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重新恋爱的节日蔡康永八极神童上官鼎美人拳周郎你是光阴派的糖爱喝水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武侠 > 歃血 > 第三卷 射天狼 第三十章 敦煌

  陋巷空寂,马征突然对狄青施礼,狄青并没有半分奇怪之意,只是道:“今日多亏你出手帮助,不然只怕我无法逃脱了。”

  看着马征,狄青忽然想起那已逝去的老者。

  凤鸣——西北十士的第九种!虽比霹雳声息要小很多,可是很早以前就已开始筹备。

  如今凤鸣已现,逝者如斯……

  当年在太白居的一刀,虽削去了马征的耳朵,但让马征得以顺利入了兴庆府的王宫。马征是甘愿如此来混进夏国都殿前侍卫来报答种世衡的恩情。早在多年前,种世衡就派遣不少人悄然的混入了夏国各地。

  当然……也包括沙州。

  凤鸣有两个用意,一是刺探夏国的军情,二是——全力、不惜代价的寻找香巴拉的秘密。这个不惜代价,不但包括耳朵,还包括生命。

  十士中人,本来就是准备随时送命的。

  只要死得值得!

  马征脸上虽还有浮夸油滑的表情,眼中带分尊敬之意,微微一笑道:“狄将军,我知道你被关在王宫内,但我们在宫中人手太少,一直无法救你出来,因此听你吩咐一直没有举动。知道天和殿有大事发生,你也失踪了,我们很是不安。天幸再能见到你,想狄将军是好人,自有老天帮助了。”说罢松了一口气。

  狄青笑笑,知道马征说的是实情。马征虽是凤鸣,但在夏国王宫中如沧海一粟,想要救出他狄青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好在马征还能给他传递消息。

  马征又道:“属下已听从狄将军的吩咐,将宫中的一切事情转给韩笑。韩笑正在前面的那间院子。相比见到狄将军无恙,肯定会十分高兴。”

  他们当初见面时,传达消息根本不需要言语。在牢房中,马征到来之时,狄青就用五指的细微动作,告诉了马征他的心意。而马征同样只需要五指的动作,就已答复了狄青。

  狄青点点头,对飞雪道:“飞雪,我也很想尽快去沙州,但欲速则不达,等见到韩笑后,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前去。”见飞雪眼中露出了少有的担忧之意,狄青忍不住道:“飞雪,你到底担心什么?可否说给我听,看我是否能够帮上什么?”

  狄青心中有由来已久的困惑,飞雪和香巴拉到底有什么关系。当年飞雪要带他去香巴拉,究竟是什么目的?

  飞雪清澈的目光在狄青脸上一掠而过,正逢狄青望过来。狄青突然发现,飞雪的目光中带了分忧伤。

  但那忧伤随着目光的移开而不见,飞雪只是道:“既然命中注定,那你尽快好了。”

  狄青还待再问,却已走到陋巷的尽头。那里有道小门,马征轻轻敲了三下,小门打开,一张笑脸露了出来。

  狄青见到那笑脸,暂时忘记再问飞雪,上前一步道:“韩笑,你们没事吧?”

  出来那人正是韩笑,他装束有如城中的夏人,显然是在掩饰身份。见到狄青的那一刻,他张大了嘴,一时间忘记了笑,等确定眼前是狄青的时候,兴奋之情难以想象!

  听狄青询问,韩笑眼中闪过分感动,忙道:“狄将军,我们没事。当初你来断后,李丁带几人负责接应你,我们把郭逵送到安全地方后,久等你不至,都很担心。后来去找……才发现李丁身负重伤,李丁说你被抓了,敌人太多,他寡不敌众,救不了你。”

  “那李丁呢?”狄青心中感激,知道李丁看到他被擒,以李丁的性格,当然会全力来救。可没藏悟道早有准备,李丁面对汹涌的对手,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韩笑摇摇头道:“他虽伤的重,但生命无忧。郭逵也没事,大伙都惦记着狄将军,本来正在设法要入宫救你出来。”说到这里,向马征望过去。

  马征接道:“夏宫戒备森然,外人极难混入。韩笑已仿造了他们的令符,我准备拿这个先提你出狱,若是被他们看穿,就只能效仿今日之举,看看能不能冲出来。”

  狄青知道这帮手下从未放弃他,心下感激,想起一事,说道:“卫慕山青和阿里还在牢狱中,不知道如何了。我想眼下宫中混乱,应该无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你们可派人救他们出来。”

