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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山君 > 63、冰山高处万里银(17)

    63冰山高处万里银(17)

    ◎他从不觉得自己不曾死谏是错。◎

    小夫妻在书房里面待得太久,还隐隐传来哭声——赵妈妈着急得要死!

    她跺脚,说的也是:“要死,要死哦!”

    竟然有了几分钱妈妈平日的做派。

    而后又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问:“还不能送进去吗?”

    钱妈妈一边剥菜叶子一边笑道:“你急什么?男人会哭是好事,能哭得久,还是门罕见的本事。”

    她摆摆手,叫赵妈妈安心,而后把菜叶子往菜篮子里一丢,欢喜道:“老话说,烈女怕缠郎,郁少爷哭得多了,说不得就能哭回屋子里去——天底下愿意哭的男人可不多。”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山君腰杆太直,眼泪太深,就得让郁少爷这种人来配。

    赵妈妈心里还是偏向兰山君的,迟疑道:“少夫人许是也哭了呢?晚间怕是又要做噩梦。”

    钱妈妈就看看她,摇摇头,“山君要是会这般放肆的哭,我就不担心了哦。”

    她抱着菜篮子站起来,“走,咱们不管。”

    但刚走几步,就见不远处的书房门打开,兰山君朝着她们道:“钱妈妈,我饿了。”

    钱妈妈笑起来,赶紧和赵妈妈提着食盒过去,“来,吃去吧,不够再叫我们。”

    兰山君哎了一声,道过谢转身进屋,将门关上,又弯腰把食盒里面的菜端出来摆上。

    天暗了下来,郁清梧在一边点灯。余光瞥见这一幕,恍然想起在东宫时,太孙妃也曾这样为太孙摆过饭。

    他心中悸动,举着灯过去,将灯放在案桌上,开始盛饭。

    一人一碗。

    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

    郁清梧趁着筷子是干净的,试探性的给她夹了一筷子笋肉,“山君,你知道我是因何而死的么?”

    兰山君本是沉默看碗里的菜,闻言顿了顿,摇头:“不知。”

    她抱歉道:“我当时并不关心朝政……如今想来,我都不懂之前的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宋国公府之外的人和事。”

    年岁和见识,确实让人自己拘束自己。

    但是,“你的名声不太好。”

    她道:“我在宴席之上听人说你结党营私,贪权夺利,背叛师恩。”

    郁清梧便想了想,道:“这个罪名过于笼统,想来是没有好的罪名给我,又急着杀我——我估摸着是皇太孙去世了。”

    兰山君皱眉,“但我当时并未听闻太孙去世的消息。”

    郁清梧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藕尖,“你可知,当年先太子去世,也是过了七日才传出来。”

    郁清梧:“皇太孙若是还在,他们至少会给我编个具体的罪名,宋知味也不敢送走你。”

    兰山君之前也揣测过太孙败了,但没有揣测过他已然死去。她抿唇,失神片刻。

    郁清梧却喊她,“山君,笋肉和藕尖很好吃。”

    兰山君回过神,便跟着吃了几口。果然还不错。

    她心神一松,等吃完,又见郁清梧换了一双筷子给她夹菜,她连忙道:“我自己来。”

    郁清梧手一顿,将菜一拐弯,夹进自己的碗里,道:“好。”

    只一个字,兰山君就想,他可能不大高兴了。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绪。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知晓。

    她又沉默起来。而后就发现,郁清梧就着最先夹的那一口菜吃了半碗饭,硬是没夹第二筷子。

    她心中便又迟疑——郁清梧不哭的时候,其实兰枝玉树,风流酝借,生就一副正人君子的面目。但正因为如此,当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一低头,便显得她在欺负他似的。

    她叹气,还是夹了一筷子菜给他,“你别可怜巴巴的。”

    郁清梧就笑起来,“哎。”

    他说,“我没可怜巴巴。”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但兰山君看着他弯起来的眼睛,擡起的头,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天晴月明,夜风和畅。

    这便好了。

    两人吃完饭说起倪万渊的事情。

    郁清梧神色凛然,“他这般一死,倪家也逃脱不了罪责。”

    先有苏老大人死谏,皇帝看着他往日的功劳上并未计较,彰显了一番自己当世明君的气度。但这不代表其他人还能去他的殿堂里死谏。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那他的名声怎么保住?

