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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君要臣死,臣说你他妈找死

    一觉睡得沉,醒时将近上午十点,陈桑榆走到客厅里呼哧哧地吃着麦片,她得吃点儿暖胃。陶园早就起床了,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她的脸色,还好,脸上有轻微的浮肿,但眼睛水汪汪,似乎不曾哭过?

    陈桑榆发觉陶园在观察她:“怎么了?”

    “你昨晚喝了酒。”陶园说,“怕你睡过头,一推门,闻到一屋子酒味。”

    “睡不着,就把自己灌倒了。”陈桑榆把麦片吃完,回卧室换衣服,陶园被晾在客厅,心里怪同情她,职业女性不好当啊,看似光鲜,压力大啊,表姐人称考拉,头一沾枕头就能着,竟也被摧残得睡不好了。女人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呢,趁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万事不愁,人间正道。

    陈桑榆扶起另一支没有开启的酒,连同还剩下大半瓶的,叮叮当当地拿到客厅的收纳柜里摆好。往后还会用到它们吗?可能会吧,最好别吧。

    两瓶烈酒憨头憨脑地并排站着,多像从前的她和他啊。她拎起包,车钥匙用小指头勾着,若无其事地跟陶园说再见。纵然苦闷得只能用酒精麻醉,第二天起床后,乳霜擦擦,隔离抹抹,面霜涂涂,照样**地出了门。

    陶园早晚会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家乡的父老乡亲也会知道,那就让他们水到渠成地知道吧。在电梯里,陈桑榆对着手心呵了口气,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没有酒气,仍是香喷喷的一个人,仿佛她生命中的11月7号是风平浪静的24小时,比一场工作会议更沉闷无趣。

    一进办公室,周杨就来了,部门里那帮莺莺燕燕又在背后笑话他了:“雅典娜在召唤她的圣斗士,快跟上去吧,小忠犬。”

    周杨是个好看的男孩子,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出雪白牙齿笑起来,无与伦比的阳光。他一来就被公司的姑娘们盯上了,年轻人都爱热闹,没两下就打得一团火热,可他成天颠颠地跟在陈桑榆后头,姑娘们都很泄气,没事就损他两句。

    周杨暗暗说,要当忠犬也不能认陈桑榆当主子啊,起码得投靠御姐和女王门下嘛。可她?大眼睛,小个子,笑容像盛了蜜糖,半点气势都没有,哪会是好码头好靠山。别人都说他是雅典娜的小忠犬,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眼中的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宠妃,爱玩好吃还嗜睡,哪懂后宫大内斗。

    陈桑榆拿回徐图的翡翠图册,想为他做一期学徒征集令,利用网络的力量,兴许真能为这位翡翠界顶级设计师寻找到可心的衣钵传人。周杨说:“阿姐,徐图的事由我来跟进吧,我早上一来就和内容部的高锐谈了谈,他会安排三个最厉害的编辑来配合。”

    高锐是内容部收藏社区的主编,周杨一个电话,他就带着三名编辑来了,人手一本笔记本,作虚心聆听状。尤其是高锐,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说话客气到小心翼翼,口口声声的“一切听陈总吩咐”,陈桑榆摆摆手:“主编你客气啦,论文字我是外行,专题还得靠你们把握。喊你们过来,是想把徐先生的意图转达得更直观些。”

    “陈总您请指示。”

    “我先给你们介绍徐图先生这个人,他的家族财力雄厚,在缅甸和泰国从事翡翠、红、蓝宝石的原石买卖,同时还是一位珠宝设计大师。他和我交流过,艺术珍品具备永恒的价值,他希望能借助翡翠艺术在世界上留下印记,所以把生意交给家人,专程到美国宝石学院进修了几年,取得了珠宝鉴定和设计专业认证。前两年起,他为个人设计的艺术品开设了一家博物馆,两家艺术中心,供所有人欣赏,而不是卖给少数有钱的富豪明星。”

    “咳,人有钱到了一个地步,就想着提高文化修养,搞点风雅的东西呗。”周杨说。

    “他设计的东西挺精美的,对待艺术也很严肃。”陈桑榆翻开图册,挑了一张图片给众人看,“它被英国不列颠博物馆收藏,看,美吧?”

    周杨笑嘻嘻:“我是俗人,只看到它很贵。”

    高锐盯了图片看了半天,思索道:“陈总,我打算把页面做得大气简洁些,突出文化感。至于内容方面,则围绕技艺和设计做文章,宣扬他工不厌精,因而登峰造极,您觉得怎么样?”

    “对,徐先生要招收的徒弟,也将是纯粹的手工艺人,以自己的手艺为骄傲,而不是虚荣的名头。”

    “那我大体是知道了,嗜之越笃,技巧越工。浮华时代,仍有一小撮人是不为所动的顽固派,只恪守手工业时代才有的传统。”高锐等人领命而去,留下陈桑榆若有所思,“小子,高锐这人有点意思啊,对我谦卑得不得了,但对他的专业领域,倒像换了个人似的自信。”

    “我听人说,他以前在内地教历史,老婆嫌他穷,离婚了,他一怒之下带着儿子闯深圳,但好像混得也不大好。”

    “小道消息倒是挺多的,不如帮我打听打听,哪有想结婚的亿万富翁。”陈桑榆将活动方案推给周杨,“我表妹找到了一个,下午晚点我去见他。”

    “这方案上说,一个就行了啊。”

    “不够,积满六个,才可兑奖。”

    周杨回到格子间又被女同事一番嘲笑,他也不生气,问了一圈:“谁认识想找老婆的有钱人,介绍给我!”

    “被你的雅典娜打击了?连男人都肯跟?”

    “是啊,只要他不嫌弃我是男的,我就不嫌弃他是男的。”周杨敲着桌面,“要亿万身家以上啊,否则免谈。”

    周杨是广东人,原先是陈桑榆那家拍卖行华南分部的同事,两人共事不多,多是电话联系,初次碰面还是前年,陈桑榆给他拎了两只烤鸭来:“差点误了飞机,还温热,快吃。”

    烤鸭得吃现烤的,真空包装的都欠缺了香劲儿。周杨当场就在深圳机场连撕带嚼地吃开了,总不能辜负人家一片心意对不对?他只是在一次闲聊时说起吃腻了广东的烧鹅,哪次去北京非要尝尝烤鸭不可,她去北京出差时竟留了心。

    两只烤鸭,一举拿下,有时得到忠心义胆也不难。但这也跟色相有关,漂亮女人对你示好,哪里吃得消。陈桑榆跳槽前跟周杨说了句:“小子,来深圳吗?”他就义无反顾地辞了职,她是女孩子,手无寸铁地来到陌生的地方,又得管一大摊子,没自己人可不行。

    快中午时,收到了反馈,坐周杨右手边的林丽说,她堂姐的房东是阔佬,在上沙有9幢楼,半年前妻子过世,现在想续弦。周杨扯着林丽蹬蹬蹬跑去汇报:“阿姐,包租公算亿万富豪吗?我算给你听,他有9幢楼,好几幢是电梯房,按每幢12层算吧,每层10户,当然,有的可能还不止,每户月租金800块,一年差不多1万块……”

    林丽补充:“如果是两居、三居,最少1千5以上,你算少了。”

    摁了一通计算器,包租公的资产一目了然,光是租金,他一年最少是一两千万的进账。上沙村是深圳著名的城中村,存在的历史悠久,这位包租公只消五年就能赚上亿的钱财,身家不可估量,周杨恨声道:“这哪是9幢楼啊,是养了9只下金蛋的母鸡啊。”

    陈桑榆问林丽:“能联系到他吗?”

