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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山河日月 > 番外四 前世

    雍正十三年的时候,胤禛生了场大病,情势汹汹,几近险恶,他却毫无知觉,兀自沉睡,将旁人吓得不轻。

    他站在一旁,看着七八岁模样的胤禩站在墙边低声抽噎,哭得伤心,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头,谁知手穿过对方身体,终是无法碰触。

    胤禩亦看不见他,哭了半晌,远远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小孩儿锦衣玉带,皇子打扮。

    他端详打量,认出那是幼时的自己,那会儿小小年纪面容肃穆,看上去少年老成,已有了日后冷面王的雏形。

    胤禩见有人靠近,迅速擦干眼泪,低头行礼,轻轻喊了一声四哥。

    胤禛亦淡淡点头,也并不问他怎么了,两人甚至没什么交流,便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那头胤禩见胤禛走远,抬起头来,露出怅然羡慕的眼神,单薄身影倍加寂寥。

    他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古怪,照理说那时他们早已交好,又怎会如此陌生。

    搜遍记忆,也不曾想出过有这么一段。

    冥思苦想之际,眼前场面一转,完全变了样。

    帐幔低垂,缀满流苏,龙涎香自炉子里飘出来,温暖而旖旎。

    这是……毓庆宫?

    眼前摆设熟悉而又陌生,赫然正是当年东宫仍有主子时的模样,他一边打量,一边熟稔地穿过那些院门阁室,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都顾着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对他视若无睹。

    他初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回到过去,可现在看来,却又似乎不像。

    捺下心头异样,脚步踱至太子时常议事的书房,左右也无人看得见他,索性穿过紧闭的殿门走进去。

    屋里有两个人,一站一坐。

    坐着的,是三十多岁的太子,俊美无俦,意气风发。

    站着的,则像极了自己,一身蟒袍补服,冷肃不失恭谨。

    “你等着吧,这招一出,保管老八他们手足无措,元气大伤!”太子哈哈大笑,眉眼之间尽是得意。

    站着的人跟着微微扬起嘴角,不着痕迹地掩饰眸中的不屑,淡淡附和,提醒对方莫忘了皇阿玛的反应。

    太子不以为然:“老四,你太一板一眼了,这样是成不了大事的,上回户部饷银的事情,你为了赈灾,不惜得罪老八那帮人,若不是本宫从中转圜,只怕你现在已经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人垂下头,不言语。

    太子面色转为和煦,又亲热地留他用膳。

    这不对,一切都不对。

    他明明不曾与太子说过这样的话,更不曾与太子这般亲近过,怎会……

    眉头紧紧拧起,眼前两人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他趋前几步正想听得更清楚些,场景一变,又换了模样。

    怒容满面的帝王站在乾清宫内,正指着跪伏在他面前的人训斥,眼底露出厌恶之色。

    他一震,立时认出跪在康熙面前的,正是胤禩。

    眼前场景比之前要模糊许多,连周遭众人的表情也看得不甚清晰,可康熙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传入耳中。

    “朕这一生,最恨结党营私,可八阿哥,偏偏犯了朕的忌讳,他是缧绁罪人,母家又是辛者库贱籍,何德何能,竟让你们一个两个都举荐他为太子?!此等假仁假义,不忠不孝之子,留之何用?!”

    他震惊地瞧着这一切,瞧着胤禩身体微微一颤,按在地砖上的手慢慢收紧,掐入掌心,瞧着康熙继续怒骂,字字诛心,用最恶毒的语言,将那人踩入泥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捱至下朝,帝王早已拂袖而去,殿中闲杂人等,亦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那人依旧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他蹲在对方身边,心痛难耐。

    胤禛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这些场景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难以将自己当作旁观者。

    一次次地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可仍不由自主地去安慰他,触摸他,虽然对方统统感觉不到。

    那人跪了许久,这才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

    他不知如何是好,起身便跟上去。

    那之后场景未曾再跳转过。

    胤禛跟着他回去,看着他关起门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看着他与老九和老十商量着如何给太子和自己下绊子,看着他步步为营,费尽心机,却被帝王贬得一无是处,又看着太子两立两废,那人与自己相争帝位,终是输了一筹,屈居人下,看着自己为了折辱他,故意将他封为和硕亲王,又让他去办最棘手的差事,然后借机打压,把那人逼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这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过往,但它残酷得更像一场事实,多少次他忍不住冲上去想要抱住那个人,拥住的却只是虚空。

    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无法阻止,只能旁观。

    胤禩,胤禩……

    他忍不住蹲下身,手抓着心口,那地方如同撕裂了许多次再也无法痊愈一般,汩汩流着血泪。

    如果这是梦境,那么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眼皮微微一动,耳边立时涌入人声,嘈杂而纷乱,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皇阿玛!皇阿玛!您醒醒!”

