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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武侠 > 歃血 > 第二卷 关河令 第三十四章 长歌

  王珪心急如焚,因夏国大军倏然而至,围困了羊牧隆城!

  王珪知晓对手重兵前来之时,立即闭城备战。羊牧隆城守军数千,但从北面杀过来的夏军,满山遍野,难以尽数。

  王珪大惊,不明白为何任福不久前还传来要全歼入境夏军的消息,怎么转眼间就有这多夏军来攻。王珪更不解,夏军前来,西路巡检常昆本在羊牧隆城北的得胜寨巡视,为何没有半分消息传过来?

  夏军并不攻城,只是扼住王珪的出兵。王珪虽派游骑出去报警求援,但游骑到东山而止。

  东山附近有夏军最犀利的骑兵铁鹞子游弋,宋军游骑无法冲过。

  夏军屯聚在东山之南,到底是什么用意?王珪不知晓。他更想知道,现在任福如何了?

  正焦灼时,有兵士急匆匆赶到,“王将军,任都部署的人来了。”

  王珪又惊又喜,不解城外均是夏军的骑兵,任福的手下是如何冲到了城下?无暇多想,王珪急招来人。那人浑身是血,满面尘土,见王珪后,立即跪地泣道:“将军,任都部署大军被围好水川,请将军出兵救援。”

  王珪大惊失色,暗想昨天任福还有消息送来,说已围困夏军于笼头山,怎么今日就被反困在好水川?

  好水川就在羊牧隆城的东南,平原开阔,利骑战!

  任福不是在笼头山吗?怎么会跑到了好水川?

  王珪心中起疑,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任大人追击夏军到了笼头山,结果被夏军所败……”

  王珪忙问,“夏军不过万余兵马,任大人带数万兵马,还有武英支援,怎么会败?”

  那人悲愤道:“夏军有诈。在天明时,夏军从北方冲来了数万兵马,将武英部团团围困,切断任大人的后援。而在笼头山的万余夏军中,竟夹杂着夏军的三千铁鹞子!”

  王珪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听闻夏国铁鹞子总数也不过三千有余,说可抵十万擒生军。任福猝不及防,被这多铁鹞子攻击,怎能不败?

  那人果然道:“任大人本命桑怿将军带三千前锋和夏军对攻,不想夏军铁鹞子全出,桑怿将军不能敌,当场阵亡。”

  王珪心中一痛,桑怿是他当年在禁军时的好兄弟,不想就这么去了。

  那人又道:“夏军趁机攻击,任大人不及布防,我军数万兵士被冲的七零八乱。这时又有夏骑兵攻击我军的后路,任大人支撑不住,只能向王将军所在的羊牧隆城奔走,期望依城作战。等任大人冲到好水川时,见路上有数个木箱,箱中有飞禽振翼之声。任大人命人开启箱子查看,不想里面飞出几十只鸽子,夏军见鸽子飞高,从东山冲出,将我军围困在好水川。任大人冲不出包围,逃不过追杀,这才派人冲出重围,求王将军救援!”

  王珪脸色苍白,半晌才道:“你是如何杀出重围的呢?”

  那人霍然抬头,眼中含泪,叫道:“王将军莫非不信卑职?”蓦地拔出单刀,已刺入腹中。

  单刀入腹,透背而出。王珪一惊,急抓住那人手臂道:“你何苦如此?”

  那人嘴唇喏喏蠕动,低声道:“请王将军出兵。”他缓缓倒下去,双眼不闭。王珪凝望着一地鲜血,惨然笑道:“好,出兵去救任大人。”

  旁边有一李姓参军劝阻道:“王将军,若此人所言是实,敌势浩大,若是出兵,与飞蛾扑火何异?还请王将军三思。”

  王珪半晌才道:“今我军有难,既已知情,当驰往救援。今日不救,他日何人救我?”

  李参军垂下头来,再无言语。

  王珪振奋了精神,喝道:“男儿在世,不愧天地。我军有难,当赴汤蹈火救赴国难。点兵,出城!”

  羊牧隆城沸腾起来,王珪披甲持槊,已冲出城池。他带出四千兵马,只留两千兵力守护城池。

  等近东山之时,王珪已听到山的那头杀声震天,兵戈铿锵,燃了心中热血。

  这时响炮震天,远处夏军早迎来了数千骑兵,静静列阵以待。王珪心中微沉,暗想夏军知羊牧隆城会出兵,早就有准备。只是略有迟疑,王珪稍整阵型,已喝道:“冲过去!”

  他既然出了城,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王珪一马当先,持槊猛攻,夏军微触即退,只是此军才退,又有生力军拦阻。

  雨已停,血更涌,东山两侧,兵戈峥嵘。

  不知多久……

  天空现出分亮色,一缕阳光透出厚云,斜照在王珪的脸上,王珪这才惊觉,原来已午后,他厮杀了数个时辰。东山那边杀声仍在,他已十数次冲击敌阵,但仍冲不过夏军的骑兵阵。

  夏军实在太多、太过厚重。

  那汹涌的骑兵,仿佛永无止歇。

  王珪回头望过去,见到身边已剩下不到半数的兵马,每人脸上均已露出疲惫之意。无人不伤,无人不伤痕累累。

  王珪马槊已折,换了铁锏,望着胯下的马儿都口吐白沫,听着东山那面的杀声,心如刀绞。

  他终于缓缓的举起了铁锏,哑声道:“杀!”