    “我问过我堂姐,她说通过大楼的管理员就能找到他。”

    “好,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陈桑榆对上沙村并不陌生,陶园舍不得在房租上花钱,先头一直住在那里,她去看过一次,见识到何为握手楼。两幢楼的距离近得可怕,连接打电话、打喷嚏的声音都能互相听见,用陶园的话来说就是:“我拿支晾衣杆,就能偷走对面人家晾在窗边的腊鱼腊肉。”

    陈桑榆大笑:“嗯,没事就钓两只鱼打打牙祭。以后别人问你,你就说你住在钓鱼台。”

    不过,大楼居住条件再差,那包租公也是传说中的亿万富翁,并且他的钱来得稳当,还能年年见涨。她在记事簿上写下他的姓氏,暗忖再找三到四名,征婚活动就能启动了,但前提是,她得一一说服他们肯抛头露面。

    刚吃过午饭,凯西就来敲门:“陈总,部门全体人员的年度计划都在这个U盘里,请您过目。”

    来维兰网当天,陈桑榆就召开了商务部部门会议,给团队下达了任务:“我要布置个小作业,眼看就12月了,请各位提交一份年度工作计划上来,今年的小结略写,着重放在明年的计划上。”

    商务部有三百多人,她要对团队摸个底,看看这些人的能力和潜力如何。周杨举手问:“明年一整年的计划?”

    “设想得太遥远容易变成空谈,写明年第一季度自己努努力就能实现的计划,格式是PPT。大家在下周一之前以小组为单位发给凯西,凯西,你汇总后打包发给吴总。”陈桑榆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吴曼就缺席了,她环顾左右,“凯西,记得提醒吴总把大家的计划先过一遍,没问题了连同她那份一起交给我。”

    “好的,陈总,我会转告。”凯西问,“WORD也行吗?”

    “是啊是啊,我还不大会用PPT写东西呢。”团队里有男孩子附和道。

    凯西文静细致,先前在别的公司做过两年行政,被Quentin的助理Emily安排她给陈桑榆当助理。陈桑榆笑:“给我看的东西不要求美观,把计划写详尽就行。但你们作为BD,将会频繁地向客户展示合作计划,PPT必须运用娴熟。不会的人自学一下,尽快上手吧。”公司上下都把商务人员称为BD,即BusinessDevelopment,陈桑榆入乡随俗,也如此称呼他们。

    商务部有三百多人,但陈桑榆从Quentin处了解的情况不大妙,大多BD没出过啥业绩。这些人都太年轻了,而奢侈品又是老手才混得开的行业,她得从头开始教他们:“有一句话,跟在座的各位共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们做业务的,功夫在诗外,得立足于做人,既是公关,更是修炼摄心术。”

    奢侈品行业,接触到的人层次相对较高,但他们当中也有一些是从中低层摸爬滚打过来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最擅长察言观色,和他玩心计,他是能看穿的。这年头,就是一道阴险的眼神都能得罪人,她对BD们说:“请放下虚头巴脑的东西,返朴归真,以情动人。”

    散会后,周杨问:“这就完了啊?我还以为会让每个人挨个发言呢。”

    人群陆陆续续向外走,想跟新官打招呼的不在少数,陈桑榆说:“你们都是BD,口才差不了。但人和人不同,有些人讲起话来不假思索滔滔不绝,有些人则比较内秀,要把思路梳理得细致才发挥得好,所以这次以文字的方式提交计划吧,给你们留的时间算是充足的,可要给我写得言之有物些,别弄些不切实际的大话空话。”

    入职场后,见多了是是非非,她很希望自己的团队保持尽可能单纯的人际关系,胜则举杯同庆,败则齐心协力。但商务部足有三百多人,很难实现荣辱与共,那就退一步,先做到和睦相处吧。

    在会议上,陈桑榆开宗明义对下属们交了底:“我这人很懒,不爱操心,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我喜欢共同致富的相处方式,大家帮我撑着事,我帮你们在上头面前扛着事,有什么想法别藏着掖着,都可以直接找我沟通,你痛快,我实在。”

    作为空降兵,阻力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开场白很简短,不求一下子收服人心,只要场面看上去轻快就行,饭总得一口口的吃,她不急。

    周杨走到哪儿都能迅速融入集体,当晚他给陈桑榆打电话:“根据属下掌握的线报,大家都对你印象很好,认为你脾气直爽,会很好说话,没啥压力。”

    “你感觉呢?”陈桑榆反问。

    周杨道:“太和蔼可亲了,一点都没等级森严的感觉,不像大官。哈哈这不是我说的,是林丽说的。”

    “林丽是谁?坐你旁边的?”商务部背的业绩指标很重,讲究团体合作,上上下下得尽快缩短融合期。

    应陈桑榆所托,Emily帮她整理了商务部前段工作成绩,她很不满意。已签订意向合作的商户多为代购,商品不外乎服饰箱包,但这和公司的经营方向不大一致。

    维兰网的定位是打造“最顶级的奢华消费网站”,不把名牌服饰当成重心,而是主打私人飞机、游艇、豪宅、跑车、顶级珠宝、高级定制、贵族运动和藏品等等,把自己当成权贵、名流和财阀们的的大管家,全方位伺候他们的吃喝玩乐。陈桑榆本想约吴曼好好谈谈,但她一再回避,凯西递上U盘,欲言又止:“陈总……”

    “嗯?”

    “我催过吴总两次,她都说知道了,但再没下文了,我……”

    “好,我先看计划。”

    周杨给陈桑榆叫了外卖,她懒得吃,放在一旁继续看下去。周杨吃惊于她的脸色,搬了凳子坐到旁边:“阿姐,你先吃饭,让我也看看。”

    陈桑榆吃着午饭,周杨边看边叹气,BD们的确把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当回事了,有些人的PPT做得典雅大方,有些人的PPT则中正平和,明年第一季度的目标数字都很体面,一个个的决心表达得气吞山河。也有的相对保守,陈桑榆算了算,完成这个数字不功不过,起码在绩效考核指标上挑不出错。

    吃完饭,陈桑榆在窗边站了片刻。当日面谈时,Quentin就直言公司的商务力量薄弱,但还是有些可用之材的,需要她悉心挖掘和**。这下看到了他们的招商计划,她才知道,商务部的问题很大,大部分人的思想很简陋,对商务明显缺乏认识。上交的大多PPT视觉美观,辞藻华丽,争先恐后地罗列了一堆唬人的数据,但方式呢,方法呢?

    周杨很丧气:“我一个学编导的也晓得大致格式啊,这伙人写了乌泱泱好几页PPT,全是废话,没一句落到点子上的。你都提点了要言之有物,怎么连计划要分解到每个月都不懂?仍然只笼统地给你个数字就完事了。”

    陈桑榆回到座位:“有几份很不错,我做了重点标记,思路明确,有自己的见解和步骤。”

    周杨看了看她挑出来的那些,不多,也就60多份,但对于商务部三百多人的基数,它太少了:“阿姐,吴曼把团队带成这样,她不羞愧啊?”

    连这60多份里也有很一般的,只是比起剩下的那些略好罢了。绝大多数人脑子里并没有全面的完善的流程和想法,周杨恨不得拍桌子,“善用搜索引擎啊,查查什么叫‘计划’!计划是是指根据对组织外部环境与内部条件的分析,提出在未来一定时期内要达到的组织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方案途径。他们的方案和途径呢?”