    知觉一旦恢复,便能感觉到喉咙一片滚烫干涩,如被火灼烧过一般。

    他用尽力气撑开眼睛,弘晖的身影立时映入眼帘。

    “皇阿玛!”弘晖又惊又喜,转头吼道,“太医快来看看!”

    太医匆匆上前,跪着帮他把脉,又查看一番,这才说到皇上已无大碍,只需多加休养即可。

    “……”朕这是怎么了?

    弘晖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忙道:“皇阿玛,您起了热症,昏睡了整整三日三夜!”

    说话时,脸上犹有惊悸未退的神色。

    胤禛闭了闭眼,勉力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心下不由一惊,下意识抓住弘晖的袖子。

    “……他、呢?”

    即便没说名字,弘晖也知他指的是谁,脸上不由浮现起一丝古怪。

    胤禛看在眼里,更觉心惊,不顾自己浑身乏力,硬撑着要起身下榻。

    弘晖忙扶住他:“皇阿玛要什么,儿臣去拿便是。”

    “胤……禩……”

    自己生了病,他怎么会不在身边,除非……

    除非……

    梦中景象一一重现,胤禛不自觉发起抖来。

    弘晖却只当他身上冷,忙将他按回床,又盖上被子。

    “皇阿玛稍安勿躁,八叔不在。”

    “……去哪里了?”

    弘晖眼见瞒不住,只得无奈道:“八叔守了您三夜,这会儿乏得不行,儿臣在他用的饭里下了点安神的药,让他好好睡一觉了。”

    胤禛一怔,不由端详了儿子半晌,见他不似扯谎,仍是不放心:“朕要去看看他……”

    “皇阿玛大病初愈,不若等八叔醒了,儿臣再让他过来吧。”

    胤禛摇摇头,异常坚持。

    弘晖无法,只得喊人来服侍帝王穿戴洗漱,又亲自搀扶着去胤禩歇息的偏殿。

    那人正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睡容平静。

    胤禛在床边坐下,贪婪地看着他,手不自觉轻颤起来。

    “你们都退下。”

    他头也不回,听着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方伸出手摸上对方的脸。

    幸好是梦而已。

    幸好……

    压抑着激动,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辈子,你别忘了这个承诺,不许比我先走。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所有的番外都完结啦,谢谢大家的支持,新坑酝酿中,开坑不会那么快,要存稿……和休息\(^o^)/

    ————完————

    出书版无责任番外·温泉

    每到冬天,帝王都会幸驾汤泉行宫,带上亲信大臣,将重要的军国大事也搬到那里处理,留下大阿哥在京城坐镇。

    今年冬季来得特别早,刚至十一月,便已寒风刺骨,屋里放上三个火盆都仍觉得冷,帝王有点受不住,索性将京城丢给大阿哥,带上廉亲王,早早便去了京师西北的赤城堡汤泉。

    这处汤泉行宫还是康熙十一年时先帝为了侍奉太皇太后而专门修筑的,胤禛登基之后国库吃紧,他舍不得花大钱修建新的行宫,便在原有基础上修葺一新,以备己用。

    汤泉分为几处,其中最大的一处,也是帝王专用的,叫盘龙汤,还有一处是胤禛赐给亲近大臣用的,叫明心汤,山间泉水顺着开凿的明渠流入汤泉之中,另有出水口排水,故此池中四季温泉不辍,堪为胜地。

    一路舟车劳顿来到此处,胤禛底子好,倒并不觉得如何累,只是胤禛体恤他,非要让他与自己同泡盘龙汤。盘龙汤乃帝王专属,胤禩又如何肯用,几经推辞不下,退而求其次,跑到明心汤来了,帝王拗不过他,阴谋没有得逞,只好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弟弟远去,心中开始盘算起新的点子。

    褪尽衣裳,将整个身躯泡入水中,温热的泉水在四肢周围流动,连带着寒气被驱尽,胤禩先前还不举得劳累,此刻被水一泡,倒有种懒洋洋的疲惫散发开来,禁不住微阖上眼,双手交合靠在池边石阶上,下巴搁在臂弯,闭目养神。

    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只觉得身后的水起了微澜,还以为是冷风吹来,便也不以为意,将身体往水缩了缩,连身形也没挪动。

    “可还舒服?”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胤禩唬了一跳,不及反应,背部已经年黏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彼此不着寸缕,裸程相对,对方手臂环在他腰间,紧紧箍住,不容他退开。

    “你别动,朕来伺候你……”那人咬着他的耳朵道,手一边拿捏起他的肩膀,力度适中,一本正经,胤禩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卸除最后一丝防备。