  身后静悄悄的并没有声息,王珪霍然回头,见到了众人脸上的犹豫。

  为何不攻?王珪想问,突然发现手掌钻心的痛,低头望去,才发现铁锏已弯,手掌破裂。他虽有勇气再战,但一双手已难承受如此的鏖战。

  “王将军……不行了。”有兵士胆怯道:“敌军太厚了,我们根本冲不过去。我们何必……”见王珪望过来,那兵士懦弱无言。

  目光从那兵士脸上掠过去,王珪望在余众的脸上。所有人都有了迟疑、畏惧和疲惫。

  王珪下马!

  众人均舒了口气,夏军虽厚,但均在东山,并没有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王珪若回返羊牧隆城,众人还有活命的机会。王珪也是人,王珪也会累……

  王珪跪了下来,没有向兵士跪倒,只向东方而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王珪何意?

  那面的夏军,也缓了攻势,默默的看着对面的宋军。这十数次的冲杀,让他们也是心惊疲惫。他们并没想到,宋军中除了狄青外,还有如此刚烈勇猛的将领。

  东方有夏军,但更远的东方却是汴京。

  王珪向东方三拜,喃喃道:“臣得圣上厚恩,才能有如今之荣耀。今日臣非负国,实则力不能也……”众兵将垂头,几欲落泪,只以为王珪也放弃了进攻的打算。王珪挺起腰身,嘴角反倒露出丝笑容,“臣不敢求旁人赴死,只能独死报国!”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永定陵之时,夜月飞天曾说过一句,“夜月飞天不才,只求和你叶知秋一战。”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过是重演反复。

  千古艰难唯一死。

  他王珪已不怕死,还怕什么?他只求一战——堂堂正正的一战。

  或许别人不解,或许别人不从,或许太多或许……但他王珪明白自己做什么,这已足够。

  翻身上马,再不多言,王珪策马向夏军冲去。宋军呆滞,喊道:“王将军!”

  夏军也呆住,军阵中并无长箭射出。

  王珪孤胆单锏,匹马双拳,就那么到了夏军阵前。夏军中一人呼喝而出,手持长枪,挺枪就刺。

  疆场的事情,就要用血气来解决。

  党项人好武,不甘示弱。宋军有孤胆将领,党项人中,更有好战之人。其余夏军见有人迎战,并不上前围攻,反倒勒马不前。

  那人长枪如电,一枪就刺在了王珪的右肩。长枪入肉,鲜血飙出,甚至可听到铁枪和骨头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王珪根本不闪,竟凭右臂夹住长枪,左手鞭起,重重击在那人的头盖之上。

  “啪”的一声响,夏军来袭那人脑浆迸裂,死尸落地,夏军大呼。

  马儿悲嘶,栽落尘埃。那马儿征战了许久,已捱不住如斯恶斗,竟先毙命。王珪飞身而起,已骑在来敌的马上,催马再行。顷刻又有夏军持枪刺来,王珪如出一辙,以伤臂挨枪,铁锏舞动,又杀一人。

  夏军惊悚,一时间被王珪的彪悍所惊,有人退,有人上,长枪乱刺。

  片刻之后,王珪已中三枪,那铁锏已成红色,阳光一耀,杀气凝冰。又有六七个夏军被王珪活生生的打死。王珪嘶声高喝,舞鞭再杀,这次号角吹起,苍凉凄然。

  “哗啦”声中,夏军已闪出一条道路。

  远处的宋军望见,几乎难以相信眼睛,方才数千宋军撕不开夏军的防线,王珪竟凭一己之力打通了前方的道路?

  王珪心中诧异,才待催马,只见到空中黑气一闪,眼前血红,蓦地身形一凝。

  夏军沉寂,宋军悲呼,只见王珪眼中插着一箭,透出了后脑,爆出了一蓬血雾。

  王珪却再也听不到什么,只看了世间最后的一眼,然后就那么缓缓地摔了下去。他最后一眼,见到路的尽头,并非他执意要救的宋军,那里只立着一人一骑……

  马上那人黑冠白衣,手擎长弓,神色萧索,却有号令天下的睥睨之气。弓是轩辕弓,弓弦如琴弦般的震颤,激荡着所有人的心弦……

  那人当然就是元昊!

  元昊出箭,用的是黑羽铁箭,在王珪冲出的那一刻,一箭射杀了王珪!

