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孽海情天李歆怕羞的木头孙春平危宫惊梦狂上加狂大亨的戏言楼采凝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47、忍无可忍 上

    47,忍无可忍上

    夜幕降临,外滩边人头攒动。无数游人插蜡烛似得沿着岸边排成长串,凭风而立。只不过他们是“龙凤蜡烛”,都是一男一女。

    在这个逼仄的城市中,年轻人想要找一个风景秀丽,视野开阔,又能谈情说爱,关键是不怎么花钱的地方绝非易事。

    黄浦江边的防汛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到夜晚降临就有双双对对的情侣聚集在此“劈情操”,这座防汛墙也成为了鼎鼎有名“情人墙”。

    比之北人,沪人多温婉柔顺,却把情意绵绵的谈恋爱,轧朋友说成“劈情操”。一个“劈”字弹眼落睛,让人想到动物凶猛,又联想到“刀劈华山”“火烧雷劈”之类气势汹汹的词汇来,和温柔的情话,缱绻的眼神,曼妙的爱意毫不相干,让江天佑觉得很滑稽。

    贺敏敏把两条胳膊支在栏杆上,望着对面造了一半的东方明珠电视塔。除此之外整个浦东无甚看点,只有零星的几栋不算高的砖楼散布在大片大片的农田中,稀稀拉拉的灯火和江对面金碧辉煌的万国建筑群比起来,不能说是天上地下,只能说是别有野趣。难怪沪人流行一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用贺家姆妈的话来说,浦东吹得风都和浦西不一样。风大得邪啦,直把小娘鱼吹成老菜皮。

    江鸥高高盘旋在男男女女的脑袋上,带着土腥气和淡淡的海水味道的江风吹开贺敏敏的一肚皮脾气。

    她看了旁边的江天佑一眼,他正擡头望着电视塔。

    不得不说江天佑放在人群里着实打眼,虽然只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白色衬衫,黑色的哔叽裤。但那挺直的脊梁,高挑的身材,立体的侧脸往人堆里一放,真如鹤立鸡群一般。

    贺敏敏不禁想,如果那位江家大小姐没有抛下他。如果江天佑从小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念了许多书,学了很多文化,加上这样渊渟岳峙、风度翩翩的仪态,不就是自己少女时代梦中的白马王子么?

    似乎感受到贺敏敏的视线,江天佑转过头。

    “怎么了?”

    贺敏敏摇了摇头,皱了皱鼻子。

    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话,又凭什么看得上自己,又怎么会和她玩这个瞒天过海的游戏呢?

    江天佑必定是庸俗的、粗鄙的,才会胆大包天地接受她的无理要求。

    你可曾见过庙堂上高高在上的神祇走下圣坛,与凡人来一段充斥着柴米油盐和各种金钱算计的婚姻?

    倒是她自己,无端端地对江天佑产生了并不实际的要求和幻想,根本就是自寻烦恼。

    贺敏敏用手指捋了捋被吹散的发丝,还未开口,江天佑抢先一步,先说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不……”

    “你不要说,让我说。”

    江天佑垂下眼睑,很有男人味的下巴崩得紧紧得,中间微微凹陷进去一道小沟。

    贺敏敏突然想起外国人似乎把这种叫做“屁股下巴”。男明星里费翔和阿兰德龙都长了这么一个性感的下巴,是美男子的标志。结婚那天很多小姊妹和女同事对她说,让她以后把江天佑看好一点,这种男人搞不好就要去外头“花擦擦”。

    贺敏敏心想“花擦擦”不“花擦擦”她不晓得,只是看着他这张脸孔,天大的火气似乎都可以慢慢平静下来。

    “敏敏,不要散伙好不好……”

    江天佑擡起头,眼睛水汪汪的,贺敏敏看到自己的影子立在东方明珠前头,在他的眼底荡漾。

    “敏敏,我没有文化,说话不过脑子,请你原谅我。我只是太想帮你了……后来我回去想了一下,那样实在有点不尊重人。”

