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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71、快乐的暴发户 上

    71,快乐的暴发户上

    于朋和李莉火速结婚,都没有摆酒席,打好证直接去杭州度蜜月。

    结婚前一天小于代李莉来辞职。江天佑问他考虑好了么,有和李莉过一辈子的准备么?小于说李莉很好,虽然有点任性,有点作,但是上海小姑娘多多少少都有点这个毛病,他会包容他的。

    江天佑问她不上班,以后小于一个人养家?小于说李莉准备下海经商,去华亭路市场做服装生意。江天佑本想问他哪里来的本钱,一想到她提过亲娘的遗产,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最后问小于还打算在这里做下去么,还是说妇唱夫随一同下海。小于说他不会做生意,学了一辈子灶上功夫,不想放弃。

    “话是这么说,我看你还是去找个炒菜师傅来。倒不是防小于变卦,你那个盒饭生意摊子越来越大,就这么几个人顾不过来。”

    贺敏敏听完分析道。

    本来他们夫妻两个已经做好了初五开年后盒饭订购量有所下降的准备。哪曾想生意不跌反升。从每天八十个盒饭,到一百个,现在固定到了三百多个。

    周阿发还说了,让他在清明节、七月半、冬至前后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生意翻番。江天佑问他为啥道理。阿发说这三个日脚,下面世界业绩指标暴增,阎罗王抓紧时间收人。本来拖得蛮久的病人老人,都在这三个日脚前后归西。焚化炉烧都烧不过来,那段时间里,西宝兴路和龙华火葬场的天上都是飘黑的灰。

    江天佑说吓人倒怪,周阿发说怕什么,人家烧焚化炉,你烧灶头,一样都是烧,生意交关好。我们要感谢阎罗王还有地藏王菩萨,保佑钞票麦克麦克。

    江天佑无语。

    和大排档一样,盒饭生意好,自然也有人眼红。火葬场附近跟风卖客饭的多起来了,除了沿街那几爿小饭店在门口摆摊,还有人把黄鱼车推到殡仪馆门口叫卖,价格一个比一个便宜。

    江天佑是不担心他们抢他生意的,他不直接卖给家属,他的主顾是周阿发。周阿发这家伙在上海滩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在西宝兴路确实混得上号。他爷爷从解放前开始卖棺材,一直到他这里算是“棺三代”。上海市的殡仪馆、医院、看护所、养老院乃至监狱、拘留所都有门路,谁见到了都要卖他点面子。毕竟人可以不读书,不生小孩,不生病,但总归要死一死。周阿发就在终点站等着为大家服务。

    那些人不敢打周阿发主意,就把目光放在了江天佑身上,三五不时给他找点麻烦。

    最惊险一次,几个男人把江天佑和他骑的黄鱼车拦在马路边上,不准他过去送货,要和他“讲讲道理”。江天佑这个人最喜欢和人讲道理,把车子一停,扯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跳下车来冲他们笑笑。

    至于他具体怎么“讲道理”,贺敏敏不晓得。听小胖讲,后来那些人在黄河路大饭店摆酒请江天佑和周阿发讲和。吃完饭走出酒店,一群人称兄道弟,你拍拍我,我拍拍你,眼泪汪汪,好像做了一辈子兄弟。最终讲好了,江天佑不但给周阿发送客饭,周围两家大的香烛店也成为了他的客户,大家有财一起发。

    贺敏敏说不就是一客盒饭的事情,干嘛弄那么大动静。江天佑说本来“一条龙”里是不包含客饭的,周阿发弄出来了,就比别人领先一步。老卵。现在大家都跟风包客饭,那么客人也要比比品质。老话里讲得好,不怕人比人,就怕货比货。别说路边摊,寻常饭店的手艺都没法和江天佑相比。再说红白喜事最讲排场,一客盒饭也算在里头。周阿发家的丧礼排场最大,礼数最周全,你说客人会怎么选。