  “可恨我不是狄青。”王珪想到这里的时候,再没了知觉。

  铁锏落地,砸到一处水洼中,激起几滴水珠,仿佛是苍天的血。阳光照耀下,满是红色。

  西北烽烟四起之际,兴庆府就和大宋的汴京一般,繁华依旧。太白居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当年夏随在太白居被杀,虽起了些风波,但很快风平浪静,太白居如今的生意更胜从前。

  太白居的二楼正坐着几个人,唾沫横飞的议论。

  有一人衣着华丽,看起来是个贵族子弟,突然道:“总是听你们说狄青如何如何,可谁见过狄青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呢?”原来方才众人正在议论边塞战事。

  说边塞,就忍不住的要说狄青。

  一旁有个瘦子道:“都说此人长的极丑,青面獠牙,有如恶鬼。在阵前只要露面,见到的人都会魂飞魄散,手脚动弹不得。”

  旁桌食客中有个着长衫的道:“你说的可大错特错,我听说狄青这人不是丑,只是魁梧,听说他虎背熊腰,两个眼睛都和铜铃一样,若是吼上一声,直如虎啸。听说他在金汤城前吼了声,吓得城中的战马都是软瘫动不得。”

  衣着华丽那人不屑道:“以讹传讹罢了,我就不信他有什么能耐,若能见见他,我倒想和他较量较量。”他腰间带剑,雕花的剑鞘,金镂的剑柄。那人解下剑鞘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碗碟乱响。

  方才说话的瘦子和长衫都是吐下了舌头,不敢多话,只怕这位是御围内六班直的人物。

  那衣着华丽之人说着话,不停的扯着脖子向楼下长街望去,似在等人。他只顾得向外张望,没有留意到旁桌有个食客,抬头望了他一眼。

  那食客脸色黝黑,带着毡帽,一直在低头饮酒,万事无关的样子。可抬头一望,双眸中隐泛寒光。食客脸色黝黑,鬓角已有华发,抬头那一刻,看其脸部的轮廓,却是极为的英俊挺拔。

  酒楼的楼梯口处有脚步声响起,衣着华丽那人微喜,扭头望过去,见到上来个面带微笑的寻常人,不由大失所望,又转过头去。

  那微笑之人到了脸色黝黑的食客面前坐下,伸手从怀中取出封书信递到那人面前,眼中有分悲凉之意。

  脸色黝黑的食客并不意外,接过了书信,展开一看,双手都已颤抖起来。他的眼中,除了有悲凉、缅怀、伤痛之意外,还有着几分凌厉的杀意。

  这二人举止平静,并没有引发旁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长街尽头马蹄急骤。有好事的食客探头出去观望,见长街的一头,有数骑驰来,为首那人,身形彪悍,脸色阴冷。

  有人低声道:“是御围内六班直的人。”

  衣着华丽那人脸露喜意,楼上招呼道:“毛奴大哥,小弟在此!”

  为首那人已到太白居下,抬头望见那衣着华丽的人,突然飞身下马,入了太白居。

  太白居里面的食客都是脸色微变,很多人已认出进来那人叫做毛奴狼生。

  毛奴狼生性格残忍,均说此人本是孤儿,被人从狼窝中捡了出来,后来习得武技,被元昊赏识,得入御围内六班直,眼下是宫中虎组的领班。

  当初狄青入兴庆府行刺元昊,乔装成尚罗多多,还当过此人的下属。

  有的人已悄然离去,毛奴狼生突然一把抓住个偷走的食客,冷笑道:“你是狄青?”

  那食客骇得脸色发白,说道:“我不是。我怎么会是狄青呢?”

  毛奴狼生道:“你不是狄青,见到我为何要走?”

  那食客知道最近狄青攻宥州、战洪州、大闹夏境,兵行诡锋,已屠了羌人三族。而毛奴一族,就是被狄青屠灭的三族之一。毛奴狼生虽说六亲不认,但对此事肯定也很恼火。

  那食客暗道倒霉,颤声道:“小人吃饱了,因此要走。”

  毛奴狼生盯着那食客道:“你桌子上的一笼包子十二个,到现在只吃了一个,你就饱了?既然这样,我和你赌一赌。”

  “赌什么?”那食客惊恐道。

  “我赌你肚子里并没有多少饭,你还在饿着。我若输了,我就赔你一百两银子。”

  “这个……如何来赌?”那食客汗水已流淌下来。

  “剖开你的肚子,不就知道了?”毛奴狼生面无表情道。

  那食客已吓得双腿发软,“你……是开玩笑吧?”

  毛奴狼生一摆手,“拉他出去,剖开他的肚子看看。”早有手下人上前,拉着那食客出了太白居,那食客惨叫声如杀猪般,陡然间惨叫止歇,血溅长街。

  惨叫虽止,可那余声如锯木般的剌着众人的耳朵。

  有胆小的人,吓得下身潮湿恶臭,太白居,已死一般的沉寂。

  毛奴狼生残忍的望着一众食客,一字字道:“我最恨旁人骗我,你可以不理我,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要骗我!”

  他说完后上了二楼,楼下的食客一哄而散,楼上的食客如待宰的羔羊,跑都不敢跑。众人都有些厌恶的望着那衣着华丽的人。

  衣着华丽那人还自鸣得意,见到毛奴狼生前来,那人上前施礼道:“毛奴大哥,小弟有礼了。”

  毛奴狼生道:“我没有兄弟。”

  那人改口道:“毛奴大人,卑职有礼了。”

  毛奴狼生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属下。”

  众人厌恶那人的谄媚,只希望毛奴狼生也把那人拖出去剖开肚子。可那人竟还能笑得出来,说道:“毛奴大人,小人有礼了。”

  毛奴狼生脸色依旧阴沉,却不再多说什么,突然喝道:“拿笔墨来。”

  太白居的掌柜错愕不已,不解毛奴狼生要笔做什么,但还是颤颤巍巍的亲自奉上笔墨,奉承道:“毛奴大人可要题字吗?那可真让太白居寒壁生光。”

  毛奴狼生冷冷一笑,蘸墨上了长凳,在雪白的高墙上写了几句话。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狄青等鼠辈,只会弄偷袭!”