  马征尊令,韩笑吁了一口气道:“本来我们准备在元昊见你后立即发动,不想天和殿有变,好在你没事。”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其中的关怀之意不言而喻。因为他们不但是狄青的下属,还是狄青的兄弟。

  这种感情,就算飞雪见了,也微有动容,她抬头望着天空,仿佛追忆着什么。

  那一刻,她的脸上,突然现出分温柔……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怅然。

  可狄青等人都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留意到飞雪的异样。

  韩笑接下来简单的说了下狄青被擒后的情形。原来韩笑知道狄青被抓后,立即判断是夏人做的这件事情,他们搜不到狄青的尸体,就抱着狄青没死的希望,立即命令沿途的待命打探消息。

  不过没藏悟道做事极为周密,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韩笑被逼无奈,径直赶到兴庆府,他凭直觉来想,对手不遗余力的要擒狄青一事,肯定和元昊有关。

  事实证明韩笑判断无误,韩笑未到兴庆府时,早就潜伏在夏宫的凤鸣就传出了消息,狄青就在王宫内,不但被囚禁,而且中了毒。

  韩笑到了兴庆府后,立即展开营救狄青的活动,但他们毕竟实力有限,已准备冒险一击。不想天和殿巨变,元昊不知所踪,狄青却完好无误的出来。

  说到这里,韩笑担忧道:“狄将军,马征说你中了毒……可解了吗?”

  狄青舒展下四肢,才待说些什么,脸上突然现出分古怪。他那一刻,竟感觉精力渐复,不再以往动辄疲惫的情形。想起出来时,飞雪曾给他粒药丸,难道说,那药丸竟然是解药?

  飞雪怎么会有解药?

  飞雪见狄青望来,说道:“解药是单单向张妙歌求的,元昊虽不懂单单,可单单懂元昊的。张妙歌在送你出来之前,又把解药给了我。”

  狄青涩然一笑,眼前又浮出那狡黠天真的少女,瞪着眼睛对他道:“狄青,我们两不相欠了。”

  可人和人之间的恩怨,又岂是那么容易算得明白?

  回过神来,狄青说道:“韩笑,你要立即安排一件事情,眼下我和飞雪要全力赶往沙州……敦煌……”向飞雪斜睨眼,见她对地点并无异议,狄青心道:“原来赵明当年所言的地方,的确就是香巴拉所在。当初飞雪也要是带我去那里,如果当年我就跟她去了,结果会怎样?”见韩笑欲言又止的样子,狄青道:“可有什么不便吗?”

  韩笑道:“那倒没有。从兴庆府到沙州,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穿腾格里沙漠走直线。另外一条是南下走凉州之地,然后西进经宣化府、肃州和瓜州前往。若论路程,第二条路比第一条要绕远的多。”见狄青有些犹豫,韩笑建议道:“走沙漠虽可能快,但变数极大。我建议狄将军若要赶去沙州,还是走第二条路的好,我们沿途都有接应。”

  狄青知道韩笑的建议总有他的道理,点头道:“好,那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都可以。”韩笑道:“不过……叶捕头一直在找你,你能否等叶捕头来了再走?”

  “叶捕头?叶知秋?”狄青有分惊喜,“他也在兴庆府?”陡然想到,叶知秋当年和他谈过伏藏一事后,就返回了兴庆府,这些年来,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叶知秋。

  那个锐利如剑、执着干练的捕头,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

  韩笑道:“是呀,他也在兴庆府,还是他主动找到的我。叶捕头那双眼,真的犀利,我虽然乔装了,他竟然还能一眼认出我来。他听说狄将军被困在王宫,还安慰我道,他有办法救你。”

  狄青一怔,想起叶知秋的时候,就想到了郭遵,忍不住道:“他有办法救我?难道郭大哥是他找来的?”

  韩笑怔住,迟疑道:“郭大哥?哪个郭大哥?”

  狄青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半晌才低声道:“是郭遵郭大哥……郭逵的大哥。”说到这里,不由又想,在天和殿里,郭遵胸口中了一箭,现在如何了?

  韩笑嗔目结舌,半晌才道:“郭遵?不是……”他没有说下去,面前的站的若非狄青,他多半早就斥责为荒谬了。

  “郭遵……”

  “郭遵没有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狄青才说出两个字,霍然扭头,就见一人已从墙头落下,说出“郭遵没有死”的几个字。

  那人风尘满面,穿着兴庆府夏军的衣裳。衣衫虽敝旧,却挡不住如剑锋般双眉,如剑芒般的风采,众人见到那人后都是又惊又喜,那人正是叶知秋!

