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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21、婚姻到底是什么? 下

    21,婚姻到底是什么?下

    贺敏敏一度以为“完美人生”说的就是李婉仪这样的。

    优越的家境,有文化的父母,毕业后进入小学工作,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象牙塔。丈夫是父亲千挑万选来的,老实上进脾气又好,贺家姆妈都说这样的人生羡慕不来。除了暂时没有小孩,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

    原来温软华美的天鹅绒毯背后,早就是一片千疮百孔的蛀洞。不过人人都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信条,只让人看到正面的光华绚烂,背地里的苦楚和不堪,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李婉仪的婚姻如此,自家哥嫂的又何尝不是?只是他们的蛀洞他们自己没看到,被她无意中窥视到罢了。

    贺敏敏心想还是不知道的好,稀里糊涂也能把日子过下去。反倒是看到内里一泡烂污的人最为痛苦,比如现在的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贺敏敏真的一天都不想在家里住下去。

    她每每看到侄子杰杰放了学在门前屋后跑来跑去的可爱模样,就忍不住联想到那个不曾来到世上看一眼就消失的外甥。他会长成什么模样?郑小芳长得好看,那个孩子应该也很漂亮。都说“外甥似舅”,说不定长得也像郑翔那么斯文呢?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养大,活到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初中生了。

    贺敏敏感觉自己要疯掉了,明明是贺健惹下的孽债,她大哥浑然不觉,倒是自己每天夜里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忍不住自动放起电影,一出出都是悲剧。

    贺敏敏每天强打精神上班,回家吃完饭就缩到壁橱里,不想多看她哥半眼。加上江天佑“黄鹤一去不复返”,她提心吊胆,日夜牵挂。就这样日熬夜熬,没几天的功夫,人瘦了一大圈。

    百货公司里的同事问起缘由,她推说为了穿婚纱好看在减肥,然而这借口瞒得过同事,却瞒不过家里人。

    昨天下班到家的时候,嫂子特意在弄堂口拦住她,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江天佑在香港出事了,她瞒着大家不让他们知道。

    贺敏敏看着魏华的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虽然不喜欢魏华,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贺家之所以能够支撑下去,完全就是嫂子的功劳。

    除了她,哪个上海姑娘愿意嫁到他们家来。没有独立的婚房不说,上有婆婆,下有小姑,一来就要伺候两个人。婚前还好,婚后贺健性格愈发暴躁。要是换做别人,夫妻两人恐怕早就分道扬镳了。

    魏华今年还不到四十岁,鬓角已经爬上了白发,走路的时候脊椎微微佝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老太。

    回想魏华刚嫁到涵养邨,被人叫“新娘子”的时候,也是个健康、热情、爽利的姑娘,邻居都夸她像是《女篮五号》里的林小洁,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像个红苹果。

    这么多年来,她被生活压弯了脊梁,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罪魁祸首就是贺健……不,不只是贺健,包括自己在内,所有姓贺的人都对不起她!

    “婉仪,我过去一直羡慕你,可我现在迷茫了。即便有了家世、学历、房子,似乎也不能保证婚姻一定幸福。”

    贺敏敏再一次向李婉仪确认,“你真的不要我帮忙么?”

    贺敏敏相信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让耿恩华乖乖向李婉仪道歉。到时候再让他写下一份保证书,让他发誓以后不再对婉仪动手。

    李婉仪微微摇头,下巴尖得触目惊心。

    “你不要管我,我知道该怎么办。”

    “你要是知道,还能被他打成这样?”

    “只要我怀孕了,他就不会对我动手了。我一会儿去国妇婴做个体检,你有事就去忙吧。”

    “李婉仪!你怎么这样!”

    贺敏敏气得直跺脚。

    原来温良恭顺的女孩让人生气起来,比固执的男人还要让人难受一百倍。她就像是一团水汽,一团棉花,用最卑微的姿态和最柔软的语气说出让人火冒三丈的话。

    “不然怎么办呢?难道要离婚么?”

    “为什么不?他对你不好,你应该离开他。”

    李婉仪苦笑着反问,“太天真了,你觉得我爸妈会同意我离婚么?”