    陈桑榆不以为意:“我还没看完呢,兴许还有不错的。小子,这几天给我当司机,有些客户要跑一跑。”

    她的车技很不错,但那是从前。自收到毛豆那封摊牌的邮件后,她整个人都涣散掉了,早上来上班时,差点蹭到路边的花坛,在车库倒车还险险把旁边的奥迪刮花。这不行,她想,这不行,迟早会出事。

    周杨求之不得:“阿姐,你早该做出这么英明的决策啊!带我见见世面,学习谈判技巧,我也能多帮你分点忧。”

    “不是谈判,而是人情往来。做奢侈品的招商,打交道的人非富即贵,个个都是人精,你那点小九九,人家全都看在眼里,瞒不过。”

    周杨的大学是在深圳念的,对深圳的路很熟,陈桑榆放松得很,蹬掉高跟鞋,支起一条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后座上看手机。别人那么坐,会像个金刀大马的将军,可她多像娇憨的妃子,正躺在贵妃榻上把玩着御赐珠宝。

    维兰网商务部一团混乱,百废待兴,周杨替陈桑榆揪心,怪不得鬼佬昆特跟她面谈后,要求半个月内就得飞到深圳主持商务大局。半个月!陈桑榆本是答应前东家拍卖行干到年底的。他对她同情不已,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一堆居心叵测的人,还有很多双观望的眼睛,这就是陈桑榆遭遇的局势。等红绿灯时,他回头看她:“阿姐,吴曼太嚣张了,她职位比你低,凭啥还横来横去的?”

    陈桑榆没事人一个,反倒给他宽心,“小子,客观来说,不用太义愤填膺。想想红孩儿,你就会明白牛魔王不顾几百年交情,不借芭蕉扇给孙悟空的原因了。”

    “啊?”周杨对《西游记》可没有陈桑榆熟,回忆着剧情,“红孩儿想吃唐僧肉,差点把孙悟空烧死了,最后被观音菩萨收为童儿……”

    “台词说得很直接,与人为奴,怎及自在称王。我不来,吴曼就还是商务部的头头,三百多人都归她管;我来了,三百多人都归我管,她也得归我管,我还比她小几岁,她能没有情绪?郁闷也在情理当中。”

    “她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她早来了三个多月,他们没想着让他上位,不是你也会有别人,阿姐,你可别做滥好人啊。”

    陈桑榆又把十八哥放在裙子上坐着,人都是善于自欺的动物,事情不临到面前,就会装作不存在。有个现成的敌人杵着,让吴曼天天见日日烦,必定会视为眼中钉,想要拔之而后快。但理解归理解,她既不爱喝啤酒,又不是弥勒佛,还当不了将军,肚子里可容不下一艘侵略她的海盗船。

    “滥好人?我没这志向。我跟她非亲非故,干嘛甘当一盏省油的灯,照亮她的前程。”陈桑榆和十八哥津津有味地玩着,“小子,她如果还这么抵触,我是不会再忍让的。我不喜欢踩人,更不喜欢被人踩。”

    “哪个采?”

    “滚。”

    周杨总在想,陈桑榆的人生中一定是经历过很严重的变故,才会从暴躁过度到温润。会是什么呢,她哭过吗?一个人得下多大决心,才肯翻天覆地和过去一刀斩两半?也只有在说到吴曼时,才听出她对往日尚有几分留恋:“我得说,她运气真好,认识的是今天的我。”

    “否则拍案而起当场翻脸?”

    陈桑榆冷哼道:“阴我者,斩立决。睚眦必报算什么,我是逆我者亡。”

    周杨听得有滋有味:“那我宁可你回到从前,起码很痛快,不憋屈……阿姐,我想好了,换我来吧,跟她一起去出差,在高速公路上脚脖子一夹,把她丢窗外,我再泪流满面地哭回公司报丧。”

    陈桑榆笑,周杨又说:“还有个办法,找个北方城市,把她绑在窗台上冻硬了,再从七楼推下去,就跟打保龄球扔沟里的声音一样好听啊。”

    陈桑榆不认可他:“这年头江湖玩的是尔虞我诈,动刀动枪上不了台面。我是个讨人嫌的炫技派,只走技术路子,一巴掌拍死那是力气活。

    周杨顶道:“秒杀也是技术活。”

    “我干嘛要对女人霸王硬上弓?没那么饥渴吧。”

    周杨坏笑:“那你还对女人做足前戏?”

    “撩得心痒难耐又不给,才让人抓狂吧?”

    这话题太少儿不宜,周杨哈哈笑,认识这女人快两年,眼见她越来越像个美丽笨女人,吴曼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还白痴兮兮地笑,把她的十八哥抱在胸口满不在乎地昏睡百年。

    在拍卖行共事时,他听人说,22岁初入行时陈桑榆就胆大妄为,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看起来什么也不缺的架势,是很得瑟的炫技派,有一种欠扁的气质:“这事儿我只是懒得做,一出手立马镇压你。”

    相识时她已经25岁了,跟传闻中当年那个狠角色判若两人。她总慢悠悠地边微笑边说话,对谁都很有耐心,像小女孩儿。男同事们都对她评价很高,论五官,她不是拍卖行的姑娘里最精致的,但大家都觉得花魁是她。他在电话里跟她打了几个月交道,初见面傻眼了:“阿姐,我还以为你是御姐范儿,又干练又中性那种。”

    工作后,周杨见过好几个所谓御姐和女王,吴曼就是,言行很强势,发号施令铿锵有力,是很杀伐决断没错,却也无形地告诉别人自己已历经人世沧桑,不再年轻。但陈桑榆穿得很明媚,笑得也明媚,让人一看就觉得她过得很幸福。

    “人到中年万事和嘛,我性子也好了点,不像从前那样狼狈暴躁地对待人和事了。”陈桑榆跟他说,“我很怕老的,她们都说,心情愉快是最好的保养方法。我可不想变成刻毒的人,那是我少年时最讨厌的女人形象。”

    职场里,只有共同的利益,而很难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对陈桑榆而言,事态尚在可控制的范围内,真正顶用的援手有待发掘,与其对吴曼赶尽杀绝,还不如以观后效。她伸过脚,捞了高跟鞋穿上,接起陶园的电话:“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别急。”

    陶园声音压得低低的:“姐,我现在在茶楼外边,你得快点来,这胖子很缠人,我连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陶园所在的婚介所在福田,公司隔壁就是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法人代表就是老板,他给小舅子承包了五年,生意很红火,婚介所接待VIP客户时都往那里带。客户们倒也没多大意见,那么多钱都掏了,还在乎这点小钱?何况茶楼的环境不错,绿植葱茏,水声潺潺,还请了几个艺校学生弹古筝,也算相亲的好去处了。客户们有的在别的婚介所和网站都注册过,但动不动就碰到饭托和酒托,还不如茶楼实在。

    亿万富翁王胖子的条件是很苛刻,但一通排查下来,竟还能在会员库里找着9名大体符合要求的女会员,陶园很惊喜。可王胖子痛心疾首:“你们几万个会员里,才9个达标?我这条件不高啊!”

    “王先生,您想找娇养长大,肤白貌美,性格温顺,C罩杯,能过空姐招考首轮关,25岁以下无恋爱同居史,还得擅文艺和厨艺……太难找了。”

    王胖子鼓着鱼泡眼,想了想问:“你说大体符合是啥意思?还打了折扣?”

    “其中有4人年龄在25岁以上……”陶园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了,“Pass!我34岁,比我小10岁没关系,但25岁还没男朋友或不结婚,不是父母婚姻有问题,就是自己有问题,要么就是童年有阴影,不行!”

    “还有三人谈过恋爱,王先生考虑吗?”

    王胖子捶了下桌面:“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考虑!如果是甩人在先,那是她水性杨花;如果是被甩,说明她不会做女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陶园摊摊手:“还只有两人了,其中一位不会做家务,另一位初中文化程度,在文字方面有所欠缺,王先生,您还考虑吗?”

    王胖子毫不犹豫:“不会家务的Pass!剩下的留下,帮我安排见面吧。”

    “第一个也不错,虽然不会做家务,但……”

    王胖子不耐烦了:“必须洗衣做饭,不会家务的都是很凶恶,或者很矫情的女人!”

