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野的生日在年末,十二月最底,紧挨着新年的前一天。
按林哲的说法,就是庚野这生日跟他人一样极限。
在别枝的家乡有个说法,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会在接下来一年里重复发生。
别枝笃信于此。
庚野早就听她说过,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生日这天就是他全年唯一的特赦日。只要不触犯原则问题,什么无理要求都能被别枝允许。
所以提前一个多月,庚野就开始列他的愿望清单了。
第一个愿望,就是让别枝在生日那天,和他一起从她那儿搬进他在山海市那个有宽阔餐厨区的房子里。
——
关于这一点被放在第一条,帮他参考清单遗漏的林哲曾表示十分恨铁不成钢:“你生日愿望第一条,就是新的一年,换到大厨房里给你女朋友洗手作羹汤啊??”
“你懂什么,”庚野拿笔点了点他的清单开头,“别的可以商量,这条,过了生日就没机会了。”
林哲嫌弃:“那不也就搬进去一天吗?”
“?”
庚野低哂,笑得像个恶霸:“那当然是有进无出了。”
林哲:“……”
——
庚野对别枝还是很了解的。
在他说完要别枝带着行李箱过去,她很明显察觉了庚野的意图,刚要蹙眉。
第一个字还没出口。
压在她平板电脑上的庚野耷下眼,懒撑着下颌,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生日被拒绝的话,一整年都会走霉运吧?”
别枝:“?”
于是,别枝就这么被拐进了庚野的贼窝。
当真是贼窝。
在路上听庚野提起了他的“生日愿望清单”,说这个是第一条的时候,别枝就已经有点不妙的感觉了。
毕竟不到三个数以上,一般不用“第一条”这种说法。
而一直等到到了庚野的家里,别枝刚换上拖鞋,走出玄关,就见刚刚提前进去了的庚野折身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疑似卷轴的东西。
跟圣旨似的。
看得别枝眼皮一跳:“这是…?”
“路上说了,”庚野朝她微一挑眉,“愿望清单。”
别枝:“?”
“………………”
她还真是把他想得太太太善良了。
抱着诡异的心情,别枝接过这沉甸甸——物理意义上——的愿望清单卷轴,解开了上面的系绳,然后捏住了那张“圣旨”的一边,松手。
哗啦——
长长的一卷纸就从她擡到齐眉高度的手指尖下,一直垂到了她膝盖的位置。
别枝:“……?”
“???”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显然还不够充足。
等回过神,别枝打眼扫了一遍清单上的字迹——确定不是因为字大这最后一点念想——她再擡回目光,对上庚野那副懒洋洋又欠的神情。
即便情绪稳定平静如别枝,这次也气笑了:“你对愿望清单的理解,是一天许完一生的愿望吗?”
“怎么会。”
庚野坦荡地说:“许365个就可以了,下一年的愿望,下一年生日再说。”
别枝:“……”
还挺会规划的。
默念了三遍“寿星最大”“今天不能打他”,她才终于平静了情绪。
但是低头一看那长到叫她晕字的清单,别枝还是好气又好笑:“阿拉丁神灯才三个。”
“谁说的,那是他们不会用,”庚野挪过来,懒洋洋地从后面抱住了她,“小时候在孤儿院听那些志愿者翻来覆去地讲童话书,我就奇怪,为什么他们最后一个愿望要浪费。”
“浪费?”别枝不解地侧脸。
“要换了我,我最后一个愿望,就说给我再来一个阿拉丁神灯。不准替换,就那一个,一模一样才行。”
别枝听着身后靠着她发顶懒洋洋的声线,不由地笑了:“你贪得无厌,还想免费续一辈子么。”
“嗯,跟了我的,都得是一辈子。”庚野低声说着,下颌也从她发顶侧贴下来,一直到他的锁骨压在她垂散的长发,要埋向她颈窝。
“…!”
忽地,庚野感觉怀里被他环抱着的别枝轻颤了下,跟了声压低的气声。
像是吃痛的闷哼。
青年立刻直起身,不确定地:“我压着你头发了?”
