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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少女的野犬 > 第27章 有病

    庚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至少,在电话拨过去前,别枝猜到过这个结果。

    为了乌楚的事,别枝又拨了一遍。

    这一次,手机那头,从接通后挂断变成了直接的忙音。

    他拉黑了。

    距离那天晚上的决裂,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别枝想庚野大概是忘了将她删除,今天的两通电话反倒是提醒了他。

    这样也好。

    断得干净彻底,没半点拖泥带水,是他的风格,也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等周末,你陪我去一趟宏德酒楼,我们问问老板,能不能帮忙吧。”别枝对毛黛宁说。

    “好,好啊。”

    毛黛宁忙答应,又小心地观察别枝的反应。

    女孩打过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显现在脸上。她只是垂下眼,安静地望着手腕上,那根与白皙反差刺眼的红绳。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话都没说,却无端叫人觉着难过。

    别枝以为一切都在意料,自己就不会在意的。

    白日里工作照旧。

    晚上回到家,她整理好文档,合上电脑,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下意识用手背试了下额头的温度。

    ……烫得厉害。

    别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量过体温,38.9℃。

    算高烧。不能硬扛,要吃退烧药。

    别枝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翻到药,喂下去,然后爬回床上的。

    只记t得一会儿冷到蜷缩,发抖,一会儿热到呼吸里都像是炭火,浑身的肉与骨都在高烧里疼得厉害,生理性的眼泪掉进散乱的长发里,被热度蒸干,然后又一次从眼角跌落。

    别广平早有了他新的完整的家庭,廖叶在外地,庚野将她的手机号放进了黑名单里……

    别枝在烧得朦胧时数着自己的亲人与爱人,然后忽然想起了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她了。

    直到今夜,在这场叫她身心俱疲的病里,她烧得意识不清地想起那个已经离开了她十几年的,在记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女人。想林雪棠在最后六年的人生里,在她被丈夫抛弃、独自与癌症抗衡的那六年里,她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一定也很疼吧,比自己绝望得多,所以才会在疼到神志模糊时,那样阴森又恨地瞪着她年幼的女儿,嘴里呢喃怨恨地念着“都是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想要生下一个孩子,那她或许会在27岁确诊卵巢癌前,已经作了切除手术。

    那样就不会有后面的痛苦。

    她给了她生命,恨她也是理所当然。

    而别枝呢。

    别枝不知道自己可以恨谁。

    好像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没做错什么。如果,如果她没有出现过,一切是不是会更好。别枝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妈妈……”

    在高烧与梦魇里疼到蜷缩的女孩,挂着泪痕,在深夜中无意识地喃喃着。

    “……对不起……”

    别枝做了个梦,梦见了很久以前,高三上学期的期末。

    那天是期末考试的收尾日,上午考完了最后一门。

    学期即将结束,但高考的铡刀还悬在头顶,整个高三年级楼里都是一种亢奋又压抑的诡异气氛。

    下午的自习课还是要上的,尽管许多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出了教室窗外。

    别枝是个例外。

    高考对于她,更像是个附加项,在每个孩子都在犯愁今天的试卷要怎么带回家的年纪里,她就在想一些更大的问题,比如死亡,痛苦,和疾病。

    确诊和母亲一样的BRCA1基因突变已经有半年,她转学也有半年,但她还是没能如别广平的愿,做下独自去国外治疗的决定。

    她12岁就见过林雪棠如何茍延残喘、被癌症和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还是在徒劳的挣扎里一点点失去生命。她想不明白,如果一开始死亡就是注定的,那到底为什么还要挣扎,痛苦,自我折磨。

    她太怕疼了,她不想去。

    那天中午,大概是从舅舅廖文兴那儿得知她学期结束,别广平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催促她做决定。

    “……你阿姨已经联系好了她同学,那边的癌症专家要更经验丰富,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到底在固执什么?你觉得你舅舅舅妈愿意这样一直照顾你吗……”

    “……你都快十八了,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怎么比你弟弟还不懂事?”

    别枝一直沉默,直到听见那句。

    她第一次开口。

    “什么?”别广平没听清。

    于是女孩藏在阴影里,轻声重复,“他是你儿子,但不是我弟弟。”

    “你!你听听你整天就胡说什么东西!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去不去!”