  写罢,毛奴狼生哈哈大笑,回望楼上的食客道:“你们说……我写的如何?”

  众人默然。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军机!

  这首诗,本是中书令张元在三川口写给韩琦、夏悚二人的,毛奴狼生不过是加以篡改,把狄青扯了上来。

  好水川宋军再次惨败!

  桑怿战死,任福战死,数万宋军尽折好水川。

  王珪战死,羊牧隆城告急。

  武英战死,耿傅战死。武英部全军尽墨。只有朱观一部,侥幸杀出重围,只余千人。渭州都监赵律带两千骑兵赶赴救援的时候,亦折损阵前,全军覆没。

  当年和狄青一同赶赴边陲的殿前侍卫,在好水川一仗中,大半数殒命。

  张义堡失陷,笼竿城被围,怀远城告急。

  夏军铁骑铮铮,兵分两路,一路由东南侵入逼近秦州,一路向东北返杀,已近三川寨,肆虐镇戎军。

  消息传了开来,宋人震骇失色,夏人高呼欢颜。

  宋廷一直把三川口一役视为奇耻大辱,耿耿于怀,只以为立国以来,以这次失利最为耻辱。不想到才过了年余,好水川一战,更给了宋廷当头一击!

  好水川之败,耻辱更甚!

  张元统军大胜后,就将韩琦未足奇一诗投书与三川寨,再次羞辱了韩琦。毛奴狼生如今在太白居篡改了诗句,就是想羞辱这里的宋人。

  兴庆府中,宋人亦不在少数。楼上众人沉默,衣着华丽那人却道:“大人写的再贴切不过,狄青鼠辈,不足一道。小人……其实也想和他比试比试了。”

  毛奴狼生脸色这才好转些,见众人战战兢兢,指着个瘦子道:“我问你话呢,你难道没有听见?”

  那瘦子就是方才说狄青青面獠牙的人,闻言胆颤道:“很好,比李太白还……太白……”他本想恭维,但嘴已不听使唤。有人想笑,毛奴狼生也笑了起来,可眼中满是杀气,“我比李太白还白?说得好……”

  “说得好呀。”一人突然截断了毛奴狼生的话。

  众人大惊,只见那脸色黝黑、头戴毡帽的食客微笑道:“毛奴大人这诗真的好。”众人见到他的笑,不知为何,背脊涌上了难言的寒意。

  那笑容中,竟像带有无穷的杀机!

  毛奴狼生目光如钉,死死的瞪着那人道:“哪里好呢?”他并不认识那人,感觉那人虽有些古怪,但他不惧。

  头戴毡帽那人道:“我也有两句诗回赠大人。”

  “回赠?”毛奴狼生瞳孔缩紧,一字字道:“那好,你写!”他手一挥,手中的笔倏然飞出,已打到那人的面前。

  毛笔急飞,速度已不亚于短剑掷出。

  那人伸手一抄,已把笔拿在手上。毛奴狼生微凛,却见那人手持毛笔,走到白墙前。

  毛奴狼生的手下就要上前,却被他摆手止住。

  带毡帽那人提笔蘸墨,不慌不忙的写下两句,“从未识得毛奴面,如今才知丈八长。”

  众人大失所望,以为这人也不过是个谄媚之辈。

  毛奴狼生见这人身手不差,本暗自警惕,可见他竟写诗奉承他魁梧,不由暗想,“难道这人就和马征一样,也想求官吗?”

  原来那衣着华丽的人叫做马征,这些日子来,端是给了毛奴狼生不少好处,就为了能在兴庆府做个官儿。戴毡帽那人既然要奉承毛奴狼生,多半也是不得志之人。

  毛奴狼生正沉吟间,戴毡帽那人又写了两句话,“不是毛奴丈八长,为何放屁在高墙?”

  众人哗然,见那人讽刺毛奴狼生写诗就是放屁,想笑又是不敢。

  毛奴狼生见了勃然大怒,浑身骨头“咯咯”响动,杀心已起。那人竟还能好整以暇的又写了三个字,然后掷了毛笔,拍拍手笑道:“我写的如何?”

  他虽在笑,但目光如针,盯在毛奴狼生的身上。

  太白居静寂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惊骇的望着白墙上最后写的三个字。

  狄青留!

  那人写的最后三个字,赫然就是“狄青留!”

  眼前这人就是狄青?狄青怎么会到了兴庆府?

  那人推了下头顶的毡帽,露出虽黑、却极为俊朗的一张脸,那人正是狄青。他不过是抹黑了一张脸,暂掩刺青,但他萧索怅然、气息依旧。

  他悲意满怀,蓦地想到当年众人醉酒狂歌的情形。歌声犹在耳,可武英、王珪、桑怿等人均已不在。

  那些平日沉默、心中热血的汉子,在他狄青受窘,被韩琦轻蔑的时候,还是义不容辞的站出来,站在他的身边。

  君子之交,平淡若水。

  可真正需要的时候,抛头颅,撒热血,义无反顾……

  狄青正为兄弟们的死而狂怒悲愤,毛奴主动挑衅,他如何能忍?