  狄青到现在,其实还对郭遵复活还很是疑惑,甚至觉得如在梦中,听叶知秋这般说,又是欣喜又是心酸,抢步上前道:“叶捕头,多年未见,一向可好?郭大哥可好吗?”他见叶知秋这么说,知道叶知秋肯定知道郭遵的事情。

  叶知秋哈哈一笑,颇为爽朗。这些年他只是挂个捕头的名字,一直没有回转京城,可为人看起来,豪情不减,“郭遵受了伤,不过肯定死不了。”

  “郭大哥在哪里?这些年他为什么不出现?”狄青急问道。

  叶知秋一摆手道:“现在不是长谈的时候,郭遵让我找到你后,立即带你去见他,然后赶赴沙州,不能耽搁。什么话,到路上再说。”

  狄青一怔,扭头望了眼飞雪,不解飞雪和郭遵为何都要这么急于去沙州?

  这些年来都过去了,飞雪和郭遵好像就在这时候特别的焦急!难道是因为耶律喜孙去了香巴拉?可香巴拉不会飞,就算耶律喜孙去了后能如何?亦或是郭遵、飞雪都认为,眼下夏国内乱,眼下是去香巴拉的最好机会。

  不及细想,狄青已吩咐道:“韩笑,你立即准备送我们前往沙州。”对叶知秋道:“叶捕头,郭大哥在哪里?请你带我去见。飞雪……你跟我走。”

  众人均无异议,解药发挥作用,狄青体力渐复,就算再遇到夏兵也不畏惧。可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简单的乔装成夏军,飞雪亦不反对。

  叶知秋出门前,对韩笑低声说了两句,韩笑点点头,回道:“我很快就到。”叶知秋这才出发,带狄青穿街走巷,对这里的地形显然颇为熟悉。

  这时候兴庆府内早就萧杀风冷,时不时的有兵士出没。不少百姓只知道宫中有了惊变,却绝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青望着路人的神色,喃喃道:“他们若知道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怕再也无法如此安宁。”他有感而发,只是在想在兴庆府未完全戒严时如何顺利出城。

  叶知秋双眉一扬,轻声道:“不错,这消息实在惊天动地。若是传来,谁都遮不住。郭遵说了,若是看守香巴拉的目连王知道元昊死了,很可能就毁了香巴拉!”

  飞雪本来好像将所有事不放在心上,听叶知秋这般说,脸色突然改变。狄青听了,也是心头一震,差点跳起来,他终于明白郭遵为何急于要他赶赴香巴拉,也懂得耶律喜孙因何要立即前往那里。

  在护国寺,他曾听没藏讹庞说过,眼下镇守沙州的是目连王!

  龙部九王,八部最强。目连忠孝,与天同疆。

  在佛教传说中,目连乃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神通第一,以对母亲的至孝和以身殉道最为世人敬仰。

  元昊手下的龙部九王已死大半,眼下除了罗?王和那个一直如在云中的阿难王外,只剩下个目连王!

  目连王是对元昊最忠心之人。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知道元昊被叛逆所杀的话,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

  狄青想到这里,一颗心怦怦大跳,恨不得立刻飞到沙州去。

  叶知秋像是知道狄青的心意,加快了脚步。三人很快又到了一巷口。叶知秋径直走进去,巷子的尽头,却是没有路!

  叶知秋停也不停,纵身上墙跃了过去,原来他为方便走捷径,也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连大门都不经过。

  狄青扭头看了飞雪一眼,伸手搂住她的腰身,脚一用力,已带着飞雪上了墙头,又跳入了院中。对狄青而言,时间紧迫,飞雪绝过不了这高墙,他的动作是自然而然。

  可他搂住飞雪纤细的腰身时,心中突然有了分异样。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这时风虽冷,他的一颗心却是温柔的……搂住飞雪时,他似乎感觉已和飞雪相识了一生一世。

  脑海中似乎有影子闪过,有金戈铁马,有繁花似锦。金戈铁马中,有将军疆场纵横,繁花似锦中,有伊人相望……

  那些场景,他从未遇过,但怎么会有那些影像出现?

  狄青满是诧异,跃下墙头时,不由向飞雪望了眼,见到她脸上现出少有的温柔之意,螓首似乎下意识地向他的胸膛靠来,但转瞬间,娇躯僵硬,硬生生的离开。

  那不过是个细微的动作,狄青终于见到,心头微震,脚下亦是一震,二人已落在了地上。

  狄青立即抬头向前望去,见到院中的石桌前坐着一人,微笑地望着他,正是郭遵!