    啪的一声。

    电话挂断了。

    别枝低头看着,眼前窗外的冬阳透过窗框,在光与阴影之间画下了一道很长的,天堑一样的分割线。

    她知道是自己不懂事。

    她只是在发泄。她想问别广平,问他还记不记得,她和现在的别钰一样大的12岁时,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他曾经的妻子,那个同他在婚礼上郑重地念出过誓词,说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会分离的女人。

    他一定早就忘了。

    别枝想着,从角落里起身,她下意识地绕过那片光栅,不忍心踩上去。

    她想起了那个在太阳底下有一头灿烂金白的头发的少年。

    他像阳光一样张扬,叛逆,无畏,鲜活。

    他和她不一样。

    别枝无处可去,就想去找他。

    只是那天不太巧,她没来得及找到庚野,就先撞上了庚野的“对头”。

    她记得那个男生,他叫吴茂杰,是个体育特长生。起由似乎是这学期的篮球赛,有一场吴茂杰输给了庚野,还输得特别惨。那天篮球馆里嘘声一片,被众星捧月的少年站在场中,懒眉骀眼地远远睨去,朝吴茂杰竖了个拇指,又缓缓转下。

    还陪了个冷冽而不屑的笑。

    吴茂杰气得像猩猩一样,被几个队友拖着才拉下场。后来似乎又找了庚野几次茬,但无一例外地以碰壁收场。

    两人结怨——准确说,是他对庚野单方面结怨——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吴茂杰的女朋友踹了他,转天在校内被传成了和庚野在交往。

    尽管庚野那天骑车追着舅妈的车追了一道,到楼下才趁舅妈停车,将别枝拽进了黑黢黢的楼道里。少年黑发被汗意弄得湿潮,低低喘息着,气得嗓音发哑也笑:“我在校门口喊你,你就装没听到?”

    “……”

    “我连他女朋友是谁都不认识,上哪交往?”

    “……”

    “再说了,老子还用撬别人墙角?”

    “……”

    “你怎么不说话?”

    “……”

    事实是到那一刻她才被少年松开捂住的下颌,别枝看他得逞的笑,没忍住,擡小腿踹了他一脚。

    于是别枝知道是谣传,但吴茂杰显然不知道。

    他恨庚野恨得牙根痒痒。

    以他为首,几个体育生原本正上楼,一见到别枝下来,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了过来。

    别枝心情沉到了极致,谁也没看,就自顾往下走。

    “她就是庚野这学期把的新妹啊?”有个离她最近,流里流气的声音先问。

    “就她,难搞得很。”

    “庚野一学期都没搞定,行不行哦。”

    “有本事你去他面前问喽?三秒不跪算你吊哦。”

    “哈哈……”

    那时候别枝满耳都是别广平的话,还有林雪棠临去世前,在癌症折磨下那张枯槁的脸。

    然后换成她自己的,像幻象,在她眼前反复交叠。

    直到吴茂杰忽然绕前,拦在了她去路的楼梯中间。

    “噢,原来就是你啊?”大猩猩似的体育生弯腰打量了她两眼,恍然又气恨,“我说庚野那场篮球赛跟他妈吃了火药一样……”

    “怎么了哥?”旁边体育生跟过去问。

    吴茂杰没好气地笑,拿脸歪着指她:“那天开场前,我就说了句这小姑娘看着就好弄,庚野那眼神,我还以为他得给我一刀呢。”

    “哈哈哈敢情你先惦记人家妹子的,绿人不成反被绿……”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找操啊?”

    那些不入耳的聒噪里,别枝手机振动,她垂眸,擡手。

    屏幕上是别广平发来的消息。

    她只看清了最后一句。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别枝僵滞地望着。

    不是“你母亲”,不是“她”,是林雪棠。

    不是“结局”,不是“悲剧”,是下场。

    别枝那一瞬有些恍惚地眩晕,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童年时的记忆错乱了,那个温柔地对母亲笑的男人不是父亲,那个温馨的相爱的婚纱照,是幻觉,是扭曲。

    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抛弃那个时日无多的妻子时,怎么会走得那么决绝,那么如释重负。

    别枝恍惚着,轻嘲地一哂。

    不知道是在笑谁。

    她侧身,从聒噪的体育生们中间往楼梯下绕。

    几人愣住,吴茂杰皱眉,一把拎住别枝,迁怒的笑容都狰狞:“谁他妈让你走了,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还真跟庚野一个德行!”

