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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武侠 > 杀魔求道 > 第十章 峰回路转

第十章 峰回路转

  柳剑雄揭开玉盒,才说此番必能得到奇书,岂知竟然又落了空。

  须知“大罗金刚宝录”名震天下,百年来,多少高人为它溅血送命,无数武林奇士为它癫狂。柳剑雄虽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但一阵好奇心使他产生了一种极欲一看的心念。

  另一重原因,受人之托,很想替少林门立此一件功德,是以他此刻不但失望,心情更是懊丧之极。

  惊诧、懊丧,可说是他目前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不但奇书的影儿未见到,便是连那柄“银阙剑”也是踪影渺茫。

  当然,这柄剑是被盗墓的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拿去了,他哪知命中注定仍是他柳剑雄的兵刃,辗转的已经落到柳彤襄阳开设的当铺之中。

  虽然是感到失望,他没有考虑应该怎么做?毅然的返身来到骸骨倒卧之处,伸手一抄,捧定那具骷髅,向墓外走去。

  按照林少峰素笺所示,他沿着墓道石级向下走去。下得岗顶约十丈,远在三数十丈外,左边山坳拐角处,一个突出小峰,峰顶正有四棵合抱古松,虬枝盘舞,有如华盖,在晨风中阵阵摇曳。

  他踱下小岗,来到石级尽头一座半塌牌坊下停下来,前面杂草掩径,看来再无路可通了。他只好对正那座小峰,踏着丰草走去。

  相去小峰顶还有好一段路,已闻松啸盈耳。

  小峰并不甚大,顶端大约半亩,四棵老松占了金、木、水、火四个方位后,中央所余空隙也就无多了。

  峰顶光秃秃地寸草不生,枯枝败叶,倒是薄薄的铺了一层。他轻轻的将骸骨放落松叶上,吁了一口气,端详了一下地势。

  目到处,峰下是一千丈峭壁。陡立如刀切,望不见底,隐隐得见一河如带,宛似微闻一息湍急的奔腾流水声。远山仍是层峦叠嶂。朝阳迎人,照得头顶的几座峭峰亮闪闪的宛如镀了一层银色。

  白云冉冉在头顶半峰飘过,山风拂处,顶端峰壁上的矮松秃枝在“沙沙”作响。

  松涛韵啸中,柳剑雄将四棵合抱老松的方位相度了一下,就中央戌己土的方位,遵照林少峰所嘱的“丙丁”向,朝南划了一个长方形,登时运剑如风,沿着所划线条挖掘下去。

  顷刻之间,他挖了一个两尺深的土坑,将土运堆一侧,微一忖底,掩埋这具枯骨,卓有余裕。刚待动手将骸骨运放坑内,蓦然一念横过,心想:“三尺黄土,我才挖得两尺……”

  念起,随一脚跨下土坑,又运剑掘土。

  又是半盏热茶工夫,土坑差不离深达三尺,猛的剑尖锵然一声静鸣,有如插在一块石上。

  他毫不为意的运剑挑开上面那层浮土,触目处,霍然又是一块青色石板。他眼珠一转,心知有异,连忙伸手猛将石板揭开,登时有点悚然动容。

  石板下安放着一只已经腐锈了的铁盒,长约八寸,宽不及半尺。

  他有点微诧,不敢贸然运剑去挑划铁盒,如果再次失望,难免令人惴惴不安;果真盒中就是那部奇书,骤然间心中惴然,会有点过分激动。

  强吸了一口冷气,将心情宁静了一下,手儿微颤的举剑划下,那层锈得疮痍满目的铁盖,剑尖到处,业已支离破碎的成了细屑。

  他小心翼翼的挑开铁屑,竟然是一盒溶化之后凝固的松脂,色如琥珀,隐约可见是二三分厚一层,里层宛如包了一件什么东西。

  他运剑轻轻的将松脂削剥掉,一层油布出现,小心的将油布扯开,一张色鲜如新的黄绫,裹定一支长方形的碧光晶莹的小巧玉盒。玉盒乍现,柳剑雄心如小鹿乱撞,随将动作停止,两手捧定玉盒,不敢贸然揭开盒盖。

  他心中转了几转,已有了个数,心知这次盒中必不会再落了空,但他仍没有勇气立刻将盒盖打开。

  良久,他心想道:“反正要看的,我怎么啦!”