  那时间,狄青喜悦充斥了胸膛,已将所有的困惑抛在脑后,上前几步,紧紧地握住郭遵的手,反复道:“郭大哥,你没死……太好了。”除了这几个字外,他实在无法表达心中的激动之意。

  郭遵脸颊消瘦,神色有些苍白,可握住狄青手,依旧如往日一样刚劲有力。望着狄青,郭遵微笑道:“狄青,这些年来,你……很好。走吧,我们一起去沙州。”

  狄青喉间哽咽,不想郭遵突然出现第一件事就是要救他,第二件事就是带他去沙州。

  难道说,这些年来,郭遵一直在为香巴拉一事奔波?

  想到这里,留意到郭遵有些苍白的面孔,狄青突然皱了下眉头,暗想以郭大哥的性子,若要带我去沙州,适才就和叶知秋一块找我就好,为何他一定要等我过来?凝望向郭遵的胸膛,见那里微微凸起,狄青霍然明白,握住郭遵的手都有些颤抖,“郭大哥,你伤得很重?”

  郭遵向叶知秋望去,叶知秋苦笑道:“我什么都没说。可你的兄弟明白你。”郭遵想笑,可终于用手掩住了口,轻轻咳了几声,声音暗哑,“我是中了元昊一箭,不过没事的。”

  “可是那一箭……”狄青亲眼见到那一箭射穿了郭遵的胸膛,忍不住的鼻梁酸楚。他已知道郭遵和他家的往事,但他从未恨过郭遵,对于郭遵,他只有感激。

  郭遵笑笑:“元昊虽强,但要杀我,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这沙州我一定要去的。知秋,都准备好了吗?”

  话音未落,前门已有响动,不多时,韩笑进来,说道:“我已探得消息,现在兴庆府许出不许进,正利于我们出城。马车准备好了,混入商队中出去后,沿途会有快马和马车交替接应,我们可日夜兼程,不会耽误了行程。”见到了郭遵,韩笑也是一脸诧异的表情,但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郭遵点点头,缓缓起身道:“狄青,你放心,我没事。走吧。”他不再多说,已大踏步的出门。

  狄青知道这个大哥的倔强,无奈跟随。

  众人混在商队中出城,倒是有惊无险。等到了城南后,郭遵本建议快马赶赴沙州,狄青见天色已晚,坚持不许,只说先坐马车过了一晚再说。

  郭遵沉吟片刻,终于同意。

  众人上了辆四驾马车,郭遵和狄青面面相对,飞雪静无声息的坐在狄青的身旁,叶知秋却亲自驾马,沿黄河而下,绕长城群山而走。

  车行辚辚,颇为颠簸,狄青虽有千般心事,可见到郭遵的脸色,已然一句都问不出口。

  不知行了多久,郭遵反倒开口道:“你一定奇怪我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不找你和小逵?”说到小逵时,郭遵眼中有了分温情和怀念。

  这些年来,他就记挂着两个兄弟,一个是狄青,另外一个就是郭逵。幸好这两个兄弟,都平安无恙。

  狄青道:“郭大哥,过几日再说吧。”

  郭遵笑笑,说道:“其实我三川口一战,真的以为必死了。唉……”长叹一口气,想起当年的惨烈情形,郭遵神色黯然,“我无能救那么多跟随我的弟兄,真想一死了之。当初情形混乱,我杀了百来人后,也受伤颇重,中了几箭。终于捱不住,落下马来,被河水一冲,都不知道滚到了哪里。”

  狄青听郭遵说的平淡,暗想以郭大哥这般能力都捱不住,可见他当时的确是九死一生。安慰道:“郭大哥,你当年尽力了,兵败怪不得你。”

  郭遵神色中露出分奇怪,喃喃道:“那怪谁呢?”见狄青微愕,郭遵岔开了话题道:“想必那时候死的人实在太多,一条河都变成血河,尸骨堆积,夏军找不到我,就继续追杀了去过吧。我醒来后,发现都要冻在河中,我能醒……也算是个奇迹吧。”脸上露出分古怪,郭遵半晌才道:“醒后的我,养了一年多,伤势才好。”

  狄青想问郭遵为何不在养伤的日子给他们送信,可见郭遵神色黯淡,只是静静等郭遵说出来。

  郭遵道:“那时候我听你已闯出了诺大的名声,很是高兴。不过我那时候伤虽好了,但功夫却没了。”

  狄青奇怪,暗想在天和殿中,郭遵雷霆一击,功夫更胜当年,郭遵说功夫没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郭遵道:“我知道以我那时候之能,帮不了你们什么。又因为……”顿了下,郭遵没说因为什么,说道:“我考虑了许久,去了藏边青唐,见了唃厮啰。”

  狄青微震,犹豫道:“你见唃厮啰做什么?”

