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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山君 > 23、偏我来时不逢春(23)

    23偏我来时不逢春(23)

    ◎兰山君笑着道:“我想请妈妈帮我做一做媒。”◎

    二月十六,宋府赏花宴。

    一大早,朱氏就眉头紧锁,一副甘于认命的架势,长吁短叹。

    慧慧见了,便扭过头不看她,听得烦了,干脆当面用手捂住耳朵。朱氏气急,偏要叹得更大声。

    母女两个头一回吵架,两天了,还在打着官司。

    兰山君垂目敛眸,并不说话。四夫人和三少夫人今日是不去宋府的,于是俱都瞧着两人为难,生怕她们在路上吵起来。

    三少夫人劝慧慧,“母亲万般不是,也是为着你好,今日半个洛阳的人都去宋家,你且退一退,别惹母亲伤心。”

    四夫人劝朱氏,“慧慧自小就懂事,你舍得她伤心?本是高高兴兴的赴宴,你去哄一哄,别让彼此都下不来台面,她才多大呢?”

    这般劝和,不过一刻钟,果然两人又和好,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出门。

    因要讲究国公府排场,即便今日只出门三个人,但依旧有两辆马车。慧慧本要来跟她坐的,但刚刚跟母亲和好,很有些话说,便歉疚地看着兰山君。兰山君笑笑,摸摸她的头,“无事的。”

    她一个人正好松快些。

    一路上思绪杂乱,一会想宋知味,厌恶地拧起眉头,一会想皇太孙,又怔怔出神。

    她上辈子没有见过皇太孙,只是见过皇太孙妃。那还是她成为宋家大少夫人之后的事情了,她在宴席上被皇太孙妃握着手,笑着道:“你名山君?这名字是极好的,可见为你取名的人很是疼爱你。”

    但也仅限于此,再没有其他的话。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皇太孙妃。但在宴席上常常听见皇太孙夫妇的名字——倒不是因着其他,而是皇太孙这么多年都只有太孙妃一个人,一儿一女也都是太孙妃所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子嗣,夫妻恩爱,很令人羡慕。

    众人都说皇太孙是个痴情种。

    后头太孙妃去世,他也没有再娶,直到她被送去淮陵的时候,也没听说他东宫进妃的事情。

    且如今仔细想想,若是宋知味因着皇太孙娶她,因着齐王杀她,那最后皇太孙应该是败了的。

    这辈子可不能再败了。她跟皇太孙如今是站在一条船上。她眸光微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宋家。

    三人下了马车,朱氏难免要再叮嘱几句,“你们都乖巧些,万不可生事。”

    兰山君和兰慧都应是,朱氏才安心,带着两人款款进门。一进门,兰山君的手便情不自禁的攥在一起。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她曾经在这个宅院里过了八年。

    嫁进来的时候风风光光,她也得意过,后头发现再风光的日子里头还是含着无数的坑坑洼洼。

    婆母嫌弃,妯娌难缠,妾室不安分。

    好在她也不怕,她不曾怕过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要没有挨饿受冻,什么都好说。于是别人都在宴席上羡慕皇太孙夫妇形影不离,只有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制住宋老太婆的人。

    人活一世总有敌家吧?她对付不了老太婆,定然有其他人能够对付。

    后头她在兵书瞧见自己这一招也是有名字的:借力打力。

    八年后,婆母去世,她又周旋着妯娌分家,而后将妾室送去庄子几个,剩下的就老老实实了。

    点兵点将,后宅之中,也有无数的计较。

    她磕磕绊绊学以致用,还算是赢了。

    于是什么都很好,她都准备过好日子了。

    所以说,命之一字,真是难说得很。兰山君感喟一声,将帕子挡住手心攥出来的指甲痕迹,道:“今日人确实很多。”

    纭娘今日没来,她家还收不到帖子。纭娘写信跟她说,“我不爱去热闹的地方,这般正好,我留在家里还能多看几本书。若是宴席上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下回咱们聚的时候,你说与我听就行。”

    于是,兰山君在宴席上便没有人说话了。她今日也不是来寻人说话的,她坐在席面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直直的,不愿意给老和尚丢脸。