不应该啊。
之前明明只有在床上,才会因为这个被睡梦里的小姑娘突然擡腿踹他一下。
论有个痛点巨低的爱人以后每天会在床上挨多少揍。
“不是…”别枝含糊地解释。
庚野问完就下意识低头看向别枝。
她长发拂动过纤细白皙的颈,一点淡色的嫣红在乌黑长发旁晃过,又被黑发遮住。
庚野擡手:“你头发下面好像有蹭伤——”
他指骨刚要轻落上去,勾开上面的长发,就见身前女孩忽然捂住了后颈,几乎是从他怀里跳出去了。
“没有伤。”
别枝心虚地挪开眼,“你看错了。”
庚野:“?”
这一秒里大概千八百种念头都从庚野脑海里呼啸而过。
那个淡色的红痕,跟他之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像,但自从别枝说不许留在衣服外的地方,会被同事看到,他就没敢再犯红线了。
而且她这个反应……
见庚野面上那点懒散松弛的笑意慢慢淡了,眼神甚至还有点紧绷起来,别枝起初出于心虚,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在他眼神里忽然灵光一现的时候,差点想扑上去咬他。
不过没来得及,就被庚野一拔长腿,上前给她抱怀里了:“我的愿望清单要再加一条。”
“?”
“不许出轨,”那人声线黯哑,“更不许被我发现。”
“??”
别枝气得咬牙,面上却没表情:“你怀疑我?”
“嗯,”庚野声线低低地闷在她肩旁,“毕竟我就是这么上位的。”
别枝:“……”
“?”
听到这句,尤其是某人尾音那终于快要压不住的笑,别枝好险没在生日当天给庚野脸上狠狠留个牙印。
偏偏某人仗着今天是他的特赦日,为非作歹,不知收敛,演完了她还要趴在她肩上笑得头发丝都颤:“枝枝,你刚刚看见了吗?你的刺猬毛又炸起来了。”
别枝:“………………”
好想打他。
不行,他今天过生日。
好想打死他。
不行,打死就没男朋友了。
最后救了庚野的是一通电话。
从进门以后,手机就被庚野随手丢在了玄关柜上——反正别枝就在他身旁,也不会有什么需要他按时待机的人或者事了。
庚野抱着别枝,听她气得在他颈下磨牙、似乎努力忍着不咬他,忍住低声闷笑,他不太想松手,也懒得理那通震动不停的电话。
别枝松了情绪,擡手推一推身前的青年:“你手机响了,去接电话。”
“不接。”庚野拒绝得懒散又利落。
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别枝颈窝里蹭了两遍:“今天是我生日,别理他们。”
“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CN那边负责联系紧急空中救援行动的人,我已经特设了警示铃。”庚野声音懒洋洋的,抱着她的手臂却收紧了,不给她推开自己的机会,“既然不是他,你人又在我面前,那还有什么急事?”
别枝无奈,只能努力在他锁骨下蹭出脸:“万一,小姑?”
“?”
庚野皱了皱眉,“她那边有事也不会先找我。”
“可……”
“行行行,我接。”庚野懒懒打断,一边退开身,一边亲了下别枝的唇,这才不情愿地绕去玄关里。
青年背对着别枝,拿起手机。
别枝望着他,就见庚野停在了那儿。
一两秒后,玄关里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哼笑。
别枝:“?”
这是个什么反应。
不过很快别枝就大概明白了。
只见庚野一划屏幕,将没开免提的手机懒洋洋擡在了面前,他甚至懒得往耳边放,像是嫌弃手机里的人,不想对方的声音离自己太近似的。
离得远,对面声音也不大,别枝隐隐约约听见了“生日”“回家”“庆祝”之类的字眼。
挺长一段的,别枝有点意外庚野还有耐性听完。
她刚想着,就见懒耷着眉眼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别枝:“……”
嗯。
他可能压根没在听。
事实证明,别枝是对的。
因为对面那漫长的一段结束后,收尾就是一句提了声量的老者声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庚野毫不掩饰冷淡敷衍,“不去。”
对面:“…………”
别枝:“。”
通话里大概有五秒钟的沉寂。
这显然是庚野对对面的耐心阈值,还有可能是因为别枝在场而提高了的阈值。
庚野:“没事了?那——”
对面又出了声,估计是深呼吸调整过情绪,这一次音量又压下去了。
别枝没听清。
但这一次,庚野忽然回眸,看了她一眼。
别枝直觉对方提到了自己。
果然。
庚野转回去,神色懒散如初:“她也不去。”
“……”
“什么时候给你见?凭什么要给你见?”