  郭遵斜睨了飞雪一眼,飞雪也望了过来,二人目光相对,飞雪突然轻轻的摇摇头。郭遵移开了目光,垂下头来,衣袂无风自动。

  狄青只感觉郭遵、飞雪间仿佛有种联系,又像是有些话,他们不想对自己讲。

  飞雪素来如此,话说三分不到,可郭遵为何对他狄青也是这般?

  狄青虽不明白其中的端倪,但信郭遵,还能静待郭遵解释。他知道,郭遵若知道香巴拉的秘密,绝不会隐瞒他狄青的。

  郭遵垂头半晌,才道:“唃厮啰也曾受过五龙影响……”

  “这个我知道了。是飞雪告诉我的。”狄青立即道。

  郭遵又向飞雪望了眼,眼中的含义复杂万千,喃喃道:“你知道了?哦……我见了唃厮啰后,他给了份地图,说是香巴拉的地图,是曹姓子孙留下的。”

  狄青微震,急道:“那地图……多半是假的!元昊心狠手辣,刻意放出那地图将要去的人一网打尽。郭大哥,你没有去吧?”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两份地图给郭遵道:“郭大哥,这两张地图,一张是种世衡的,另外一张是……单单公主给我的。你看看。”

  郭遵神色异样,缓缓的接过那两张地图,先展开种世衡的那张地图看了眼,就道:“这就是唃厮啰给我的地图!”

  狄青见郭遵脸上没有半分诧异愤怒之意,显然已知道此事,忐忑不安。只怕郭遵真的中招,但转念一想,又哑然失笑,郭遵如今不还好好的坐在他的眼前?

  郭遵展开了单单给予狄青的第二张地图时,脸上突然有分激动之意,他看了良久,看得仔细,许久后,这才放下地图,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狄青很是糊涂,问道:“郭大哥,你明白了什么?”

  郭遵道:“你看看这两幅地图有什么区别呢?”他又将地图递给了狄青,飞雪却是望着。狄青接过地图看了半晌,抬头道:“这两幅图有些相似,但在细微处好像有差别?”

  郭遵苦涩一笑,“这细微处的差别,真要了人命。单单给你的地图,的确不差,但是……”又望向了飞雪,郭遵道:“但是恐怕单单,也不清楚香巴拉现在的情况。”

  狄青听郭遵话中有话,忙问,“郭大哥,你……莫非去了那里吗?”

  郭遵沉吟片刻,点头道:“不错。我多年来在沙州左近,已探明香巴拉就在敦煌左近,三危山以下。那地下情况复杂非常,我在其中转了很久,才稍微摸出门道。”

  狄青半晌才道:“郭大哥,你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沙州吗?”那一刻,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郭遵竟将多年的光阴,都放在沙州之上,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狄青。

  郭遵像是看出狄青的心思,笑笑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你。那时候也是无事,更好奇香巴拉到底是什么,这才一个心思找下去。我得到唃厮啰给我的地图,立即循图去找。那里夏守军极少,可是……陷阱很多。”

  狄青苦笑道:“郭大哥,你中计了,那本来就是元昊坑杀前往之人地方。”

  郭遵突然一笑,神色中却满是振奋,“我当时第一个念头也是这么想。可转念又想,这里既然有如斯陷阱机关,那就说明防御反弱。兵法之道,本来就是虚虚实实,三危山要道夏军极多,我很难混入,就算混入的话,也无法接触地下。既然如此,我如果循险境而走,不失一个接近香巴拉的好方法。”

  飞雪目光中突然现出分异样,再望郭遵的眼神已有些钦佩。

  狄青心中一动,看了郭遵半晌,问道:“那后来呢?”

  郭遵又望了飞雪一眼,才道:“那假地图上标注的道路,可说是处处杀机,不过我用了些时日,过去了大半。”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不知道夹杂着多少险恶和艰辛,可他终究还是不再赘述,只是道:“可我在那里,却发现了几处脚印,那脚印纤细,似是女子留下的……”

  飞雪一直沉默无言,这时才道:“那想必是我留下的。”

  狄青微震,失声道:“你入香巴拉,也从那里进去吗?”