  “毛奴狼生,我和你赌!”

  毛奴狼生浑身蓄力,一字字道:“赌什么?”

  狄青冷笑道:“我赌你活着离不开这太白居!我若输了,随便你如何!”

  众人哗然,毛奴狼生望着狄青满是杀机的一双眼眸,背脊蓦地窜起一股寒意。狄青若输了,当然要死,可他毛奴狼生输了呢?

  他毛奴狼生不止人要留在太白居,还要留下一条命!

  毛奴狼生没有动,可握刀的手,已青筋暴起。他的眼角开始跳动,感觉到背脊都有汗水,良久,他才道:“好,我和你赌了!”毛奴狼生一句话说出,太白居中氛围已如风雨怒来。

  众人望见毛奴狼生咬牙切齿,战意已起,却还没有出手,都以为毛奴狼生是在蓄力一击,只有毛奴狼生知道不是。

  他有些怕。

  这种恐惧,毛奴狼生许久未有。但当见到狄青镇静的一张脸,自信的一双眼,还有那腰间随意挎着的一把刀,毛奴狼生想起太多太多狄青的往事。他未见狄青的时候,只以为见到狄青时,会毫不犹豫的杀过去,可见到狄青的时候,双腿有如灌铅般沉重。

  那沉寂的氛围已让人发狂。

  狄青笑了,手扶刀柄道:“方才你说我是鼠辈,我就和你光明正大的一战,难道你连鼠辈都不如了?出招吧!”

  狄青厉喝才出,毛奴狼生遽然拔刀,一个跟头就要翻出二楼。人在空中,毛奴狼生嗄声道:“拦住他!”

  毛奴狼生退,他不战而退,他已没有了和狄青交手的勇气。

  败就死,逃或许还能留住性命。

  并非所有的人都不怕死,越看似凶狠的人,心底越怕死。因为他们一直在轻贱着别人的生命,来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毛奴狼生带了四个手下到了楼上,那四人在毛奴狼生退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出刀拦住狄青。

  只要刹那的功夫,毛奴狼生下了楼,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楼中陡然寒气大盛,惊虹起,血光崩。

  众人只见一道飞虹追出去,击在毛奴狼生的背心,倏然缩回。

  惊虹如闪,毛奴狼生半空顿了下,然后胸口、背心同时喷出了鲜血。阳光照耀下,如虹化七彩,从毛奴狼生身上幻化了出来。

  “砰”的一声大响,尸体摔在楼下,街市大乱。

  楼上沉寂若死,众人都不敢动,只见围攻狄青的四个侍卫已翻身倒地,喉间鲜血狂涌。

  狄青出刀,不但一刀击杀了毛奴狼生,还顺手杀了四个侍卫,这是什么样的刀法?

  “呛啷”鸣响,长刀归鞘。狄青一刀得手,不急于离去,反倒走到栏杆处向下望去,见毛奴狼生怒睁双眸,眼中满是不信之意,淡淡道:“你输了。”

  他放声长笑,突然一指马征道:“你过来。”

  马征裤子全湿,双股打颤,闻言跪倒道:“狄大爷,小人是随口乱说……”不等多说,一声惨叫,已捂住耳朵。

  狄青一刀削了他的耳朵,沉声道:“留下你的命去告诉张元,让他以后小心些睡觉。”马征惨叫声中,狄青已不见踪影。

  众人呆若木鸡,只听到远远传来狄青豪放的歌声。

  “男儿此生轻声名,腰间宝刀重横行,流不完的英雄血,杀不尽的是豪情!”

  那歌声铿锵有力,激荡街市中,渐渐去得远了……

  可那股豪情血气,久久的留在天地之间,余韵不绝!

  狄青杀了夏国六班直的好手,长笑而去。

  他虽笑,但心中满是悲怆,杀个毛奴狼生,根本算不了什么,减轻不了他心中的悲愤。

  当年众人并肩前往西北,已料到将军百战死,壮士难得回。此去经年,风沙刻磨,一腔热血,说不定就此撒在边塞之上。

  说不定去了,就见不到亲人。说不定去了,就留在边塞……

  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有豪情、有热血、有远志、有为国死战、捐躯边陲的决绝之心。

  可他们本不必死!

  狄青不愿多想,他对兴庆府早就轻车熟路,出楼后,轻易的摆脱了夏军的追踪,混出了兴庆府。

  到了郊外,狄青远望群山连绵,径直到了一片密林旁。

  戈兵早在林外等候,见了狄青,迎上来道:“狄将军,延州有信,周美已挺进绥州,占领了承平寨。”

  狄青喃喃道:“打的好。攻下了承平寨,绥州在望。绥州若再能打下来,夏人的银州又危险了,只要我们不停的打下去,夏人就顾不得打我们了。现在……径原路有新情况了吗?”

  戈兵道:“我军好水川一战惨败,韩琦上书担责,不过夏竦说责不在韩琦,而在任福。当初韩琦的确叮嘱任福小心从事,不想任福大意猛进,遭此败仗。”

  狄青想起韩琦高傲的神色,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好水川数万的冤魂,就是一个责任可以了结了?”

