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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73、昨夜情、今朝思 上

    73,昨夜情,今朝思上

    旋转的灯球洒下七彩耀目的光线,舞池中男男女女随着音乐声不住摇摆。一张张或是迷幻或许是兴奋的面孔被灯光照得发红发绿,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水混合后特有的颓靡气味。

    江天佑拿着一瓶啤酒陷在一旁的卡座中,眼中闪过几许怀念之色。身旁的小胖随着音乐忍不住扭动起来,小声地哼着歌,神情亢奋。别看他胖,却是个灵活的胖子,扭得有模有样,不输给领舞台上的女舞者。

    江天佑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门口依然不断有人进来。有身着名牌打扮得桃红柳绿的漂亮小姐,有大腹便便手中拎着大哥大的老板,有一身西服梳着油头的高端白领,还有不少红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在舞池中央又跳又叫,大冬天的脱得只剩下平角裤,恨不得把皮都给扒了。

    “怎么样,好玩吧?”

    一个瘦得跟猴精似的男人来到江天佑身边弯下腰,笑出一脸褶子。

    “猢狲,你这舞厅真带劲,比我们过去玩得那些有意思多了。”

    小胖变扭边说,想拉江天佑起来共舞,江天佑笑笑,摆了摆手。

    “小胖,我说侬洋盘(沪语:不领市面),你不要不开心。这里是‘夜总会’,比舞厅可的规模可要大得多了。这里不止可以跳舞、喝酒、唱歌,还有时装表演,唱歌表演,舞蹈表演。我们请的都是歌舞团的专业歌手演员。像是张行、沈小岑、毛阿敏……”

    “真的假的,还有毛阿敏啊?”

    小胖是毛阿敏的忠实歌迷,平日里炒菜的时候嘴巴里不停哼她的歌。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毛阿敏《思念》)

    “当然,下次阿敏来唱歌,我提前告诉你。”

    猢狲的口吻亲热得好像毛阿敏是他隔壁邻居,他得意洋洋道,“告诉你,全上海最时髦的红男绿女都在这里。怎么样,领世面伐?”

    “猢狲”本姓孙,也是林阿根的徒弟。因为人长得精瘦,怎么吃都不胖,而且脑子灵活,精明狡猾,因此得了个“猢狲”的雅号。大家“猢狲”“猢狲”地叫久了,连他本来叫什么都忘记了。

    林阿根把小吃店解散后,猢狲就跟他姐夫混。他姐夫也是个能人,跟朋友一起开了这个豪华夜总会,让小舅子做大堂经理。猢狲混得好了,想起旧日兄弟,热烈邀请江天佑到店里来玩玩。

    “不得了,不得了。”

    小胖咋舌,他看着领舞台上穿着银色闪片迷你裙的女孩子疯狂地摇晃着头发,身体犹如白蛇一样狂野地扭动,心道:不一样了,世界果然不一样了。

    记得就在几年前,他们这班年轻人只敢在朋友家里跳舞。

    他们不敢惊动旁人,把窗户和房门反锁,在逼仄的空间里踩着吱嘎作响的地板,像玻璃鱼缸里的热带鱼一样在炙热黏腻的空气里转着圈圈舞动,空气里都是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汗水,以及的荷尔蒙的味道。

    可即便这般隐秘还是逃不过无孔不入的小脚侦缉队。尤其是“严打”刚开始的那几年,因为“迷恋资产阶生活方式”“大搞男女腐化”而被抓的大有其人。丢工作,蹲大牢不算什么,最惨的连命都丢了。

    小胖之所以对江天佑如此死心塌地,就是因为江天佑曾经救过他——

    那是在1987年的年底,小胖和几个狐朋狗友去曹家渡长寿路某家剃头店楼上跳野舞的时候,治安联防队从天而降。男男女女顿时做鸟兽散,小胖吓得腿脚发软,跑都跑不动。关键时刻江天佑从天而降,打开窗户把他拉到隔壁房间里,小胖这才逃过一劫。

    等联防队走了,小胖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不止师兄一个。一个衣冠不整的陌生女人坐在床沿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嘴里叼着根香烟,长得像是《英雄虎胆》里王晓棠演的阿兰小姐。她穿着一件男士衬衫,大大方方地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和两条美腿,媚视烟行,不可方物。把小胖看得三魂六魄飞掉一半。

    几个月后,小胖在雁荡路上又看到了她,已经是良家妇女打扮,走在一个非常普通的男人身后。她看到小胖,朝他点头笑笑。前头男人咳嗽一声,她跟上脚步,和小胖擦肩而过。

    后来小胖隐隐师父阿根提到,江天佑曾有个女朋友谈了很多年,本来已经要谈婚论嫁了。那个女人突然嫁给了一个归国华侨,办好手续就出国了。

    后来江天佑再谈女朋友,没有一个长久。谁要逼他结婚,马上翻脸走人。

    小胖问师父那个女人叫什么住哪里,林阿根说不晓得,好像是住在曹家渡,小胖听了不说话。

    后来几年随着政策渐渐放宽,不但可以在家里唱歌跳舞,街面也有了歌舞厅,甚至卡拉OK厅。可是小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踏足。这次到了这夜总会可算是见了大世面,把他跳舞的瘾头一下子都勾起来了,打着节拍窜到舞池里摇摆起来。

    猢狲挨着江天佑坐下,从内侧袋里掏出万宝路,朝江天佑弹出一根。

    “不抽外烟。”

    江天佑指了指桌子。猴精回头一看,忍不住笑道,“过去在师父手下当徒弟的时候抽红双喜也就算了。现在大小也是个老板了,怎么还抽这个?就算不抽软中华么,也该换个南京,是伐?”