  哪来一股勇气,显出来他的决心动作多么刚毅,轻轻一拈,盒盖立开,映人眼帘的,正是那本瞩目武林的奇书,他惊啊了一声,虽是事前有了准备,仍掩不住那阵激动的狂喜。

  一层黄绫裱面的硬羊皮书面上,用朱笔写了一行篆字——“大罗金刚宝录”,笔走龙蛇,端的腕力强劲。

  柳剑雄疾的迎风一晃,不暇顾盼,飞快的探手入怀,早将宝录揣好。

  毕竟他是聪明绝顶,谁知恰在此时,顶端峭壁上簌簌的洒落了不少积雪,他登时惊愕得疾将头猛仰,一切了无异状,白云一如早先的悠悠飘逸,峭壁顶上的苍松矮树,仍自在风中摇曳,划空洒落一阵锐啸。

  看得一阵,唇角起了一个微笑,心想:“朔风动寒松,怎不会将枝干上的积雪摇坠?”

  不以为意的疾将坑中的浮土运堆坑外,再将追云剑客的遗骸捧放其中。

  掩埋好林少峰,在崖壁脚端找了一块青石,陡运丹田真气,力透锋尖,运剑朝石上划去,只见石屑飞溅,一口气刻了一个墓碑。

  少林大侠追云剑客林少峰之墓

  晚荆襄阳柳剑雄敬立丁卯仲冬

  石碑刻成,面南立好,插回宝剑,撩衣向墓前拜了四拜。

  人逢喜事精神爽,奇书到手,林少峰遗骸埋好,连忙起身想朝古墓走去,找到雪龙,好赶路去追二哥。

  意动犹未移步,雪龙已自来到脚边,柳剑雄轻舒臂,抓起雪龙,纵身飞跃。好快,疾似一阵清风劲动,眨眼之间,已飘上岗顶。他未停步,又回眸向古墓作了依恋的一瞥。就一迳的飞身离去。

  穿过柏林,纵过峡谷,撒开大步飞跃。

  柳剑雄江湖阅历太差,这番粗心大意的落下了几处极为明显的痕迹,诸如立碑落石,未削去墓穴中壁端上的字迹。最重要的是忽略了头顶积雪飞坠的原因,致使后来武林中为这本奇书又引出不少事故。

  他疾如旭日飞升,片刻之间,猱升到原来立足的峰顶,将奔势缓得一下,停下身来,顿感口干舌燥。不但渴,而且有点饿,随探手入怀,又去摸出一枚野参,细嚼了一阵,但自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汗倒是流了不少,野参一落了肚,饥火虽压熄,口仍有一丝干涩。

  他放眼四望,群峰层峦,找不到一处流泉。忙着又朝北转了两个峰角,来到一堵面阳的峭壁下。

  触手处,软滑柔腻,绿苔满壁,缘壁弯身过去,隐闻水声潺潺,连忙循声寻去。

  转过一座突崖,朝阳斜照下,峭壁上几股细流交错,顺壁泻流,汇聚在一处两尺深的洼崖处,再满溢下流。

  池水清澈见底,端的可爱,柳剑雄探手捧了一把清泉,纳人口中,其味甘美,清凉的令他神智一清。

  他连着喝了几口,长吁了一口气,扫眼一看,右侧不远处有一块突崖,他信步走了过去,坐下来歇歇片刻,不由自主地探手入怀,掏出玉盒,轻轻的取出那部盖世宝录,翻阅羊皮硬书面,人眼处,中间挟了四张素笺,写满了苍头行草,字迹潦乱,看来是写的人有神虚力竭、病重垂危之象。

  第一二两页所写的是一篇叙事,大体上与雷音寺中觉愚上人所说的相同。第三页写的是追云剑客自出关寻参起,直到藏尸墓穴为止。

  原来林少峰自接受师门至宝——“大罗金刚宝录”后,关山万里的来到吉林,耗去了三个月的时间,找遍了老爷岭与察库兰山等几处盛产野参之地,万年成形参王影踪两杳。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深宵,中天月华似水,他踩探到积雪峰,踏遍了每一片落足之处,缘着陡急无比的峭壁,跃落到断魂崖下的那块草坪上,人还在半壁中腰时,展眼处,草坪中央,正有三色参王元神踏月曼舞。

  远远望去,但见舞步姗姗,妙曼多姿,元神高达两尺,紫红色的最高,深黄色的略矮,淡黄色的高仅尺许。

  (按:元神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不过是老年野参成了气候,药性精气凝固成稀疏的雾状。在每月望日,月满中天之时,月亮对天地万物的吸力特强,老参精气受月亮强力吸引,精气顿时离开人参本体,脱颖而出的有似向月亮飞去。

  但是,人参的本体,对精气也有一种强烈的吸力,因此,精气凝固的元神,受两股强大吸力的牵引,产生了一种不稳定的拉力,兀神随着拉力颤动,远看之下,竟然有如在踏月起舞。

  世俗说成形成精,其实是一种无稽之谈,因为人参本体长得形似人身,故而那股凝结的精气亦形成了人像。

  再者,人参随年代的功候而变色。千年以上的人参,心肉呈黄色,五千年呈红色,到了万年,其肉已变成了紫红色。)

