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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64、向死而生 中

    64,向死而生中

    大年初二

    从公交车上下来,贺敏敏心情不太爽快。

    她特意坐车去了趟跳水池找黄生,没想到扑了个空。

    她跟人家打听老法师是不是回香港了,结果对方还反问她爷叔什么时候回来。说她和老法师关系那么好,要问也是他们来问她。

    贺敏敏出发前打过黄生名片上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江天佑帮他打听过,这是个酒店的电话。他说最近社会上有很多人开公司。说是公司,其实也就一两人,随便找个酒店旅馆租一间长包房就好开张了,是所谓的“皮包公司”。

    贺敏敏心想自己如果也下海做生意,恐怕也要成为皮包公司的一员。

    她已经写好了辞职信,准备年初五去单位交到人事科。贺敏敏明白这样的举动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心虚了,准备夹着尾巴逃跑了。

    不过贺敏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会为了一点面子就堵上自己全部人生,傻乎乎的小姑娘了。贺敏敏想通了,真正的勇士的眼里只有前方通往未知的道路,才不会理会身后野狗的狺狺狂吠。

    初一一早去鸿庆里苏州好婆家拜年,好婆抱着贺敏敏哭了半天,叮嘱江天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下午魏华带着杰杰从娘家匆匆回来,脸色不好。向杰杰打听,说外婆外公要他妈妈和爸爸离婚。贺家姆妈在同福里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人传开了去,魏家老人这才晓得看起来一表人才的女婿是个什么货色。过去总觉得自家是“下只角”的“江北人”,能和贺家结亲是高攀,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魏家阿爸姆妈说了,等贺健回来就离婚。他要是不回来也没关系,他们打听过了,失踪满两年就可以单方面提离婚诉讼。可魏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咬定了说不离。原本打算住到初四的,结果提前回来了。

    贺敏敏心想真是滑稽,想要离婚的家里不给离,不想离婚的父母逼着离。

    还有几天饭店才开张,江天佑却提前忙了起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接到了一笔盒饭生意,每天早晚要出两次货。贺敏敏本来还担心过年前进货的那些食材怎么办,想不到他的路道那么粗,一下都解决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江天佑正在楼下和小胖一起打包。一份菜一份饭,装在白色的塑料泡沫盒子里,用橡皮筋一箍。一打一打叠在蓝色的箱子里。

    贺敏敏问他送到哪里去,怎么还有单位过年还要上班啊,江天佑卖起关子,说等回来再讲。

    贺敏敏瞥了他一眼,走到小胖身边递给他一个红包。小胖笑嘻嘻接过说阿嫂新年发财。贺敏敏说过年不在家,爷娘要说话伐?小胖说在家也没事情做,还要被催婚,烦都烦死。说完吐吐舌头,说还不如跟着师兄赚钱呢。

    江天佑问阿大借黄鱼车,每天给他五块钱。阿大因为贺家姆妈的事情,问心有愧不肯收钱。江天佑说等过段时间自己买一部,不但可以用来送盒饭,买菜的时候还可以用。

    贺敏敏心想等他们有钱了,就去买部面包车。她和阿天一起去学开车,电影里香港的女强人都会开车。

    贺敏敏往小饭店走,在路边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黄生穿着咖啡色驼毛大衣,带着顶烟灰色软呢帽,双手撑着根斯迪克正站在天佑酒家的招牌下房,眼神有些茫然,不似往日里见到那样精明老举的模样。

    “爷叔怎么到这里来了?”

    贺敏敏大大方方上前打招呼,祝贺他新年好。黄生也问她新年好,好奇地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就住在这里呀。喏,你后面就是我家。我住楼上。”

    黄生退了两步回头,看着天佑酒家的招牌,恍然大悟。

    “想不到贺小姐是开饭店的,难怪八面玲珑。”

    “这是我爱人开的。”

    贺敏敏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没找到山,山倒是送上门来了。

    “爷叔怎么大过年的来找我?”

    “我来找一个朋友。这里变化很大,我差点认不出来。”

    黄生眯起眼睛,露出怀念的神色。

    “爷叔想找什么人,我帮你找。这里没人比我更熟了。”

    她心想大年初二来拜访,此人一定对黄生非比寻常。

    “她不在了……”

    爷叔垂下眼睛,帽檐遮不住他黯淡的眼神。

    “搬走了?”

    贺敏敏小心翼翼问。

    “算是吧……”

    过了一会儿,黄生那个有些讶异地看着贺敏敏,“刚才没有注意到,你家出事了?”

    因为还在孝里的缘故,虽然是正月里,贺敏敏还是穿了一身黑色,左手胳膊上还箍着黑布。

    “我姆妈没了,年前的事情……”

    黄生忙让她节哀。

    “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讲。”

    “真的?”

    黄生只是随口一句场面话,贺敏敏却当抓住了救命稻草。

    “什么意思?”

    黄生感觉自己主动跳进陷阱里了。

    “如果我说,想和爷叔学做生意呢?”

    “学做什么生意?”

    “当然是卖房子的生意。”

    黄生哼了哼鼻子,“你想发财?”

    “谁不想发财。”

    贺敏敏答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

    “想发财,最快还是做股票。”

    看她频频摇头,黄生问她为什么。

    “爷叔,你看过《乱世佳人》么?”