    那晚回到鸿庆里,江天佑辗转反侧到大半夜,突然翻身起来,狠狠地敲了敲脑袋。

    他错了,错得离谱,他把贺敏敏当做了过去交往的那些女朋友。

    贺敏敏不是慧珍、来娣、巧红,更不是李莉。如果是莉莉的话,那天一定直接给那“老色胚”两个大头耳光,然后再狠狠敲他一笔竹杠,好教老头终生难忘,一辈子都不敢再对女人起色心。

    他忘记贺敏敏是不一样的,她是他从未接触过,也不敢触碰的女孩类型。她表面精于算计,却在某些地方有着懵懂的天真。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做到。”

    江天佑举起右手发誓,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党。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江天佑拍拍胸脯。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要让他做什么,却又实在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贺敏敏眼珠子咕溜溜地转了两圈,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又转出一节口红,“你来按个手印。”

    江天佑不疑有他,在底端按上手印,签上自己的名字。

    “空白合同说签就签,你不怕我害你?”

    江天佑笑着摇摇头,“大不了这副身价都赔给你。”

    他那么大方,倒让贺敏敏生出几分佩服了。

    “那你算是原谅我了么?”

    看着他直愣愣的样子,贺敏敏忍不住发出嗤笑,“十三点。”

    上海的女人最喜欢骂人十三点,拎不清是十三点,痴头怪脑是十三点。不过当用在男女之间,则带着些骄傲,带着些怜爱,属于打情骂俏的情趣。

    江天佑听到这三个字,马上明白警报解除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突然间,尖叫声响起,站在贺敏敏身旁的女孩猝不及防脚下失重,猛地朝她肩膀撞了过来,眼看贺敏敏要落下台阶,江天佑大手一拦,将她拥入怀中。

    贺敏敏挺巧的鼻尖撞在衬衫的塑料扣子上,清新的洗衣服香气夹杂着淡淡男性的体味扑面而来。

    原来不远处有个姑娘发现有人在摸自己臀部,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男朋友也就没有吭声。后来发现男朋友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哪里来的“三只手”摸她,于是直接回头给了那个色鬼一个耳光。

    她这一转一打不要紧,引发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情人墙边人头攒动,几乎是人贴着人。一群人跟着她东摇西摆起来,墙边顿时乱成一锅粥。姑娘大喊抓流氓,护花使者跳下墙头追打色狼,联防队的人吹着哨子前来维持秩序,打草搂兔子惊得几对噶姘头的野鸳鸯落荒而逃。

    贺敏敏感觉自己像是狂暴海洋上的一叶扁舟,随着人海左右摇摆。她心惊胆颤,进退失据。

    江天佑仗着身高臂长,一手牢牢地把贺敏敏锁在怀里,一手扒开人墙,冲出重围。

    她擡起双眸,看到他“屁股下巴”上短短的青色胡渣,感受着他紧搂着自己的健壮臂膀,竟一度忘记呼吸。

    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叫骂声,联防队的口哨声全部消失了,贺敏敏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疯狂作响,与另外一个心跳声此起彼伏,好像在奏一曲交响乐。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南京路。

    车声、人声一下子涌入耳畔,震得她脚下一软。

    低头一瞧,江天佑依旧搂着她的肩膀。

    贺敏敏想起小时候每到国庆节,阿爸带全家人到南京路上看灯。人潮汹涌,大家挤挤挨挨地走着。

    姆妈牵着调皮的哥哥,小小的她紧紧地抓住阿爸的衣角。有一会看灯入迷,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牵着陌生人的胳膊走了一路,爷娘阿哥都不见了,她吓得哇哇大哭,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和刚才的情况差不多,阿爸突然从天而降,也是这样紧紧地搂住她,宛如捧着丢失的珍宝。

    贺敏敏想了想,往他身边又靠了靠,一手抓住他衬衫的前襟。

    江天佑身体一僵,差点自己踩到自己的脚。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不要翘太高。

    他心想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有一块无形的奶酪在他们中间缓缓融化。

    他眼前一亮,终于明白“劈情操”的“劈”其实也可以是一把餐刀切开奶油,丝滑暧昧却也活色生香。

    借用一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连体婴似得走了好一段,江天佑隐约闻到国际饭店西点部的奶油香味。

    “晚饭去黄河路吃好伐?”