    看在佣金不错的份上,陶园默念了几百遍有钱的是大爷,和那位初中文化的候选人敲定了见面时间:“王先生,戴小姐和您约在明天下午两点半,地点就在这儿,行吗?”

    “这还差不多!”王胖子气哼哼。

    陶园又道:“您是我们的至尊会员,享受的是最顶级的服务,您的择偶是大事,喏,我朋友的公司准备联合电视台做一期大型征婚活动,正需要您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参与,我安排你们具体谈谈?”

    王胖子腆着肚子听完,眨巴着小眼睛道:“有点意思,让她来见我吧!”

    “好的,这是我的个人关系,宁可不赚为您服务的佣金,也要帮您找到最理想的伴侣。”陶园接到陈桑榆后,连声道,“这人恶心得要死,你忍着点啊!”

    周杨和陶园去收集女会员资料,陈桑榆单刀赴会。王胖子见着她眼睛一亮,匆忙地扫了两眼亿万富豪征婚方案,迫不及待道:“陈小姐,我看也不用参加你们的活动了,你就挺合适的。”

    “我可不符合王先生的标准呢,我都27了。”陈桑榆笑道。

    “咳,只要有感情,年龄不是问题!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王胖子大手一挥,“人无完人嘛,你的长相气质都符合,别的我不计较!不过……陈小姐,你多高?我不高,得找个高个儿优生优育。”

    “那没准,我的身高取决于我的高跟鞋。”陈桑榆笑吟吟,“王先生,我不是来应征的,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王胖子凑近了些:“像陈小姐这样的大美女干嘛想不开呢,给人打工,赚点辛苦钱,哪比得上当个少奶奶舒坦呢?”

    “王先生,路总是要一步步走的。”

    “咳,你这样的女人我见过不少,开头都说要事业,但你要是没当上老板,好意思叫事业嘛?那是别人的事业!”王胖子滔滔不绝,“跟了我就不同了,我手下四家工厂,随便赏你一家打理,都能实现你的人生抱负!”

    “谢谢王老板赏识,但我们还是先谈谈征婚活动吧,说不定你会碰到完全符合标准的女人呢,那样心中就不会有遗憾了。我们策划这个活动的本意,就是希望人间多几段天作之合的佳话,王老板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位意中人,不如多了解了解活动详情?”

    王胖子盯着她:“你这么坚持,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啊?”

    “哦,我目前还没有,但以前有过,所以也不符合王老板的要求,挺遗憾的。”陈桑榆给王胖子添了一杯水果茶,“像王老板这么优秀又重情义的男人,哪个女孩不想嫁?但只有冰清玉洁的女孩才配得上啊。”

    “这样啊……”王胖子拉长了声音,咂巴着嘴又看了看陈桑榆,“你说说你们这些漂亮姑娘咋都那么随便呢,最好的东西,怎么不把它看得珍贵点呢?”

    “年少无知嘛,当时哪懂啊。”陈桑榆说,“王老板,我们来谈一谈活动吧,希望能尽快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王胖子听了半天,问了句关键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参加你们公司组织的活动,而不去参加《非诚勿扰》和湖南台那个呢?”

    “王老板也可以去参加啊,这不矛盾。但《非诚勿扰》和《我们约会吧》每周都有,我们公司只做这一期,稀有性和专一性上更有优势,将会集中所有的资源来做好宣传预热,重视度也是空前的。”

    “跟《名仕风流》合作啊?这个栏目我看过几期,很有深度啊!请的也都是大老板。”

    “没错,之所以跟财经栏目合作,一是为了征婚,同时也有利于宣扬王老板的企业,等于做了个大广告,一举两得。”陈桑榆循循善诱,“另外几名嘉宾也和王老板一样,是身份很贵重的富豪,我们维兰网作为奢侈品网站,正是想穿针引线,让你们聚集一堂强强对话,碰撞出更多商机。”

    王胖子来劲了:“他们是做什么的?”

    陈桑榆信口胡诌:“房地产、科技、金融、进出口贸易都有,但像王老板这样年轻有为的还不多见。您才34岁,就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太难得了。”

    “那是!十几岁出来摸爬滚打,没本事可办不到。”王胖子意气风发,拿起活动方案又看了一遍,瞪起眼,“要缴纳五十万?你们也太狠了吧?”

    “王老板,这钱不是我们拿,是发放给入围女嘉宾的奖品。最后成为您新娘的那位,将享受到超过三十万的奖励,也就是说,您实际付出的只有二十万,但得到的相应好处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呢,比如著名财经栏目的嘉宾身份。以往《名仕风流》请到的嘉宾全是国家级、国际级的专家名流,这次您参加了,在社会地位方面也是一个提升;再有,只要您参加,从即日起,我们网站和电视台的网站,还有合作的全国几十家媒体都会给您辟开专版宣传,重在打造您的个人形象。”

    “就这些?”

    “王老板开的是工厂,我们办的是网站,都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当然是要追求利润双赢的。王老板有四家工厂是吗,这样吧,我们在网页上给您的品牌安排几个最好的广告位吧?”

    王胖子坐直身体:“免费的?多久?”

    “完全免费。一般客户我们是根据尺寸按天数收费的,但王老板是爽快人,我也好说话,给您安排一个月时间好吗?”陈桑榆靠近王胖子一些,压低声轻笑道,“可我得求王老板一件事呢……”

    王胖子被她的笑容弄得一分神,脱口道:“什么事?”

    “王老板一定认识很多有钱的朋友,将来帮我介绍他们来网站投放广告时,可别说我给了您一个月的优惠,不然网页的地盘也就那么点儿,我哪有那么大的权限?老板也是要赚钱的。”陈桑榆一副恨不能抓起王胖子的手央求他似的撒着娇,“王老板,您可千万别让我难做啊。”

    王胖子颇为心动,仍是要讨价还价的:“才一个月啊?”

    都快把自己弄吐了,但还得说下去,陈桑榆娇声讨饶:“王老板,这一个月还是我先斩后奏呢,可别再折腾我啦!不过我会想办法趁老板心情好,帮你多争取几天,但这个我也没把握……如果不行,我就再想办法磨一磨他,给您把地盘划大一点点?反正他该不会拿把尺子去量吧?”

    她慧黠地笑着,媚态毕露。王胖子猛然去摸她的手:“陈小姐,你真跟人同居过?”

    陈桑榆假意帮他倒茶,躲开他伸来的爪子,垂下眼帘:“几年前的事了,伤得很深,王老板,别再问了……”

    仿佛在高空之上,盘旋着另外一个自己,冷眼地看着长着相同面孔的人唱作俱佳。这场面使她自尊心严重受损,但还得再撑一会儿。陈桑榆托着腮,目光闪闪地瞧着眼前人,如同瞧着心上人:“王老板,作为成功人士,您是很熟悉商业社会的投入产出比的,不瞒您说,很多富豪都想参加我们这个活动,但都被我们拒绝了。《名仕风流》是含金量很高的栏目,不是什么乌合之众都能上的,我们想做成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档次、有影响力的富豪聚会盛事。”

    拍马屁是多低劣的行为啊,旁观者欲呕欲吐,当局者受用得欲仙欲死。陈桑榆为自己感到好笑,究竟,那么低劣肉麻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对,这对了嘛!”王胖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弄得服务员会错意,一趟趟来加茶。陈桑榆趁热打铁,“陶小姐向我介绍了您的情况,我听得很感动,亿万身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仍执著地寻觅真爱,这种情怀,在我们这个社会不多见了啊。”

    “是啊,做人要洁身自爱啊!我哪是找不到老婆的人啊你说是吧?就是如今的女孩子太让人失望了,年纪轻轻的就乱来,让人痛心疾首。”王胖子盯着方案上的五十万沉思了一会儿,“我只能娶一个,但要给几十个女孩发奖品?”