    那人嘴角扬起狡猾的弧度,手沿着背脊蜿蜒而下,最终停留在臀部两团软肉上面,轻揉慢捏,带上十足的情色意味。

    胤禩此时要制止已是不及,对方不知从哪学来的手法,竟是按到一处穴位,让他顿时腰肢酸软,浑身乏力,只能以手臂半撑着身体,半靠在对方身上,任人为所欲为。

    “这里是大庭广众……啊!”他咬牙道,未竟的声音因为对方手指探入双臀间的嫩肉洞穴而忍不住呻吟出来。

    胤禛笑道:“人都被我屏退了,这会儿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无人来应,只管放心好了。”

    一边顺着温热泉水的润滑将手指伸入穴中,慢慢拓展。

    胤禩只觉得那处羞于启齿的地方因为泉水而慢慢软化,被手指轻轻抽刺,那种感觉竟分外明显,以至于连前端的欲望也有抬头之势。

    他低喘一声,身体不由往前倾倒,想借此避开对方的钳制,不料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意图,冷不防将手指整根没入,惊得他浑身一颤,寒毛直竖。

    不待他适应过来,又多加了一根手指。指节微曲,沿着柔嫩内壁敲打,一手又伸向前方,五指牢牢裹住颤巍巍半硬挺起来的器官。

    两端都被亵玩的感觉委实过于刺激,胤禩无法抑制微微扬起下巴,角度恰好将颈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方面前。胤禛一笑,牙齿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便沿着耳际往下,在颈窝处吮吻起来。

    他抖得越发厉害,几乎语不成句,此时再想伸手去推开对方,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男人身上所有的弱点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前端已经完全坚挺胀痛起来,那人灵活的手指不住地玩弄抚弄着上面的每一道纹理,指甲甚至轻轻掀开上面的褶皱刺入,又故意折磨他一般放满了动作,身后的穴洞也可以深入三根手指,一吞一吐裹着手指进入,彷佛贪婪得想要更多,他的背部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不住喘着粗气,再无一丝力气。

    “啊嗯……”

    “喜欢这样吗……”手指抽刺的动作越发快了一些,话语贴着耳畔呢喃。“还是这样?”

    手指蓦地抽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比泉水还要滚烫的灼热器官,因着之前被彻底开拓过的缘故,长驱直入,带着不同于以往的粗暴,插了进去。

    “啊……”

    他低低叫出声,对方却不管不顾,径自缓缓抽刺起来。

    一手按着腰际固定,一手玩弄着前面的欲望,两人的身体因为交媾而紧密衔接在一起。泉水的滋润给了这场情事更好的辅助。硕大如铁棒的器官狠狠戳刺,内壁的媚肉随着动作艰难吞吐,乳白色的泉水和旖旎的雾气让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别说水下的情景,但静寂的环境却让对方连彼此的鼻息也清晰可闻,更添了几分情色旖旎。

    胤禩从未经历过如此粗暴的对待,只觉得身体仿佛也要被撞得散架一般,身不由己随着波澜起伏而颤抖,那人的动作却越来越快,那种一点点攀上高峰,却因对方而无法释放的感觉几乎让他晕眩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埋在体内的欲望稍稍涨大,又停留了片刻,才终于喷射出来,前端覆在欲望上的手也随之松开,他再也忍不住,跟着吐出浊白液体,随即又与泉水混在一起,了无痕迹。

    胤禩喘着气,余韵未退,有些失神地任那人摆布。

    却见那人似乎意犹未尽一般,轻轻掰开他的双腿,手指插入方才欲望填进去的地方,因着先前的情事,浊液随着手指动作自穴口处汩汩流了出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他的身体又是一僵。

    胤禛见状笑出了声,“还意犹未尽罢,不若今夜继续?”

    胤禩咬牙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是威慑力不足,反倒带了点邀请的意味,胤禛与他相处多年,早就摸透了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当下便又有些蠢蠢欲动,趁着他未出声反对之际,将再度硬挺起来的欲望又埋了进去,一边戏谑着:“看来王爷有些等不及了,那么朕就在这里先把你喂饱吧?”

    “……”

    —山河日月·温泉篇完—

    番外·河南纪事

    午后,天色忽然就变暗,然后很快下起倾盆大雨。

    远处绿油油的田地很快被雨水氤氲模糊,一眼望去瞧不太明晰。

    七八月的天气依旧炎热,但有了这么一场雨,起码也能稍稍缓解一下几乎令人喘不过起来的窒闷。

    今年的年景还算是不错,起码春夏没有发生干旱,雨季也没有发展成洪涝,想必到了秋收时,普通百姓交完佃租之后还能有盈余,足够过个好年了。

    不过像今天这种说下就下的雨,对走南闯北,四处奔波的生意人来说是最讨厌的,这意味着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不得不停下来找个地方歇脚,免得货物淋了雨转头就卖不出去。

