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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社稷山河剑 > 194. 千峰似剑

    寡淡平常的日子里,白重景老老实实去做了那位豪阀子弟的扈从。

    他年岁尚小,那位二公子还看不上他,不常带他出门,只叫他先跟着院里的武师学本事,平日帮着打打杂、跑跑腿。

    院里有不少武者,性情大多蛮横霸道,白重景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弯腰屈节。

    比不上父亲在的时日,不过到底是较那些流亡漂泊的难民好上太多,这口气白重景学会了咽下。之后与谁起了什么冲突,便都装傻充愣地一笑,只当是自己开心吃这闷亏。事后也不会与倾风哭诉。

    这个略显愚钝的少年,在跌进谷底的栖迟失意中,努力地用自己的双手爬出这条深不见底的山壑。

    倾风则在城里找了一些零散的活计,换取一些微薄的银两,每日得空便在市井陋巷中闲散踱步。或是背着她的木剑,坐到屋顶高处、树梢枝头,静看这座风雨飘摇中独自挺立的繁华都城。

    兴盛背面的艰辛,与此处的雕栏玉砌一样不加遮掩。每走过一户其乐融融的家门,很快便能看见另一户凄惨破败的景象。

    就在一条临近城墙,不足百丈的街道上。

    倾风见到了幼子饿死,鬓发一夜催白的儒生,靠在墙上疯疯癫癫地哭笑,用手指在空中写着换不来粮米的圣贤之言。

    见到仗义执言的豪侠被打折了腿骨,跪在街巷中央受马蹄的践踏,再狼狈不如野狗地离去,身后背着把不能出鞘的刀剑。

    见到幼童拿着粮草与观音土充饥,滑稽地抱拳与路人鞠躬行礼,却换不来边上几只畜生嚎叫转圈得到的打赏。

    倾风越看,越想,便觉得心中的那把剑越发的尖锐。

    这世道,终日晦暝,风雨比磐石更为坚硬,从万里凌霄打砸下来,什么钢筋铁骨都被削去,只剩下一具残破的骸骨。

    街上走的,全是沦亡了志气的行尸走肉。等着明日复明日,葬身于明日。不知该用什么药救。

    朝来暮去,天气黯淡,寒暑交替,难分冬夏。

    数不清具体是哪一日了,这挑不出半点好的破老天,又不安分地兴起一阵怒号的狂风,把自己掏出个洞,落下一场诡异的冷雨。

    倾风住在城内,有大妖与阵法的庇佑,都感觉屋顶上那片茅草顶要叫这邪风给掀走了。屋内湿湿嗒嗒,跟着下起雨瀑,浑浊的泥水直接漫过了床铺,将她逼到房梁上休息。

    缩着身子坐在横梁上的时候,倾风暗想,不知道聚集在城外的那群百姓,有没有沾到这座都城一星半点的光。

    疾风骤雨肆虐了足有一日,持续到深夜才肯收敛声势。

    夜半时分,靠近城墙的百姓,隐约听见了城外传来的悲泣声。与那呜咽风声的余音和调,高高低低地飘过高墙,袅袅不绝。

    翌日,天色微亮,水位退去,白重景受命跟着城中的兵卫一同出城,帮忙将遇害的尸体搬去远处掩埋,以免疫病传染。

    他背着铲子,穿着一身过于宽敞的旧衣服,透过散开的人群,看见了一群万念俱灰、眼神空洞的黎庶。

    这场昏天暗地的灾祸之下,孩童老弱几乎难以幸存。尸体横七竖八地铺了满地。好些没有被雨水与大风卷走的百姓,也熬不住这一整晚的寒意,日头一出,开始发起高烧。

    白重景看着四野都在呻^吟哀嚎的灾民,怔怔出神,心如刀绞,周身被一股强烈如潮的恐惧所浸透,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边上一青年见他干杵着不动,推攘着他手臂提醒道:“喂,小子,听清了没?那些得病的,肯出钱的就给他们抓一把治风寒的药,没钱的得马上赶走,不能叫他们死在这地方,又给我们多添一笔麻烦。病得半死的就当病死的算。一律搬走,可别听他们求情。谁人敢死缠烂打,拿你手上锄头一敲了事,立威震慑,省得他们见你脸嫩,得寸进尺。听见了吗?”