    “活动结束后,我们会举办答谢会,这些入围的女孩没福气成为您的新娘,但能和您共进晚餐,她们一定很开心。”

    “好好好!这就好!”王胖子笑得既贼又色,“能入围的身材长相一定差不了,我有三个服装品牌正缺好模特呢,省得我去高薪诚聘。”

    陈桑榆心知他打了什么鬼主意,入围的女孩想白拿他的好处可不容易。见王胖子被自己说得蠢蠢欲动,她再添上一把柴禾:“五十万,只是您资产的九牛一毛,但获得的丰厚回报是巨大的,不仅能和各路商界精英会晤,更能娶回一生的幸福,王老板,您考虑考虑?”

    王胖子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呈时钟上的九点一刻状:“古代皇帝选妃子也就这级别吧?”

    “对,我们打出的口号正是‘帝王尊享,贵不可言’。王老板上电视的行头都将我们包办,服装、皮鞋和发型都是指定的一流机构提供,此外还有一些附属的服务,您请过目。”陈桑榆自觉这口吻像电视购物的主持人,但这是工作,得忍,“等您的个人资料一到位,我们就着手为您展开全国性的宣传,您想找的女孩绝对会看到您。”

    王胖子下了死命令:“女方身高1米65左右绝不能敷衍了事啊!”

    陈桑榆说:“一定一定,王老板的事我牢牢记在心上。”

    王胖子才1米68,自然希望能找个个子高的女人中和中和,但太高的话,又会有损他的男人尊严。不过,对某些女人来说,男人的身高是看腰包的,腰包鼓囊囊,个头迎风长。

    腰包很鼓的男人通常都有个很鼓的肚子,但女人们说,那叫高枕无忧。

    并肩向门外走去时,王胖子上上下下地看看陈桑榆,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我算是要求高吗?我不就是想找个嫩的,漂亮的,干干净净的嘛,有那么难?”

    “范围扩大到全国,一定不难。”陈桑榆将王胖子签订的合作协议书捧在胸前,含笑和他道别,等他的兰博基尼消失在拐角处,才长长吐出一口恶气。陶园形容的半分不假,真恶心,但更恶心的是,她还得对他百般逢迎。也许,正是不想长久忍受这种种恶心感,美女们才纷纷削尖脑袋当少奶奶,只用忍受一份恶心感就好?

    婚介所门口,周杨来接她,笑嘻嘻问:“跟土大款的下午茶时光过得怎么样?”

    土大款的称呼恰如其分,油腻肥胖,摸上一把,三月不想肉味。陈桑榆坐进副驾室,没两分钟,陶园就跑过来了,拉开车门,往后座一躺:“姐,我刚和周杨整理了一份女嘉宾名单,都是有可能会参加你们活动的,密密麻麻的好几页纸呢,这可是在挖我们公司的墙角,你们去联系吧。”

    “好,王胖子刚签过字了,我再找四到五个有钱人,好戏就登场了。”

    “土大款恶心吧?我好几次都想掀桌。”

    陈桑榆对王胖子的观感很简单:万贯家财,五大三粗,百无聊赖,十分猥琐。但他会被包装成亿万财富帝国的掌管人,出现在《名仕风流》里:“可别说人家是土大款,在我们的官方宣传资料里,王成林先生是低调沉稳、渴望真爱的实业家。”

    陶园拿起活动方案开念:“最昂贵的奢侈品是爱情,神秘富豪,重金征婚,万水千山,苦寻真爱……哇塞,好感人啊!”

    周杨夸张地叫:“是啊!可歌可泣,我都被感动得想为他变个性了!”

    陈桑榆忍笑:“谁听了都会芳心一软,小鹿乱撞吧?”

    周杨被逗得大笑:“造化弄人啊,我没妹妹,不然就怂恿她去爱情买卖打擂台。”

    可不正是爱情买卖?以爱情之名,堂而皇之地进行买卖,一个凭色取利,一个千金买笑。在商言商,商品打上爱情的旗号最好卖,有趣噢。

    陶园还得接待新客户,在车里休息了片刻就回婚介所了。陈桑榆总说她是不完全拜金小姐,又图财又图色还想要真感情,不肯专一的只拜金,结果她真的栽在没能贯彻“术有专攻”上了,她这段时间勾引的有钱人将她踢出局了,她气恼得很。

    对方是马来西亚的华侨,矮胖胖,戴狗链子一样粗的金项链,穿花花绿绿的沙滩裤,住华侨城,被陶园形容成奇丑无比,颇有些踌躇:“姐,如果我跟了他,你们所有人都只会认定我冲着钱去的,我压根都找不到借口辩驳说,哎呀,不是为了钱啊,我是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他的为人,喜欢他的啥啥。”

    大马人是有点小钱就当大爷的那种人,平时跩得二五八万,喝五喝六,一入夜就在洗脚城里混,以调戏服务员为乐,一口一个小妹儿,小妹儿你过来哈。他对陶园感觉不差,但有天她眼尖地发现,有女人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湖南张艳”,她便留了心,趁他去卫生间时,翻到她在手机里被他命名为“浙江陶园”。再一翻,“东北李婷婷”、“四川宜宾莫菲”比比皆是。

    她便明白了,自己是对方的考察对象之一,像她这样的女人,他认识的还很多,她若要突出重围,实属不易。陈桑榆劝过她:“要成功,不死也得蜕掉一层皮吧?可成功又怎样呢,嫁富一代,你要忍受他可能在外头有一打情人;嫁富二代,除了搞定他,还得搞定他的父母和家庭。依我看,找个好老板比找好老公简单多了,老板给钱花,给肉吃,给酒喝,你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多好。”

    陶园很烦:“姐,你若没有毛豆,想嫁怎样的人?”

    “让我心跳很快,惦记他惦记到吃不香睡不好,但在一起又很安然的人。”陈桑榆笑。但陶园很难和她一样,她和父母的关系不算好,从小到大对爱都感到匮乏,习惯了,不强求,“我自己家人待我不过尔尔,何况毫无关联的人?姐,我不信有人为爱我而生,我对爱这件事也没多贪婪,不过是想碰到一个经济条件还可以的男人,让我安稳地生活,不焦虑,不害怕,可我削尖了脑袋去找,怎么还是碰不到?”

    很多人都有匮乏感,有人对被爱很匮乏,有人对物质很匮乏,陶园是两者都缺,所以会将感情中一点小甜头无限放大,却一再落空。于是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对情感抱有太多期待,只专心追求物质,却始终没遇到恰到好处的,难免会心浮气躁。

    陈桑榆说:“他有钱出钱,你没钱出人,共同建设小家庭……听起来也不太难。但有点钱的男人很难伺候的,这年头,除非是富二代,或者贵族,大多数人的钱都来之不易。他身边不缺女人,但他会认为所有女人都是心怀鬼胎,最终胜出的那个女人是最会来事的,你行吗?”