  狄青脸上怅然之色更浓,戈兵又道:“听说朝廷下旨,将韩琦贬到秦州当知州……最近新派滕子京暂管径原路。”

  “滕子京?”狄青有些疑惑,“他是谁?”

  “他是范公的挚友,当年和范公一起中的进士。听说此人不错。”

  狄青真心的笑了,“范公的朋友,总不会差了。眼下元昊在径原路,有退兵的迹象吗?”

  戈兵道:“据目前的消息,还没有。元昊看来想要打通入关中之路,目前重兵肆虐径原路,滕子京闭城不出,压力很大。”

  狄青皱眉道:“这说明我们给元昊造成的打击并不大。”

  戈兵苦笑道:“狄将军,我们一共两千的人手,已接连数战。你更是在没藏悟道带兵围杀的时候,带着我们几百人横穿沙漠,来到了兴庆府,伺机攻打长鸡岭,威胁元昊退兵,你做不了更多了。”

  长鸡岭已在贺兰山谷,贺兰山谷又是兴庆府的西北屏障,贺兰山谷若有战情,兴庆府肯定人心惶惶。狄青一直没有放弃逼元昊回兵的念头。

  狄青靠在树上,心中暗想,“戈兵说的不错,我虽一直给夏军施压,但依眼下的人手和能力,的确难以给元昊震撼的威胁。既然如此……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正沉思间,心中突升警觉,狄青脸色不变,悠然说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戈兵眼中寒光一闪,见狄青左手食指向东南角的林中一指。

  有敌前来!

  狄青和手下十士有一套联系的密语,方便行事。狄青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就是示意有敌,他食指的方向,就是示意敌踪所在。

  十士中,多是桀骜不驯之辈,经种世衡感化甄别入选,但对狄青都是心服口服。戈兵跟随狄青许久,更是对狄青由衷的佩服。

  狄青说有警,就绝不会虚报。

  可这附近早有戈兵的手下戒备,又有谁能轻易掠过那些人手的戒备,到了狄青的身边?

  戈兵目光电闪,突然撮唇做哨,口中发出一声鸟鸣。那鸟鸣极为逼真,鸟鸣声起,戈兵已冲到一棵大树下。

  戈兵身形展动,长剑出鞘,已一剑向树上刺去。

  树上有人!

  剑光如电,炫目明耀。戈兵长剑才出,一人从树上飞鸟般的掠过。长剑斩空,戈兵心中微凛,暗想来敌身手卓绝,是劲敌!

  那人跃到树下,不等奔走,林中已有五六人奔出,向那人围来。那人身形陡转,霍然向狄青冲来,厉喝道:“狄青,拿命来。”他手腕一动,袖口突然冒出个铁杆模样的东西,尖端有如鹰喙。

  眼看他离狄青不过丈许,那鹰喙已倏然而动,就要轰然一击。

  狄青竟动也不动,皱眉问道:“飞鹰,你做什么?”

  那人倏然而止,立在狄青身前,哈哈一笑道:“好一个狄青,这都吓不了你。”他手臂上的鹰喙“嗖”的声,已缩回到了衣袖。

  那人脸上戴着眼罩,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鹰钩一样的鼻子,目光犀利若鹰,正是和狄青联手刺杀元昊的飞鹰。

  狄青一摆手,手下人隐去。狄青皱眉道:“你觉得很好玩?”他不想飞鹰突然到了这里,飞鹰来兴庆府做什么?

  飞鹰叹口气道:“一点也不好玩。上次我杀了夏随后,被人追杀,一路逃到了玉门关,差点送命。不过我没想到,那种计谋竟也杀不了元昊。”他谈话间傲气不减,狂性依旧。

  狄青眼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道:“那你这次前来,要做什么?”

  “找你!”

  狄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飞鹰撇撇嘴,高傲道:“你杀了毛奴狼生,夏人找不到你,我却能跟上你。”

  狄青皱眉,暗想这人神出鬼没,连元昊也敢得罪,到底是谁呢?沉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飞鹰缓缓道:“我准备找你联手,再杀元昊,为郭大哥复仇!”他目光咄咄,满是狂热。

  狄青哦了声,轻淡道:“你真的想为郭大哥复仇吗?”

  飞鹰身躯微震,目光陡然变得淬厉,缓缓道:“那我费尽心力的联系野利旺荣,让你混入宫中刺杀元昊,搅乱兴庆府,逃亡玉门关,都是吃饱了撑的?”

  狄青目露思索之意,半晌才缓缓道:“你逃往玉门关,因为你知道……香巴拉在那附近!你和野利旺荣合作,也是为了香巴拉。你要杀元昊,不过是因为他阻挠你接近香巴拉!”

  飞鹰眼中光芒爆闪,身形微弓,已现杀机。

  狄青知道自己猜中了。

  二人方才均在试探,斗谁能掌控局面。飞鹰一直故作神秘,狄青就要在这方面,揭穿他的神秘,取得先手。

  与飞鹰对话的过程中,狄青一直在想着和飞鹰交往的经过。

  飞雪、元昊、野利旺荣、玉门关——玉门关岂不在沙州的附近?

  想到沙州的时候,狄青又想到赵明曾说的敦煌和历姓商人,更不能不想到香巴拉。

  念及香巴拉的时候,狄青霍然醒悟,飞雪非要穿越沙漠去兴庆府,可能就是去找飞鹰。飞雪和飞鹰竟能联手,是不是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的目的?