    白重景身形随他动作晃了晃,只有双足钉在原地,不做动弹,仿佛一具失魂的躯壳,正活在一个很是抑郁的梦里。

    青年见状不再劝说,只是嘟囔了句:“小孩子,没见识,这就吓傻了。”

    部分幸存的百姓见城内大妖全然不怜惜他们死活,心灰意冷,被小兵们驱赶,便埋头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一姑娘打着哆嗦,脸被黄泥糊得看不清面容,随家人落魄往前时停了一步,怯生生地问边上男人道:“张大哥,你不走吗?”

    男人蹲在地上,闻言“啐”了一口,哂笑道:“能去哪里?哪里都是一个死字!我劝你们也别折腾了,少元山上的那一剑,断送的不止是龙脉的命,还有我们的命。我们这些人都是少元山的陪葬品!还没认清这事实吗?”

    年轻姑娘想劝说,被前面的父亲拉了一把,形销骨立的男子说:“我们去南面找狐主。”

    男人抹了把脸,怨憎道:“呵,省些功夫吧,我就是从那边来的。真信了传闻的什么九尾狐宅心仁厚,师承白泽?都不过是嘴上的仁义道德。白泽斩断龙脉,今朝祸起有九成在他!九尾狐紧闭门户,放任我等去死。真是一对好师徒。你们去了也是一样,区别不过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路上。”

    众人遭逢变故,亲友接连罹难,自然心怀怨恨。时局危迫之下,这股怨气在辗转流离中无处宣泄,只能依靠迁怒来图个痛快。至于恩怨的根源究竟在谁,早已理不清了,也无人在意。悲愤中的一句胡言,听过就算。

    可这些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偏偏就不是一个味道了。

    生在都城,没有目睹过家国破碎,更没有经历过孤舟漂泊的王孙贵胄们,听到这颇为“大逆不道”的咒骂,只觉是一群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臭虫,在不识天高地侮辱尊贵的大妖。

    纵然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这群连狐主一根毛发都比不上的丧家犬,也不该妄提狐主的大名,何况是以这等轻蔑的语气。

    该治大不敬的重罪!

    恰好当初那位二公子与他的几位朋友就站在城门口,负责督查灾后的琐碎杂务。

    为首少年转过脸,似笑非笑地望向说话的人。

    他身后的一位同伴已会意上前,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教训起那个灾民,边打边骂:“你这贱民,也敢指摘先生与狐主的不是?光是从你嘴里说出这二位的名字,就是脏了他们的身份!你这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我都城的门口肯借你三分地已是仁慈,不感念我妖族的大恩,竟还心生怨怼,挑动民怨,干脆今日打杀了你,免得来日养痈成患!”

    马鞭被他用上了内力,一抽下去,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男人凄厉吼叫着在地上打滚,伤口上的血渍与坑洼中的泥水混合,模糊一片,在空中飞溅。

    白重景浑身战栗,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拽住空中的鞭身,被鞭尾的余劲在胳膊上抽出一圈伤痕,粗声粗气地道:“不要打了!”

    少年眸光一凝,下意识回头看向二郎,见对方不做表示,才冷笑着道:“小东西,我管你是重明鸟还是什么狗屁鸟,这里是都城,容不得你放肆!小爷立规矩的时候,你也得给我乖乖在边上等着!”

    他狠狠一抽鞭子,竟没抢过白重景,眉梢微动,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已带上了些许杀气。

    白重景松开手,不顾手心一道狭长的伤痕,对少年的威势没有畏惧,只是想到身在城中的倾风,气焰不由若了两分,生怕自己又做错事。低下头凄戚道:“他只是说错了一句话,难道就该死吗?”

    “当然了。”少年眸中戾气深重,扯起唇角,面目狰狞道,“在小爷这里,管不住自己嘴的都该死。城里都是这样的规矩。二郎宽仁,未与你斤斤计较,但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没有二郎,你连只野山鸡都不如,还敢来多管闲事?滚开!”

