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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2、被放鸽子的新娘 下

    2,被放鸽子的新娘下

    贺敏敏被她妈妈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当然是要结婚的,她和郑翔都说好了,六月领证,十月摆酒,然后去海南岛度蜜月。

    贺敏敏的妈妈早就拍电报到苏州乡下去通知亲亲眷眷们了。十月份气候正好,让他们带着各自的小孩子到上海来,吃吃喜酒,开开眼界,逛逛南京路,玩玩大世界。

    贺敏敏喜气洋洋,一路和人打招呼往汽车站走去。

    走过修鞋摊,路过裁缝铺,正当她穿过马路,经过街口的小吃店,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停了下了脚步。

    少了什么呢?

    少了一句“贺小姐,你早。”和那张颇为英俊的笑脸。

    往日里只要她路过这爿小吃店,店员阿江总是斜倚在门口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

    一天不听到,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贺敏敏踮起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店内热闹非凡,笼屉上烟雾弥漫,却不见阿江师傅的身影。

    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是小吃店最忙碌的时候,这家伙能跑到哪里去?

    贺敏敏皱了皱鼻子,疑惑地走开。

    在她看不到的饭店后厨,厨师江天佑正靠在后门油腻腻的门框上,手里拿着一封海外寄来信件,浓密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下了公交车,贺敏敏快步往民政局走去。

    她和郑翔说好了,九点钟在民政局门口碰头,他们要做今天第一对拿结婚证的夫妻。

    夫妻……

    一想到这两个字,贺敏敏的脸颊不由得飞上两抹红霞。

    六月里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了,贺敏敏走到一棵大树底下,擡起胳膊看了看时间。

    手腕上的这块靓丽小巧的金表是郑翔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平时上下班挤公交车怕被刮花,不敢带出来。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贺敏敏希望这块表可以见证他俩的爱情。

    距离九点钟还有五分钟,她来早了。

    “新娘子真好看,买瓶汽水伐?冰镇的。”

    坐在树下的老太婆拍了拍一旁的木箱,木箱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用来保温。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娘子?”

    “哎呦,来这的人不是结婚,就是离婚的。小姑娘你浑身喜气洋洋,当然是新娘子了。新娘子那么好看,新官人一定也登样,我祝你们小夫妻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这老太常年在民政局门口摆摊卖冷饮,最会看眉眼高低,三两句话哄得贺敏敏眉开眼笑,一口气买了两瓶汽水。她想着一会儿郑翔到了肯定也会口渴,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喝。

    橘红色的液体反射出初夏的阳光,升腾的泡沫从细细的吸管冲入口腔,清新的橘子味就是此刻贺敏敏的心情——舒畅!

    一想到可以搬出逼仄的壁橱,一想到可以不再看嫂子那张刻薄的脸,一想到能在小姊妹面前扬眉吐气,贺敏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等待没有白费。

    曾经很多人劝她,实在找不到那么好的男人,退而求其次就算了。

    真是可笑,凭什么要退而求其次?

    她贺敏敏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上都严格要求自己,连续当了三年的先进工作者,凭什么找男人的时候就要找次货?

    幸好她没有听那些人的胡言乱语,这才等到郑翔,她的白马王子。

    贺敏敏眯起眼睛,望着街口,远远地似乎看到了郑翔正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她走来。贺敏敏的心也跟着一起激动了起来。

    她和郑翔是在百货公司认识的。

    半年前,郑翔来她的柜台买了一支钢笔,本来这也没什么。贺敏敏每天接待那么多客人,怎么可能各个放在心上。郑翔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但也算不上特别突出。

    可自从那天之后,郑翔隔三差五就来钢笔柜台买墨水,数量之多别说写字了,喝都来不及。而且郑翔只挑贺敏敏当班的日子来,这样明目张胆的“司马昭之心”,弄得整个楼层的人都知道了。

    到后来只要他一出现,营业员们都会发出会心一笑,还促狭地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墨水精”。

    大概买了足够三辈子用的墨水,郑翔总算递上了第一封情书,冲着贺敏敏腼腆地笑了笑。

    在一片起哄声中,贺敏敏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收下。

    等啊等啊,总算等到了午休。

    来到茶水间,贺敏敏打开牛皮纸信封只觉得眼前一亮——不是因为对方端正的字迹,也不是因为他抄写了普希金的诗句,而是信纸上方的擡头——“上海科学技术院”这几个鲜红的大字。

    “呀,科技院,不愧是‘墨水精’,果然是‘喝墨水’的。”

    一旁的同事伸过脑袋偷看,贺敏敏连忙把信折了起来,双手交叠捧在胸口,轻轻咬住嘴唇,两眼放光。

    别的不说,就冲他这个工作单位,自己也要和他谈谈看!