  飞雪要去香巴拉,这么说,飞鹰也为了香巴拉!狄青想到这个答案,其余的事情豁然开朗,他接连三个推断,水到渠成。

  见飞鹰神色紧张,狄青更加轻松,他知道自己不必再被飞鹰牵着鼻子走了。

  “就算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也不必剑拔弩张吧?”狄青神色惬意道。

  飞鹰舒了口气,突然笑道:“狄青,你其实也不敢肯定的,对不对?我一紧张,反倒告诉你了实情。”

  狄青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有时候,不说比说要管用。

  飞鹰正视狄青,半晌又道:“你还知道什么?”

  狄青模棱两可道:“该知道自然就会知道。”心中却想,飞鹰显然没有进入香巴拉,他没有成功,所以又回到兴庆府。兴庆府有香巴拉的秘密吗?还是他还要找合作之人?如果说一定要找合作的人手,难道说要入香巴拉,单凭一己之力不行了?不然何以飞雪一定要找个同伴前往?

  以前模糊的概念渐渐清晰,狄青知道的越多,愈发的冷静。他更知道一点,他不急,急的就会是飞鹰。

  飞鹰眼中含义意味深长,突然道:“我知道你也在找香巴拉,对不对?”

  狄青心口一痛,还能神色不变,“因此你一直不对我提及香巴拉,你怕我会和你抢?”

  飞鹰笑了,神色中,蓦地变得自负,“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狄青讽刺道:“你不必这么着急把香巴拉划在你的地盘里。我必须要告诉你个现实,现在香巴拉还在元昊的地盘中。”他依旧在试探,果见飞鹰眼中露出憎恨之意,“元昊这个杂碎,我迟早有一天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狄青再次肯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香巴拉就在沙州!元昊控制着沙州,不让任何人接近。狄青倒也有些骇然飞鹰的狂傲和自信,飞鹰甚至不把元昊放在眼里。

  这个飞鹰,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底气如此自信呢?

  飞鹰陡然放缓了语气,“狄青,既然你也知道不少,那我就和你直说吧。我找你,就是为了和你联手找出香巴拉的秘密。这天底下,如果以你我之能,还不能找出香巴拉的秘密,那只怕没有别人能找出这秘密了。”

  “是吗?”狄青不咸不淡道,“飞雪加上野利斩天也不能吗?”

  飞鹰冷笑道:“他们是痴心妄想。”

  狄青心中微动,微笑道:“你听我说飞雪和野利斩天在一起,根本不惊讶?是不是说,你已见过他们了?”

  飞鹰微震,已意识到狄青早非沙漠时的那个狄青。眼下的狄青,更加的睿智成熟,心机很是深沉。他虽什么都没有说,但狄青已知道了很多。

  狄青见状,摇头道:“你什么都瞒着我,那我们如何合作呢?”心中却想,飞雪和野利斩天肯定也没有成功,不然飞鹰的目标就是那两人。叶知秋这久没有消息,曹佾也在苦苦寻觅……

  这个香巴拉,到底有什么玄奥?

  半晌后,飞鹰试探道:“狄青,其实你比我更想去香巴拉。你若和我联手,寻出香巴拉的机会更大。我的确有一些事瞒着你,但现在显然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

  狄青斜睨着飞鹰,突然道:“你和我合作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解下你的眼罩,你必须让我知道你是谁!我不习惯与不知底细的人合作。”

  飞鹰身躯一震,凝声道:“我若不解开眼罩呢?你又如何?”

  狄青心中一紧,暗想飞鹰为何对身份如此重视,飞鹰怕什么?他几乎想要动手揭开飞鹰的眼罩,但他终于克制住冲动。

  眼下他没有擒住飞鹰的把握,他也没有必要和飞鹰撕破脸皮。

  “不告诉我你的身份,那就请便吧。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也想寻找香巴拉,但我……不必一定与你合作!”

  飞鹰脸色突然变得极为古怪,凝声道:“狄青,你今日若不和我合作,你肯定会后悔!因为天底下,只有我一人才知道如何破解香巴拉之秘!元昊都不行!”

  “是吗?”狄青心中虽紧张,仍是漫不在乎的表情,“那你自己去找吧,何必来找我呢?”

  飞鹰眼中已现怒意,长吸一口气,仰天长笑道:“好,你莫要后悔!”他言毕,霍然转身,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密林之中。

  狄青微有失望,不想飞鹰突然说走就走,却示意手下人莫要拦截。他和飞鹰一番谈话,有些收获,但意义不大。他更知道,飞鹰来兴庆府,也绝不会是因为他狄青。

  在杀了毛奴狼生之前,谁都不会想到他狄青已来到了兴庆府,飞鹰也不例外。

  飞鹰到兴庆府,多半有另外的目的!

  正沉吟间,韩笑已赶到。方才在太白居给狄青送信的人就是韩笑,他一见狄青,就道:“狄将军,有最新消息。范大人急招你回返!”

  狄青微怔,猜不到范仲淹招他回返是因何事。但知道范仲淹不会无的放矢,当下吩咐道:“韩笑,你传令下去,让李丁、暴战今夜进攻长鸡岭的夏军。一战之后,莫要停留,全部撤走!”

