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老板跑路了
一个人如果还愤怒，说明她年轻。
下属忌惮路佳暴躁。
客户觉得她江湖。
而老板靳陆仪则总说她“虎”。
路佳，86年生人，公司绰号“路虎”。
她美艳、漂亮、身材出众，人堆里熠熠生辉。
但就是别开口，暴躁性格+直来直去的话术+虎里虎气的人设，劝退一众垂涎者。
靳陆仪作为老板，这些年在公司都没少受她的气，何况其他人。
她认定的项目，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做不到，她也要硬做，不把自己的能量耗光，是不可能妥协的。
所以，精益建设流传一句话——
吃得苦中苦，方能开“路虎”。
大有深意。
此刻。
路佳正在南北高架上，拍着方向盘，一脚又一脚地油门，上演“路怒症”。
“乱插什么插？！赶着投胎。”
“你踏马搁这蠕动呢？！”
“超什么超！懂不懂交规？”
其实平时的路佳还是挺“上道”的，驾照一年都扣不到一分。
她虽然“虎”，却又是个遇事肯先讲道理，关键时刻能够稳住情绪的人。
但此刻她真忍不了。
是个人都忍不了。
跟了十年的老板，一夜之间“提桶跑路”了！
换谁谁不懵。
精益遍地哀嚎，无一人幸免。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
收到靳陆仪机票图片的那一刻，路佳还用本性的善良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直到打去航空公司，说这张票半个月前就预订了。
也就是说，靳陆仪一早就想好要把所有人埋了。
狗！
她用力拍方向盘发泄，想骂脏话都骂不出来，一口气憋着的感觉，唯一的知觉是手很疼。
此刻路佳才顿悟，这些年，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老板。
或者说，她根本不了解，人这种生物。
十年前，靳陆仪将自己的婚房抵押，创办了精益建设。
同年，杨叶从市建筑设计院跳槽过来，并带来了师妹路佳。
靳陆仪怕杨叶一家独大，威胁自己的权威，于是这一路走来一直扶持路佳，算是她的贵人。
这些年，靳陆仪管战略，杨叶管营销和施工，路佳管设计和项目。
铁三角具有稳定性。
精益也日渐做大做强。
前年地产股板块上市，股价一路飘红。
“兹——！”
路佳一个回旋，停车场将车停好，穿着米色风衣，拎起副驾驶上的托特包就往国外出发杀！
包很重，里面有一只施工锤，是前几天在工地顺路带上的。
她好想锤死，靳-陆-仪。
敲他脑袋！
等电梯的时候，路佳的手机猛烈振动！
微信从来没这么热闹过，528条未读信息。
她点开微信，虽是意料之中，但还是震惊不已，一个早上她被拉进了十几个新群。
最牛批的，他们总办一共6个人，建了7个小群。
“老靳套现了三十个亿跑了，是不是真的？”
“精益被神武吞了，真假？”
“大家有啥新的消息，群里同步下啊。”
“接下来怎么办，原来的期权分配还算数吗？”
“期权分配应该是算数的，反正也没多少。但是股权分配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原始股（斜嘴笑）。”
“所以倒霉的还是跟他打天下的老人咯。”
“老靳太不地道了，这干的叫人事？”
“你们骂也没用，老靳早跑了。”
[截图]，某财经号披露老靳跑路“内幕”的截图。
[链接],地产股又暴雷？！某建筑上市公司总裁连夜套现，疑似跑路。
“问问路佳和杨叶呗！他们穿一条裤子的，能不知道？@路总@杨总。”
“马上公司股价就跳水。”
“各位，下家找好了吗？欲走从速啊。”
精益大有树倒猢狲散，乱山为王的架势。
平时那些客客气气在群里只会回复“收到”“好的”的五好员工，此时群里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不客气。
路佳合上手机。
精益的实际情况，比群里还恶劣。
她听说，一早已经有员工去数码店做横幅了。
任何事情都有答案，就看你相信哪一个。
路佳抱着最后残存的幻想，想最后听一听靳陆仪怎么说。
毕竟精益是他的心血，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没有感情。