    贺敏敏明白过来了,那些人拦住江天佑不是想揍他,是想跟他做生意。江天佑混惯江湖,晓得这事情不好跳过周阿发,就有了后来众人一起喝酒谈生意的一幕。

    生意是做不完的,尤其是死人生意。周阿发做不到一家独大,就联合几家大店铺一起发财。

    贺敏敏想起老法师说的“股票舰队”“炒房舰队”,心想周阿发他们这种大概也算“舰队”,是“殡葬舰队”。

    贺敏敏坐在床边叠衣服,大眼珠子时不时朝蹲在地上的江天佑暼去。他拿把榔头在修椅子。还是初春,别人都还在穿棉毛衫裤,两用衫,江天佑已经穿起短袖T恤了。从背后看肌肉鼓鼓,线条发达。看着看着,贺敏敏低下头摸摸发热的脸,自己骂自己一句花痴。

    “我知道,下礼拜去人力市场招服务员和厨师。还有,要去买辆黄鱼车。老是问阿大借,太不好意思。”

    周阿发做生意精乖,对朋友却不差。问他借两万,给了两万五,利息按照银行的算。江天佑的手头一下子宽裕了许多。

    “不要买黄鱼车,要买就买面包车,一步到位。”

    贺敏敏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抽屉,又打开五斗橱的第一个柜子,拿出本存折。

    “十套房子的佣金下来了,七万多一点。我贴了点钞票进去,凑满八万块。”

    说着,推到江天佑面前。

    “老法师不是说这笔交易有问题么?这钱能用?”

    江天佑有点担心。

    “话是这么说。不过要是真的出事,公司法人第一个吃挂落,后面是银行。至于我这种小三子……怎么排都在最后,洒洒水(广东话:小意思)啦。”

    贺敏敏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好几次梦见自己好好地在家睡觉,突然老派从天而降,把她抓去蹲大牢。

    后来在售楼处观察了一阵,发现莫妮卡接的客户里,竟然也有不少董大兴这样的客人。

    想想她那高得不可思议的成交率,贺敏敏恍然大悟,原来钻政策空子的不止她一个,说不定上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贺敏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甚至有过这样的大胆猜想:莫妮卡和Jason很有可能认为这笔交易是在老法师的推动下进行的。否则讲不通为什么莫妮卡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自己。

    她本来打算去问黄生证实,仔细想想还是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现在有点摸清老头子的脾气,简而言之八个字:倔老头子,心高气傲。

    和季永红不一样,黄生这个师父基本上对她放任自由,典型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也从中摸到了与他的相处之道:“没有大事不登门”。

    “你不是说有了钱先买房子么?”

    江天佑右手食指在存折上敲了敲。

    “房子是肯定要买的。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要货比三家。我决定了,以后休息天我们就去看楼。”

    买洋房的难度太高,贺敏敏决定先圆自己的楼房梦。

    “而且车子是‘生产资料’,有了车子阿天就好开车去批发市场买东西了。水产市场、蔬菜市场都在郊区,骑黄鱼车要骑得累死。还是先买车,这个紧急。”

    说到这里,贺敏敏一拍额骨头,“要死,我们都不会开车,买了也没用。”

    “谁说没用,我有执照。”

    江天佑说着起身,打开写字台抽屉,从铁皮盒子里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得意地甩了甩,“早就考出来了。”

    贺敏敏接过一看,果然几年前就考出来了,问他哪能回事情。江天佑说以前看人家开货运车赚得多,就去考了驾照,后来又想当差头司机,结果也没干成。不过技不压身,这不就用上了么。

    “那还等什么,快想想要买什么面包车,这个我是真的不懂。”

    “我早就想好了。”

    江天佑把驾照塞进上衣口袋,“周阿发有一部面包车用旧了,我问他买下来,比去二手市场买要便宜的多。”

    “拉过死人的车子?”

    贺敏敏问。

    “大概吧。”

    江天佑耸耸肩膀,“还是说你介意,觉得坐这种车子出去坍台?”