    皇帝必须杀鸡儆猴震慑其他人。

    郁清梧沉思:“倪家,不知道能不能救下来。”

    他道:“倪大人这个人,在兵部二十余年了,其实还是做了实事的。只是他不愿意冒头,也从不得罪人,一直默默无闻,以至于让宋知味后来居上。”

    兰山君:“你想救他?”

    郁清梧点头,“想救,只是不知道好不好救。”

    无论倪万渊死谏掺杂着什么阴谋,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倪万渊这个人是不曾错的,倪陶也不曾有错。

    郁清梧思索,“但一个人死谏,必定会害怕牵连家人。如苏老大人这般都将苏姑娘送出了洛阳城,倪万渊为什么敢不顾倪家这么多人去死谏呢?”

    兰山君却道:“邬庆川……”

    郁清梧:“嗯?”

    兰山君:“邬庆川,除了你我恨他,在国子监等学生眼里,倒是顶顶好的人。”

    “你应比我还知晓,他有一张出口就是大义的嘴巴。”

    她道:“或许是邬庆川承诺事后帮他保住一家人的命吧。”

    郁清梧眉头越发沉下去,“这不是他做事的习惯。”

    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事情。

    兰山君也想不起来任何跟倪家父子有关的事情。

    她与这家夫人们并不相交。

    她遗憾道:“别人若有我这番机遇,说不得翻天覆地。”

    郁清梧却正经道:“山君,任何一个世道,都不是靠一人前行的。但这个世道的一些人,却因你的重回,已然越过越好了。”

    如他。

    他这个人,眼看就越过越好了。

    他送兰山君回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跟我这般的人成婚呢?我如今想来,你在知晓太孙跟你的关系后,应该能够有更好的选择。”

    山君是个有手段的姑娘。她想跟宋家制衡,选一个好控制的男人,选一个好家世做底气,其实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兰山君闻言一愣,而后笑了笑,道:“彼时先是觉得我们命运何其相似,都该活下来。”

    “但若是活不下来……”

    “那不论谁先死,先死的人,应有一副棺木。”

    她从他手里接过灯笼,转身要走:“我们上辈子,都不曾入土为安。若是能有一个墓碑,也是极好的。”

    而如今……她脚步一顿,虽不曾回头,但话语温柔:“现在觉得,从你入我眼中那一刻,再没有比你合适的人一起过日子。”

    在死之前,是生。是生者一日一日的欢愉。

    跟郁清梧在一起,确实是欢愉的。

    郁清梧一愣,而后欣喜若狂,他跑去厨房逼着钱妈妈给他煮六个鸡蛋:“您说得对,我已经爬过半座山了。”

    还有半座山,他定然也要爬上去才是。

    钱妈妈没好气的道:“都告诉你了,吃多了要不得!”

    郁清梧搓手:“要得的,天地之气还得多一点好。”

    他想来想去,今日山君没有太过拒绝的原因,可能是他今早上偷偷吃了六个鸡蛋。

    钱妈妈就翻了个大大嗯白眼:“这都是迷信啦!郁少爷,你真的是探花吗?真的是朝廷的太仆寺卿吗?”

    郁清梧坚信:“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钱妈妈:“那你自己煮呀!你又不是不会煮蛋!”

    郁清梧期期艾艾:“可您老人家是我和山君的媒人,您煮出来就是喜蛋。”

    喜蛋喜蛋,功力翻倍。

    钱妈妈:“……”

    ——

    郁清梧第二日上朝堂前被皇太孙叫住,私下叮嘱道:“陛下怒火还没消散,你万不可多言。”

    郁清梧点头应是,而后突然问,“殿下,若是陛下执意让太仆寺出银,您会如何做?”

    皇太孙沉默,最后道:“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你做不做,我都愿意你试试。但必要时候……”

    那句必要时候我不会保你的话,却又说不出。

    随着相处,他已然做不到将郁清梧看成单纯的刀。

    这是他的得力主将,也是他的妹夫。

    他深吸一口气,“总之,咱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不要意气用事。”

    他道:“我做事情前会想元娘,你做事前,也要想想山君。”

    郁清梧不置一词,但在皇太孙离开之前突然道:“我不会意气用事,我舍不得死,也很想活下去。”

    “但,山君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棺椁。”

    皇太孙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点头:“好。”

    朝堂之上,皇帝果然发怒,斥责兵部尚书杨馗管束不力,罚俸一年,斥责倪家不忠不孝,该当满门抄斩,斥责宋知味催收借银太慢,斥责宋国公无用……斥责诸多人,最后把目光看向太仆寺,“如今朝堂无银,郁清梧,让你规整战马,怎么样了?”