    她觉得,皇太孙应该会来的。

    今日是赏花宴。但宋家三个儿子都没有说亲,说是赏花宴,其实更多的是相看姻缘。单说是给自家三个少爷相看肯定不妥,于是又广发宴贴,请了半个洛阳显贵。

    为了避嫌,今日是男女分席,但两边相隔不远,中间用扶疏花木隔出来影影绰绰的屏障,清雅得很。

    镇国公府在这席面上如今并不显眼,今日各家都忙着搭讪,也没有人来她们这里。朱氏心里不痛快,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带着慧慧去宋国公夫人面前说说话才是。

    她小声对慧慧道:“你瞧,多少人过去,我带着你去,并不显眼。”

    兰慧扭开头,朱氏无奈,又看兰山君,“你要不要跟我去四处看看?”

    兰山君摇头,“母亲,我还是坐着喝点果子酒吧。”

    朱氏恨铁不成钢,只能作罢,又闷闷的喝起酒来。而后羡慕地看向宋国公夫人那里。

    那里人山人海,跟她这里的寂寥倒是完全不同。

    她看了一会,突然眉头一皱,看向兰山君,小声道:“虞国公家的小女儿跟你平常动起来说话的时候很像。”

    兰山君本是在等皇太孙,闻言一愣,朝着人群里看去。果然看见了虞玉。

    这时候,她还没有成为宋家二少夫人,也没有跟自己斗心眼,此时正一派欢喜模样跟宋国公夫人说话,言行举止,爽利得很,又大大方方的,很让人喜欢。

    兰山君温和的模样是学着母亲的,利索的模样是学她的。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兰山君很喜欢她的性子。

    她就学了。但没学到精髓。

    她别开目光,笑着道:“许是性子相似。”

    朱氏觉得稀奇,“这可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是两姊妹呢。”

    兰慧不高兴了,“我跟六姐姐才是亲姊妹。”

    朱氏好笑,“又没说你们不是。”

    不远处,皇太孙和齐王世子魏王世子一块来了宋家。

    他是“被”拉着过来的。

    齐王世子看中了宋知味,魏王世子看中了宋三少爷。他们都愿意来给宋家脸面。但两人单独来未免明显,便都找他做借口,让他跟着一块。

    皇太孙笑吟吟答应了。他们这般的身份,又是成家了的,却不好往底下去,宋国公便恭恭敬敬的带着皇太孙和齐王世子去楼上歇息——魏王世子没有成家,拉着宋三去底下凑热闹了。

    这座小楼隐隐约约缀在宴席后面,并不起眼,但打开窗户,却能将席面上的点点滴滴看清楚。

    等宋国公出去,齐王世子齐柏小声对皇太孙道:“大哥哥,听闻你在招揽郁清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郁清梧……怕是不会受皇祖父重用。”

    这话的意思很是明显。郁清梧是邬庆川的弟子,邬庆川曾经说出他继承了自己所有的志向后,这个人在陛下那里就已经不清白了。

    皇太孙笑笑,他有时候也不太懂阿柏是怎么想的。明明他和齐王叔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阿柏却又有时候隐隐站在自己这边说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但你要说他什么都不争,真的站在自己这边,他又四处拉拢朝臣,毫不避讳。

    皇太孙便道:“我看过他的策论,即便非良木,却也绝非庸才,又做事勤恳,处事不死板,我瞧着还算是好。”

    又道:“再者说……”

    他也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道:“总归是邬庆川的弟子,与我……邬庆川与我不亲近,但是能拉他的弟子一把是一把吧。”

    齐王世子就不说话了。他听父亲说过当年的事情,知晓先太子一心变法,最后被陛下厌弃。

    父亲还说:“好好的皇太子不当,我是不懂他怎么想的。还变法——变什么法?天下本就是太平的,本就是盛世,他偏说不好,要搞出许多事情来,你皇祖父能高兴?”

    邬庆川是背弃了从前的自己才回到洛阳,那郁清梧呢?

    他作为邬庆川的亲传弟子,可曾背弃了自己的志向?