    陶园不行,因此遭到大马人的淘汰。据说目前的三个入围者都很了得,其中之一是某大学的硕士,艺术专业毕业,见大马人第一面就送了他一幅油画,表示看了他的照片对他一见钟情,花了两周时间,对着照片为他画了这幅肖像。跟她们一比,陶园也太冷淡了点,败走麦城实乃活该。

    钓不着金龟,那就先赚点儿小钱吧,陈桑榆说:“园园,你明天上维兰网建个社团,当意见领袖吧。”

    维兰网服饰社区和美容健康社区等等,邀请明星和网络红人来当版主、开专栏等等都是发放稿费的。陶园没名气,但把社团经营得好了,人气到了一定的数量,也会有酬劳,搞不好还会有广告商来找她,不时让她推介产品,发点儿新品上市的资讯,这也是有钱拿的,在行业内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陶园走后,陈桑榆换到后座睡觉,周杨说:“阿姐,你看了社区里置顶的贴子没?不知谁发起了维兰网十大美女的投票贴,吴曼排第六。女人们跟贴说,投票的大多是男人,不公平。”

    陈桑榆点头:“她身材很有料,你们男人都喜欢吧?盘靓条顺的性感肉弹。”

    “那可未必!阿姐,你排第三呢!并且票数还在涨。部门有人偷拍了你的照片上传,那天你穿桃红色,有一条评论很赞,夸你花容月貌,眉梢眼角未语先笑。”

    被夸以美色立国,陈桑榆还是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会在那措手不及的一瞬间,再一次想起毛豆?五年前,毛豆远赴瑞典求学,她和一家子人送他到机场,过安检前拍他的肩膀说:“保重美色,保持节操。”

    五年后,毛豆在情书里写:“大后天就飞深圳了?小弟,祝未来金山银山,模样一直好看,并且永远和我有关。”不料才过了一周,他就急急忙忙地跟她撇清了,打来越洋长途,只说了几个字,“……小弟,我刚给你写了一封邮件。”

    在这句话之前和之后,是让人窒息的空白。她一言不发地挂掉了电话,痛彻心扉地明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是有预感的,前天晚上通话时,她问他在希腊过得是否愉快,他破天荒地支支吾吾,仓促地收了线。她以为是信号不好,徒劳地喂喂了好几声,才发现是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如果有人对你闭上了耳朵,闭上了心,你就算呼天天也不应。从前他在大连念大学,她却在上海,他总坐T131来看她,从一个正午到另一个正午,中间停留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还得请上两天假。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她心疼他奔波劳累,对他说,又没什么大事,下次换我去看你。他却总说:“我不累,见你就是天大的事。”

    他跟她说,见她是天大的事,后来她再遇见何事,都会觉得不过如此。是啊,天大的事她都见过,其余种种,都是小事。可是,他离开她,是比天还大的事。

    在陈桑榆的手机里,毛豆的名字只有一个“天”字。夫,是出头的天,他替她出头,给她关爱,是她的天。

    可她终究呼天天不应。

    相识了那样久,久到所有人都视他们为模范情侣,连两家父母都在走动了,时不时打一桌小麻将,逢年过节礼数周全。或者,她该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撒娇耍赖以死相逼地央求他、挽留他,最不济也该质问他、讨伐他,可她只冲他撂了句刻薄话,就颓然挂了电话。

    相恋十一年,她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知道他去意已决。她不是圣母,她晓得那没用。他在邮件里说得明白无误,那十九岁的少女是他还未发生的情节,他对别人动了心,先堂堂正正地和她讲清楚了,做了了断后,再去追逐他的奇迹。

    太多人惯于左右摇摆,优柔寡断,他不是。他自小迷恋船模,从十八岁起就在学习海事知识,他深谙脚踏两只船,一辈子都上不了岸。这的确是在尊重她的感受,但谁说不是理直气壮的残忍。

    周杨见陈桑榆久久不接腔,抬头借后视镜一看,这女人又在睡觉,怪不得人送雅号陈考拉。他把音乐声调小些,真奇怪,认识她两年,她搞定的大小事件无数,但每次碰到事一样会担心她,总忍不住。

    不多时,陈桑榆在后座上出声:“前面兴华宾馆停一停,我要去买机票。”

    “去哪?干嘛不在网上订?”

    “突然想去看望小明,等不及回公司再订。”说起他时,陈桑榆笑得很幸福。不知情的人若见了,一定以为她是去会情郎。但周杨知道,小明是她最好的朋友,每年她都会去看他几次,从不间断。

    在人生最险要的关口,她想念小明至深。高三那年,她、毛豆和小明约好都考到上海,然而阴错阳差,毛豆被调剂到第二志愿大连。消息出来后,他沮丧得把自己锁进卧室不出来,在家闷了三天。陈桑榆没辙,搬来小明给他出主意:“又不是没火车,你跑得勤点就行了。”

    陈桑榆也说:“小明在同济,我和他互相照应,你不用担心。你来上海,我们陪你玩,我们去大连,你当向导,多好!”

    小明打圆场:“咱在东三省有势力,说出去多有面子!”

    “好啦好啦,我破涕为笑还不行嘛。”

    ——多年后的陈桑榆想起往事,难过得无以复加。他曾经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但世事苍茫,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昨日已死。

    车停在路旁,陈桑榆掏钱去买票,周杨道:“你啊,没睡?”

    “没睡。”

    眼睛闭着,心却是醒的。带团队太操心,她要闭目养神,把思路理一理,就像以前每次拍卖会前,她都会在脑海里完整地将拍卖品的资料过一遍。拍卖师对个人素质要求很高,不仅要博闻强记、口才卓越,有煽动力,还得沉着冷静,随机应变,有强大的现场掌控和指挥能力,妥善地对付各种突**况。

    刚入行时,她是跟班,在台下用心琢磨师傅的一言一行,体会着师傅说的:“拍卖师同时也是优秀的营销高手,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他就应该对全部拍品有个准确地预测,能大致估算其成交价,并对拍品们的潜在买家有精准的分析。”

    在她坐在台下的那些时日,她总在暗处观察买家,通过其表情和举止的细微变化揣度其心态,默然眼底,全然洞悉。第二年底她就获得了执业资格,但第三年才正式执锤。从那时起,她的纸上谈兵才落到了实处,像武将世家的幼子,对兵法耳濡目染是一回事,纵马杀敌则是另一回事。

    师傅说得对,当你主锤,你就是商人,要争取利润最大化,要把握节奏,渲染气氛,对参与者循循善诱,引导他们掏出尽可能多的钱来。回公司后,陈桑榆到内容部所在的二楼去找高锐,他和团队已将徐图的专题文字部分处理完毕,正在和设计部门沟通制作页面,最后交给重构部门添入代码,就能实现线上浏览了。

    高锐的团队很强大,做出来的页面古风烈烈,如和氏璧,从图册里扫描下来的图片也被处理得很美观,陈桑榆一行行地看完,打电话约了张怀天再入徐府。

    如她所料,徐图看完专题,很感动:“桑榆小姐,你们做事很认真,而且把我的想法表达得很到位。”从酒架里拿过一支香槟递给她,“我一位小友昨天送来的,味道不错,尝尝看。”

    是一款法国产的香槟,很适合净饮。瓶身很纤长,陈桑榆拿在手里晃着,徐图说:“你们能想到用上工匠们工作时的图片,很有心。配图说明也很生动,说得好啊,如今大部分人更相信价格,一只通身印满LOGO的帆布包躺进专柜就能卖出好价钱,谁还肯在设计上动脑子,追求精益求精呢?”