    “不要。”

    江天佑失望地皱了皱眉头。

    “外头吃不要钱啊?”

    贺敏敏擡起头,冲他眨了眨眼睛,“我妈昨天来,往冰箱里放了很多菜。”

    贺家没有地方放冰箱,每天都是现买现吃。到了数九寒天不得不囤年货的时候,就用篮子把猪肉鱼肉用篮子吊起来放到室外,算是天然冰箱。

    女儿结婚后,贺家姆妈把惠民小吃店的冰箱当成了自家家什,隔三差五往里面塞菜。前段时间厨房装修,她稍微消停了一会儿。这几天厨房弄的差不多了,贺家姆妈又开始买买买,塞塞塞。

    姆妈买的菜,约等于自己买的菜,独吃老娘自家人,贺敏敏问心无愧。

    “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江天佑搂着她薄薄的,肩膀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小阁楼。

    一进门,贺敏敏“蹬蹬蹬”跑上楼,甩开鞋子,迫不及待地从橱柜里拿出一块酒红色的全新餐布铺在饭桌上,把那只插了康乃馨的花瓶放在桌子中央。

    想了一下,转身打开玻璃柜,把放在最里面的一对欧式银烛台和两只奶油香槟色的蜡烛拿了出来。

    这是结婚那天小英子送的,她说看外国电影里面男女主人公吃晚餐都用这个,浪漫得不得了。那时候贺敏敏还笑说普通人家过日子哪里用得到这个东西,现在想来有点自打嘴巴的味道了。

    收拾完毕,听着楼下的炒菜声,贺敏敏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重新梳了梳头发,补好口红,又换了一副珍珠耳环。

    她拿起法国香水往空中喷了两下,张开双臂转了一个圈儿。香水雾雨一样落在她的鼻尖肩头。

    贺敏敏忐忑地深吸一口气,踮着脚儿走到墙壁旁,拉下电灯开关绳索。

    江天佑端着托盘上楼,正纳闷上面怎么黑咕隆咚的。

    再往前上几步,只见桌上灯火闪烁,空气里暗香浮动。贺敏敏好似被笼罩在黄色的光晕里,肌肤如同莹玉散发出柔美的光泽,朦朦胧胧,美得不似真人。

    他呼吸一滞,差点失手打翻托盘。

    “戆伐?围兜兜拉掉呀。谁吃烛光晚餐的时候还带围裙。”

    美人巧笑倩兮,江天佑丢了魂,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与她相对而坐。

    “来,干一杯,祝贺我们重归于好。”

    贺敏敏笑着举杯,珍珠耳环反射出柔和的烛光,在江天佑的心中来回晃荡。

    桂花红烧肉酥烂,黑椒牛肉粒香喷,油爆虾脆口,大煮干丝鲜美,然而这热腾腾的一桌菜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贺敏敏嘴角的笑容来得甜蜜。

    “好吃伐?”

    贺敏敏往江天佑饭碗里夹一块肉,好像这饭是她做的一样。

    “好吃的。”

    另一个竟然也这么觉得。

    “敏敏,我……”

    江天佑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贺敏敏仿佛接受到了什么讯息,她定漾漾地望着她,大大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整条苏州河的河水。

    烛影摇晃,虚虚地拢在两人的身上,连发丝都沾上淡淡的金黄。江天佑伸出手,一寸一寸往前挪……

    “敏敏……”

    “敏敏在家么?”

    有人拍了拍小吃店的卷帘门,空荡荡的夜里发出“哐哐”的声响。

    “敏敏!阿天!开门!”

    尖利的喊声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