“……”
“不用你管。有这个时间不如管管你那个在国外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的儿子,说不定他早就给你生出一个连的孙子了。”
庚野一停,在对面爆发前,他冷笑了声。
“哦,不好意思,忘了他现在不能生了。不然你也不会捏着鼻子把我找回来,是吧?”
对面约莫是要暴跳如雷了。
而别枝也看得清楚,庚野在这句话说完时,擡起的眉眼戾气凌冽,眼尾如刃,沁上了薄冷的红。
她走过去,握住了庚野垂在身侧的手。
庚野身影一震,回眸。
大约是看清了她,青年周身戾意蓦地散了,他单手把别枝抱进了怀里,像是汲取某种温度。
拿远了的手机里仍有声音,但两人都没去听。
“不要生气,”别枝小声哄他,“生日生气,会生一年的气的。明年我就要给一个河豚庆生了。”
庚野长睫垂颤,无声勾了下唇角。
“嗯,听枝枝的。”
平息了情绪后,庚野将手机拿回眼前,对面竟然还没挂断,他没表情地挑了挑眉,声线懒慢:“行,会带她见你的。”
别枝正意外地擡眼。
就听庚野嘲弄地勾了个笑:“等你一百二大寿吧。”
别枝:“?”
对面:“???”
这次离得近,所以老者的咆哮,别枝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不干脆等我入土?!”
庚野懒挑眉:“哦,我就是这个意思。没事挂了吧。”
说完,庚野也没给对面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按了挂断,将通话结束了。
别枝:“……你爷爷?”
“法律意义上,是。”庚野冷嗤了声,将手机扔回了玄关柜上。
别枝迟疑:“你下回可以,不接?”
“那怎么行,”庚野回眸,“看见是他我就来气,怎么能我自己气?当然得接了,然后才能气回去。”
别枝:“……”
这种对话竟然还不是第一回了。
庚野爷爷,嗯,心脏也挺强健的。
别枝知道庚野不想提那些人,就当作没发生。
她跑回客厅,重新拿回那张长长的愿望清单。
别枝垂眼一扫,目光定在其中一条上:“‘一起逛超市’?那,今天家里的食材够吗?”
庚野望了眼冰箱,面不改色:“没准备。”
别枝:“好,那我们一起去超市吧!”
庚野:“嗯。”
为了生日餐快要被撑爆了的冰箱:——嗯?????-
庚野的27周岁生日当天,受伤最重的是厨房和冰箱。
第二重的是因为冰箱塞不下,赶过来救场拿走食材,还被某对小情侣秀恩爱秀了一脸的林哲。
好在一顿准备了整整一下午的烛光晚餐,总算是顺利地开始了。
晚餐后就是礼物环节。
别枝拿出来的是一封信,保存得很好,没有一丝褶皱或折痕,唯独信封的边角微微泛黄,能够看出一点经过了岁月洗礼的痕迹。
庚野接过去时眼神异常地亮,还给自己安排了好大的戏:“是高中写给我但没送出去的情书?保存了七年?”