    陈桑榆也很喜爱高锐等人配的工匠图片,尽管是无名匠人,仍很有水准:“我更欣赏材质、做工和设计细节,我把徐先生设计的作品图册带回去,连不懂艺术的人都会觉得它们很美,所以我想到要用手工艺人醉心于工作的图片作为结尾,他们让人感觉很郑重,很专注。”

    “创造本身,比行销更配称为美学,不是吗?”徐图和陈桑榆碰了碰瓶子,“桑榆小姐,谢谢。”

    “徐先生客气了,被美打动了,本能地就想为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很多人对美是不以为然的,他们觉得美,是因为知道那是翡翠。我告诉她们,前段时间,英国有位伯爵夫人买走了一条项链,价值六百万英镑,她们会惊呼,天哪,那一定很美!可我换个说法,我说那串项链如‘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她们多半无动于衷,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

    徐图是很好的谈话对象,陈桑榆很喜欢和他说话:“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买回了一幅明代的雪景图,那时他还没开始做古玩。母亲知道花了大价钱,跟他吵架,说只能挂起来看看,不能吃不能穿,闹得不可开交。我外公来劝架,我也就四五岁吧,却老记得他对我母亲说,哪怕再穷,人们也会向往着美,不然为什么住茅草屋的人,也会在屋檐下用破脸盆养花呢?家徒四壁,不也要在墙上贴挂历和海报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外公过世了好几年,但他说,人类对美是有追求的,我从没忘记过。”

    张怀天本来是坐在沙发上用手机上网的,闻言插嘴道:“玩物丧志的事,大家都没少干过。”

    陈桑榆笑:“对,我母亲就是这么骂我父亲的,直到几年后,外公生病住院,父亲迫不得已卖掉那幅画,里外赚了三万块。那年月的三万是很值钱的,他们找到了赚钱的路子,做起了古玩生意,我母亲现在只惟愿玩物丧志的人越多越好。过年时她还和我说,真搞不懂艺术品没啥用,却有人愿意拿出买一套房子的钱来买它。”

    徐图喝光了瓶中酒:“流水线生产有它的受众群体,艺术品嘛,都是美而无用的,同样也有受众。”

    “我总认为设计和技艺合二为一的,才配称为真正的奢侈品,比方说,花费了几百道工序,只为追求更完美。”

    “是,所以我很欣赏你们专题里说,有些美令一些人油然生出尊重和理解,想为之歌颂,甚至是敬畏,但另一些人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精神之享。”

    陈桑榆晃了晃酒瓶:“美好的东西会让人情不自禁,这酒也是,我快喝光了。”

    徐图朗然大笑:“喜欢喝,就多拿几支回去吧。”

    张怀天窜过来:“哟,拉菲酒庄的酒!桑榆,徐伯伯对你真是厚爱!”

    陈桑榆对酒不熟,愣了一下,翻看着酒身上的英文字母,徐图说:“我不常来深圳,这处房子的酒窖里酒不多,缅甸那边多些。”

    张怀天羡慕地说:“那徐伯伯一定收藏了不少好年份的酒。”

    叫陈桑榆意外的是,徐图却说:“以前我会藏点酒,但这几年不会了,有酒就喝掉。”

    陈桑榆不禁笑了:“比起汽车啊,名表啊,乃至庄园,酒才是真正的奢侈,几千上万,喝过就没了,不比其他,还能当二手卖卖,有的还会增值。”

    徐图颔首,看向她:“我那位小友是做这一行的,和拉菲、柏翠还有奥地利和澳洲的酒园都有业务往来,她人就在深圳,你想喝酒的话,去找她拿。”

    “太好了,徐先生,我想很多人都想喝到这么好味的酒,但市面上能买到这类老派酒的渠道不够多。”

    “她昨天刚来过,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徐图翻出手机里的号码报给陈桑榆,“她叫赵鹿,指鹿为马的鹿,你和她联系联系吧。”

    “赵鹿?”陈桑榆心念一动,头天在徐府门口觑见的那个俊秀的白衬衫背影,约莫就是她了,她把赵鹿的电话存下来,这真算是一份大礼。维兰网的商务部有专门的市场调研组,她拿到的几份数据都表明,在富豪里,有15%的人每年在酒上的花费达到一百万以上,20万左右的也占到了近60%,千金买醉绝不算是妄言。

    征婚活动的海报挂在网上,立刻收到反响,报名邮件如雪片飞来,必须做个初步筛选。虽然维兰网不是征婚者,海选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报名者硬件太糟糕,年纪太大,相貌太差,还是不便送到亿万富豪面前的,更何况人数太多他们也挑不过来。

    陈桑榆亲卫队里的大学生们担任了海选的重任,被砸得一头包,天天有电话打进网站控诉:“你们凭啥淘汰我?”

    大学生们都很烦心,你三十七岁离了婚,还带着两个娃,月入两万的都会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吧,你就笃定人家亿万富翁大人大量?再看这位吧,三角眼,龅牙齿,脸上还有一块长条茄子形状的胎记,自我评价里大剌剌三个字:求包养。

    女孩子说:“你确定她们不是来活跃气氛的?”

    “没有吧,很认真的,你看,艺术照提供了六张,生活照贡献了三张,自述写了两千字,一千九百字都是优点,缺点只一条:我这个人很真性情,这不太好,因为很忍不住,要不就怒了,要不就哭了,很需要一位大男人来呵护我。”

    男孩子嗷嗷叫:“呵护一个一百七十斤的三十三岁的剩女!要把她当成掌心的宝,当成公主来疼爱!我去吐一个先。”

    女孩子白他一眼:“所以你不是大男人,可以去死了。”

    又有女孩子指着电脑屏幕笑:“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听听这位的表白哈:我一贫如洗,只剩这一身的才华与疲惫,满满当当。求一枚有爱的女人,希望她有车有房,并且圈子要广,我愿跟她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男的?”

    “嗯,男的。”

    大家集体往电脑前一趴,再集体唉一声:“他可以长得很二,但不能真的很二。”

    “才华?他有啥才华,说来听听!”

    “哦,附件里有他写的几首诗,他说他会为所爱的女人写几千首诗,图书馆都装不下。”女孩子清清嗓子,“我念给你们听哈:夕阳像个圆面包/涂满了番茄酱/我如夸父/向着它一路飞翔/内心涌起了/喷射般的/欲望……”

    “哦?这叫诗啊?”众人嘎嘎笑,接着看下一位,好不容易有个正常人了,长得呢,也还算清秀,一看自述,这位杂志编辑说,“我许久许久不曾碰到一个让我觉得很男人的男人了,我想通过活动,找到我理想中的那种,我是说,性命交关处,可托大节。”

    女孩子哇的大叫:“太对了啊,我也想找!”

    吴曼正好过来了,扫一眼,冷笑道:“就连可以聊一晚上的都碰不到,还想碰到可以交托生死的?这要求太脱离地球了,八成是大龄剩女吧?”

    女孩子小声说:“嗯,三十一岁,没谈过恋爱,她说自己是理想主义者,MrRight没来,宁可守身如玉。”

    “噢——”吴曼拖长了声音,“那难怪了,好逸恶劳者的典型想法。”

    一帮大学生都不吭声,吴曼笑得泼辣爽脆:“嫌我太刻薄?指望天上掉金币,你们嘲笑至死,但换成掉下一个完美老公,就认为是纯情?”

    陈桑榆办公室的门轻掩,将她的话都听在耳里。吴曼说得很在理,话糙理不糙,是有一撮人,眼界高心气高,挑三拣四要求高,非让对方有财有貌有情调不可,自己身高一米六,眼光一米九,脖子得仰酸了嘛这不是。

    征婚网站和电视相亲节目越火爆越让人心焦,连23岁的陶园也跟她说:“哎哟,不得了诶,我好老,我剩女了,我要嫁人。”听得她泣血三升,陶园还振振有辞,“人家穷则思变,我穷则思嫁,嫁,不也是人生的变数吗?”

    “嫁谁?”

    “有钱人啊!”陶园翻翻眼睛,“哎,姐,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想找怎样的女人?”

    陶园的这问题大失水准,陈桑榆打她的手:“一万个有钱人有一万种样子和心态啊,我和你都是穷人,但我们性格不同吧?你想知道某一个有钱人是怎么想的,只能见招拆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陶园咯咯笑:“姐,你这种富二代也算穷人?”

    陈桑榆哈哈笑:“你对‘富二代’的定义太狭隘了,我家最多是小康水平,不算有钱人家。”

    严格来说,她物色的几个人也不算富豪,只算是有钱人。真正的富豪是权贵,但这年头,连权贵不也没安全感吗。她在上海那家拍卖行的大股东就是官员之子,但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等我以后成了有钱人……他不认为自己是有钱人。

    陶园亲亲热热地靠着陈桑榆坐着,摇着她的手臂问:“姐,我认识了一个人,有钱是有点钱,但好色也是真好色,咋对付他?”

