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再遇
王洲于次日返回公司。
落地窗外天色很阴，空气寒冷，就算是白天也需开灯。推开公司门的那一刻，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暴露在顶灯下，眼尾的阴翳很重，眼眶有血丝。
Kate正坐在工位上回邮件，忽地感觉到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寒气逼人。
“Kate。”
该来的总会来，Kate合上电脑，一只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
王洲什么都没说，黑眸沉沉地盯着她。
“公事还是私事？”Kate摊手问，“私事的话咱们出去聊。”
“”
消防通道光线很暗，昨晚刚下过雨，角落堆积的快递纸箱上，阴冷湿润的气息蔓延。
“按公司政策，离职需一个月通知项目经理，所以你一个月之前就知道她要离职。”
“是。”
“你没告诉我，是她不想让你说？”
“是。”
“她去哪了？”王洲闭眼，“我联系不上她。”
凌晨的飞机回到家，家里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所有属于她的衣物都没了踪迹，银行卡上多了30万。至此，许媛两年前找他借的钱全部被还清。
她是有意与他划清界限。
“澳洲，读硕士，明年二月开学，十二月毕业。”Kate没什么保留，“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
“她哪来的钱？”
澳硕花费不少。
“你还记得端午节徐总带我们三个去了许总家么？那天许总塞给Ann一张银行卡，里面有250万，许总跟她说，这笔钱可以用来读书，也可以用来买房。”Kate擡眉，“Ann选择了读书。”
“她还挺懂自我投资。”男人眼底淡淡的嘲弄。
“那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Kate笑了笑，“不投资自己，还指望男人养么？”
王洲知道Kate多少有点讽刺的意味。
他冷静地看着她，“我对她是认真的。”
“认真？你是什么时候认真的？刚在一起那两三年，也不算认真吧。”
王洲被这句话莫名刺痛，他五指收紧握拳，“从始至终，我都尽我所能对她好。”
“对她好就是爱么？”Kate反问，一针见血地评价道，“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爱不是圈养，而是给她资源，教她本事，让她自立，让她能在离开你之后依然过得好！”
消防通道安静得可怕。
双肩下沉，王洲缓缓吐气。
“Kate，人这一生不可能不犯错。”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应该是连夜赶回来的，Kate看了他半晌，没说话。
“她什么时候回国？”
“不知道，至少等她毕业吧。”Kate说，“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王洲点头，他低眸看了眼手机，客户发来一条消息，他站在那儿回复了一阵。
“徐总在办公室么？”他擡头，恢复平日工作时的冷静语调和状态，仿佛刚刚的情绪波动只是一场失控的意外，“我有点事找他。”-
七岁时王洲站在书桌前写字，他将笔墨纸砚一一备好，摒除杂念，眉眼肃穆，修长手指拿起笔，缓缓写下父亲常说的那句话——
事缓则圆。
这句话是父亲的处世哲学，王洲不断地运用这个道理。
他本以为跟许媛的关系也是如此。
两人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对错、裂痕，也许，放一放，时间长了，就能自然而然地解决。
毕竟两人已有了五年的感情，近两千多天的陪伴，他不相信她会如此轻易的放下。
可让王洲没想到的是，他高估了许媛对他的留恋，也低估了许媛开始新生活的决心。
再次见到许媛是在一年后。
一场行业交流会上，她作为一家香港企业的财务代表，走到台上讲话。
自听到“许媛”这个名字开始，王洲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台上的人，跟去年相比，她又变了不少，一身墨绿色的小香风套装，长卷发披肩，唇红齿白，落落大方，目光笃定。
她不急不徐地发表自己对于行业的见解，分享自己对于改善企业内部控制的想法，干货满满，娓娓道来，时不时增加一些手势辅助表达。
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台下有不少企业家频频点头。
许媛走下台的那一刻，王洲觉得眼眶发烫。
他重重地鼓掌，衷心地为她感到高兴，以她为骄傲，也为终于回到自己身边的爱情。
他的座位在许媛的右后方的位置，隔得有点远，他便透过人群，远远地看着她细白的后颈，看着她跟身侧的或许是她老板的女人交谈，女人跟她说话，她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一小截侧脸露出来，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莹润透亮。
“怎么回事？”吴子楠发现他的走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往老左边看干啥？那儿长钱了么？”
王洲目光仍锁定在左前方某处，说，“待会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你自己打车吧。”
“啊？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今天外面都不到20度，很冷的，还下着雨，你忍心吗”
“你有老婆。”
“我有老婆？”吴子楠莫名其妙，“是，我是有老婆，不是，我有老婆跟你送我回家有什么关系？”
“”