    “松手。”别枝浑身都冷,冷得眼睫都擡不起。

    吴茂杰和其他几个体育生笑:“你挣扎嘛,挣开了就叫你跑。”

    “……”

    别枝想起庚野教她的。

    大概是被他教过太多次,肌肉反射之类的,她下意识地学了。

    跟着听见吴茂杰的惨叫,和他发怒的咆哮。

    他没松开的手变成力,狠狠捶在她肩上。

    别枝踉跄向后倒,她擡手想要扶住楼梯扶手,只是在那一刹那。

    她突然又想起了林雪棠。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

    她从小到大的梦魇,她多怕和她一样。

    反正都要死,死得痛快点,这样是不是对谁都好。

    别枝阖上了眼。

    “砰,砰,砰……”

    一瞬死寂的楼道内,女孩纤弱的身影从长楼梯上翻滚下去,像残破的木偶,在棱角间磕碰,无声着地。

    痛意比黑暗先来一步。

    意识被湮没进海底。

    ——

    别枝记得清楚。

    再t睁开眼,她看见了一片黄昏的天,被窗框取景,挂在视线尽头。

    晚霞烧得灿烂,灿烂得不像个冬天。

    而尽头之前,是医院的病床边,少年屈低的清瘦峻挺的背脊,还有修长指骨穿插过,灿白的金发被釉作油画似的斑斓。

    ……疼。

    好疼。

    来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别枝重获意识的下一秒,就被无限的痛苦捕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数不清的伤处仿佛拉成了一张细密无缝的刀网,从头到脚,给她感受凌迟。

    于是唤声被扭作闷哼。

    庚野惊觉直身,第一眼就看见满身伤处和淤青的女孩眼窝里饱含上泪水,湿透了她睫羽,然后晶莹滚落。

    大概是觉着丢人,别枝将头往墙里扭开。

    那句“很疼吗”都不必再问,再问都显得残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铁栏上捏紧,金属弹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他给她递水,给她插上吸管,给她擦额角的汗。

    直到最后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问了那天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谁干的。”

    少年嗓音沙哑,透冷,像是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尖锐凌冽的冰。

    别枝拿还疼得带颤的眸子轻轻看了他一两秒,看见他眼底那片纯粹的黑:

    “…我自己摔的。”

    “……”

    从十几级的楼梯上滚到最后一节台阶下,头破血流,浑身擦伤,进急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检查完送回来后,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和淤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说是自己摔的。

    庚野停住,就连他身后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过一秒窒息的休止键。

    然后像无事发生。

    他低头,给她把冷敷伤处的融化了的冰袋轻柔地拿起,换上床下保温箱里的另一袋。同时,那人语气散漫又懒怠地玩笑:“我就说,你小脑没长好。”

    别枝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

    高三生专属,期末考试后也不能放假的自习周。

    林哲像是被火烧在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穿过课间学生,冲进了别枝班里的教室。

    班里学生被他吓得不轻,惊恐望来。

    林哲却没顾得管,满头大汗,差点匍匐地半跪到别枝桌边:“上……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别枝眼神微变:“谁说的?”

    “祁、祁亦扬……”林哲回答完才反应过来,攒足了口气,爬起来,“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

    别枝高考体测800米也没跑得像那天一样拼。

    她被林哲领着,赶到体育楼的二楼,走廊上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体育生们。

    别枝穿过人群,跑向那个虚掩着门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叫走廊里压低的议论都悄然。

    “——我问最后一遍,吴成杰人在哪儿。”

    覆盖过少年冷淡平静的声线,是与他相反的,像是崩溃一样的男声:“篮、篮球场!”

    砰。

    先是一声重物砸地。

    “砰!!”

    跟着就是金属柜被狠狠砸出震晃,仿佛叫整栋楼都跟着一颤的剧烈声响。

    跑到门外的别枝骇然睁眸,猛地推门。

    门内少年如弦劲张的背影一停,他从碎发下擡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说没说,谁敢进来,就跟他们——”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长腿前,靠在金属柜下,瘫坐在地吓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当时在楼梯上拦别枝的其中一个。

    好在那声巨响看起来并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惊恐地扩大了瞳孔的视线落处——

    在他的头顶,金属储物柜凹陷进去一个惨烈的坑。

    而身周,满是碎飞的木块。

    唯一一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间捏握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只可怜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残肢”。

    “操……疯了。”

    林哲气喘地停在别枝身后,看着满室狼藉和屋里地上两三个吓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擡眸,他凌厉的颧骨上擦着血痕,随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无痛觉地抹掉了掌心被剌开的一条血淋淋的长口里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静地问:“你带她来的?”