    “习惯了,懒得换。”

    “一点老板派头都没有。”

    江天佑笑笑,看看手表。

    “怎么,怕回去晚了老婆讲话?”

    “回去太晚明天起不来,耽误生意。”

    “自家生意,还不是想几点到就几点到。”

    江天佑喝完杯中酒,猢狲拿起酒瓶要倒,江天佑把手罩在杯口。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紧身裙的女服务员走过来在猢狲耳旁说了些什么,猢狲冲江天佑摆摆手跟着去了。

    看江天佑一个人占个卡座,不少人过来搭讪,拒绝了一波又一波美丽的女士后,竟有两个长相清俊的男人上来搭讪。江天佑哭笑不得。

    坐了一会儿,江天佑起身去找厕所。走到一楼男厕,几个保洁员正在拖地板。说刚才有人吐得一塌糊涂,让他到二楼去上。

    二楼都是包间,走廊上灯光昏暗,从楼下传来的音乐震得地板不住抖动,江天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放完水,江天佑站在门口抽烟,旁边包厢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满身酒气,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头冲进他的怀里。他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倒退一步。

    突然,胳臂被一把抓住。

    女人擡起头,张开半迷离的眼睛笑了笑,“阿天?”

    走廊另一端的包厢里,贺敏敏佯装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操着闽南口音的老板端着红酒杯上来劝酒,另外一只爪子不怀好意地抚上她的腰肢。贺敏敏“呕”了一声捂着嘴巴转头要吐,老头吓得急忙松手。趁着当儿,贺敏敏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坤包一溜烟地往女厕所逃。

    “死老头子,老瘪三,下作胚……”

    贺敏敏咬牙切齿,边走边骂,想着等会用什么办法把里面另一个女同事给捞出来。

    要不是这老头子说要一口气买三套房,又要介绍台湾朋友给她,贺敏敏才不会答应今天晚上的应酬。这个老头子跟他太太一起来看房的时候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满口两岸一家亲,怎么一到夜总会里就露出本性,连面孔都不要了。

    贺敏敏上回卖出十套房子后荣登本季度的“销售之星”,周小姐举荐她做销售副总监,不但基本工资翻倍,每套房子的提成也从千分之二升到千分之三。

    老板把“销售之星”的流动红旗颁发给她的时候笑着说,即便能干如莫妮卡,当年在香港总部也是干了半年多才拿到了这个称号。贺敏敏算是一举打破集团公司几年来的记录了。

    随着荣誉而来的,是销售压力的成倍上涨。想要保住现在的提成比例,贺敏敏至少每个礼拜要卖出两套房子。

    为了达成指标,不堕“老法师弟子”的威名,贺敏敏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她不再满足于呆在售楼处守株待兔,每天拿着宣传手册和名片到市中心和古北地区的外企集中地扫楼。到了晚上,则四处应酬,奔赴一个又一个饭局酒会。

    贺敏敏看着镜子里的隐隐透着青紫色的黑眼圈,掏出粉扑在眼睛下面压了压。

    正画着唇膏,洗手间里走进来两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姑娘。大约把贺敏敏当做“同道中人”,两人毫不掩饰地大声讨论着哪个老板出手大方,哪个老板看似勇猛实则不举,哪个老板床上花样多。

    “阿芳,我跟侬讲,那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家伙,其实最变态。尤其是那几个做股票基金的男人,都是些衣冠禽兽。上次204包厢来了两个做金融的男人,穿得山青水绿,像是读书人的样子,结果搞得我一身都是伤。”

    “哎呦,再变态有日本人变态伐?这帮日本鬼子花样多还抠门得很,我最讨厌接日本客人了。”

    “今天来的就是日本人。”

    “册那……赚的钱还不够付医疗费。”

    女人们骂骂咧咧的走了,贺敏敏把唇膏扔进包里,发愁那么晚回家怎么跟江天佑交代。

    她打开卫生间的大门朝外走,不巧匆匆忙忙地撞到路过的男人身上。男人手里拿着的酒杯倾斜,溢出的红酒差点落在在贺敏敏的裙子上。

    “抱歉。”

    两人同时向对方道歉。

    贺敏敏擡起头。

    眼前三十多岁的男人文雅柔和,头发微卷。西装革履戴一条酒红色的领带,镶了钻的领带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竟是个不亚于江天佑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