    齐王世子很是担忧,“你别被他骗了。”

    皇太孙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阿柏啊阿柏,我能被谁骗?”

    齐王世子叹息。

    “他那般的人,不过是蚍蜉撼树。但他这般的人,一旦走近了,许就能发现些许好处。”

    先太子难道是一出生就要跟皇祖父对着干吗?他也是被身边的人一点点影响的。皇祖父高高在上,看不起一个郁清梧对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的孙儿影响,但齐王世子却身处洛阳之中,见过了太多先例。

    他说,“大哥哥,别为了一只蚂蚁而弄脏了自己的鞋底。”

    皇太孙:“我知晓的。”

    齐王世子又想起郁清梧跟林冀不对付。

    大哥哥会不会为了郁清梧去对付林冀呢?

    但这句话他却不敢问了。

    他小时候一直试图在父王和大哥哥之间把一碗水端平,长大后自己也添了野心,便又想在三个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他叹息道:“如今还不比小时候快活。”

    皇太孙闻言,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他的小时候可并不快活。

    他至今再没有铸出一把刀来。

    但……

    他最后铸出来的刀却回了洛阳。

    熙熙攘攘富贵花丛乡里,他坐在高楼之上,拿着窥筩透过扶疏花木看向坐在人群里的小姑娘。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脸色平静,带着一股天生的英气,慢吞吞地打量着周围。她的脸上并没有来自微末的自卑,反而带着一种我自泰然的气势。前头的人群热闹,她似乎没有去沾染几分的打算,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像……像一个年长者。

    这倒是不像舅祖父。舅祖父四十多岁的时候气性都不算是稳重的。父王常说,那是舅祖父看得开,知足者常乐。

    因隔得远,再细致的皇太孙也看不清,但她周身气度并没有辱没了舅祖父的门庭。而后带着些偏爱在,总觉得她确实像林中虎,蓄势待发,眉眼之间没有高低,只有一股往前的活气。

    这又是像舅祖父的。

    皇太孙看兰山君,哪里都是好的。又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后的模样,亭亭玉立,正在花期。

    下次去见皇祖母,便可与她说一说了。这个小姑娘,不愧是舅祖父养出来的,是他们段家的孩子。

    正要放下窥筩,便见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朝这边看过来。皇太孙一怔,再看过去时,就见她骤然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好像只是擡头看了眼天上的飞鸟。

    他愣了愣,齐王世子好奇,“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皇太孙笑着道:“看阿杨呢。他还小,咱们带他出来的,今日人又多,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齐王世子:“他跟宋三在宋家能出什么事情?”

    又问:“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皇太孙:“正跟阿冀说话。”

    齐王世子听见阿冀两个字就不太喜欢。他抱怨道:“父王总说我没有他身上的气焰。”

    但他要这股气焰做什么?他又不是刽子手!

    皇太孙把窥筩给他,“你自己看看。”

    齐王世子不愿意看,他对这些人也没有兴趣,他今日是为着宋知味来的,道:“也不知道宋国公要给他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感慨道:“宋知味这般的人,底下这群姑娘们怕是要打破头了吧?”

    皇太孙不爱宋知味身上那股清冷,道:“估摸着是要娶个家世一般的。宋国公是个拎得清的人。”

    如此权势滔天,哪里还能受得另外一门权势滔天的亲事。

    齐王世子:“那就真是配不上他了。他这个人,不仅面上像个老学究,骨子里也像个老学究,听闻屋子里面只有一个伺候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姨娘,这对于妇人家来是顶顶好的事——就跟你和大嫂嫂一样。”

    却也愁道:“且他这个人,实在是难以亲近。我这般礼贤下士了,他也不曾热络几分。倒是他家那个三弟——你瞧瞧!阿杨一来,他就巴结上去,恨不得当日搬到阿杨的府里做幕僚。”

    皇太孙:“宋知味要是他这般的模样,你也不会花心思,且受着些吧。”

    他有意无意的感慨,“有能之士嘛,总是要傲气一些的。”

    齐王世子便道:“再是有能之士,在咱们面前傲气什么呢?”

