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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交所很快公布了万恒和吉安的收购要约,加上邝行鸣大张旗鼓地接受青城金融周刊的采访,消息一出,如巨石投湖,在业界轰然炸起滔天巨浪。很多人吃不准这一出是意欲何为,但万恒有梁家背书,吉安则背靠鼎隆,两方来势汹汹,被预测群龙无首破产必成定数的吉安这几日来水涨船高,吉安股成交额与日俱增。
不看好的专业人士定义这是一场回光返照。
而吉安与起瑞之内,权力交替正发生一些微妙变化。
梁恪言入主吉安董事会之前,吉安老董事就已经将脂肥油厚的核心项目搜刮了个干净。梁恪言看了吉安旗下所有项目,王民昊能在群狼饲食的情况下稳稳坐牢主位,当然有常人无法知道的水平与能力。
梁恪言很欣赏他,但更欣赏的是,在一团乱麻之际,他用这样的手段改头换面全身而退。
不过这招也算是误打误撞让他顺了心意。
期间梁安成有来找过他一次,目的很简单,向他索要一个项目。梁恪言答应了,他答应时梁安成有几分不敢置信。
梁恪言说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梁安成愣了愣,拍着他的肩膀,态度温和:“前几天的事情,爸爸也有不好的地方。都是气话,恪言,你不要太在意。”
梁恪言说当然。
他目送着梁安成出门后走到窗边,那时天已陷入全黑境地,夜色强大地铺下来,视线之下,整座城市陷入璀璨霓虹中。
他发了会儿呆。
他和梁安成的父子情也算是走到头了。听着似乎很可怜,不过也只是听着而已。
手中的酒喝到一半,他再没了胃口,叫来于天洲。
“盯着他。”
“差不多的时候——”梁恪言的视线从夜色中挣脱,随意扫了他一眼。
“他”是谁,于天洲当然知道。他点点头。
站对队伍是如此重要,于天洲再次庆幸自己的正确抉择。
·
当亲面工作时,才知道自己要学的有多繁杂。但新鲜的未知总能极大地勾起柳絮宁的挑战欲望。
曾经,设计部短暂地拥有过准时下班的人选——柳絮宁。如今,再没有人准时下班。
也许是刚接触,柳絮宁觉得充满了新鲜感。
梁恪言问要不要来接她,她都拒绝了。好几次接电话时,柳絮宁都听见他身旁人汇报工作的声音,其实他也很忙。
柳絮宁在公司越来越熟练,当特权消失,她于是又陷入和旁人无异的海域。她不需要多么多么知心的好友,她已经有胡盼盼了,一个就够。
上一个项目刚结束,柳絮宁又被分到了另一个项目。
下班时她恰巧和Cindy一同等电梯。
“身体恢复了吗?”Cindy问。
柳絮宁惶恐,连忙点头。
“嗯,那就行。”她又问适不适应。
柳絮宁更用力地点头。
Cindy见她就像是生怕答错一道题就要上刑场的犯人,拍拍她的肩膀:“你组长说你做的很不错,继续努力。”
Cindy又一次看见她发亮的眼神。有时,Cindy觉得这也是一种特别的享受,毕竟这个点了,能碰见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尸体已经足够令人意外的了。
“你是有画漫画的副业吗?”Cindy想想觉得有些冒犯,补充,“我有个小侄女去了暑假的漫展,给我看一个她特别喜欢的少女漫画家。”
二次元和三次元的薄薄屏障被撕开,柳絮宁尴尬到咬嘴唇。
“就随便画画的。”
“那也很厉害。”
“没有没有。”
“工作这么忙,回家还会画吗?”
柳絮宁点头。这个工作量,其实和大学时期没有什么区别。她喜欢定下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再一件一件地打钩。疲惫的背后,是金钱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而刨除金钱,为了爱好而努力,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
“你倒是好精神。”Cindy由衷夸赞。
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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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宁到家的时候将近九点。她刚下地铁就给梁恪言发信息说自己到家了,也许算是谎报军情,但在地铁上将能做的事情做完,回家后抓紧时间洗漱画画,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
刚踏上五楼转角,她的鞋面复上一道阴影。柳絮宁顺势擡头,面前站着的,是与自己好久未曾见面的梁锐言。
“阿锐。”她诧异,“你怎么来了?”
是多久未见呢?梁锐言忘记了。眼前的女孩,深棕色的长发自然披散,脸上化着淡妆,着装透出一丝知性,处处彰显优越纤细的线条。她更美了,可也让他油然升起一丝陌生。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等待的时间他不觉得枯燥厌烦,可她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用和往常无差的声音叫他“阿锐”,血液在躁动,脉搏在狂跳,指尖和头皮都发着麻。
“你怎么才回来?”一出声,梁锐言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因为他带着决心和目的前来。
“加班呀。”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自然地和他说话?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找我有事吗?”柳絮宁问。
“都不请我进去坐坐?”他扯出一个笑。
柳絮宁也笑:“这么小的地方,你不可能要待的。”
“我哥能待,我待不得?”梁锐言不满地喂了声,“你要吃那种脏兮兮的地摊烧烤,我陪你去了。你要去逛购物街,我也陪你去。以前你做什么,不都是我陪你的。你这家再小能有多小,我怎么可能不要待?”