    唯独有一种生意人例外。

    那就是像老宋这样开客栈的。

    老宋的客栈开在泉安镇。

    泉安镇虽小,却是河南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泉安镇外有一条官道,一年到头从来就没少过人,镇上的人时时都能看见外客一波接一波地来,这其中大部分是商队,也有不少读书人,久而久之,泉安镇也跟着热闹起来。

    借着地利之便,老宋这间云来客栈生意极好。

    但实际上客栈也很简陋,住宿条件更加没法跟京城的大客栈比,但谁让人家地点好呢,尤其是像今天下雨的天气,不一会儿,客栈一楼就被避雨的客人挤得满满当当,连房间都差不多被订下了。

    老宋一边拨着算盘,心里乐开了花。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避雨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因为没有位置坐,有些人不得不站到外面的屋檐下去。

    老宋没有让伙计赶他们走,因为出来闯荡,为的不过是个生计,大家都不容易,而且客人就算站在那里,大都会叫上一碗茶解渴,这也算是一份收入了,聊胜于无。

    “虎子,你去把二楼天字第三间上房的房钱给结了,早上那客人就交代过了,这会儿都快中午了,还没动静,你得去催催,还有客人等着订房间呢……”

    他的眼睛盯着算盘,嘴里絮叨了半天,发现旁边的伙计也没个回响,不由皱眉抬头。

    “虎子?”

    “诶诶!”小伙计回神,扭头看了老宋一眼,又禁不住往回瞟。“掌柜的,好像来贵客了,要不要我去招呼下?”

    老宋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愣了一下。

    几个人从门外走进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汉子,腰间挎刀,威风凛凛,他进来之后,先是目光如电冲着周遭环视一圈。

    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移开视线,避免与他对上眼神。

    紧接着,他略略侧开身体,也不知对走在他后面的人说了句什么,后者微微颔首,那汉子便走了过来。

    “掌柜,此间可有上房吗?”年轻汉子问道。

    被他这一问,老宋的注意力被迫从他身后那个男人身上拉了回来。

    老宋言辞贫乏,诌不出什么文藻华丽的诗词来形容,只觉得这人是他生平仅见的好看。

    但这好看,又并非男扮女装的戏子或漂亮女人的那种好看。

    到底如何个好看法,老宋说不出来,只觉得对方这气派,这举止,肯定是天生的贵人。

    他心里暗想也难怪虎子一直往那里张望,一边笑道:“有有!客官您要几间?”

    汉子道:“四间。”

    老宋一听就有些为难了:“小店的上房统共也就四间,如今只剩一间了,其余都是普通的……”

    汉子想也不想便道:“那就要下那一间,再要三间普通的。”

    他从钱袋里摸出银钱,往老宋前面的柜台一放。“定金。”

    这定金都跟房钱一样丰厚了!

    老宋暗暗咋舌,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几位爷,快请这边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头的雨还一直在下,而且越来越大,瞧这趋势估计是要持续一整夜了。

    这间客栈的上房就像它的外表一样简陋,但出门在外,又是在这种地方,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

    鄂宁心中很不安。

    他头一回跟着胤禩出门,压力很大,一路上担惊受怕,总忧虑胤禩出事,好不容易来到河南境内,眼看就能进入顺天府地界了,一颗总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谁知却遇上大雨,他们不得不在这种地方再逗留一夜。

    这种小客栈连他都待不惯,更何况是身份贵重的主子,胤禩没有挑剔什么,甚至不曾表现出不满,鄂宁却总觉得自己没有办好差事,难免沮丧。

    他还没到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心里这么想,表情上也露了一点痕迹。

    晚饭后,胤禩就将他叫到房间里去。

    “音如,你今日闷闷不乐,可是为了即将回京见你阿玛而忐忑啊?”廉亲王调侃道。

    他刚刚沐浴完毕,因天气炎热,身上便只穿着单衣,不过因为跟鄂宁关系熟稔,倒也没有顾忌太多。

    鄂宁的父亲是云贵总督鄂尔泰,胤禩自然知道他那位四哥如何器重鄂尔泰的才干,若无意外,等他们回京的时候,鄂尔泰正好也要进京述职,到时候就正好能够父子团聚了。

    “爷就别调笑奴才了!”鄂宁苦笑着摸摸脑袋:“奴才就是觉得差事没办好,回京怕是要被陛下责怪的!”

    胤禩笑着宽慰他:“别怕,到时候我给你撑腰,你这一路已经做得不错了。”

    鄂宁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到时候就劳烦爷替奴才美言几句啦!”