    郁清梧站出来,“回禀陛下,还未完成。”

    皇帝不悦:“为什么还没有做完?”

    郁清梧:“臣在规整之中,发现竟有一部分马匹虽上报册录,却并不存在。”

    皇帝一愣:“什么?”

    郁清梧:“朝廷册录上的马匹,难道就真的都在吗?”

    他躬身道:“陛下,这次大规整,就该彻底清洗一遍朝廷蠹虫,将那些空吃马粮的人都找出来。”

    皇帝皱眉。

    郁清梧大声道:“百姓没有马供给朝廷,只能用银子去买马。可哪里有马卖呢?自然是地方上的太仆寺官员手里。”

    “百姓给五两银,他们拿了,却不给马,只在名册上空写一笔。于是,银子他们收了,马是没有的。”

    “没有马,平日里的马粮便可以省出来,于他们而言,又是一笔进账。”

    “陛下,您想想,一匹马的买卖和养育按照十两银子算,十匹马是多少?一百匹马又是多少?”

    他道:“朝廷苦哈哈的省银子,倒是他们赚得盆满钵满……陛下,此事必须要查清楚,刻不容缓。”

    皇帝脸色铁青,他向来看不上这些,也觉得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绝对的无错。

    但此时郁清梧一算账,他心口就气得很,“这群贪官污吏,必须严惩才行!”

    他都被逼着要银子了,其他人怎么能贪呢?

    下朝之后,郁清梧回太仆寺前被邬庆川叫住。

    他冷脸往前走,并不愿意听邬庆川的讥讽。

    邬庆川却道:“你不想知道倪万渊为什么要去死谏吗?”

    郁清梧脚步一顿,而后笑了笑,“邬阁老,您又来我面前逞威风了。”

    邬庆川却不恼怒,而是点评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论调,“你想用空吃马粮的事情来拖延陛下让太仆寺出银的事情,这没有错,可是,你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郁清梧并不说话。

    邬庆川:“兵部如今还没有银子给边疆战士——你护住了那些牧民,但你可有想过,边疆战士又该如何自处?你不怕他们发生兵变吗?”

    他步步紧逼,攻其心志,“郁清梧,若是因你固执而发生战乱,无辜百姓和战士死去,你如今护着的这些牧民,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难道会感激你吗?”

    “你这样,不过是害死了更多的人。”

    郁清梧就从邬庆川的话里,窥探出了这么多年大部分官员对太仆寺卖供马的态度:他们是想牺牲牧民,来维持最多人的利益。

    他们甚至觉得这是正义的。

    他失笑,摇摇头,看向邬庆川道:“阁老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把天下兴亡,都加付在我的身上。”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至于军饷……”

    他还未曾说完,邬庆川突然接口,“你是不是还盼着天下乱起来……你是不是以为天下乱了,换个人做皇帝,也许还是好事。”

    郁清梧眼睛眯起来,“邬阁老,你这话太放肆了。”

    邬庆川却笑了笑,没有再说,而是道:“清梧,你的道,难道就没有越走越偏吗?”

    他理了理袖子,“看见倪万渊如此死去,你心中作何感想?”

    “现在,国子监的学生应该已经围着刑部开始为倪家喊冤了——他们如同倪万渊一样,不惧生死,只为心中道义而亡,难道不比你高贵?难道不比你现在的茍且偷生高尚?”

    郁清梧闻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邬庆川就静静的看着他,“郁清梧,不要假清高。”

    “你与我,也没什么两样。”

    郁清梧就哈了一声,仔仔细细打量他良久,而后摇头道:“从前,我走的是径,与阁老是歧路,我说不得谁对谁错。”

    “但现在阁老手上沾满鲜血,我行的便是泾,与阁老是泾渭分明,对与错,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甚至是几千年后……后人一看就知,你我谁对谁错。”

    他从不觉得自己不曾死谏是错。

    他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邬庆川嗤然,“等你知道更多之后,希望你还能说出现在这句话。”

    他意有所指,“你娶了镇国公府的姑娘,现在想来,竟然还是有些缘分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个大剧情和一个感情进度就正文完结啦^O^

    不过番外有点多这本,因为我想写下前世和郁清梧在平行世界看见山君那本劄记的宿命故事嘿嘿

    不过你们放心,我番外都是万字更新一般,一个小最多几章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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