    白重景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男人身前不挪步,两只手紧紧攥着宽大下悬的袖口,心中宛如被雨水又浇了一遍。呆头呆脑的,像个叫人看了觉得碍眼的木头桩子。

    少年气笑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杂种。”

    白重景手指肌肉抽搐,只咬碎了牙龈,将这屈辱吞下。低着头,遮掩住眼中已不可遏止的怒火。

    二郎在身后饶有兴趣地旁观,不出声打断,也两不相帮,只当此事与自己无关。

    少年何曾被人如此落过脸面?眼神中满带刀光,恨不能将白重景活活剖开。胸中骂了无数句脏话,可因摸不准二郎的想法,不敢轻举妄动败他兴致。

    他瞪了白重景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出个念头,玩味笑道:“小杂种,你既然非要救这个贱民,念在你是二郎的人,我们也可以讲城里的规矩。只要你能赢下我,我就饶他一命。”

    白重景放缓呼吸,将信将疑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少年眸光转动,咧嘴笑道,“不过,原本只是挨一顿鞭打就够,你这小杂种贸贸然为他出头,要他得豁出命来赌,你问问他,会不会感谢你。”

    白重景愕然一愣,回头看去。

    男人已经爬起来了,正弓着背跪在地上,一步步朝后撤退,抬起头的一瞬,与他四目相对,发红的眼睛里只有浓烈的恨意,不见丝毫感激或是迟疑。

    白重景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一阵茫然。

    不明白,很不明白。诸多的困惑像巨石般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掌心刺痛,在衣服上轻轻擦了擦,耷拉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心神疲惫,已经想走了。

    离开都城,离开这些人,到最远的地方去。

    不如回少元山的妖域里去。

    少年见白重景失魂落魄,心中讽刺一笑,突然发难,朝白重景的面门一掌拍了过来。

    白重景年龄虽小,个头也还没窜高,比不上对面的少年,可天资卓越,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屈指可数,两腿一曲,朝后滑步,游鱼般灵活躲了过去。

    他与少年对了两掌,因心神不宁,顾不上给对方留情面,右手五指并拢,觑得时机,出手如电,径直从少年胸口穿了过去。雄浑中正的掌风适时收起三分力,最后不轻不重地拍在少年身上。

    躲在暗处的侍卫见自家公子受伤,爆喝一声,从旁杀出。

    在白重景已停下招式后,一个从背后掐住他的脖颈,另两个禁锢住他的双臂,死死往地上压去。

    少年在掌风轰击下,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看向对面还回过神来的白重景,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杀了过去。

    白重景见他出手狠厉,有些慌乱,想开口,已是不及。身体更是被几双手死死按住,无法挣扎。

    少年出招前,余光还是瞥了眼边上的二郎,想着毕竟是他手下的人,自己不好夺他性命。一念急转间门手指偏斜了两寸,最后只拍在白重景的胸骨上,将他击得倒飞出去。

    白重景内息涌动,加上有口气一直哽在胸口,摔落在地,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活剐了一刀,侧身呕出血来。

    他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渍,仰躺在地上,嘴唇无声翕动,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脸上是浓勃深沉的黯然。渐渐目光没了焦距,只留下嘴角的一点苦笑,微张着嘴,闭上眼睛。

    少年按了下伤口,胜之不武,犹不解气,尖酸骂道:“给你脸面,就不知尊卑了!小杂种,今日是教你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再有下次,小爷替二郎亲手削了你!”

    被唤作二郎的少年人不置可否,脸上始终挂着抹温和的笑意,围观这场闹剧。只是在带着兄弟们回到都城,走在宽阔长街上时,突兀感叹了句:“应该斩草除根的。”

    身后几名少年郎对视两眼,眸光幽冷,没有作声。

    等几位活阎王收手离开,彻底没了身影,边上的那群看客才敢朝前走近。

    却不是要送白重景求医,而是争抢着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搜走了,连双鞋也没剩下。

    最后是与之一同习武的青年心生不忍,帮忙将人搬到了倾风的临时住处。

    倾风干完散活,接到那人的报信,才知道白重景一个早上的遭遇。脸色沉得滴水,担心他出事,加快步伐往家中跑去。

    拐进巷口后,听见几名路人围在一起探讨,竟是鄙夷地嘲弄道:“活该。一个小妖,自以为是地替旁人出头,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是害人吗?谁要承他这情?”

    “奴才居然还敢出手打主人?没当场杀了他,是几位主子好心了。”

    “难怪是只鸟妖,羽毛没长齐吧?”

    倾风眼中那点幽冷的怒火几乎要失控地燎烧起来。

    她定了定心神,放下挽起的袖子,快步走入家中,推开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

    白重景正躺在她冷硬的床板上,疼得呼吸不畅。

    不过最疼的不是伤口。

    好长一段时日忍住了不流眼泪的少年,此刻禁不住满脸泪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听见声音,怅惘问道:“我错了吗?”

    倾风在他床边站了会儿,过去关上窗户,认真回说:“有错的多了去,还轮不到你先反省。”

    白重景转过脸看她,再难控制,声音艰涩沙哑地问道:“陈倾风,为什么啊?”