    皇太孙笑笑,“你啊,还是这般,既然要拉拢人家,就好好的去做,何必要心里有埋怨?”

    而后就不肯再多说话了,做出一副困顿的模样,“咱们什么时候走?”

    齐王世子:“再等等……”

    他还想跟宋知味说几句话。但宋知味却一直不上来。难道要他下去?

    那他的面子也太不值钱了。

    齐王世子当着皇太孙的面有些难堪,道:“等……等阿杨上来再说,他还没有说亲,说不得今日真能找个媳妇。”

    皇太孙笑着点头,“也好,那就再等等。”

    ……

    宴席之间,兰山君手捧着一杯茶,心里有了数。

    她本以为皇太孙会到对面席上说说话,以他的身份,她们这边也要拜见。如此便也见到了。若是能在偏处碰上,她也想说上几句话,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一条船上的人,他沉船,她身死,要是能够彼此帮上几分,也算多一分活路。她虽不才,却多活了十年,说不得有什么事情是用得上的。

    别的不说,只说太孙妃。

    太孙妃是老和尚妻子的娘家侄女,听闻小时候极得他喜欢。

    兰山君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去世的,但知晓是得了急病,但皇宫里的事情,是疾病还是“急”病,谁又说得准?

    她知道太孙妃去世大概的时间,若是相识了,说不得能化解几分。

    可皇太孙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并没有出现。

    那就是不愿意跟她见面,要一直隐在暗处。

    兰山君不免叹气。

    她苦苦思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阁楼,无奈地拿了一块糕点正要吃,便见对面似乎是吵起来了。

    兰慧好奇的对她道:“六姐姐,似乎是魏王世子跟谁吵架呢。”

    兰山君闻言看过去,恰好瞧见魏王世子一巴掌扇在一个少年人身上。那头就开始推推嚷嚷,顿时几个桌子倒在地上,魏王世子压着人打,那人不敢还手,只用手护着脸。

    兰慧皱眉,“怎么能这样打人?”

    好歹是宴席上,就是不给被打的人面子,也是要给主人家面子的。

    兰山君想了想站起来,牵着慧慧跟随几个小女娘一块走近去看。朱氏本在出神,一个不小心就见人跑远了!她心急如焚,只能跟过去,“快回去坐好。”

    兰山君笑着道:“母亲别慌,你瞧,她们都来了。”

    人人都爱凑热闹。

    洛阳的妇人尤其爱。虽然说如今是有宵禁,但宅子离得近,难道还不准人家出门了?

    各家夫人姑娘们就喜欢在宵禁之后抱着酒坛子约好一块喝喝小酒,说说闲话。

    兰山君就曾经跟住在对面的安乐伯夫人喝过几次——宋老太婆对上安乐伯夫人也要折戟沉沙,两人在一块就要暗暗阴阳怪气几个回来。

    朱氏见众人果然都来了,这才心安,小声道:“怎么说?”

    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兰慧:“应该是王侍郎家五少爷说话得罪魏王世子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当众打人。”

    朱氏叹息,“那也是他倒霉了。谁对上魏王世子都倒霉。”

    兰山君也认可这话。魏王世子就是这么个毛病,好大喜功,喜欢抢东西,滥杀人命,碰见事情了谁也不让,还曾经被御史台参过——因为他打了林冀。

    太孙,齐王,魏王这三家明面上和气,但暗地里,谁下手也不曾轻过。尤其是齐王,听闻就是陛下也曾骂过他行事狠辣。

    魏王对上齐王有些棘手,但是魏王世子出生之后,魏王府已经在争帝宠了,皇帝又偏宠小儿子一些,连带着小孙子也宠爱得过,于是魏王世子还没怕过谁,更不怕嚣张惯了的林冀。

    她记得两人似乎是在集贤堂里面抢东西,林冀说了句狠话,魏王世子就动了手。但其实远远不止。

    两人曾经就有过梁子,在杨柳巷子里头养过女人。

    同一个女人。先是魏王世子养的,后头林冀去偷。

    似乎给魏王世子头上戴了绿帽子便赢了一头。

    兰山君知晓这事情还是因为当年魏王世子打了林冀后,宋国公对宋三少爷用了家法。

    宋三彼时已经是魏王世子的人了,自然也是在场的,嚷嚷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他的女人被睡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去打人,我还能不跟着吗?我也劝过的!”