    “你是说《飘》?”

    黄生心想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小说。

    “电影里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贺敏敏一手放在胸前,用带着翻译腔的语气说道:“土地,只有土地是永恒的。”

    贺敏敏觉得郝思嘉说的话,就跟她阿爸说得那句“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黄金和房子是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社会主义国家,不允许土地买卖,只能转让使用权。但是盖在土地上的房子是可以买卖的。

    “跌跌涨涨的股票靠不住,只是一堆废纸。实实在在的房子才是真的。”

    贺敏敏热切地看着黄生,“爷叔,带带我吧。我认你做师父好不好?”

    老法师双手拄着拐杖,擡头看了看天,再转过头看了看牛皮糖似的贺敏敏,有点后悔今天出门——

    “考验你?”

    江天佑把今天赚到的钞票交给贺敏敏,拿起她冲好的乐口福往热气腾腾的杯子里吹了两下,不明所以地擡起头。

    “什么意思?”

    “不知道,让我下个礼拜去跳水池找他,到时候会告诉我。”

    “不对,怎么那么多钱?”

    贺敏敏捏着一沓钞票,“比你出大排档的时候赚得还要多,天寒地冻,路上都没有几个人,你出去抢劫啦?”

    她算了一下,今天卖出去八十几个盒饭,流水却有九百多块。

    贺敏敏又不是不晓得市面上的行情,一荤一素一客饭只要一块五。就算他们食材里用了大海鲜,但卖到这么高的价格,属实有些不可思议。

    “你这样瞎搞,当心被物价局盯上。前面弄堂到底粮油店,上个月自说自话把一毛钱的酱油涨价到一毛两分,被几个老太婆联手举报了。在门口贴检讨信,走过路过都往里头多看一眼。你当心点。”

    江天佑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肩膀,用下巴揉她的面孔,贺敏敏一脸嫌避推开他,让他老实交代。

    “我给阿发的客人送客饭。”

    “阿发的客人……火葬场?”

    贺敏敏眼珠子都要落出来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这个反应,所以早上没跟你讲。”

    大过年的,江天怕她一早出门觉得晦气。

    “你这是怎么想到的……”

    江天佑告诉贺敏敏,他去西宝新路找阿发调头寸的时候发现殡仪馆那边每天人流量极大,附近却没有几家饭馆。仅有的那几家因为过年也不开张,和江天佑的饭店一样要等“破五”。

    “你记得伐,三十那天我们去布置灵堂,饿得肚皮咕咕叫,别说吃的了,连瓶水都买不到。”

    贺敏敏点点头。

    “阿发告诉我,殡仪馆里家属不只白天要布置灵堂,晚上还有人会在里面守灵。我觉得是个商机。”

    上海人普遍居所面积狭小,葬礼来帮忙的亲戚一多,家里插蜡烛都站不下,只好转战殡仪馆。殡仪馆可不提供吃饭服务,家属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趁着这段时间附近小饭店关门,市场真空,给了江天佑可趁之机。

    “今天是第一天,我就想先试试水。中午准备了五十份,晚上少一点,三十多份。结果全部卖光,一份不留。”

    江天佑无不得意,“马路边上的盒饭,一块多一份,菜面不是烂糊肉丝,就是黄豆芽烤麸。我的盒饭里面是大鱼大肉,别说十块钱,二十块一份都不嫌贵。”

    等这批食材消耗光了后,他打算和周阿发保持长期合作,每天给他的客人提供盒饭。一份五块钱。当然,周阿发转手卖多少钱他管不着。

    贺敏敏还是觉得贵,怕他想得花好稻好,到时候卖不出去喇叭腔。

    “你不知道‘一条龙’水有多深,和阿发比起来,我这都算是良心价了。”

    那天下午他亲眼看到那个纸糊的“九泉公寓”出货,硬纸板加浆糊弄出来的东西,周阿发卖了五百多块,一把火就烧掉了。

    江天佑想这才是真正的“烧钱”。

    “别说卖不出去,根本就是抢都抢不到。”

    江天佑眼里都是笑意,“人家家属还谢谢我,说我辛苦了。给了我两个红包……”

    “拿来。”

    贺敏敏摊开掌心。

    “外快也要登记的。”

    江天佑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两个红包。

    贺敏敏打开一看,眼珠瞪大,啧啧两声。留下一个,剩下的一个还给他。

    江天佑嬉皮笑脸接过,说老婆对我真的好。

    “对了,那个什么‘考验’,要我陪你去么?”

    “都说是‘考验’了。就跟考试一样,你见过什么考试可以带家属?”

    贺敏敏斜睨他。江天佑忍不住拉她过来在面颊上香了一下。贺敏敏用手擦擦面孔瞪了他一眼,江天佑笑说守身如玉可以,偶然也要给点甜头哒哒。

    “对了,我今天遇到老法师的时候,他说他在找‘朋友’。哎,你猜猜他的朋友会是谁啊?”

    回想起黄生下午的神情,她还是头一次从这只老狐貍脸上看到如此失落的神色。

    “管他是谁。不管阿拉的事体。”

    江天佑双手叠在脑袋后面,疲惫地倒在床上。

    不知为什么,他看那个老头子横竖有点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