  飞雪只是点点头,不再言语。狄青心中却是疑惑大生,暗想飞雪既然也知道进入香巴拉的方法,为何一直在外游荡?当年飞雪要带他狄青去香巴拉,所为何来?飞雪怎么又有能力避开那些陷阱?

  郭遵见飞雪直承此事,眼中有分古怪,沉默半晌才道:“我当初见到那脚印,并不知道飞雪曾在那里出没……”

  狄青听到这里,又很是奇怪,郭遵当初不知道,后来为何会知道呢?听郭遵继续说下去,“我很是奇怪,但细心观察,发现那脚印留下的地方,正是陷阱中安全之处。我试了几次后,反倒开始寻找那脚印所在,本来地图还有前方标志,但那脚印到了一个地陷处,突然消失不见。那地陷如同大地被撕裂个口子,深不可测。”

  飞雪淡漠道:“郭遵果然聪明。元昊的那张地图其实是虚虚实实的,通往香巴拉之入口就在其中。你若不循图而走,一辈子也不要想接近香巴拉,可你完全按照图上所说而走,也一样找不到香巴拉的入口。”

  狄青恍然道:“莫非香巴拉的入口,就在地陷之旁。”不知为何,越感觉接近了香巴拉,心中反倒越是忐忑。

  郭遵长吁一口气道:“不管元昊如何想,但我真的从那地陷之处进入了香巴拉!而真正入香巴拉的秘道,其实就在那险境下方不远!单单给的地图和唃厮啰给的地图看似相差不大,但位置纵向差别数丈距离。”有些感慨道:“早有单单的地图,可省我几年的功夫。唉……看来缘分一事,真的难说。但我这番辛苦,也没有白费,香巴拉之神满足我一个愿望,让我恢复了一身武功!”

  飞雪脸上突然现出分异样,欲言又止。

  狄青完全被郭遵所言吸引,听得嗔目结舌,半晌才道:“香巴拉真的存在,也真的有神?那神长的什么样子?”

  郭遵不答反问,“你莫要不相信我说的话?”

  狄青忙道:“不是,不是……可是……”他心中总感觉有些不安,可一时间想不清楚为什。

  郭遵轻轻拍拍狄青的肩头,神色也有分迷茫之意,唏嘘道:“那神长的什么样子,我还真的无法说出。不过你很快就要去了,你到了,自然就会知道。不过……我们一定要赶到耶律喜孙他们之前到达香巴拉。”

  狄青越想越觉得奇怪,感觉郭遵所言也不尽翔实,见郭遵已闭上双眼,神色疲惫,不忍再问。向飞雪望过去,见到她斜倚着车厢,也是闭上的双眸,似已睡了。

  马车颠簸,飞雪长长的眼睫毛一抖抖的,脸上虽还平静,但不知什么缘由,狄青总感觉到,这个神秘的飞雪就算闭着眼,也像在看着他狄青。而那本是平淡若水的脸上,越近香巴拉之时,没有喜悦,反倒带着分淡淡的忧伤。

  第二日清晨,郭遵就要骑马,狄青执拗不过,只好换乘马匹。等到夜半时分,奔出了三四百里的路程。郭遵受伤虽重,可直如铁打般,眉头都不皱一下。

  韩笑精明强干,一路早就飞鸽传信,命沿途的待命接应换马。

  这些年来,待命、凤鸣两部虽没有真正的接近过香巴拉,但在夏境向西一线,也着实安排了不少眼线,这时倒是充分发挥了作用。

  众人白日驰马,夜晚换马车乘坐,小憩片刻。这一路可说是昼夜不停的赶路,经黄河行云般的凉州,远望苍山雄拔,蜿蜒万里。过春风难度之玉门,见苍漠浩瀚,气势磅礴。

  在途并非一日,众人入瓜州后,偶遇古地绿洲,更多地看到的是荒芜的苍凉,天地间尘沙滚滚,浩荡下自有一番古意悲凉。

  等过瓜州西的常乐城后,众人已近三危山,远望敦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狄青从未来过这里,但因为心悬香巴拉,对敦煌亦早有了解。

