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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社稷山河剑 > 165. 千峰似剑

    犀渠正与倾风争夺那道龙息,眼瞅着目标离他仅余半指的距离,大笑声狂放响起。

    未过两息,低沉的龙吟声骤然响彻,随即整个院落皆被那道巍巍然不可直视的剑光吞没。

    山河剑剑意所触动的异象,这回显得微弱而不可寻迹。唯有耳边回荡的剑吟声中,带着一种壮志未酬的苍凉。

    如泣如诉,溢于天地之间。亦如英雄迟暮后的喟叹,盖过了世间的魑魅魍魉。

    貔貅仓促闭了下眼,感觉一股无形清气从胸口扫荡而过,一种难以言明的怅惘弥漫心间。

    未等他回神,盛压日星的剑意已如电光一闪而逝。

    这一剑,没有震天撼地的倒冲气势,却锋锐无匹。

    貔貅从未见过气韵如此伤怀又强劲的剑意,心中惊惶难定,待炙光退去后,竟觉天上一轮明日都为之黯淡些许。

    带着茫然之色朝前看去,就见犀渠站定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大喜过望的笑意,手掌前伸,浑然鲜活,却没了声息。

    “呲”的一声,极轻的声音,将貔貅绷到极致的神经拉扯了一下。

    犀渠脖颈上的皮肤便破开一条口子,飙溅出一股温热的鲜血。随他身躯朝后倒去,一颗头颅跟着滚落在地。

    不可一世、坚不可摧的昌碣城主,就那么毫无反手之力死了。怕是到了阴曹地府,都想不明白自己死因是什么。

    貔貅耳边一阵嗡鸣,迟钝地转动脖子,望向身侧。

    金色的龙息缠绕在光华未散的长剑上,留恋不舍地绕了几圈,最终隐没入倾风的手掌。

    貔貅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还失态地张着嘴,吞咽了一口唾沫,干哑问道:“那是什么?”

    那一剑绝不是龙息,可他也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只知倾风在绝境处忽然迸发出一股力量来,砍瓜切菜似地了结了犀渠,那道不听管教的龙息也跟奔亲娘一样地到了她手里。

    倾风抬手擦了把脸,已不知脸上湿润的液体是泪、是汗,还是血,闻言也低头看了眼垂悬的长剑。

    收敛了寒芒的剑身此刻显得平和温润,没了方才那种摧朽的杀意。

    她的手倒是因挥出那一剑,此刻还有些颤抖,手指的关节跟生锈了一般,僵硬得不受她掌控。

    倾风把剑塞进貔貅怀里,让他帮自己拿着。用左手按住痉挛不止的肌肉,往后退了两步,坐到一旁的石块上调息。

    随着一身新旧内伤被龙息治愈,精神也从那共情的悲壮情怀中脱离出来,生出自我的实感。

    倾风张了张嘴,想说,这是那一位无名老将,二十年冤深潮海,嚼齿穿龈所留下意志。

    可又不曾了解他所受屈辱的万一,示意不忍轻谈他的过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狂言的两境剑主,应该是我。”倾风克制着表情,摆出高人冷峻的气派,苦中作乐地与他胡侃道,“虽然尚且拔不出你妖境的山河剑,但向昌碣的英烈先辈,借一道剑意,还是不成问题。”

    貔貅大脑一片混沌,怎么思考都是有头无尾,被她唬骗住,激动道:“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谁跟你开玩笑?”倾风对着尸体点点下巴,“拿上,扔到阵前去,贼首已死,叫他们都别打了。”

    貔貅有些嫌恶地过去拎起犀渠的首级。那张脸实在丑得令人作恶,死了尤是,多瞥几眼入夜都要噩梦。

    他扯下对方身上的外衣,将其裹了起来,用剑尖挑在最远的位置,回过头,炯炯有神地盯着倾风,语速飞快道:“执掌山河剑是什么感觉?如何借剑意?你帮我也借一道,我试过了马上还你!”

    倾风心道,真那么随心所欲,那她哪里还是人?已经是神了。

    貔貅想蹿去倾风身边问个清楚,又碍于自己身份拉不下脸面,保留着微末的一点矜持,自顾自说个不停:“那一剑光杀个犀渠真是白费了,若是用在禄折冲身上,不定能直接去他半条命!不过禄折冲这人实在奸猾,鲜少以真身示人,连我都只见过他的傀儡。”

    他精神松弛下来,情绪多变,甚至有些多愁善感,在嬉笑怒骂间来回切换:“妖境……原来真的有山河剑这玩意儿。我还当只是个传闻。笑他们痴念。罢了罢了,先把外面那堆烂摊子给收拾了。”

    “小爷我来——啊!”

    貔貅将长发甩去身后,拔地而起,英姿焕然地朝府外飞去,结果一声惨叫,撞上堵无形气墙,被重重推了回来。

    倾风也被他吓了一跳,刚站起又跌坐回去。

    貔貅稳住脚步,仰头四望,叫道:“什么东西?”