    都说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讲的就是贺敏敏和郑翔两个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简直就是一日千里。贺敏敏做一休一,她上班的时候郑翔会偷偷从单位溜出来,给她送下午点心。到了休息天晚上两人更是吃饭、看电影,逛外滩情人墙节目不断,几乎日日都要见面,如胶似漆。

    贺敏敏原本以为郑翔如此殷勤,一定是个情场高手,谁知道对方却说自己第一次谈恋爱,贺敏敏是他的初恋。

    这话贺敏敏一开始并不相信,但是当他们谈到第一个月,郑翔终于忍不住牵起她手的时候。感受到对方的手正忍不住微微颤动,二月份的日子里掌心居然出汗,贺敏敏才信了他的话,内心又是一阵狂喜。

    感情历史清白,工作单位又好,最关键的是根据郑翔的说法,自己是独养儿子,父母早就为他在曹家渡买下一套两室一厅的婚房,现在已经装修完毕,就等着女主人的来临。

    用贺家姆妈的话来说,这样的女婿简直就是根据贺敏敏的要求量身定制的。一定是敏敏她爹爹在下面保佑的功劳。等明年她爹爹忌日的时候,一定要多烧几个好小菜,多烧几袋锡箔纸下去,犒赏犒赏老头子。

    对面的男人走了过来,贺敏敏刚要迎上去,猛地发现发现自己认错人了。男人冲她笑了笑,立即有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姑娘警惕地看了眼贺敏敏,贺敏敏尴尬地退回原处,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欢欢喜喜地走进民政局大厅。

    看看手表,已经九点钟了,民政局开门了。

    失去了第一名的位置,贺敏敏不免有些沮丧。

    贺敏敏心想一定是早高峰堵车的缘故,从曹家渡过来一路上是有点堵的,郑翔一定也很着急。

    贺敏敏喝完一瓶汽水,把玻璃瓶还给老太婆,拿着剩下的一瓶继续等待。

    一对,两对,三对……她不断看着一对对的年轻情侣手挽着手,越过自己,走进民政局的大门。

    终于,当手表上的指针来到十点钟,汽水里的汽也跑得差不多了,变成了一瓶糖水。

    郑翔为什么还不来?难道他出事了?

    贺敏敏焦急地看着马路对面。一时间,各种不祥的念头涌入大脑:生病?车祸?还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姑娘,你要不要去打个电话问问看啊?”

    卖汽水的老太婆全程看着贺敏敏的脸色从期待,到迷茫,到慌乱,她擡起手指着对面的公共电话亭提醒道。

    贺敏敏如梦初醒,放下汽水瓶走到电话亭前。

    拿起话筒,正要拨号,下一刻却讪讪地把话筒放在桌子上。

    “怎么了?”

    看电话亭的老头看着贺敏敏面色惨白,还以为她病了。

    “我,我不知道……”

    贺敏敏小声说,“我不知道他的电话。”

    贺敏敏家没有电话机,他们这片居民想要打电话联系谁,都要去弄堂口那间铁皮屋打公用电话。

    看电话的蒋阿姨是个大嘴巴,你在这里讲,她在那边听。谁家的亲戚要从外地来上海,谁家小姑娘的男朋友礼拜天要上门了,蒋阿姨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用等到第二天就街知巷闻。

    如果是外面的人打进来,那更加离谱。蒋阿姨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等等哦”,接着拿着一个大喇叭,一边走一边喊:“三号楼小皮匠的儿子,你女朋友打电话来了,快点来接电话!”

    要知道小皮匠的儿子一直骗他女朋友,说自己的老爸是卢湾区工商局里的小头头,手下至少管了一百多号人。结果倒好,当场被揭穿,只能分手。

    贺敏敏根本不敢给人留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就是怕被蒋阿姨和她身后的阿姨妈妈们嚼舌根。更何况他们两个基本每天都见面,完全没有打电话的必要,所以贺敏敏也没问过郑翔的电话,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单位的。

    老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把话筒放好。

    贺敏敏拧着眉头走回树下继续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中午,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

    “小姑娘,你要不去你男朋友家里问问?或者去单位里问问?”

    卖汽水老太看贺敏敏急得六神无主,再次出言指点。

    “对,对……单位,我去他单位问问。”

    在没有施行双休日的年代,星期六单位正常上班。

    贺敏敏心想郑翔的同事们一定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她甚至侥幸地想着:说不定郑翔临时被领导叫回去加班了,有什么重大的特殊任务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郑翔?”

    科学院门口,大门的老太爷一手握着蒲扇,一手端着茶壶,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姑娘。

    “我们单位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