  且说这晚正当中秋,参王元神踏月起舞之时,追云剑客乍见狂喜,忙的飞坠草坪,喜得他心花怒放的一迳朝参王元神奔去。

  焉知天地间的至宝,必有一种至毒的灵物觊觎,那种毒物必长年守护,只待宝物成为气候,吝食之以帮助功力上的进步。而目前的这株成形紫参,正有天地间至寒奇毒的雪龙在守护它将近五百年。

  林少峰想是喜极忘形,没有想到这一层原因上去,一股猛劲的直朝元神飞去。

  相去紫参四丈,陡的雪龙庞然巨躯窜跃而来,猛然一惊,疾的煞势停身,但他去势太猛,冲进了丈余,方将前冲身形停住。

  雪龙的三丈安全距离被突破,它哪还客气,猛张口,一团奇寒刺骨的劲气喷到。

  说时迟,那时快,林少峰身未着地,但劲气已自射到,他似知利害,忙的默运真力,扬掌一记内家重手法,卷起一阵锐风,一掌朝劲气猛推。人更是藉足尖点地之刹那倒射丈余。

  他虽是退得够快,但雪龙挟千年功候的寒气,又是早蓄劲猛吐,岂是这种武林中认为利害的内家重手法所能抗衡?一股砭骨生痛的猛恶劲风,挟万钧之力,直朝着林少峰撞到。

  幸而他身形凌空飞退,卸去了不少寒劲。即便是这样,仍被那团寒气撞得倒飞出去三丈。

  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心知已经中了寒毒,陡然想起来道书所载的雪龙,只有唉声一叹,可是已嫌太晚了。

  一感到中了毒,好在他功力深厚,连忙运聚内劲,将周身经脉封闭。暂时阻住攻心的寒毒。

  他明了一经被雪龙喷中,就只有七日可活了,不想参王才得在望,又已中了毒。一阵莫名的感伤,使得他有点沮丧。心想:“我死不足惜,如果连带师门至宝沦劫,那我真要沦入阿鼻地狱……”

  想得一阵,低声的忖念道:“如果不幸此书落人武林败类或一些心性不正的人手中,他如果习成绝技,将不知武林间又会有一次多大的空前浩劫?”

  这一层悟透,登时冷汗遍体,暗中决定了要尽有生的短促时日,将这部师门的镇山重宝,作一个安全的处置。

  想起来唐山有一位师兄住在报国寺,如果拼尽全力,七日夜的疾奔,或可在死前赶得上将书交付师兄保存。

  想来想去,唯有这一条路勉强行得通,立刻抖起精神,向关内飞奔。

  人算不如天算,事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以他目前的功力,如果途中没什么阻碍,七日夜必可赶到唐山。

  岂知他怀宝关外采参的消息,来到关外四月无人得知,偏偏在他身受重伤,垂危待毙的当儿不胫而走,哄传关东。

  才爬上断魂崖,未到抚松,长白山方面下来四位高手拦截。他虽是一代高手,在这种情景下,怎敢恋战,觑定空隙,脱出重围,尽展全力飞奔。

  来到辽阳,又遭到当时长白派的一位硕果仅存的长老困住,他就是施展浑身解数,也敌不过这位长老,何况他现在还中了奇毒在身。

  万幸他聪慧过人,机智的脱得被困,但那位高手衔尾穷追。

  追急了,慌不择路的落荒奔逃。

  那晚是阴云密合,被那位高手一阵穷追,虽在一个多更次之后才将人甩脱,但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

  事与愿违,他本意是西渡辽河,谁知在天亮时分,阴错阳差的摸到这座荒芜了数百年的古陵之中。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一再的恶斗高手,致使毒伤恶化,身心日见衰颓,进到墓穴之中时,竟然力不从心的靠在墓壁上牛喘。

  他心知已耐不到第七天了!但目的地还远在千里之外,沿途更是困难重重。

  毫无疑问,这条路已是行不通了,顿改初衷,想出第二条路。

  他从容的安排了一番,竟然阖目逝去。

  无数的高手徜徉,在白山黑水之间,在关东寻迹达百年,怪道是追云剑客一息了了,渺无踪影。

  谁会想到他会葬身在这古墓中呢?