    林哲哆嗦了下,张嘴,在庚野那个眼神下,愣是吓得僵在那儿没了声。

    那是林哲这辈子第一次佩服一个女的。

    ——身后一片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没一个敢进的那个屋子,连他这个和庚野认识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敢直面的,里面少年金发下那个像怪物一样冷漠又没人性的眼神。

    别枝就这样看着庚野,走进去了。

    她长裙下还裹着几块纱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里随她小腿微微摇曳,像绽放在废墟之上的花。

    别枝停在了庚野面前。

    她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去拿庚野手里那根粗得骇人的木棍。

    庚野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自习。”

    少年声线轻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没拿到,于是仰脸:“庚野,我说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睑沁着薄厉的血色,闻言,他缓缓压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样一高一低、一落一擡地对视了两秒,他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擡手,将身前拦路的少女轻拨开了。

    他用的是手背,于是连掌心顺着冷白臂线肆淌下的血,都没沾到她衣角半分。

    “别自作多情了,以为我是为你么。”少年指骨收紧,粗粝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脉管筋络在他小臂上分明紧绽,像积蓄着摧崩的力势。

    “——”

    在擦肩过去前,别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带着难以克制的微颤,可惜暴怒又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少年并未察觉。

    “庚野……”

    别枝竭力平息,“别去。”

    她才是那个随时会听到定时炸弹爆炸、生命注定在折磨里走向终结的人。

    他和她不一样。

    他的一生该有很长,像太阳一样灿烂张扬。

    “庚野,”别枝听见自己颤声,“你会毁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见了女孩额角,颈上,衣衫透过的周身,还有长裙下,那一片片狰狞的伤和淤青。

    每一处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离一只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绽起青筋,他擡手,漠然甩开了她的。

    “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

    那人声音明明平静,落入她耳中却像千钧。

    别枝听见他下定某种决心。

    她要拦不下他了。

    那颗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线里砰然跃起的太阳,会因为她,彻底黯淡,然后沉寂进污泥里。

    ……不。

    不行。

    女孩眼底忽活泛起湿潮,像将落的雨。

    庚野并未察觉身后的死寂,他一路走向外,直到在林哲面前停住。

    少年漆眸临睨。

    林哲本能地避开了眼:“我,我是怕你要去跟吴……”

    只提起一个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绷紧到千钧一发的弦颤起。

    他捏紧指骨,克制呼吸。

    “带她回去。”

    “我……”林哲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在颤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昏,就下意识地擡眼,然后在望见庚野身后的房间里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操。”

    庚野一顿,回身。

    穿着校服长裙的少女刚有些生涩而艰难地擡起贴满了纱布的小腿,跨到窗户外去。

    交叠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轻晃,晚风吹起女孩的长发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飞的蝴蝶。

    “……”

    庚野眼角缓慢而狠厉地抽了下:“别枝。”

    女孩像是此时才从窗外的黄昏里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回眸,“我跑不过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拦你了。”

    没有一丝停顿,威胁,更像平铺直叙。

    一两秒后。

    庚野侧过身,靠着门框,像是气笑了,他将颤了下的手藏在身后:

    “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缓压着声线,长腿向房间内迈回,“运气好的话,扭伤,磕伤;运气不好的话,最多骨……”

    “好。”

    女孩点头,转回去,面向楼外。

    她上身前倾。

    “——!!!”

    在林哲差点惊得厥过去的视线里,女孩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了出去。

    后来林哲总觉得庚野那一秒没有秒表在旁边计时太可惜。

    不然破了个世界纪录也不定。

    因为只那一刹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来不及看清庚野是怎么做到——

    两秒后。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半身已经探在外的少年单臂撑着窗户,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着窗的指骨间,鲜红的血顺着透明t又干净的玻璃淌下,将天边的黄昏与晚霞织作灿烂欲生的锦绣。

    “别、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长垂的眼睫颤栗得厉害。一瞬就从他灿白的碎发下暴出又汇起的冷汗,顺着修挺的鼻,缓缓凝坠在他睫尾。

    巨大的惊骇过后,他沉哑着声。睫尾却像是滴认降服输的泪。

    “……你弄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