  韩笑传令下去,狄青不再耽搁,和韩笑、戈兵一路向南,准备过群山上官道回返大顺城。到了山脚处,狄青忍不住向戒台寺的方向望了眼,见远方戒台寺虎踞龙盘般,不由止住了脚步。

  山风幽幽,繁花似锦。

  狄青收回目光,望着那山野中娇笑的花儿,不知哪一朵是杨羽裳的笑,又是一阵惆怅。他本以为可以不想,原来那相思只是刻得更深……

  他举步要走,突然止步。

  这时天蓝草绿,花红风轻。烂漫的山光中,过来了一顶小轿,轿子金顶玉帘,在青青山色中,显得那么的引人注目。

  轿子前后都跟着夏军,共有十六人。轿子旁跟着一婢女,垂首低眉,轻移莲步。

  韩笑留意到狄青在看婢女,有些奇怪。那婢女虽唇红齿白,有些姿色,可狄青绝非好色的人,狄青盯着那婢女要做什么?

  韩笑觉得轿中人身份不低,心中微动,向戈兵使个眼色。

  戈兵走到狄青的面前,做个杀的手势。狄青摇摇头,扭头闪到了路的一旁。韩笑方才只以为狄青要出手杀人,见狄青表态,知道会错了意,也跟戈兵闪身到了路边。

  韩笑不知情,狄青却是认得那个婢女,当初他刺杀元昊不成,避难丹凤楼的时候,就见过那婢女。

  那本是单单公主的丫环。

  轿中人是单单?

  一想到这里,狄青脑海中闪过那紫衣身影,还有那倔强略带苍白的面容。这里离戒台寺不远,单单可能是去上香还愿,如今回转兴庆府吧?狄青如此猜测。他心中并没有杀机,只在静等轿子过去。

  狄青的举动很寻常,普通百姓见到这种轿子,不用问,也是暂避以免麻烦的。

  天往这方蓝,轿往这方来。

  那些夏兵盯着路边的狄青三人,眼中露出警惕之意,毕竟当初单单曾被飞鹰抓过一次,这些人得兀卒的吩咐,随时保护单单,如有失误,难免人头落地。

  擦肩而过,如山色融云,蝉过青草……

  淡淡的,似近实远。狄青已待举步,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戈兵肩头轻耸,韩笑笑容微凝,只有狄青还是不动声色,斜睨着小轿。

  轿帘卷开,果然现出熟悉的紫色,如丁香盛开。单单下了轿子,向狄青这方向望过来。她像是望着狄青,又向是望着青山连云。

  一如既往的高傲,一如既往的任性,但七分高傲中,夹杂一分惆怅,两分憔悴。

  单单人就如冰山般的冷,但眼神中,有了分惘然和思念。

  她思念着什么?

  狄青没有再想,也没有再看,他移开了目光,绝不是因为觉得单单会认出他。

  单单终于移开了目光,狄青已变了装束,她当然认不出来。可她为什么要下轿,难道说……这里曾经有过思念?

  良久,夏兵无语,也不敢劝。单单突然拎着裙角,跳着脚向山坡上跑去。

  护卫的夏军都是脸上色变,但喊都不敢喊,只能低声呼哨,分散开来的卫护。幸好一望绿草无垠,没有人的藏身之处,也不虞有刺客。

  狄青满是诧异,不解单单要做什么。他就算猜得透飞鹰的心机,可却看不透单单的心思。

  单单蹲了下来,蹲在绿草中,捡起块碎石,划着什么,又像望着什么。片刻后,她起身下山,入了轿子。

  轿子抬起,伊人远去。

  狄青望着那轿子消失不见,转身要走。韩笑突然道:“这女子方才好像在写什么。就在那红杜鹃旁。”

  狄青微怔,摇头道:“她写了什么,不关我们事。”

  戈兵有些好奇,说道:“狄将军,下属去看看。”他知道狄青不会阻止,飞掠过去,片刻后回来道:“韩笑说的不错,那女子的确写了几个奇怪的字。”

  狄青不经心的问,“写的是什么?”

  戈兵表情古怪,半晌才道:“她写的是,‘花儿悄悄开,你为什么会来?’”

  狄青一震,竟然呆了。

  花儿悄悄开,你为什么会来?

  单单为何要写这句话?难道说单单公主,方才已发现他狄青来了,她是怎么发现的?狄青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暗想道:“她说的,不见得是我狄青了。”

  狄青心情复杂,终于举步到了方才单单公主写字的地方,戈兵说的不错,一丛杜鹃花旁,单单公主在一片褐土上,用碎石划写的就是那几个字。

  或许风过后,尘土究竟会掩盖字迹,但那刻下的字,就像说过的话,总是存在。不在地上耳边,只在心间脑海。

  轻风吹拂,山花摇曳。字迹尚存,人已不在。只有那随风而走的花香,从那青青的山上飘过,掠过那疾步东行的人,到了那摇曳的小轿旁。

  轿子摇啊摇的,轿中人冷漠不改,只是望着如玉的手掌。十指纤纤,还残留着泥土的芬芳,花儿悄悄的开,但会来的人终究还是要走。

  既然如此,是相见不如不见?抑或是,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