  雪龙在峰顶上拼命狂奔,便是嗅到百年前附在林少峰骸骨上的灵气,它自内丹失后,功力大减,早年喷附在林少峰身上的那团寒灵劲气,是它有生以来所喷的第一口,怕不有两百年的功候,他本已灵通,骤闻出失去的那股寒灵气味,怎不要拼命的狂奔?何况吸回灵气可突然增加它百年的功力。

  再说追云剑客,心思细密,他担心师门重宝永远沦没,因此做下手脚。凡番测验发现他遗骸的人的心性,使之在最后才获得奇书。

  如果是一个心性品德不佳的人,他习练了达摩三式坐功之后,他不一定会埋葬他的骸骨。骸骨不移动,下面尺许见方的青石板也就无从发现。

  即使他能开看了玉盒中的素笺,也不一定会将遗骸搬运到陵园左的小峰上安葬,还不是随便弄个坑埋了算数。

  反之,如果是一个品性心术很好的人,他一定像柳剑雄一样的做,虽然他获得奇书之后,绝不会用以为恶,这一点他很是放心。

  总之,非是一个品德端厚而又颇有耐心的人,绝难一丝不苟办到。

  迫云剑客可谓智谋超人,用心良苦。

  柳剑雄看完第三页后,接着翻开第四页,在这页素笺中,迫云剑客描述着如何习练宝录中的几种绝世武学。方法上,跟觉愚上人所说的大致相同。

  最后,他列了几条,训诫获得这部奇书的人,必须严于遵奉的事,大意是:获得“大罗金刚宝录”的人,须列入少林门墙,师事林少峰,遵守师门诫律,方许习此绝艺。

  并要面谒掌门,正式接受少林门训诫,面呈师门重宝——大罗金刚宝录。

  绝技习成之后,必须继承追云剑客未了心志,替少林派在论剑时夺取“剑盟神道伏魔令符”。要补完十万功德,发扬少林武学。

  练武的人,谁不希望能习成一种超尘绝世的奇学,柳剑雄自也不能例外,但他已身怀绝世武学,倒不希罕再学上宝录中的三种武学,但想到不能列入少林门墙,那四招神拳妙式就不能随意施展。

  思来想去,除了师事追云剑客之外,别无他法,何况这位前辈大侠的遗命如此。

  柳剑雄疾的起身就危崖上遥空向南拜了四拜,暗中向林少峰的阴灵默祷了一阵,算是行了拜师大礼。

  下面的事可把他难住,要匆忙的返回关内去把神道伏魔令的信息报知武当派,又要忙着追蹑二哥的芳踪,更担心的是已看到的那枝万年成形参王,怕被别人捷足先登的掘去。

  他很是为难的想了一下,认为参王是一件稀世奇宝,可遇不可求,心念着:“断魂崖近在咫尺。”

  柳剑雄已决定了先作取参王的打算。

  他迎着怒吼的风雪奔了三天,一路上,他担心那条银色大蟒会不会让他取那枝成形参王。但他仍是喜孜孜的,心忖道:“怕什么?二哥给我的那颗黄玉珠子,会制服得了雪龙。”

  他真不知道雪龙业已被他收服,兼且蜕变缩小了形态。

  三天行程,倒也再未发生什么事故,只是风雪比前大了一些,路上积雪已达尺半,车马已自举步惟艰,若非是像他这种身怀绝技的高手,轻功已炼到了踏雪无痕的境域,在这般奇猛的风雪中,哪能行得。

  他有点吃力的爬上积雪峰的半山腰,峰腰上几乎是凡可留足之处,均为积雪封冻,稍一不慎,不但落不了足,险险还要为浮雪滑坠。

  峰顶之上,更是积雪如山,似乎比前堆高了许多,远非半月之前可比了。

  柳剑雄沿着陡滑无比的峭壁,小心翼翼的向草坪上坠落,行来奇险,但他功力非凡,其快真如星丸下泻。

  俄顷间,草坪业已在望,凝目俯瞰,半月前一片翠绿如茵的柔草,镀上了一片白茫茫的银色,虽没有堆得厚厚的,看来已是落雪不少了。

  正当他凝目细察,陡然自峭壁底冲起一声刺耳惨啸,其音冷峭,有如枭鸣,那阵啸音宛如暴雷怒吼,闷响了好一阵。

  斯响彼应,回音激荡在群山之间,久久不绝,柳剑雄但觉耳鼓奇痛,大有禁受不起之概,登时俊脸失色。

  忖察发音之人,功力精湛得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域,可说是柳剑雄出道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高手。不由他打心底上涌起了几缕寒意。

  啸音未歇,蓦的涌出来一朵红云,有若狂风,宛似疾飙,径朝参王处扑去。

  柳剑雄冰雪聪明,他已知是什么回事,身在壁端,相去草坪仍有二十丈之遥,眼看这枝天底下的至宝,瞬眼之间,就要被那红衣怪人得去,登时惊骇交集,空自着急的怒瞪了红衣人一眼。