    宋国公气极反笑,亲自捆了人去博远侯家,将人丢在大门口就走,博远侯反而不敢把人怎么样。

    当时宋家三少夫人折黛在家里喜气洋洋的道:“哎,这招叫不叫负荆请罪?”

    折黛是从云州来的,并不爱读书,成语更是用不好。宋三自认风流倜傥,跟她很是合不来,两人时常有争吵。

    宋老夫人正哭呢,闻言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收起那副不堪嘴脸吧!”

    折黛一点也不恼:“母亲放心吧,他也该挨揍了。揍一顿是好的。就是父亲不揍,我也是要揍他的。”

    兰山君就很喜欢她身上的万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但她学不来。

    她这个人,已经养成了多想的性子。

    前头的闹剧已经平息,众人往回走,宋国公夫人笑着道:“少年人,就是一时兴起就打起来,过几天又和好。”

    就有夫人附和,“是,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扯过头花吗?”

    一群人笑起来。朱氏落后几步,跟前头隔着些,显得自己并不愿意攀附——慧慧死活不过去,既然没了里子,面子还是要维持住的。

    兰慧还在路见不平,“就这般粉饰太平了啊?”

    她握紧拳头,看向兰山君,想要找找认同。结果就见她怔怔发愣。

    兰慧摇了摇她的手,“六姐姐?”

    兰山君回过神,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在看见宋老太婆之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借力打力。

    她对宋老太婆做过,难道对林冀做不得吗?

    世间万般道理,该是相通的。世间兵法,也应是相通的。

    当年魏王世子只是打了林冀一顿,听闻打断了一根肋骨,那打断了天灵盖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开一个头去想。

    就如同她杀猪一般。

    刚开始也不敢杀,但因想吃猪肉,心里有了念头,便就控制不住了。

    别人杀得猪,她凭什么杀不得?

    夏日里,外头下了雨,老和尚坐在一边给她扇风打蚊子,鼓励道:“想杀就杀嘛,做什么要犹豫?山君,有些事情没做之前觉得难,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简单。你不要怕,你有刀,难道还愁杀不了猪?刚开始就算再差,也只是技法上不娴熟罢了。”

    兰山君心里热切起来,却不敢莽撞。

    林冀和魏王世子争女人的事情,她这时候知道也没有用,她使不上力气,但可以告诉郁清梧。若是这时候林冀已经喜欢给人戴绿帽子了,完全是可以利用的。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又舒出一口气,发觉自己这十年,还是不曾白活。

    兰慧好奇看了眼,“六姐姐,你在做什么?”

    兰山君笑着道:“花很香。”

    “洛阳花似锦,名不虚传。”

    ——

    寿老夫人宅子里,钱妈妈瞧了眼正在帮着挖地的郁清梧,轻声哼了哼,阴阳怪气的道:“今日宋家的人那么多,青年才俊几乎都去了,也不知道山君有没有看对眼的。”

    郁清梧握着锄头的手一顿,换了个方向继续挖,背对着钱妈妈。

    钱妈妈便提着一桶水过去浇,站在他的对面,“哎呀,郁少爷,慢点挖,别挖太深——那么用力做什么!又没有人来偷你的土!”

    郁清梧无奈苦笑,“好。”

    钱妈妈瞧见了,倒是不忍心,又提着水走,坐在寿老夫人面前骂人,“都怪邬庆川,好的不教,要教坏的!教人家做和尚做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呢。”

    寿老夫人揶揄,“你不是奴婢嘛,怎么还敢说邬阁老的大名?”

    钱妈妈瞪她一眼:“我心里着急得很,你就别说风凉话啦!”