  在这苍凉的丝绸古道上,天下西疆的尘沙中,不知道书写了多少青史悲歌,英雄血泪。

  敦煌自古有名,往往有中原族落的百姓落败后到此避难。从战国、秦汉,到五胡、隋唐,烽烟战歌从未止歇。

  骠骑将军霍去病陇西出塞,马踏祁连,痛击匈奴……

  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

  赵破奴击败姑师国大破楼兰……

  班超纵横大漠,再击匈奴……

  这些人的丰功伟绩,无不和敦煌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

  大漠长河中,不知书写了多少英雄往事,终被雨打风吹去。到五胡十六国之时,中原烽火并举,战乱频频,有无数百姓学儒逃亡到敦煌左近,有更多佛门子弟东渡传道,西来求经,途径敦煌。

  从前秦乐尊和尚在三危山大泉河谷开石窟供佛后,这里就兴起开窟造佛之举,绵延近前年。

  这也造成了敦煌的空前繁荣,佛教气息浓郁。

  郭遵人在马上,远望群山连绵,近见沙中隐约有古碑雕刻,佛踪可循,叹息道:“记得隋大业九年时,隋炀帝曾派一代奇臣裴矩到敦煌、张掖左近通商,那时候大隋为天下之盛世,有西域二十七国前来朝贡,盛况非常。大隋之疆土,也是鼎盛一时。”

  狄青不解郭遵为何突然说及这些,远望黄沙高卷,心中想,“可大宋呢……就连横山都是无法冲过,更不要说到敦煌、张掖让西域朝贡了。自唐乱以后,汉人江山日颓了。当初赵祯还对我说,他是汉武帝,我就是霍去病。但我狄青此生,远远不及那些英雄好汉了……”

  郭遵远望绵延苍山,心中亦是和狄青一样想,轻轻一叹道:“但就算千古风流,也不过被尘沙遮掩。人这一生……打打杀杀,究竟是何意义呢?”

  这时有羌笛声隐约从风中传来,似有歌声。

  狄青心中突然想起飞雪当年所唱。

  草伤秋、蝉如露,暮雪晨风无依住。

  英雄总自苦,红颜易迟暮,这一身,难逃命数!

  玉门千山处,汉秦关月,只照尘沙路……

  这玉门关外的千山耸然,不改苍苍,尘沙满路,只映秦汉关月,但那自古的人儿,却是再也不见。

  人生苦短……相思绵长。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向飞雪望去,心中一震。原来方才他出神时,飞雪就在望着他,脸上那绵绵的柔情,虽随尘沙而灭,但只是刹那,已是万年。

  众人近三危山时,有凤鸣来报,说耶律喜孙等人尚未前来,不过只怕很快要到。种世衡确定香巴拉就在沙州附近后,已派遣凤鸣潜入沙州刺探香巴拉之密,虽一时得不到翔实消息,可毕竟也知道些夏军中的动静。

  郭遵闻言,轻舒一口气,带狄青、飞雪和叶知秋三人从僻径入山。

  这里有夏军镇守,但毕竟山脉连绵,夏军只守在关隘险道,对于天然之险境,防范倒弱。郭遵入山后,早就轻车熟路,山中看似无路,但他往往只是一转一拨,转过险要,拨开枯藤后,前方就能柳暗花明。

  行了不远,叶知秋脚下突然咯吱声,像是踩到什么,忙抬脚一看,只见到枯草烂泥中,有白骨显现,这一脚,正踩在白骨的胸口之上。

  叶知秋皱了下眉头,见到那白骨的胸口上有只竹箭,竹箭已腐,深深的扎入那白骨之中。

  郭遵闻声,回头道:“从现在起,前方陷阱多有,危机重重,一些已被我破去,还有一些却没有发动。你们跟着我的脚印走,莫要走错。狄青,你保护飞雪。”

  狄青点点头,示意飞雪跟在自己的身后,他小心翼翼的又跟在郭遵身后,而叶知秋断后。

  众人一路行来,只见到地上白骨累累,有被竹箭射死,有被巨石压死,有被枯藤吊到了半空,活活的风化而死。还有一个大坑,表面的枯枝杂草已塌陷,露出下方数丈深的大坑,那坑中满是削尖竹子,竹尖上血迹斑斑,有白骨数具。

  更有无数机关暗藏,以狄青眼力之敏锐,已见到树上、地下隐有锋芒寒光显示。显然是这些机关很早就已布下,就等来人触动。

  狄青暗自心惊,才知道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前来寻访香巴拉,均是丧身在此。他能轻易的进来,其中却不知道包含有郭遵多少辛苦的汗水!