  人急智生,身形未停,陡的功运左臂,抬臂一震,朝下甩去,但见一条银线,有如脱弦怒矢,划空向那红衣怪人射去。

  想是他心急的紧,左臂才抬,双足倏沉,稳立如山的牢钉峭崖上,抖开嗓子一声冲霄劲啸,啸音清韵,有若玉盘滚珠,其声劲坚可穿云裂石。

  啸声才起,突的峰顶“轰隆”之声大作,有如雷动。

  他这声有若老龙的劲啸,那红衣人似是愕然一停,仰首向上察看,这一瞬间,雪龙已自有如电闪般的射到。

  身未到,陡的张口猛吐,一团奇寒劲气朝那红衣人影喷去。这当儿,头顶怪声又作,红衣怪儿为“轰隆”之声怔愕住,就在这一刹那间,雪龙的奇寒劲气已迎面袭至。

  诸般巧合,他虽是身手超凡,雪龙势猛如虹,红衣人要避,已自不及。

  眼看他就要被雪的劲气喷中,好红衣怪人,端的是一代登峰造极的怪才,身形不动,右手一划,一朵丈许红云倏闪,顿将雪龙袭来的劲气挡了一下,人更是趁势朝壁端斜纵。

  那条丈许红云,原来是那厮披着的一件锦红大氅,被他临时扯下运劲一抖,才将雪龙的那团劲气挡下。

  强如古桧,半月前也不敢硬挡雪龙一击,这当儿的雪龙,吸回了附在林少峰骸骨上的那层灵气,功力已是突增百年,这一全力下击的猛吐,威势又自不同,竟被这厮挡住,足见这人身手不凡。

  就在他刚跃避岩脚,峰顶风雪声中,但见白蒙蒙的雪花四溅,漫空积雪下泻,有如一座小山,挟着万年玄冰,宛如飞瀑怒泻,当头压到。

  一时之间,群峰环鸣,天地混沌,迷蒙一片。

  良久之后,草坪上落雪如山,堆了好几丈高,这还是崩雪突崖挡得一阵,下泻冰雪向外飞坠草坪外的千丈深壑之中。

  这阵积雪怒塌的暴泻怪吼声,持续了将近一盏热茶工夫方停。

  待得雪崩暴泻的怒啸声一停,那阵随着怪响疾卷,迷蒙漫空的雪花散尽,一切又归于寂然。出奇的静,静得只有山风吹动峭壁上的矮松秃枝,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草坪外缘积雪有如一座小山,愈向壁端走去,堆的雪也就愈少。

  参王附近,更是隆起了七八丈高。

  壁脚浮雪中一阵蠕动,震破了这片死寂的坪崖,突的一颗长满了寸许长粗蓬黄发的滚瓜圆脑袋冒了出来,两只铜铃眼骨碌一翻,煽动了一下其大如拳的鼻子,猛的一摇头,有如母狗抖毛,藏在发中的碎雪,登时甩了出来。

  他猛的又将环眼翻动了两下,双臂猛伸,跟着往上抖了一阵,雪雾四溅,一个长条红影,笔直的窜冒一丈。

  他张目四望了一阵,似是得意之极的哼了两声阴惨惨的冷笑,笑声抖颤,两只铜铃环眼飘向参王之处,宛如冷冻了半截,失神的凝视了好一阵。

  他心中想是暴怒的紧,猛的一声碎绢裂帛的惨啸乍起,其疾如风的冲霄上腾。

  这哪是啸,是野兽受伤后的惨嚎,刺入耳鼓,难听至极。

  谁能知道他这声惨啸中隐含什么意味,是为了敌人被毁灭而高兴,抑或是因参王被积雪掩去而哀吊。

  啸声甫落,猛觉脑后一股奇寒劲风袭至,登时心中一惊,不见作势,猛的向上笔直的陡升两丈,那团劲气堪堪擦着脚底滑过。

  他有点心寒,疾的在半空中使了个身法,人已斜向四丈外落去。足探地,猛回头,想看清敌人,也好施展防御反击。

  雪龙滑溜得紧,似是知道来人功力特强,又如故意存心戏弄人,他在吐出劲气偷袭怪人之后,弓腰一窜,电闪似的钻入浮雪之中,待得怪人返身回望,已不见敌人一丝影子!