在上个月公司十周年的庆典上，他还义海豪情地发表了“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致辞，虔诚拜托各位员工好好努力，继续把公司做成世界五百强。
高楼平地刹那间。
靳陆仪已经托运完，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戴一顶白色的高尔夫球帽，踩一双白色椰子鞋，拿糖果弓腰正逗弄自己坐在婴儿车上的小儿子。
他90后的老婆，一身名牌，妆容精致，坐在一旁玩手机。
一爿岁月静好。
要是不说是“跑路”，这看起来完全就是即将去幸福度假的一家三口。
靳陆仪侧目，瞥见路佳，而后是凝视。
路佳想起，十年前，靳陆仪第一次看到自己，正在浇花，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眼神和姿势。
物是人非，判若两人。
“来了？”
靳陆仪把糖果交给儿子，转身朝气得身体微微发抖的路佳走了过来。
“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路佳齿缝里迸出寒气，语气冷绝至极。
一夜之间，撇下跟自己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瞒得天衣无缝，自己拿钱跑了，路佳也接受不了眼前的老靳。
靳陆仪愣了愣，而后极其平和地微笑：“跟谁交代，我TM出来混的跟谁交代。”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想想自己的车贷房贷，路佳想掐死他。
老板确实没有感情。
路佳的手有点想伸进包里，施工锤的分量还在。
敲脑袋，血溅当场，脑浆迸裂，一塌糊涂的画面充斥着她的脑海。
她替所有人不值。包括她自己。
大家都是拿最好的青春，赌了十年。
“老靳，你这么走了，公司怎么办？大家怎么办？走，退票跟我回去。”
都这时候了，路佳还天真地想拉回老靳。
“他们有期权，有N+1，谁都饿不死。再说精益是重组，不是倒闭。”
“就算公司重组，他们能拿走期权和分到n+1，但那又怎样？中高层元老撑死几百万，小年轻十几万，便打发了。在魔都，这仨瓜俩枣根本不算多。他们跟着你打天下，付出的是一去不复返的时间和所剩无几的理想！老靳，你不能这么狠。”
“适者生存吧。”
老靳淡定的很。
他肯定不可能被路佳带节奏，最后在机场跟她吵起来。
“那我们这些人的十年奋斗，算什么？！”
见老靳不为所动，彻底绝望的路佳，几乎是用力噙着泪，歇斯底里地发出最后的质问。
“算社会实践吧。”老靳泰然自若地说。
老板当年画的饼，如今终是碎了一地的屑。
路佳气得瑟瑟。
“不给我一个拥抱吗？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靳陆仪则淡定地站起身，坦然对路佳张开手臂。
路佳捏包柄的手更用力了！
她现在对老靳的情感就是歌词唱的：爱恨交错人消瘦，怕只怕这些苦没来由。
没有老靳，就没有精益；没有精益，也没有她路佳的现在。
三十七岁的年纪，能够在一家上市企业位列副总，放眼四周，绝对是气运之子的存在。
老靳便是开启她气运的金手指，但他缔造了这一切，又亲手毁了这一切。
遇上这样的老板，到底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孽？
在一团乱麻的脑海里，路佳几度天人交战！
最终，她还是恶狠狠地将手伸向包里，咬牙切齿地匆匆上前！
叮铃、哐啷！！
锤子和包重重地掉落在大理石地面！
周围人纷纷被巨响惊得擡头。
路佳横眉怒目，咬死嘴唇！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双臂狠狠勒住靳陆仪的肩膀！
这个拥抱，他应该永生难忘！
路佳故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本来是要敲脑袋的，但最后一秒，路佳还是放弃了，撂下一切，拥抱住老靳。
只因为冲上去的那一瞬，她脑海里将这十年放电影般倒带，画面最终定格在了精益初创那年。
准确的说，是一个初创项目。
她作为建筑师，拿着通宵熬出来的方案，在一次招标务虚会上，卖力游说，舌战群儒。