    皇帝有多看重廉亲王,没人比鄂宁更清楚。

    只是廉亲王先前有眼疾在身,好不容易痊愈了,皇帝不愿逼迫爱弟过甚,也由得他从江南一路微服北上,闲游散心,皇帝自己不得不先行回京,结果一到京城就后悔了,信件一封接一封地派人八百里加急递过来,无不催促弟弟尽早回去。

    更不必提信件上的行文用语,完全与天子平日的威严迥然而异。他简直难以想象皇帝那样性格强硬冷肃的人,会在信上跟弟弟说“相思欲寄从何寄,见花思你,见雨思你,见月思你,为何不归,情切切,无从寄,盼早归”诸如此般的话。

    那些信件鄂宁曾无意间瞄过一眼,而后便坚决不敢再看第二眼,不过廉亲王貌似已经习惯了皇帝这样的语气,照旧继续自己的行程,沿途赏花观月,察看民情,并不因皇帝的催促而加快步伐。

    鄂宁还知道,自从皇帝先行回京,廉亲王独自滞留江南之后,便不时有流言传出,说是皇帝与廉亲王兄弟反目,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廉亲王直接被皇帝架空了权力。

    这样的谣言殊为可笑,鄂宁心想,若是他们见过皇帝与八王爷兄弟俩书信往来的内容,估计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不过皇帝毕竟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胤禩自己又不忙着澄清,是以这样的流言还真有不少人相信。

    鄂宁道:“爷眼疾刚好没多久,大夫千叮万嘱不能晚上看书的,您又忘了?”

    胤禩笑道:“就看一会儿,不碍事的,今天白天光顾着赶路了,这一页都还没来得及翻呢。”

    鄂宁不满:“您要是这样的话,回京之后奴才就如实禀告陛下了。”

    胤禩万分无奈,只得放下书卷,瞪了他一眼:“你别每次都拿他来压我!”

    那您别每次都妥协啊!鄂宁好笑地想。

    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鄂宁又道:“这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爷今晚还没吃饱罢,要不奴才去外头找点吃的?”

    胤禩摆摆手:“算啦,你也知道是小地方,现在又在下雨,哪里会有什么吃的,等明儿进了河南府再……”

    话没说完,隔壁便传来一阵说话声。

    因为这里隔音不大好,鄂宁和胤禩他们说话就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过隔壁的客人显然还未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一提高声音,胤禩他们就都听见了。

    胤禩听了两耳朵,仿佛有什么乡试之类的话题,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示意鄂宁闭上嘴,一边起身走到墙边细听。

    从声音上来判断,隔壁应该是住着两个年轻人,还都是准备去祥符参加河南乡试的举子。

    一人笑道:“兴庆兄,你这也太胆小了,又想榜上有名,又想不担风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另一人却有些激动:“雨华兄,这事可万万作不得,要是被抓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忽然被人捂住嘴巴。

    胤禩伸长了耳朵却听,那两人却已经压低了声音,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他朝鄂宁使了个眼色。

    鄂宁一下就看懂了廉亲王的意思,他有些无奈地拱拱手,直接走到窗户边打开窗,然后借力按住窗台往上一窜,上了屋顶,去做那见不得光的勾当了。

    胤禩有了消遣,倒也不忙着看书了,而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等他一杯茶喝得快见底,鄂宁也就回来了。

    胤禩:“如何?”

    鄂宁:“其中一人在教另一人如何在乡试里作弊。”

    胤禩挑眉:“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还是真打算这么做?”

    鄂宁轻咳一声:“奴才觉着,恐怕他们真打算这么做的……”

    胤禩:“他们商量出什么法子了?”

    自明清以来,考试中作弊手法层出不穷,夹带材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居然还有人直接将材料裹上蜡丸直接塞入菊穴中的,行径之恶劣直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这些人的下场并不如何,重则丢掉小命,惩罚最轻的,起码也是终身不得再入考场,但这并没有阻止那些不用功读书却把心思花在投机取巧上的人想出更多作弊花招。

    科场作弊屡禁不绝,而且一旦被抓到,那就是大案。

    鄂宁道:“他们想在考试之后调换其中两名考生的卷子,将他们换成自己的。”

    胤禩惊异道:“考试之后卷子会糊名然后另行誊抄,他们如何调换,难不成买通了弥封官?”

    鄂宁点头:“正是如此,奴才听其中一人的语气,应该是跟这次乡试的弥封官颇为熟稔,有门路可以走得通。”

    胤禩:“那他们又如何知道自己调换的卷子一定能够高中,这样风险岂不是很大?”

    鄂宁:“他们好似说了两个人名,奴才听不明晰,好像是嵩阳书院的才子,高中应无悬念。”

    胤禩怒极反笑:“真是胆大包天,竟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可还真别说,在没法事先得知考题的情况下,这种作弊手法比夹带材料入场要高明多了,因为乡试放榜之后,士子又不能向考官索要试卷来查看,而且平日功课好的人,在考场上却发挥不好名落孙山的,也很常见,只要买通了弥封官,这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

    但对方自然不会想到,他们随便下榻的一个小客栈,隔壁竟然住着廉亲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也活该是他们倒霉了。

    但鄂宁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爷,您不会是想管这件事罢?”