    贺敏敏一时语塞。

    李家伯伯和伯母是她见过最古板的人。

    什么离婚,什么分居,想都不要想。

    “敏敏,我没有见过你现在的先生。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和我不一样,是见过大世面的。你会过得比我好。”

    李婉仪拉过贺敏敏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等你结婚后你就晓得了,什么外在条件都是假的。丈夫真心真意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贺敏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想要是李婉仪知道自己就是奔着“外在条件”才会和江天佑结婚的话,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她决定暂时向好姊妹保留这个秘密,一直到她和江天佑分手那天。

    贺敏敏不晓得,李婉仪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止对她保密,她的父母,她的丈夫都不知道。

    从医院出来后,李婉仪来到了福州路的某家书店。

    “小姑娘,来看书啊?这个礼拜有很多新书,进来看看呀。”

    书店老板热情地招呼,李婉仪径直走了进去,来到“近代小说”的书柜前。

    “小姑娘喜欢看言情小说啊?我跟你讲,整条福州路这么多书店,言情小说就数我们家最多最全。香港台湾那边一发行,我们这里马上就跟上。什么琼瑶、岑凯伦、梁凤仪、亦舒,统统都在这里。”

    老板指着一排彻骨新的“琼瑶新作”笑道,“这些都是这礼拜新到的,要不要挑几本?”

    “新书卖得好么?”

    李婉仪羞涩地问。

    “哎呦,你们这种年纪的女学生最喜欢看这种书了,没来就有人预定了。一来就被抢光。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进货了。你要是喜欢就快点下手,晚了就没有了。”

    李婉仪身材瘦小,又穿了白衬衫,蓝裙子,老板以为她还是学生。

    两人说话间,几个女中学生结伴走进书店,迫不及待地问老板要拿订好的新书。老板连忙上去招呼。李婉仪看到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打新书,正是“琼瑶新作”。那些女孩子们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书给瓜分了。

    “真好看,我超级喜欢这些琼瑶的新小说。里面的男主人公一个比一个深情。”

    “我喜欢里面引用的古典诗词。实在太美了。”

    “这次要千万注意,不要被老师收走。上回的新书我带到学校里,自己都没怎么看就被班主任老太给拿走了。说我在学校宣传‘资本主义的毒草’。哼!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想法。结果下课的时候我路过办公室,她自己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看样子是不准备还给我了,哼!”

    听着女孩子们的叽叽喳喳,笑容悄悄爬上李婉仪的嘴角,她低下头轻轻地咬住嘴唇,掩饰兴奋。

    但凡是个作家,听到别人这么夸赞自己的作品,都难掩心中的激动和自豪。只是李婉仪不能把这份骄傲宣之于口——因为架子上的那些新书并不是台湾女作家琼瑶的作品,而是大陆作者“琼瑶新作”的书,而她就是“琼瑶新作”本人。

    她是一个枪手,专门给地下出版社供稿,打着知名作家的名号创作自己的作品。

    八十年代末,一度被禁止的外国文艺作品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往大陆方向倾泻而来。除了世界名著和当代欧美小说,还有港台地区的文艺作品。

    三毛的散文,席慕蓉的诗作在女青年之间刮起了旋风,不过更大的浪潮来自于琼瑶、岑凯伦等一批言情小说的作者。

    继民国时期的“鸳鸯蝴蝶派”小说之后,这似乎是大陆的年轻人第一次接触到不讲生产,不讲革命,只讲谈情说爱的作品。缠绵的文字,浪漫的场景让女孩子们欲罢不能。

    然而因为版权的问题,再加上信息不对称,那边的作品过不来,这边的读者干着急,一批“枪手”作家们便顺应时代孕育而生。

    言情小说这边有“琼瑶新作”“梁风仪”,武侠小说那边也诞生了一批诸如“金庸新著”“经典古龙”“温瑞安全集”等男性抢手,在盗版书市场分庭抗礼。

    比起小学老师这份工作,李婉仪更喜欢写小说。哪怕被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是每个月按时交稿。就连编辑也夸,说她是这一批作者里写得最好,也最守时的。

    “老板,琼瑶新书来了么?”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书店门口。

    “郑先生啊,来的正是时候,晚一步就没有了。”

    老板说着,转身拿起柜子上最后的两本新书。路过李婉仪的时候,无不遗憾地对她说,“你看,我说要买就要趁早吧,现在都卖光了。”

    李婉仪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男人会买言情小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郑翔付了钱,接过书正要走,就对上了李婉仪的目光。

    两人都很窘迫,郑翔用手扶了扶新配的眼睛,李婉仪尴尬地笑了笑,右手不自觉地拧住裙角。

    “不是我看的,这是给我姐姐买的,她特别喜欢看言情小说……”

    郑翔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解释这些,红着脸匆匆走了出去。

    因为这个“奇遇”,李婉仪郁闷了许久的心情稍稍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