    “这有什么坍台的,你骑黄鱼车搭我去买房子,我都不会介意。我跟你讲,售楼处的人最势利眼,我们一进去,那些小姑娘们一定朝我们穷翻白眼。”

    贺敏敏说着,把下巴抵在江天佑的胳膊上,笑眯眯道,“然后我指着沙盘,说‘最贵的,给我来一套’。你‘乓’一下拿出一麻袋钞票,扔到桌子上。把她们吓死。哈哈哈。”

    她越想越有趣,说得有声有色,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

    等她笑够了停下来,就看到江天佑定漾漾地望着她,眼神炙热。下一秒,自己就躺进了他的怀里。厚实的嘴唇吻住刚才还咯咯直笑的丁香小口,唇齿相依,互为进退,你推我桑。贺敏敏到底吃了没有经验的亏,不久败下阵来,被吻得娇喘吁吁,眉眼发红,胸脯起伏。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还是老师傅江天佑主动刹车,把她放开,跑去卫生间自己冷静了一下。

    江天佑走进来,湿哒哒的头发上搭着块干毛巾。贺敏敏拿着吹风机过来献殷勤,被他一口婉拒,说天还是有点阴丝丝,他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样反复折腾。

    “我刚才看了日历数了数日子,到4月28号正好一百天。到那时我们就功德圆满了。”

    江天佑无奈笑笑,心想人家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都过来了,他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什么挨不得的,又不用挖野菜。

    听说江天佑要收他的旧车,周阿发给了一个让双方都相当满意的价格。阿发说他这部车早就经过改装,后面的座位已经统统拆掉,可以直接装鱼装菜。还说这部车稳得不得了,开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乘客抱怨过,听得贺敏敏直翻白眼。

    江天佑带贺敏敏去郊外试车,开了几圈手感就找回来了。贺敏敏看得手痒,当下找了个附近的驾校报了名。

    第二天清早江天佑摇醒贺敏敏,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水产市场。贺敏敏瞄了一眼闹钟,四点钟都不到,学小扬州说了句“乖乖隆地龙”,爬起来穿衣服。

    清晨的空气冷冽清醒,贺敏敏走出到街上,天空是鸭蛋青色,街上空无一人,扫街工人还要再过一个小时才上班。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都是香樟树的味道。

    江天佑跟着出来,穿一件黑色夹克衫,里面是豹纹T恤衫,高挺的鼻梁上戴黑色蛤蟆镜,腰间皮带上绑了个黑色皮质腰包,双手插在裤兜里。

    “难看死了,像是菜场里卖黄鱼的,就差脖子上一根狗链子了。”

    贺敏敏一脸嫌避。她最讨厌男人暴发户腔调。

    “就是要跟卖鱼的打成一片,不然人家宰你。”

    江天佑上车,一脚油门,往水产市场疾驰而去。

    还没到水产市场,远远就闻到一股腥味,天光擦亮,市场里已经热闹非凡。门口停了一溜的卡车,面包车。工人用钩子把一筐一筐海鲜拖出来,贺敏敏进门就觉得自己穿少了,这里到处都是冰块,宛如一个大冷库。

    江天佑邪气绅士,马上脱下夹克披到贺敏敏肩膀上。贺敏敏从包里拿出小镜子补了下口红,拿过江天佑的蛤蟆镜架在自己鼻子上,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走在泛着水光潮湿的水泥路上,感觉自己像是个冷酷无情的女杀手。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贺敏敏突然停步。

    前方一对夫妻档,男人蹲在地上敲冰块,女人正在分鱼。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追求过贺敏敏的西康路菜场鱼摊的小宁波,和他那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女朋友。

    “老板来看看,都是新鲜的刚卸货。海鱼有黄鱼带鱼马鲛鱼,鲳鳊鱼乌贼鱼青占鱼梭子蟹。河鱼有鲫鱼鳊鱼黑鱼鲈鱼鲢鱼黄鳝,后面还有蛤蜊扇贝海瓜子……都新鲜,价钿好商量。”

    小宁波头也没擡,背贯口似得一通介绍。直到身边的女人推了推他的肩膀,缓缓擡起头,这才认出面前的人。

    贺敏敏恰好也想起了他的名字。

    名字很噱的,姓戴,叫戴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