    她说,“两个孩子都苦,又彼此能说得上话,要是能活一块,说不得就能高兴一些。”

    她老人家几十年的智慧了,“山君呢,嫁高门也是好的,但她那个性子啊,嫁进去后就太累了,忙活来忙活去一辈子,说不得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若她喜欢富贵乡也就罢了,我也不说什么,偏生她这人好,苏少爷死的时候,她本可以不来的,但依旧诚心诚意的来了,我瞧着,她心中有数得很,并不一味爱那富贵。”

    既然如此,其实郁清梧就是一个好夫婿。

    但也要两个人同意才行。

    寿老夫人倒是看得开,“年轻人的事情,老人家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正说着话,就听小丫鬟过来笑着道:“兰六姑娘来了。”

    哎哟喂!钱妈妈马上站起来,大声道:“山君来了!我去迎一迎!”

    等她走了,寿老夫人笑着对一身汗水的郁清梧道:“钱妈妈就是爱操心你们的事情,你别怪她。”

    郁清梧摇摇头,“我自小无父无母,得了先生的恩待才能……”

    如今先生也不亲近了,有个人关心着,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心中也不好受,艰难的道:“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不能停下,害人又害己。”

    寿老夫人并不安慰,只是道:“人生有由己去,问心无愧就好,你若是坚持,那就坚持,只要你不后悔。”

    郁清梧刚要说不后悔,就见对面兰山君随着钱妈妈而来,她今日似乎高兴一些了,眉眼间带着笑,走近了一瞧,似乎是因着匆匆而来,脸上冒出了丝丝汗水,显得红润又水灵灵。

    那三个字就说不出口了。又见兰山君跟寿老夫人行过礼后朝着他走来,他的心一时之间就提了起来,呼吸一窒。

    他甚至茫然四顾,顾地上的泥土有没有撒在鞋子上,顾刚刚挖地的时候脸上有没有沾染上灰尘,顾方才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里,挖的地并不是那么平整,最后等兰山君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来得及顾周身的汗是不是在发臭。

    男人的汗是臭的,他当然知道。

    郁清梧懊恼一番,微微后退一步,将衣裳扯了扯通风。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他尚且不到情深似海的地步,却也因有了欲望二字,而显得拘束又局促。

    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好一些的。

    他低头道:“山君姑娘。”

    兰山君笑起来,“郁大人。”

    钱妈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思又转起来,笑着道:“山君姑娘,你今日不是去宋家赏花了么?”

    兰山君:“是去赏花了,但人很多,我也没赏到什么花。”

    她轻声道:“还看见了一场热闹。”

    钱妈妈:“什么热闹?”

    兰山君:“魏王世子打人了。”

    寿老夫人皱眉,“他又欺负谁呢?”

    兰山君:“不知道,不认识,但应该是个小官之子。”

    寿老夫人叹息:“这个阿杨啊……”

    兰山君就没继续说了。她道:“我好几日都没有来了,正好从宋家过路过您这里,马车又够,我就跟母亲说来瞧瞧你。”

    寿老夫人:“好得很,在这里吃了晚膳再走,我叫人送你回家。”

    钱妈妈在一边高兴道:“我亲自做。”

    兰山君就站起来,“可不能只吃不做,我去帮着挖地吧?”

    哎哟喂!姑娘家的,挖地做什么。但看看杵在地里跟个愣瓜的郁清梧,钱妈妈又点了点头,“别累着!”

    兰山君:“累不着,我在淮陵的时候,庙里的地也都是种上了的。”

    钱妈妈:“自己种地不愁吃,免得想吃什么还要出去买,谁知道那菜叶子里有什么啊?我就爱自己种着吃。”

    兰山君:“是这个道理。”

    她过去挖地了。

    郁清梧不敢将锄头递过去。

    兰山君:“我力气许比你大呢。”

    郁清梧坚决不敢给锄头。他说,“你浇水?”