    胤禩义愤填膺:“此等罔顾法纪的劣迹,既然被我撞上了,又怎能放过,明日就启程去祥符!”

    鄂宁扶额,跟在八爷身边那么久,他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正好找到了一个不想那么快回京的借口!

    “爷,陛下还在京城等着您回去呢!”鄂宁有些无语。

    “陛下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管我这个闲人,我回去了也只会添乱而已,又帮不上忙,遇上这样危害朝廷的事情,自然要伸手管上一管的。”胤禩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总而言之一句话,回京之事延后再说。

    鄂宁反对无效,只好妥协,但他很怀疑远在京城的皇帝看到他们延迟回京的信件之后,会是何种反应。

    也许……会大发雷霆吧?

    不过陛下应该舍不得对廉亲王发火,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他。

    想到这里,鄂宁就觉得头皮发麻。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古往今来,所有金榜题名的士子,几乎都会发出像孟郊这样的感慨,十年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回报,饶是平日如何淡定不凡的人,必然也难掩喜悦之色。

    与同窗们相互簇拥着前来看榜的程文博正是其中之一。

    他在嵩阳书院算得上是名人,几次代表书院在官府主持的文会上夺魁,坊间至今依旧流传着他在一炷香内连续做出两篇花团锦簇的诗文的故事,因而也是这次河南乡试里被认为最有可能得到解元的热门人选。

    虽然嘴上谦虚着,但程文博对于这次乡试同样势在必得。

    在他看来,即便因为阅卷官的喜好问题而与解元失之交臂的话,怎么说也能拿到一个亚元的。

    总而言之,他不认为自己的名次会跌出前三。

    除了程文博之外,这回乡试还有好几个实力强劲的竞争者,谁也不敢明说自己一定能够夺魁,但他们对榜单上会否出现自己的名字,无疑是有着绝对信心的。

    “乙榜十八名,寇华美寇老爷!”

    “乙榜廿三名,覃永丰覃老爷!”

    榜单一张接一张地贴出来,并没有严格按照顺序,但总的来说,名次越高的人,肯定越放在后面。

    程文博周围被念到名字的俱都喜气洋洋,还有的人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唯独他信心十足,即便榜上的名次已经被念了大半,也纹丝不动。

    “乙榜第七名,佟弘益佟老爷!”

    “乙榜第六名……”

    “乙榜第二名,陈坚诚陈老爷!”

    随着名额逐渐减少,眼看都已经念到第二了,都还未出现程文博的名字,他的脸色慢慢就变了。

    只有第一名了……

    “乙榜第一名,覃元白覃老爷!”

    这,这怎么可能?

    程文博的脸色一片煞白,完全无法置信。

    周围乱哄哄的,但他已经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张写着第一名的榜单,呆若木鸡。

    “子略兄,兴许是方才唱名的衙役漏了你的名字呢,等会儿还会有录入所有名字的榜单放出来,先别着急!”好友叫着程文博的表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程文博扯了扯嘴角,像是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

    录入今科河南乡试所有举子的榜单很快放了出来,程文博不顾一切扑上前去一个个查看,可是无论看了多少遍,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许多人都认得这位嵩阳书院的大才子,看他的目光已经带上种种怜悯同情了。

    程文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榜归来,又是如何回到客栈的,直到他坐在自己房间里,还恍如梦中,云里雾里。

    难道自己发挥得不好?

    不,不可能,他记得那些题目并不难,自己也胸有成竹,文章也不剑走偏锋,就算不能得考官青眼拿个第一第二,怎么可能连名字都没上榜?

    那到底会是什么原因?

    他天资聪颖,少年得意,入学至今一路顺风顺水,深受师长看重,被他们寄予厚望,觉得他这次一定能够考中进士,为书院增光。

    谁能料到,他在乡试里就折戟沉沙了?

    程文博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他神思恍惚,也不知坐了多久,心里万念俱灰,不知怎的就神使鬼差摔了手上的茶杯,拿着碎片准备往脖子上一割,一了百了,也免得出去之后还要受尽嘲笑。

    碎片触及皮肤,程文博刺疼了一下,有点退缩,想想觉得割脖子太疼,还是上吊比较方便,又接下腰带往横梁上一绕,小心翼翼地比划半天。

    还没等他真正下定决心蹬掉脚下那把凳子,就听见窗口处有人道:“你要自裁能不能麻利点儿,哪有你这样想死又怕死的?”