    林别叙指了指地下,一笑便震得胸口发疼,气虚道:“禁锢赵鹤眠的妖力被犀渠转移,这座庭院自然跟着被纳入了阵法。凭蛮力冲不出去。”

    貔貅先是一慌,想着谁要在这里陪着犀渠那具残尸终老?他可没为一个赵鹤眠牺牲至此的打算。

    见倾风跟林别叙面上都没什么慌乱神色,又马上镇定下来,把手上的脏东西一丢,跟着坐到倾风身侧。

    “先生请。”

    林别叙袖袍鼓荡着从高处飞下,走到犀渠身前,抬手一招,摸出块黑色的符文。那东西的材质像玉又像木雕,上面用金漆写着段复杂的秘文。

    林别叙将其抛至上空,符文自发飘到院落偏东的一个位置,几缕银光如细丝伸展出来,显出周遭的一个隐匿阵法。

    那阵法的布置明显与别处不同,光是一串繁复的秘文,便是连貔貅也看不大懂。显然是禄折冲遣人帮他设置的宝库。

    林别叙绕着阵法走动,抬手写下几个光字,落进空缺的符阵中。外行人瞧着是没那么轻易,尚需一点功夫。

    貔貅百无聊赖地坐着看他解阵,与倾风闲聊道:“先生以三足金蟾的身份在外行走,天下要是真有三足金蟾就好了。”

    倾风恢复了力气,把自己的剑拿回来:“没见过,不过我有一个朋友,是三足金蟾的遗泽。”

    貔貅眼睛发亮,猛地凑上前去:“真的?!遗泽能领悟多少?她的运气好吗?”

    倾风羡慕地说:“运气很好。能靠花财消灾。随意走在路上,都能莫名其妙捡个钱袋。”

    貔貅:“男的女的?”

    倾风不料他如此热情,说道:“女的。”

    貔貅追问:“年岁多大?长相如何?武艺几等?”

    倾风回过味儿来,将剑身将他推开,撇嘴道:“关你何事?”

    “我还没成亲呢!始终遇不到个好的。”貔貅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将她介绍给我。她只要留在我映蔚,我城中定然能生出滚滚钱财,人人皆奉她为座上宾!”

    林别叙听着这话,只觉很是耳熟。

    被貔貅瞧不上眼的犀渠,当初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倾风闷声不语。念着方才二人还并肩作战,斩杀了一名劲敌,且出去尚要依靠映蔚的兵马平定城中的乱象,姑且不欲驳他面子。

    貔貅全然没个自觉,喋喋不休道:“我好歹也是妖境赫赫有名的瑞兽,还是一城城主。她既是你朋友,我定然不会亏待了她。她叫什么名字?婚配了吗?脾性如何?我不喜欢太沉闷的,可她如果是三足金蟾的遗泽,也不是不能接受。你们人境一般要下多少聘礼……”

    倾风两手环胸,面色沉冷。听他问个没完,额角青筋跳起,邪火直冲脑门,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出口讽刺道:“你做什么白日梦?你拿什么娶人家?你城里一窝的骗子,还座上宾?说得好听。我朋友那可是——三足金蟾!”

    貔貅被她骂懵了,叫屈道:“有我相护谁人敢欺负她?何况哪里叫骗子,你这分明是污蔑!映蔚城的规矩是各凭本事吃饭!出门行商,本就是靠的一张嘴,我映蔚子民不偷不抢,怎么脑子比别人灵泛,到你这儿就成骗子了?那昌碣岂不是一个土匪窝?”

    倾风说:“你跟昌碣比,你怎好意思?你自认与犀渠是一路货色吗?”

    貔貅也来了火,怒道:“你侮辱我?陈倾风,河都没过你就在拆桥了!照你来说,你瞧着正气和善的一张脸,不也是拿出来骗人的?”

    林别叙听得耳朵生茧,出声打断道:“你们几岁了?吵这些。”

    倾风指着他说:“是啊!我朋友还不到二十,水灵灵的大姑娘,你这老男人,你多大了?”

    貔貅暴怒道:“什么叫老男人!我在貔貅里还算是个孩子!单凭我这家世、修为、样貌,数遍两界也没有几个,不定是你朋友先看上我!”

    倾风不屑道:“你只有异想天开的时候像个孩子。”

    貔貅气得炸毛,豁然起身:“陈倾风!”

    林别叙一掌挥去,匆忙说道:“开了。”

    只见院中出现一道斜长的入口,直连地底的密室。里头一片洞黑,仿佛能将光线吞没。

    倾风跟貔貅互相瞪了一眼,阔步朝入口走去。

    林别叙揉了揉发麻的手腕,背到身后,无奈摇头。

    进到密室,里面倒是开阔明净,不似想象中的阴森。

    最夺人眼球的是尽头处一截深绿色的树根。那树根上散发着浓郁的妖力,妖力凝结成白色的光点,在阵法中上下起伏,照亮一室光辉。

    仅凭这一小段树根,便可想象其本体之宏大。

    貔貅早有听闻这棵古树,可它恰生于少元山的断口附近。前几年那地方的龙脉戾气暴动还很是频繁,纵是他也不敢轻易上山。

    此番得以见识,暂时忘了与倾风的争吵,缓步上前,将手小心按到面前的树干上,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下正有蓬勃生气流动,迟疑询问:“这截树根,该不会是从少元山上延伸过来的吧?”

    林别叙说:“有可能。桎梏赵鹤眠的那棵古木,自龙脉生出灵智前已成气候。人人都觉得他该是个大妖,可是从不曾见过他显形。亦不知其根系之深长,能蔓延多少里。不想禄折冲居然能调用它的妖力为自己所用。他能坐上妖主之位,诚然是手段奇多。”

    貔貅眸光闪烁:“那……”

    林别叙猜到他所想,难得肃起脸道:“禄折冲都不敢轻易动这树。这棵树要是死了,龙脉生机断绝,人、妖两境一道跟着亡吧。”

    “这么厉害?”

    倾风正要伸出去的手赶忙收了回来,顺道把貔貅的爪子也怕了下去。

    林别叙说:“我会将此地妖力重新移回少元山附近,便能解开院外的禁制。你二人不要吵闹,不要打扰。这里有许多法宝,自己去翻着玩吧。”

    “哦……”二人悻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