    兰山君本就是有话跟他说,做什么无所谓,她道:“好。”

    郁清梧去给她提水,将勺子洗干净了给她。

    只是这般一来,他挖地的时候难免有所顾忌,生怕土溅到了她的鞋面上,生怕灰尘沾染到脸上,生怕她出太多汗。

    当然,女人的汗是香的。

    他只是怕她累着了。

    他心思百转千回,兰山君没注意到。走了一段路,离寿老夫人远一些了,她这才低声开口道:“郁大人。”

    郁清梧闷闷嗯了一声。

    兰山君:“今日我在宋府的时候,看见了一件事情。”

    郁清梧以为她说的是魏王世子打人的事情。他说,“我刚刚听见了。”

    兰山君摇头,“我看见林冀了。”

    郁清梧猛的擡头。

    他看向她,“林冀?”

    兰山君:“是。”

    她小声道:“我看见他和魏王世子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郁清梧何等的聪慧,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心都漏了一拍。他的手轻轻按在她拿着的勺子上,“你没有做什么吧?”

    兰山君摇头,“没有。”

    “我只是因着苏公子的事情格外注意林冀,见他跟魏王世子有矛头便多了几眼,但魏王世子今日惹出来的事情大,不少人看过去,我混在其中也没事。”

    郁清梧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又滚又烫,一双手按在勺子上颤了颤,道:“山君姑娘,有什么事情,该我担着,你与此事无关,不该牵扯进来。”

    好好的日子,却因他那日慌不择路见了她一次,她刚要过富贵的日子又多了一份沉痛。

    这个傻姑娘。

    他想,他是还不清她恩情的。

    但因她这句话,让他知道竟然还有一个人想着让林冀还命,时时注意着,帮衬着,让他知晓自己不是一个人,心中又不免开怀一些。

    兰山君知晓他此时的心。她看他,也是如此。

    她说,“我之前听过一句话。”

    郁清梧的声音都快要柔出水来了,“什么话?”

    兰山君:“一件事情想要完全成功,不是看自己多厉害,而是要看对方犯了什么错。”

    “这个错势必是要致命的。”

    她说,“林冀嚣张,魏王世子也嚣张。两个人剑拔弩张,肯定是有一个人要受伤的。”

    她一边浇水一边说出这些话,让郁清梧不经愣了愣。他想,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想要林冀的命。

    她肯定是盘旋过许多思虑,日日推敲,才有了如今说这句话的平静。

    但他却不敢让她插手,他走过去,轻声道:“我心里有数,我有法子——”

    但他肯定失败了。

    因为她在多年后还是见到了林冀。

    兰山君笑着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知晓了此事,肯定是要告诉你。”

    她说,“林冀那般的人,平日里再是不合,肯定是装一装的,他这次为什么不装?”

    兰山君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说,“这里面,没准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郁清梧的手越来越紧,他屏住呼吸,“我一定会去查一查。”

    不为别的,只为她这颗真心。

    她这个人,最是真挚,可爱。

    两人有来有往,你锄地我浇水,叫端着菜过来的钱妈妈心花怒放,她拍拍寿老夫人的肩膀,“你瞧瞧,瞧瞧,多般配啊!!”

    她老人家这颗心哦,真是比他们自己都要激动。

    结果更激动的事情还在后面。

    吃完饭了,兰山君特意留下来,道:“钱妈妈,我与你端着碗去洗。”

    钱妈妈刚要拒绝,就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

    她道:“好!”

    两人刚走了一段路,她就忍不住,“山君姑娘,什么事情啊?”

    兰山君笑着道:“我想请妈妈帮我做一做媒。”

    钱妈妈脚步一顿,心里苦哈哈:难不成今日去宋家碰见了什么人?

    她臊眉耷眼的:“谁呀?”

    兰山君:“郁大人。”

    钱妈妈手里的碗就摔了下去,满脸生花,“郁清梧?”

    兰山君:“是,郁清梧。”

    她轻声道:“我敬佩他的为人,便有了心思。”

    她不好意思的笑,“蜀州女子,对这些没什么大避讳,妈妈别见怪。”

    钱妈妈嘴角一边咧去了西方佛祖,一边咧去了东方道祖,两边飘飘然都想要成仙,谁也不肯让嘴巴合拢。

    她只好用手捂住嘴巴,牙齿一张一合:“我也觉得你们般配呢!”

    兰山君便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起来。

    这好像确实是一桩喜事。

    很久没有好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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