    程文博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没料想将凳子给踹了,脖子直接被腰带套了进去,差点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就在他死命挣扎之际,一道刀光闪过,断成两截的腰带连人一并摔了下来。

    程文博一边呛咳一边害怕地看着这个从窗子外头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看都没看他,径自走到门边,打开门。

    “八爷。”那汉子恭敬道。

    然后又有一人走进屋子,来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结果举到半空不知想起什么,又放了下来。

    程文博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反客为主的举动,连自杀的念头都忘了。

    “你们是谁?”

    “来帮你的人。”后来进屋的那个人如是道。

    程文博跟着书院的师长拜见过本省巡抚、学政,也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了,但那些人身上却都没有这样的气度。

    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贵不可言。

    对方见程文博只顾呆愣愣地瞧着自己,便笑道:“我叫应八,是个过路人,与你素无瓜葛。不过我知道你是嵩阳书院的大才子,今日却名落孙山,想必心中很不服气罢?”

    程文博定了定神:“这与阁下又有何干?”

    鄂宁微微皱眉,但胤禩不以为忤,他也不好多嘴。

    胤禩笑了一下,将自己在泉安镇那天晚上隔墙听到的话对程文博描述一遍。

    程文博呆呆地听着,半晌没有言语。

    胤禩便问:“那两人,一个叫雨华,一个叫兴庆,这想必是他们的表字,你可认识?”

    程文博深吸了口气,难抑激动:“认识,怎么不认识!陈坚诚字兴庆,寇华美字雨华,都是我在嵩阳书院的同窗!这两个人,一个今科名列第二,一个位列第十八,都在榜上!”

    见他大有冲出门去找对方算账的架势,胤禩就道:“你想作甚?”

    程文博咬牙切齿:“自然要去找他们当面对质!他二人在嵩阳书院时便仗着家世欺侮同学,学问也大不如我,现在竟然买通了弥封官调换我的卷子,令我名落孙山,这等冤屈,我便是告上京城,也要要回我应得的功名!”

    终究是心思有些简单的年轻人,胤禩摇摇头:“你怎么告,证据呢?你怎么知道自己卷子的确被调了,弄不好的确是你自己发挥得差呢?你要告谁?那两个同窗?弥封官?还是主考官?河南巡抚?你一个小秀才,能告这么多人吗?就算那两个人真的贿赂弥封官调换了你的卷子,焉知他们背后就没有靠山?”

    程文博被他一连串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对方道:“你还记得你在乡试上写的卷子么,能否再默写一遍?”

    “可以。”程文博点点头,他心中难掩疑虑:“阁下到底是谁?”

    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怎会忽然跑来告诉他这一切,还要帮他出点子?

    胤禩道:“若我说我与你那两个同窗有仇,你信不信?”

    程文博:“啊?”

    胤禩笑了起来:“那不就是了,你都不信我随口编出来的谎话,我自然也不愿敷衍你,此事我会尽力帮你,也无须什么报酬,就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你可安心?”

    “可是……”程文博有些迟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鄂宁,对方脸上难掩精悍之气,手中那把刀更令他胆寒不已。

    这样两个人,怎会无端端帮助自己?

    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眼看着那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偷盗了自己与别人的功名,程文博当然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想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但他一介书生,又没有门路,除了一层层往上告,还能如何?说不定没等告到学政那里,就已经被人压了下来。

    “我需要做些什么?”程文博问。

    “先将你在乡试上写的卷子都重新默写一遍。”胤禩道。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去找祥符知府,跟他伸冤啊!”

    程文博张口结舌,这,这算是什么法子?他还以为眼前这人从头到尾都胸有成竹,是有什么通天的门路呢!

    胤禩笑道:“你看我作甚,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既有冤屈,自然要按照规矩来,难不成我还能帮你直接将状子递到皇上那里去?”

    程文博气结。

    无可奈何,他只好按照胤禩说的,先将卷子默写出来。

    胤禩一看对方的文章内容,虽说谈不上惊艳绝伦,但拿个前五肯定是没问题的,程文博连上榜都没有,那肯定别有内情。

    他让程文博拿着卷子直接去找祥符知府,如果对方不肯受理,再去找巡抚。

    程文博依言行事,果不其然,祥符知府胆小怕事,根本不想接下这件事,便推托一番,又说他与阅卷无关,让他去找学政,双方争执一番,胤禩在外头等了半天,才见程文博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幸而他还有秀才功名在身,否则估计就是被打出来了。

    “如何?”胤禩问。

    “知府大人不肯受理!”程文博怒道:“难道因为乡试不是他主持的,就可以随意推诿么,我总算是知道为何人们总说官场上都是官官相护了!”

    胤禩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当官,还要记住你今天这句话才好。”

    程文博一愣。

    几人来到河南巡抚府前,程文博却有些踌躇:“就这么进去,巡抚大人恐怕不会见我罢?”

    胤禩:“那你还想怎么进去?”