    “对付好色男啊,简单,只要你够性感,胸够大,屁股够圆,哈哈,最好还能有点小甜小可爱。不过,这基本对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见效了。”陈桑榆换了个姿势敲胆经,“你足够有料,就能秒杀一切男人,不是么?”

    陶园的胸和腿都长得好,但女人味没跟上来,她长叹:“是个男人就喜欢性感肉弹啊,老子看了看自己古怪的身材,痛苦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要么貌美如花,要么性感风情,最好是两者合二为一,不容易吧?”

    “姐,我要是啥都具备了,我都能把自己混成年薪几十万,犯不着委曲求全嘛,哪还肯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话是这么说,但陶园在婚介所上班,常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撮合了上千对人结婚,是所里的标兵红娘之一,可实际情况如何,她心里也有数。很多夫妻之间没啥精神交流可言,也谈不上深情厚意,经济上旗鼓相当,看着不讨厌,也就结婚了。

    不少人是在一种世俗的眼光下找匹配的对象,条件也好,感情也罢,都将就将就就行了。有人就为生个娃,有人就为不被人唠叨,有人就为没啥可选择的,陈桑榆说:“是啊,看得多了,好些夫妻就是经济共同体。搭伴过日子相当于资产重组,还能节省成本嘛,男人有欲望的时候不用找小姐,对女人来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不亏。”

    陶园说:“嘿,问题是现在男人未必就能解决你的穿衣吃饭。他们希望你也有工作,同时还能照顾好家庭和孩子。这就是剩女越来越多的原因啊,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凭啥嫁我不喜欢的男人?”

    陈桑榆点头:“对啊,啥女人不愁嫁?女公务员,女教师,都是工作清闲收入高有时间做家务带小孩的,男人常说女人现实,我看他们比女人功利多了。”

    “压力大大,大多是普通的小男人,内心都不强大。”陶园认认真真地说,“姐,我之所以要找有钱人,也是害怕呀,手里攥了点东西,就没那么慌。”

    陈桑榆拍拍她的脸:“想要就去拿,拿不到就认命,放轻松点啊。”这会儿她看到征婚邮箱里各路人马的言行,深觉陶园还算是清醒的,她看似百无禁忌,但也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不轻易下水试深浅。

    但往大千世界里一瞧,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条件好知道自制的,也有条件不怎么样乱蹦跶的。竟还有人在自述里说,最爱看后宫影视剧,特别是穿越题材,因为感觉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智慧、本领和机智……搞得她很想给这位二十九岁的女人回封邮件说:“那不叫智慧,只能叫精明和狡诈。”

    陶园有时回家早,会看看热播的穿越剧,陈桑榆做面膜时也看上几眼。穿越这一设定本身是很有意思的,小明说,以穿越的心态在世间游**,会快乐得多。她现在就有种穿越感,而且比穿越到某个奇怪的王朝当弃妃见的世面多多啦,那只需要斗过几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如今是群雄逐鹿,跟人斗,跟妖蛾子斗,跟小浪蹄子斗,跟大神斗,跟小鬼斗,其乐无穷,哈哈哈哈。

    陶园问:“姐,若能选择,你是想穿越成王爷的小妾,还是朝廷上的大臣?”

    “为什么不能穿越成王爷呢?”陈桑榆是很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的,譬如会议室灯火通明时,她的部下被训练得二十四小时随时应召,他们都在等她,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刚才在洗手间里,还听到有人在谈论她:“陈总比吴总亲和多了,没啥架子呀。”

    “是啊,我最讨厌乱发脾气的领导,还好她不是。”

    “疯狗才乱叫呢,女人得有点涵养嘛。对下属乱吼最没意思,她好意思怪我们无能?我们拿多少钱,她拿多少钱啊?”不用问,就晓得是在说吴曼,女孩子们咕咕笑,“群里刚有人说,她穿得好像要挎着冲锋枪和子弹匣子拯救地球。”

    “我早上在电梯看到她了,直接想跟她打招呼说,大王您亲自来巡山嘞?”

    陈桑榆又听了一肚子八卦,满足地出去了,还有一场会议在等着她。年轻人的乐趣真别致,每天都会对吴曼的穿着评头论足,说她时髦得心慌意乱,令人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溢美。这对她陈桑榆没啥坏处,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团队将空前团结。

    商务部的主要职责分为两大块,一是招商引进,二是市场推广。也就是说,让人来开网上店铺或投放广告是前提,而让他们卖得好,产生尽可能高的经济价值才是最终目的,所以得举办各种活动提高维兰网的知名度,从而达到门庭若市的效果。

    这就像城市里的购物广场,客流量是命脉。具体到网上商城,即是访问量。送张怀天回酒店时,陈桑榆接到了高锐的电话,他向她请示,徐图的招收学徒专题的推广工作,是否仍由他和商务部的运营组分头完成。

    内容部每个社区都背负了PV流量、独立IP流量、停留时长等多项考核指标,编辑们必须不遗余力将所负责的资讯和专题向外广而告之。而商务部所承担的就更多了,得对网站的品牌影响率,曝光率,以及在百度、GOOGLE等主流搜索引擎的排名等等负责。陈桑榆到来之前,高锐等人是和吴曼亲自带队的运营组进行接洽的,但城头变换了大王旗,他不得不慎重点:“陈总,您安排几个人手和我们对接吧?”

    陈桑榆来维兰网有五天了,约了吴曼好几次,她都不予回应。商务部各小组的工作不能说有多井井有条,但都在吴曼的控制中,陈桑榆拨通她的电话,权责重新划分不可避免,她得加快步伐。

    电话响了好几声,吴曼才接起,那端很吵,她说还在见客户,冷淡地问她有何贵干。陈桑榆笑笑:“明天上午十一点,我要召开部门全员大会,你手上的事情再忙,请先放一放。”

    吴曼没吭声,挂掉了电话。这情形在意料当中,但这没关系。她想起刚刚告别的徐图,他待她从容如清风,让她一再想起中学时读过的《晁错论》,苏东坡说:“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概括得真精妙啊,就是这四个字:“徐为之图”,镇定自若地规划解决。周杨总替她抱不平,“阿姐,你才是商务部的正宫,怎么搞得大权旁落,像是闯进别人领土的外人啊?”

    但她很明白,得先集聚了足够的民心和人才,再思后着,不用急,不必急。回家后,她给商务部所有人都群发了邮件,通知开会,并抄送给了Quentin、Quentin的助理Emily和吴曼。

    来到维兰网第五天,陈桑榆才开始动手收拾大好河山。早几年,她哪会是沉得住气之人?在她的思维里,绝不存在隔夜仇,只肯现时报,一分钟都等不了。她对周杨说过:“从‘君要臣死,臣一铁锹把你拍死’,到‘君要臣死,臣说你他妈找死’,我用了六年才管住自己不乱来。”

    周杨问:“有区别?犯上不都得死嘛。”

    “很有进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对我要求不能太高。”陈桑榆笑嘻嘻,“又过了三年,我学会了‘君要臣死,臣说属下遵旨’。”

    “然后呢?”

    陈桑榆轻松道:“然后突然暴起,一刀了结了君王;然后扔了刀默默地说,对不住了皇上,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然后号啕大哭着发丧,在群臣的呼拥中扶幼主上位,半推半就成了摄政王。”

    “哇,阿姐,原来是走偷袭暗算的下三滥野路子啊。”

    “小子,换个好听的说法,这是虚以委蛇,先谋后动。”陈桑榆说,“水太深,先站稳了,再玩点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