她那当时看起来激进前卫的方案，让众人都难以接受。
也是老靳，翘脚在旁边看。
当时他还欠着银行巨债，冒着被执行的风险，力挺路佳，扛住资方压力，说不用路佳的方案大不了退标，大不了破产。
路佳更绝，天天抱着项目书，t蹲点去给资方介绍自己的设计理念，光是被保安当神经病给轰出来，就不止一回两回。
当时的杨叶还不是后来的杨叶，应酬喝酒喝出胃溃疡，嚼了达喜继续喝。
在三个人的共同努力下，后来那个项目落成，包豪斯设计风格在工程中的应用成功，让精益一战成名！
靳陆仪是她的老板，一路走来，他们更像是战友、盟友。
到现在路佳都坚信，靳陆仪是为数不多的房地产老板中对建筑空间尚存精神追求的神级存在。
若无今日的提桶跑路，他绝对算得上是殿堂级的伯乐。
“祝你——”
路佳咬牙切齿，尾音拉得老长。
不敲脑袋可以，但祝福的话，她实在是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她最多做到这最后见面的十分钟里，不恨靳陆仪。
靳陆仪似乎对这样的后果早有准备，他轻轻拍了拍路佳冰凉僵直的背，而后又推开她，平视她的眼睛，用最真诚的口吻，说出了临别赠言：“路佳，祝你未来前程似锦。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路佳原地爆炸！
老靳这话不就是折断了她和公司所有人的翅膀，再祝他们展翅翺翔？
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么。
想要成功，就得无耻，路佳受教了。
但出于善良和这些年对老靳提携之恩的感激，路佳还是用克制住最后的“虎性”，礼节性地回了句：“谢谢。”
而后，她环顾空无熟人的四周，问老靳：“机票只发我了？”
“只有你会来送我。”
老靳真是把周围人都算得死死的。
路佳，看着虎，硬杠她，永远死路一条；但裹挟她，只需要理想、情怀、合理的待遇再加一点江湖义气。
他冷眼旁观，她跳梁小丑。
老靳过去和路佳的所有交往，在这一刻都成了浮云。
告别拥抱过后，路佳蹲地拎起包含泪转身就走。
此刻就是把老靳的头盖骨敲成杂粮粉，一切也无法回到过去。
老板一跑路，合同解约、审计介入、裁员危机、项目被撬，自己人黑吃黑等，马上通通都会来。
精益封存在平静下的痼疾，一夜之间全都浮出水面展露端倪。
杨叶第一个待时而动。
多年积怨，他从不掩饰，有机会就解决掉路佳这只“拦路虎”的想法。
既然旧的平衡被打破，那路佳就得回去重新建立精益新的平衡，也是建立她自己的平衡。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路佳第一次发现活着竟然这么地需要争分夺秒。
逝者已矣，她就权当老靳死了。
“路佳！”
老靳最后赶上来叫住她。
路佳本不想再驻足，但被老靳强行拽住袖口。
路佳最后还是没压住怒气，装不了大度，她反手就给了老靳漂亮的一巴掌！
清脆响亮！
他自己找上来的。
路佳心安理得！
老靳捂着脸，而后，却立刻意味深长地低头笑了。
他往路佳的风衣口袋里，轻轻塞进去一个小盒子，十年来，这是他唯一一次面露无奈：“收好！保重。”
靳陆仪能一路走到今天，坐稳上市公司总裁的位置，心机深沉，早已任何时候都面如平澜。
他转身的一瞬，鼻翼边擦过的是眼泪吗？
路佳不得而知，不同情也不共情。
路佳还未将东西掏出细看，靳陆仪就已一路小跑追上了正在安检的家人。
对比他的背影，路佳摊开掌心，是一小盒三七。速溶咖啡大小。
靳陆仪无限精力，但这些年，他确实也有服用三七、玛咖、西洋参片的习惯。
他自嘲这叫商海吊命。
这随手的三七，她真不知道有什么深意？
坐回车里，路佳的气愤久久无法平息。
三七随手扔在仪表盘上面的挡板上，她胸脯一起一伏。
百度三七的功效：散瘀止血、消肿定痛。
路佳笑了！
在自己车里，她突然放肆地笑出声！
笑出热泪！
太好笑了！
散瘀止血、消肿定痛？
老靳你真是绝了！
这届老板是懂阴阳人的。
插刀再止血，添堵就消肿，伤害再镇痛。
他赢没赢，路佳不知道，但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肯定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