  怪人诧异的呆看着浮雪,雪龙确是千年灵物,刁猾的紧,他存心使坏,缘着浮雪蠕钻,飞快的在怪人身后五尺一冒,疾的张口一吐,又是一团奇疾如风的寒气朝怪人脑后撞到。

  这一下距离太近,又是在怪人怔愕不防之下,到他惊觉上拔时,已嫌迟了一点,恰好够到部位,那个肥肥胖胖,生得滚圆的屁股,早巳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奇寒彻骨痛得他龇牙冽嘴,哇哇的怪嚷一阵。

  他虽功劲深厚如海,但也不能耐受雪龙这一喷,这还是他身埋在雪中,用不上劲,是以大大的将力道减了几成。

  怪人想是一生桀骜不驯,毕生哪曾这般着过暗算道儿?登时怒得短须如戟,双掌一扬,两股开山掌力,挟着唬唬劲,朝身后浮雪推出。

  “嘭嘭”两声大震,冰雪激散,雪堆上亦已多了两个三尺方圆的大坑。

  雪影蒙蒙中,他又斜向崖下纵去。

  雪龙灵性通神,一口喷出之后,哪会呆等在原地挨揍?弓弓身,滑如泥鳅,早已缩入浮雪,并且以最快的身法游开两丈。

  雪龙瞄好怪人落身之处,疾窜了过去,探首又是一口喷去。

  风声才动,怪人似是早已有备,两掌虚虚向后一击,有如脑后长了眼,一掌朝那团奇寒劲气迎到,另一掌径奔雪龙存身之处。

  别看他这遥空的虚推两掌,掌风不起,却是势如奔雷,端的是内家的上乘掌力。

  雪龙这次失算一着,楣运高照,眼看它难逃一掌厄运。总算它性灵通神,发觉敌人击掌,疾如电掣的将尾一盘,跟着细尾点地,但见一条纤细银丝猛闪,倒射两丈。

  它虽是够快,但那股狂涛似的掌力余锋仍将它轻带了一下,细尾登时有点火辣辣的味儿。

  红衣怪人扭腰一个大翻身,环眼扫处,雪龙正好窜入浮雪,登时环眼冒火,双掌连扬,掌劲挟起两阵罡风,直向雪龙落身处推去。

  雪龙尾端虽受了伤,但他灵性不泯,才一落地,又飞也似的游移开去。

  红衣怪人两掌落空,方自呆瞪着两个大坑怒哼,蓦的身后已有了响动,他是何等功力之人,转身扬掌,两股奇猛掌力已推出。

  雪龙确够诡猾,逗得一个功力盖世的大魔头暴跳如雷。

  红衣怪人击得性起,两掌交错连挥,掌风激扫浮雪,一块宁谧的草坪,登时又成了迷蒙世界。

  风声呼呼,但见漫空残雪飞溅。

  那朵红云在一层迷蒙的白雾中狂舞,红白相映,在罩满草坪的雾幕中,透着一点新鲜。好一阵工夫,红衣怪人方收掌停势,气呼呼的暴睁着双铜玲环眼,静察雪龙影踪。

  怪人宛若深知雪龙来历,寻得一阵,似是非常失望,骨碌着两个亮晶晶的眼珠,转头踱到被雪堆深埋了的参王处,冷冷的一叹,呆视了良久,莫可奈何的抖嗓一声怒啸,双臂连抖,红影如飞疾如鹰隼的朝东端扑升。

  但见一朵红云腾空,刹那间,人影杳然。

  怪人大有来历,是东海赤风岛的火灵官岑化龙,功力已入化境,与武林三奇是活对头。早年曾与灵真道长恶斗了几次,最后一次是三十年前在衡山千元观狠搏了千余招。

  道长以“乾坤掌”中一招绝学,“指天划地”在他左肩上印了一下。他怀恨在心,二十年仍耿耿于怀,急欲谋思报复,是以埋首赤风岛,苦练艺,准备再进中原报那印掌前仇。

  此次因练一种神功,须服千年灵参辅导血脉运转。无意中被他发现了这三株老参。心中大喜,眼看垂手可得,谁知功亏一篑,弄得功败垂成,一声惨啸,引起雪崩,眼看只好期诸来年冰融再说了。

  岂知,天底下的至宝,冥冥中早已数有前定,似是上苍早就预作安排。

  虽说是柳剑雄今天赶巧了将他阻延了一年,事实上,便是柳剑雄今天不来,岑化龙也无法将参王取到手。原因非常简单,这魔头乐得忘了形的一啸,已将峰顶摇摇欲坠的万年玄冰震裂,势非崩泻不可。

  而柳剑雄后来的一声清啸,只不过加速了冰雪倾塌的时间,即便是没有柳剑雄的这一声长啸,雪崩也只能稍延刹那而已。

  天意,火灵官不该得此至宝,望冰兴叹!他还没有钻冰取参的那份能耐,是以只好离开草坪。

  岑化龙不但功力盖世,兼而生性残狠,今天可说天幸,柳剑雄未与他对面,否则,依他的狠毒性格,柳剑雄恐怕要难逃毒手。

  今天若不是雪崩,柳剑雄就是将“百步神拳”抖出来,十招不到,准难逃得出火灵官的魔掌。

  雪龙戏弄火灵官的这阵工夫,就是失去了柳剑雄的影子。

  强敌已走,仍自不见他现身,究竟他去了哪里?