    程文博:“不如等巡抚大人出来的时候,再拦轿伸冤?”

    胤禩:“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程文博脸红,他听出胤禩的言外之意了,无非觉得自己一介书生,方才还义愤填膺说要告上京城,结果现在就在巡抚衙门面前碰壁了。

    “要不,你陪我进去一趟?”他看了胤禩和鄂宁一眼,发现还是胤禩比较好说话。

    这个自称应八的人,虽然出现的莫名其妙,来历也语焉不详,但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度,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下意识便觉得对方不是个坏人。

    显然,程文博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他会自觉不自觉地去亲近和依赖对方。

    胤禩看他勇气并不十足的模样,暗叹了口气:“好罢。”

    二人正欲近前,却见一行人从里边出来。

    程文博咦了一声,高兴起来:“是巡抚大人!”

    胤禩却是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但他却忘了自己旁边的鄂宁同样是个显眼的目标,他们几个人站在门前不远,对方眼睛一扫就看见了。

    “八弟!”对方喊道。

    “……”如果可以的话,胤禩很想装作听不见。

    程文博愣愣地看着河南巡抚对那人殷勤备至,又见那人忽然看见他身旁的应八,然后脸色一变大步走过来,将应八紧紧抱住,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我不跑,四哥,松开我罢!”胤禩苦笑道。

    “为什么不回京?”那人略略松开他,却是冷着一张脸,足以吓哭小儿。

    “我怎么知道你会追到这里来……”胤禩咕哝道。

    胤禛闻言,脸色更黑了,他松开拥抱,却还抓着对方一边胳膊不放。

    鄂宁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奴才给四爷请安!”

    胤禛兴师问罪:“好你个鄂宁,竟然拐带着八爷到处乱跑!”

    眼看他要乱撒火,胤禩忙道:“是我让他拐道河南的,不关他的事。”

    “回去再教训你!”胤禛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忘在旁人面前给他留面子,音量只有两人能听见。

    河南巡抚张大了嘴,他是知道胤禛的身份的,听胤禛称呼那个人为八弟,哪里还会认不出来,连忙也跟着上前请安:“见过八王,咳,八爷!”

    他被胤禛瞪了一眼,赶忙将那个王字给缩了回去,心道外头都传言说八爷失了圣眷,可瞧皇上这样,明明是对八爷依旧情重,手足情深胜过民间兄弟多矣,这失宠二字,也不知从何说起,可见以讹传讹,实在言之过谬。

    “那个……应兄?”程文博怯生生道。

    他在边上看了半天,饶是再不懂世故,也知道胤禩的身份并不简单了。

    试想连河南巡抚都需要行礼的人又如何会简单,更不必说他还有个兄长在这里,难道他们是什么王孙公子?

    他这边在胡思乱想,胤禩却没有忘记程文博的事情,代他简单给河南巡抚说了一遍。

    胤禛在边上听得不耐烦:“陈泽定能秉公处理的,是罢,陈泽?”

    “是是是!”河南巡抚哪里敢说不是。“臣,咳,陈泽一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替这士子伸冤,将那些胆敢搅乱考场秩序的人给揪出来,八爷请放心!”

    胤禩不忘细心交代:“不是要让你一定站在程文博这边,其中是非曲直,你得先调查清楚,不要姑息坏人,也别冤枉了好……”

    人字还没说完,他已经被胤禛拽走了。

    鄂宁与跟着胤禛出来的便衣侍卫一道远远地缀着,并不敢跟上前听他们说话,胤禛黑着脸没说话,只将胤禩给拉进自己下榻的客栈,一路上了二楼房间,关上门,任由鄂宁他们在外头守着,这才松开手,满肚子的火气还未发出来,看见胤禩揉胳膊的动作,又都泄了气,只化为满腔的心疼。

    “我方才太用力了?”他不由分说伸手过去帮胤禩揉捏。

    “四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胤禩笑叹。

    “……”胤禛沉默片刻,“你怎么都不回京?”

    “我眼疾方好,回京了又不能帮你处理政事,还不是像废人那样一天到晚都待在府里,不如在外头多走动走动,也好帮你视察民情,这样不好吗?”胤禩的话如同一泓清泉,瞬间就将某人残余的怒气给熄个干干净净。

    胤禛还能说什么,他从来就没法对眼前这人发火,仅有的一次火气让他后悔终生,方才生气也不过是因为……

    “我想你了。”他一把将对方抱住,动作轻柔许多,却抱得比方才还要紧,直欲将人揉入血肉骨髓。“我在京城很想你,实在受不了,就出来找你了。”

    “臣弟知道。”胤禩微微一笑,也回手拥住他。

    在胤禛失望之前,又加了一句:“我也很想四哥。”

    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令胤禛的心饮蜜一般。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能令你百转千回,思念缠绵,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