“我家离这儿就五公里，不远。你顺着这条街直走，右拐就到了，你顺便上我家坐坐，今天天气冷，我煮饺子给你吃，我跟我老婆自己包的，比外面买的速冻饺子新鲜。”
“不用，你自己吃吧。”
“为啥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主持人宣布会议结束，下一秒，王洲就站起身，飞快地朝左前方走去。
吴子楠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火急火燎背影，喃喃，“就这么走了？”-
今天的行业交流会，许媛是跟荣艳一起来的。
留学回国后，许媛应荣光邀请，加入荣氏家族旗下一家名叫“食嘉”的拟IPO餐饮公司，担任财务总监，负责公司IPO的整体策划、统筹、协调。
回国第一天，荣光为许媛接风洗尘，提起福永、马小春和荣艳。
荣光告诉她，虽然过程很曲折，但荣艳已经跟马小春离婚。徐琛介绍的律师团队非常专业，荣艳分走了大半个福永，虽然马小春和小三元春芳在分财产上没占到什么好处，但荣艳却一直郁郁寡欢，她始终无法相信，自己近三十年的幸福婚姻，底色竟然如此不堪。
离婚官司法庭上，装了三十年的马小春终于不再装了。
他用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看着她，“荣艳，我已经忍你、忍你们荣家够长时间了，如今年过半百，我什么都得到过，也什么都不怕失去，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荣艳肝胆欲裂，又悲又愤，失控大吼道，“忍我？原来这些年你一直在忍我？马小春，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要不是我们荣家给你创业资金，给你介绍人脉，你能有福永？你能有今天？”
马小春像是被戳到了脊梁骨，拍桌子直接站起来，指着荣艳大骂，“荣艳！你说谁白眼狼？！我马小春有今天难道全是你荣家的功劳？这么多年你就只知道在家当你的富太太，是我，这些年我压力大到没办法睡一个整觉，到处喝酒、应酬，拉客户，找资金，回到家还得伺候你，小心翼翼看你眼色，我告诉你，我欠你荣家的钱早就还清了！福永现在的前十大客户跟你们荣家也半分关系都没有！”
“伺候我？！马小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么多年你哪天晚上回家没有一碗热汤？”
“说得好像那汤是你煲的一样？”马小春冷笑，“还不是花我的钱，请的阿姨做饭！”
“我花你钱？？！我”
法官严肃道：“请双方当事人保持理智。”
元春芳站起来，用眼神给予马小春安定，两人远远地深情对视。荣艳跌坐在位置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见荣艳情绪不好，荣光便将荣艳接回香港小住一段时间，可她常常独自一人待在偌大的房间里，不怎么说话，也似乎没什么感兴趣的事。毕竟是中年失婚，无儿无女，对于荣艳这样做了三十年家庭主妇，没什么能力和事业的女人来说，的确打击巨大，荣光怕她抑郁，找来一个心理医生为她疏导，医生建议荣艳多出去走走。
荣光提到此事，许媛于是便提议道，不如让荣艳来食嘉上班，多跟不同的人和事接触，分散注意力。
荣光对此略微迟疑，“荣艳从没上过班，恐怕很难适应。”
许媛摇头，“荣艳姐虽然没上过班，但作为一个资深贵太太，她懂生活，会享受，对于美食一定很有钻研，来到食嘉这样的餐饮企业，说不定能找到自己的价值，从离婚的打击中走出。”
荣光觉得许媛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带她去见荣艳，不知道许媛跟荣艳说了什么，荣艳最后答应来食嘉上班。
在许媛的建议下，荣光把她安排进产品部，领了个闲职，并在公司附近帮荣艳租了套房子，跟许媛在同一个小区，楼上楼下。荣光叮嘱许媛一定要多关照荣艳，看紧她的精神状态，如果情绪实在不对，立马办离职手续。
许媛点头说好，后来她便经常去看望荣艳，有时候给她带一束花，给她买一些糕点，荣艳能偶尔因此露出笑脸，她便觉得心里有种淡淡的满足感。
今天许媛正好要代表食嘉参加行业交流会，见荣艳一个人在家，于是便也捎了荣艳过来。
行业交流会落幕，许媛挽着荣艳一同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阿姐，今晚想吃点什么？”许媛思考片刻附近的美食，“之前在小红书上看到这附近有一家开了十年的老字号烧鹅店，口碑还不错，还有一家口碑挺好的港式茶餐厅，老板是香港人，阿姐觉得哪个好？”
荣艳知道许媛这是在想着法子让自己开心，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她手背，“茶餐厅吧，今天稍微有点累了，我们早点回去。”
“好。”许媛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
忽地她莫名感觉后面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须后水的清冽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鼻腔比大脑先作出反应，许媛擡起头，果然看见一年多没见的王洲站在自己面前。
可能是一年太短，她觉得他没什么变化，此时的他衬衫下的胸口因为刚刚的狂奔而微微起伏，黑沉沉的双眸盯着她，像一座大山一样堵在她面前。
荣艳疑惑的目光看看王洲，又看看许媛，“你们认识？”
许媛朝荣艳安抚性地笑了笑，说，“是前任。”
虽然她说的没错，但王洲下意识地皱眉。
荣艳瞪大眼，片刻后忽然笑了，用一种吃瓜的表情看着两人。
许媛松开挽着荣艳的手，朝王洲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王洲，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