  原来在玄冰崩塌的一刹那,“轰隆”怪声使他悚然狂惊,他是饱学之士,阅历虽差,但脑中装的东西还真不少,稍一琢磨,已知是什么回事。不暇遑顾下面参王,猛抬头,百丈峰顶处,但见万斛玄冰,有如怒潮卷空,灰茫茫的兜头劲压而下。

  声势险恶,瞬息泻至,他一生哪见过这种惊骇人的事,登时吓得打了个冷噤。

  他自份必死,但人在临死前求生欲念特别强,使他不得不想作死里逃生的冀求,俊目一扫,疾的向三丈外右侧方一处凹岩下跃去。

  刚好,一块突岩将那个凹穴盖住,但凹岩小的可怜,仅能容得下一人蜷伏藏身。他飞快的搭住突岩,缩身伏在凹穴之中。

  差强的就是他刚将身藏好,万顷玄冰已自突岩上罩下,暴响隆隆。

  他心情战颤,侧脸一瞥,但见灰蒙蒙的一片,似是飞瀑疾挂,又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顷刻之间,容身处灰雾弥漫,陡然峭壁又起了一阵“隆隆”的传音,有如一块奇大无朋的坚冰滚撞下来。

  越来越近,蓦然“咚”的一声,想是那块万顷玄冰激撞在他存身的突岩之上,地动山摇震得他顿时昏晕欲绝,只觉的天旋地转,一片浑噩。

  就在这当儿,那块玄冰被震碎,冰屑崩错,“嘶”的一声,一粒如豆冰屑,自岩壁上反激窜射,正巧撞向蜷伏的柳剑雄,击在昏睡穴上,他登时神智迷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其实,他已昏迷三个时辰。

  目前他功力虽是不弱,但仍未到自动封穴的境地,那撞向背上的冰屑,太已强劲。竟然撞得不轻,到他醒来的时候,背上隐隐作痛,可见适才背上不止挨了一下,正不知挨了多少下重的!

  总算幸运,他面朝岩壁蜷伏,俊脸未损分毫,否则,那真是太不幸了。

  他醒来的时候,雪龙正在他脸上擦摩,显得分外的亲切。他将一双俊目转动了两下,侧眼向外一看,一块平坦的草地,有如小山的堆满了冰雪,真是景物全非了,登时有点发愣。

  心念一转,想道:“那家伙叫得虽然难听,不该无缘无故的葬身雪堆。”他担心火灵官未逃得性命。

  雪龙乍见主人醒来,乖觉的向他左臂缠了上去,柳剑雄俊脸上泛上来一个得意的甜笑,轻将腰腿舒动了一下,探臂一把抓住突岩外缘,侧身一个横跃,足点处,岸然的又伫立原来的壁缘上。

  稍一俯视,闪动身形,又飘身下扑。

  他可是心性仁厚,替火灵官担上了一千个心,要非是他被冰屑击昏,与火灵官一照面,此刻哪还有命在?

  待他落到坪底冰雪堆上,不由冒上来一股凉意,暗自替火灵官嗟叹了一声,更深悔自己未能早一时半刻赶到,落得功败垂成,更责怨自己为什么要叫上那么一声,以致引得积雪崩塌。

  他惦念着雪崩之后,正不知有多少生灵丧生应劫。

  他这种悲天悯人的心性,自怨自艾的悔责了一阵,哪还有心去想到参王,只是怔忡忡的有点难过。

  他正准备稍作凭吊离去,谁知雪龙猛然一弹,弓腰向雪堆跃落。才落地,连着几个窜跃,向十丈外扑去。

  有了上次在古墓中的经验,他知道这小东西必有古怪,连忙闪身随后蹑踪跃去。

  大概是来到参王顶上,雪龙顿失踪迹,他知道他一定是窜到雪缝中去了。却不知如何窜失的,皆因雪龙一身银白似雪,本就难分辨出哪是雪龙,其次是因为他起身落后了五六丈,未留上心。