被牵扯出回忆,柳絮宁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对哦。”
“你是不是都忘了?”
“没有啊,和你待在一起时做的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柳絮宁回身,将钥匙插进锁孔,“进来吧。”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他面对着她,五官影影绰绰,神色说不上冷峻。
门开了,梁锐言站在外面,脚步没有动。心脏像上了发条,一点一点地抽紧,紧到快要窒息时,他忍不住叫她的名字。
“嗯?”
“我可以退一步,但是我不能退出。”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梁锐言直直地看着她,眼睛发红,似一只压抑千般万般情绪的野兽,此刻唯有欲望战胜所有理智。
“我们三个人,和以前一样,行不行?”
能不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做一个聪明的傻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可以拥有绝佳的忍耐力,忍受着她和他哥哥的亲近行为,只要散落在空隙中的时间里她可以回头看看他就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被彻彻底底地剔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失去,比共享要可怕。
柳絮宁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他言下之意的那一刹那,瞳孔骤然放大,她不敢相信梁锐言会说这样的话。
“你是不是疯了!”
“你看不出来吗?”他想把她捏在手里,又怕捏疼了她,垂握着的双手紧紧握拳。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不愿意。”
好残忍,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真相说出口,他这颗心已经被她肆虐遍野,她却依然毫无怜悯之心。
他不由冷笑:“你喜欢梁恪言,对不对,对,我都他妈忘记了,你喜欢梁恪言。”
“可是凭什么呢?”他纳闷地问,“小火慢炖也该炖熟了吧?我的心你看不见,我的喜欢你视若无睹。他的喜欢你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他的心你牢牢捧在手上。那些秘密,可以坦荡地告诉我,却不能告诉他,就怕他因为这些不喜欢你?可是我他妈告诉你!柳絮宁,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不在意这些东西!”
“他不在意!”柳絮宁打断。
梁锐言怔了一下,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良久,有些颓败:“可是我也不在意啊。”
“你怎么会不在意呢?”柳絮宁直视他的眼睛,“我告诉你的那一天,你分明就是不敢置信,而且带着厌恶,觉得荒唐,你觉得我背离了你想象中的我,因为你不希望我是这样的人,你也很清楚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人,所以你要反驳我,你要否定我,我必须要是你心目中的样子才是正确的。我不可以和别的男生玩,因为你没有和除我之外的女生玩。有人追求我,有人对我穷追猛打当众告白,你的朋友们都会帮我拦下他,让他不要再骚扰我,听起来这待遇好像是挺不错的,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尊重我,而是因为他们清楚柳絮宁属于梁锐言,柳絮宁可不能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我不可以搬家,因为你目前还不想让我走,我必须和你捆绑在一起。可我不想这样,我一点都不想。但我寄人篱下,我享受着你们家带给我的生活,享受着先人一步的福利,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报答的,所以我要好好对你,不能做白眼狼。这是以前的我能做出来的唯一的回报。”
梁锐言僵在原地,如鲠在喉,酸涩从胸口涌出。
“你喜欢我,你从小就喜欢我,是吗?”他哑口无言,她却开始步步紧逼。
梁锐言的身形瞬时变得僵硬,艰难说出一句是。
“那为什么不和我表白啊?”
梁锐言沉默的时间里,她自顾自回答:“因为表不表白,我都是你的。不把话说清楚,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多好呀。你可以拽我的头发,可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可以拉我的手腕,可以牵我的手,可以霸道地改我社交平台的名字,可以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所有男朋友有的特权你都有,那还表白干什么,在一起了难免还要分手,到时候对你来说多麻烦呀,对吧?”
字字珠玑,凌厉如风。
陈旧的面具被摘除,且她永远也不会再戴上。从离开梁家的那天起,她就再也不需要带着伪装带着小心翼翼生活了。
她自由了。
是他被禁锢在幼时的回忆里。
可上锁的,有她,也有他。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他只能无力地反问。
这种说辞真的老套又没用。柳絮宁不由笑了:“阿锐,你怎么连说句‘是’的胆量都没有?”
梁锐言仰头看着天花板,视线里突然起了雾,他抽了下鼻子,声音嘶哑:“宁宁,你真的好残忍。”
柳絮宁有那么几秒的恍惚,她移开眼去,声音轻得像风:“也许吧。”
她更加残忍地补充:“而且,就算你不是这样的人,就算你是顶顶好的人,我也不喜欢你。因为我喜欢梁恪言,我只喜欢梁恪言。”
·
一楼,揽胜缓缓停下。原因无他,正前方,有辆车不知死活地占据了他的位置。
下了车,梁恪言靠在车前,仰头望着五楼,依稀可瞧见楼道里的灯光。
阿锐,你真是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