  行了足足半天的功夫,郭遵这才到了一处断壁前。

  那壁立千仞,远远望上去,只见到山峰高耸入云般。狄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原来他已进入了一处山谷。四面环山,看似已无去路,若非郭遵领路,只怕他一辈子也找不到这里。

  郭遵到了那断壁前,向左摸去,扯在一处枯藤,前方断壁处霍然现出道裂缝,那裂缝不宽,勉强可供人通过。可断缝之下,却有寒风吹来,一眼望去,下方黑黝黝的不见尽头。

  狄青心中一寒,低声问道:“这里……就是地陷之所吗?”

  他终于近了香巴拉,一想到如能进入香巴拉,见到香巴拉之神,可救回羽裳,一颗心忍不住的怦怦大跳。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想起若能救活杨羽裳的情形,但事到临头,心中反倒有了畏惧。

  他不怕死,只怕希望落空!

  他没有注意到,飞雪一旁静静的望着他,眼中又现出分忧伤之意。飞雪究竟为何而忧伤?

  叶知秋望着那缝隙,奇怪道:“郭兄,这里地形奇怪,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条进入香巴拉的道路呢?”

  郭遵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说道:“我当初也感觉到奇怪,不过看这道裂缝极深,像是地震所致。因此据我所想,这里本没有入口。不过是因为地震后裂开了一条道路。”

  狄青突然想到赵明当年所言,迟疑道:“只怕是那历姓商人和曹姓后人触动机关,导致山裂所致。”他将当年赵明所言说了遍,郭遵点点头,说道:“这也大有可能。”

  叶知秋苦笑道:“这世上真一种机关,可以造成如此威力吗?”

  狄青凝滞,一时间无话可说,郭遵道:“或许是天地之威吧。知秋,当初在白璧岭时,你不也见到过一个大坑?那坑的深度,不也骇人听闻?”

  叶知秋回想当年,宛若隔日。当初那坑极深,他曾下去一探,但绳索用尽后,也没有见底,事后想想都是不可思议。那件事他倒一直没有忘记,不过后来他奔波劳碌,一直没有再去哪里,现在想想,那洞也满是怪异。暂放了念头,叶知秋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进入看看。”

  他才要挽袖子进去,被郭遵一把拉住。郭遵迟疑下,才道:“知秋,你在这里为我们把风如何?我只怕……有人封住这里,那进去的人恐怕就出不来了。”

  叶知秋一怔,心道这见鬼的地方,鬼都找不到,怎么会有人封住洞口?见郭遵眼中满是恳切,叶知秋知道郭遵所言必有原因,迟疑片刻后才道:“我留下可以。但你们出来后,我也是想进去看看。人我看得多了,可我从未见过神,此生若是错过,岂不遗憾?”

  郭遵眼中有分笑意,拍拍叶知秋的肩头,道:“谢谢。”

  叶知秋笑笑,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嘱咐道:“那你们小心。”郭遵点点头,当先顺着裂隙钻了下去。那裂隙看起来虽深,但并非垂直,郭遵虽伤,但下去也不是难事。狄青随后而下,飞雪默默的跟随。

  叶知秋好不容易忍住跟随的念头,见三人消失不见,心中也很奇怪。他一方面奇怪郭遵为何坚持他留在外边,一方面也奇怪郭遵、狄青为了香巴拉冒险有情可原,但飞雪执着的跟随着狄青,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来,叶知秋只感觉四周静的可怕。他这一生,出生入死,可说是见过了太多的场面,但这般寂静的场所,却是从未到过。

  突然感觉有些奇怪,暗想这里是荒山,有枯树杂草,本该是动物出没之地,为何和郭遵到了这里后,一直没有见过野兽出没呢?一想到这里,叶知秋背心冒出分凉意,这时候斜阳过峰,早落到山的那头。

  天色已晚,整个谷内暗得更早。山气寒冷,吹得人毛骨悚然。叶知秋从未想到那静寂的环境也能给人造成无边的压力,缓缓的吸气,自嘲笑道:“叶知秋呀叶知秋,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他自嘲之下,稍微放松,陡然间心头一紧。因为他听到远处有沙沙之声……

  那声音渐近,像是有人踩着枯草而来,暗夜中有着说不出的诡秘之意。叶知秋一凛,已手按剑柄,闪身移到一大石旁。

  如此诡地,如此时间,怎么会有人再来这里?难道说来的不是人?那来到是谁?是鬼、还是神?

  叶知秋凝望远方,手心已有了汗水,风一吹,凉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