  他俯腰信步察看,转了好一阵,蓦的一步登空,顿时吓了一大跳,疾的双臂猛抖,强提了一口真气,凭空骤拔了一丈。

  “哗啦”一阵浮雪碎冰下泻,奇迹出现,黑洞洞的一个三尺方圆窟窿摆在脚下。他临空瞟了一看,疾的将身形横挪了点,斜斜的落在雪洞的南端五尺。

  他疾忙旋身一飘,怕再踏陷,强提一口真气,轻飘飘的足点洞缘,俯身一看,“噫”的惊呼了一声。

  原来洞里面有点黝黑,空洞洞的宛如是两块奇大无比的冰块斜搭成了一个天然的冰室。洞底到处铺满了散碎冰屑,还看得见斑剥的块块翠绿。

  对了,下面是草坪。

  他忖度了一下,凭他现下的功力,洞顶距地仅四丈,上下均无问题。困难在洞口太小,这一看准后,轻身飘退,将洞口斜搭着的两块四尺形的冰块横移了下,冰屑连声瀑泻中,洞口登时径扩六尺。

  飘身纵了下去,落地一看,霍然是两块大冰斜搭的冰窖。怕不有八九丈长,宽度也将近四五丈。最巧的是靠尽头居然横卧着那块他第一次坐关的青色大石。

  天光白头顶那个六尺天窗透射下来,照得洞中不算太暗,一切景物看的还甚明晰。

  他在打量洞中景象时,雪龙已自在他脚背上蠕动。他好像感受惯了,知道雪龙在欢迎他。连忙伸手去捞他,一把捞了个空,雪龙弓身一弹,向丈外射落,这就引得他展眼随之凝视。

  柳剑雄两眼骤然闪射异彩,心弦嗡然的响了一下,霍然雪龙落身之处,正是那枝万年的成形参王。

  奇宝乍现,顿时眼舒眉展,喜得他欢声惊呼,连蹦带跳的跑了过去。

  猛的停煞住脚步,似是记起了林少峰的遗言,乍然想到雪龙的利害,俊目左右逡巡了一阵,大蟒不见踪影,但他似不敢大意,伸手掏出“雄精珠”来,手执神珠,试探着向参王小心翼翼的走去。

  一切平静得有如止水,大蟒踪影俱杳,来到参王傍侧,犹豫得一阵,不见有何动静,登时心念道:“大概早已远离了!”

  念落,伸手一探青虹宝剑,相度了一下参王地势,便待取参,陡然一念升起,是他记得了追云剑客在遗书中告诫的话来:“寻获参王,在出土的瞬间,趁灵气不断,服之奇效更宏,但在服食参王时,须按禅功口诀调气行动,必会两得益彰。”

  他怎会慢得了,连忙探手入怀,掏出盛藏奇书的玉盒,取出宝录,翻开第一篇,就头顶泄漏的天光,将“大罗金刚禅功”的诀要,及习练的方法看了几遍,记得非常纯熟,方才将书揣人怀内。

  疾的走到参王之处,横卧青虹宝剑,按照他学得的取参方法,连剑人地一划,振臂气腾腾,灵气外冒。

  他哪还敢怠慢,右手反臂插回宝剑,左手顺势将参王朝嘴边送去,还未一口咬下,仅是那阵紫气才入鼻管,已自异香冲脑,登时神情奇爽,口内生津。

  这毕竟是圣晶奇药,端的不同凡响。

  哪能再容得他去思索,早已馋涎欲滴,倏的张口猛咬,但觉一阵脆香,才一人口,已随津化去。

  口口相连,眨眼之间,连那十六片参叶也吃得渣滓不剩。

  吃时想是神情紧张,不甚觉得,谁知在食完之后的一阵回味,顿觉奇香四溢,腹内雷鸣不已。一股暖流,倏的向四肢伸去,顿觉到血脉在加速运转,另一股激流更是向黄庭射去。

  参王确是人间至宝,功夺天地造化,灵验异常,才得服下的俄顷,柳剑雄泥丸宫已自热气冲腾,感觉天地在动,他怎还慢的了,猛的腾身飞纵,轻飘飘的跃落那块大青石上。

  就地跌坐,五心朝天,按着书中坐功图诀,六合归一,调气运劲,相助药力行开。

  他本是盖代奇才,半年之间,屡逢不世奇缘。习神拳、获灵珠、服内丹、得奇书。此番更是食得天地间最为珍贵的成形参王,真是福泽似海。

  但是,最为使他兴奋的是,莫过于得列身少林门墙。

  食参运功,诸般机缘凑巧,又是一次面壁参禅。

  这一次参禅,算来应该是九九之数的大周天关期,在冰窖之中,确够隐秘,再也不愁担心有人惊扰关期。

  可是,天地间的事,往往不尽如人意,谁知就在他坐关的第二天下午,东端陡坡上,厉啸频传,此起彼应。

  毋庸疑议,强敌压境。啸声甫落,但见人影幢幢,雪堆之上,已自一列排开的站了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