别枝忍俊不禁:“不是。你想多了,只有五年。”
“啧。”
薄薄的信封在庚野修长指骨间转过,正面朝他。
而他眉眼间的笑意微微一滞。
信封上的那行字也泛旧了。
【我想你在七十岁时打开这封信。
——二十二岁的别枝,留。】
庚野难得有一瞬的无措,他下意识地擡了手,撑在眉骨前,似乎想要掩饰下那一刹那眼底的情绪。
在他察觉这封信最初写下的原因时。
五年前,女孩22岁,癌症手术前,在大洋彼岸给他留的一封信。
“原本一直压在储物箱里,跟着我漂洋过海四处漂泊的,都有点旧了。”别枝眼角轻弯,“本来不想拿出来,但还是希望你能知道,在你等我的那些年里,我也一样地爱着你。”
庚野指骨微颤,下意识地抚过信封的边角,要去拆信。
只是别枝擡手,按住了他:“喂。”
“……”
庚野擡眸望去。
他薄而冷冽的眼睑下,竟不知何时被情绪浸淬得发红。
别枝故作凶的语气也就再绷不起,她有些无奈地轻摸了摸他冰凉的指骨:“我给你信可不是要看你这副模样的,你没看到吗,信封上说了,你要到70岁才能拆开它。”
庚野停了许久,低头,有些挫败地扶抵着眉骨笑了。
他声音有些闷哑:“我怕等我七十的时候没这么强的承受力。”
“不会啊,”别枝捏了下他指节,眼眸弯弯,“那时候你抱着我看。”
“好,你说的。”
庚野紧紧攥住了别枝的手,认真擡眸,“到时候,你要陪我一起看。”
“嗯,我说的。”别枝轻声,像个郑重的许诺。
“……”
庚野又停了好几秒,才起身,他将这封信送去了客厅的展柜里。
和那瓶“永恒等待”并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同一列。
等再回来时,那些汹涌的情绪终于叫他悉数压在了海平面之下。
而庚野的指骨虚拢,掌心里握着个首饰盒子。
“被你一比,我的礼物都不想拿出来了,”庚野低声,故作威胁,“但是是我设计的,不许笑。”
别枝意外地低眸,望向庚野放在桌子中央的戒指盒。
一大一小,两只情侣对戒。
款式确实是别枝没见过的。
她好奇地拿起那只小号戒指,捏在指间,认真转过一圈。
和多数戒指的戒圈不同,这对情侣戒的戒圈是单列的网格状,类似于无数个放倒的H横向拼接,但竖线的位置又要稍窄一些。
而钻石戒托是羽毛形的,末端勾在戒圈上。
别枝观察过一圈,挑眸,就看到桌对面的庚野似乎有些紧张地盯着她。
别枝莞尔:“讲讲寓意吗,庚设计师?”
“你觉着戒圈的纹路,像什么?”庚野循循善诱。
“嗯……”别枝盯着那一列小网格,沉吟片刻,“绕成一圈的梯子?”
庚野:“……”
庚野:“?”
暗示他通往她的心还得再架一架梯子吗?
一见庚野那个表情,别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就立刻在庚野的眼神变得危险前就绷住:“那,胶卷?”
这个回答倒是让庚野沉默了下。
别枝惊讶:“我猜对了吗?”
“没有,”庚野顿了顿,“我刚刚在思考,换成胶卷能不能显得设计理念更高一些。”
别枝笑得扶额:“你的设计理念是现编吗,大设计师?”
庚野也低声笑了,他拿起自己那枚大号的,递向别枝。
不必他说明,别枝也明白,她欣然接过,然后拉起了庚野没有收回的手。
只是在他凌长懒垂的指骨前,别枝迟疑了。
女孩脑袋上快要冒出“戴哪只”的问号了。
庚野另一只手撑住了颧骨,懒洋洋地睨着她笑:“想戴无名指?很有野心么,金主。”
“?”
别枝脸颊微红,睖了庚野一眼,给他戴上了食指。
等她戴完,她掌心那只女戒也被庚野勾了过去。
他绕过桌旁,一直走到女孩身前,折膝半蹲了下来。托起别枝的手,庚野也将戒圈轻轻推到了她食指上。
“无名指的,以后要正式些。不能随便让我设计。”
别枝轻晃了晃手:“可我喜欢你的设计。”
“是么,”庚野挑眉,“你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没有等别枝再猜,庚野托起她的手,在戒圈上轻轻烙下个吻:“锁链。”
别枝一怔。
而青年擡了擡唇,却又落向羽毛形的戒托,“羽毛。”
“……”
别枝慢慢眨了下眼睫,酸涩涌上鼻尖。
那一刻余下的话不必他说,她也猜到了,就像他一直猜得到她心底深处,那个被童年所见过最狼狈的那场亲密关系而困住的小女孩。
“别怕,枝枝。”
庚野擡眸,望向她:“总有一天,你会走出他们的阴影,而无论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你知道的,我会一直、一直陪你走下去。”
爱是枷锁,亦是带你冲破一切阴霾、直见天光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