    他哀哀而泣,伤心欲绝,抽噎着问:“他们怎么这个样子?”

    窗户关上后,屋内一片昏沉。

    地面还留有浅浅的积水,走动时会发出琅琅的水声。

    倾风找出双新鞋给他穿上,问:“还能走吗?”

    白重景擦擦眼泪,坚强问:“去哪里?”

    倾风说:“看来这条路我走不通,换个地方。随意哪里,重新开始。”

    白重景咬咬牙,用手肘支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应道:“能!我们走吧!”

    倾风扶他起来,语气平静地道:“你自己去城门口的地方等我。我晚点过去。”

    白重景见她从床边取过那把木剑,激动中牵扯到伤口,猛抽了口气,一把抓住倾风的袖口,卑微又自责地哭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倾风低声安慰道:“没有的事。”

    白重景小心往床上挪回去,嚅嗫道:“那我先不走了。”

    倾风按住他的手,语气严厉了点:“去!在城门蹲着,现在就去!别让我还回来找你!”

    白重景以为她是生气了,不敢再呛声,翻身下床,一步一踉跄地往门外走。扒拉着门框,最后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才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倾风提着剑,关紧房门,从小巷跳上土墙,望向阴影中的某处方向。

    她抬起那毫无威慑力的木剑,半敛着眸光,略带不耐地道:“给你一个机会……”

    对面那前来行刺的武者显然不领会她的好意,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杀意从四面逼近。

    倾风垂下手,叹道:“算了。我今天也很不高兴。你们非来送死,就圆你们所求吧。”

    随着几声沉重的落地声,倾风持剑走出街巷。

    她的身影飘忽不定,步法诡谲地在行人中穿梭。轻功出尘,眨眼间门已不见背影。

    路人诧异回头,揉了揉眼睛。

    过了片刻,巷道中传来一道男子惊恐的尖叫。

    绕过院墙抽长而来的树枝被人平削了一剑,地上落了一堆茂盛的枝叶。

    倾风脚步无声,足尖轻点,如掠云腾飞。每走一步,耳边就有一道粗重的声音在嘶吼:

    “你也是选择杀。你与我有什么不同?”

    “世道昏昧,百业凋敝,心慈手软,难成大事。陈倾风,你明白了吗?”

    “杀吧——杀吧!这座城已经烂进骨子里,唯有刮骨疗伤!所谓的妖王,呵,也不过是茅厕里的蛆虫!”

    “所以我哪里有错?扪心自问,陈倾风,你何来我的魄力?”

    倾风没有理会耳旁的聒噪,一路走到少年所在的府邸。

    那少年还来不及换去脏衣,衣摆处沾着泥黄的污渍,拢袖恭敬与父亲在花园里闲谈。聊得就是刚派出去的那一批刺客。

    倾风飞上院墙,闭了闭眼,一剑如长虹破空杀去。

    “谁——!找死!”

    中年男人倏然回头,手中未带兵器,当即将腰间门的玉佩掷了出去。

    倾风身形骤然拔高,朝前一跃,鬼魅般朝他靠近。

    中年男人两次击空,面色大变,仅观气势,自知不是对手,又急切开口道:“这位大侠,不知何故来此?”

    倾风闷声不语,懒得与他多话。

    抬手一挥,满园尽是剑气寒光,那中年男人甚至追不上倾风凌厉的剑势,更别提格挡。

    倾风游刃有余地将一剑割开男人脖颈,面无表情地将他内丹取了出来。随即转向一脸惊骇的少年,朝他勾勾手。

    “你……你是——”

    少年认出她来,脸上血色退尽,仓皇朝后躲去。身后撞上一把凳子,一个晃颤,被普普通通的椅子绊倒在地。

    倾风毫无波动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数息后。

    倾风手中捏着两枚妖丹,垂眸看向那对躺在血泊中的父子,又长长叹了一声。

    她剑气太盛,杀意太浓,周围侍卫不敢上前,闻讯赶来,却只停在数丈之外。戒备地注视着倾风,心中是森然的惧意。甚至感觉只是被她扫上一眼,便有如被毒蛇附在身后。

    打完了,见还有的是时间门,倾风才站在院中,抽出一点闲情与二人多说几句真心话:“我很犹豫。我想杀你们,又不想杀你们,毕竟这都城的安稳,少不得大妖的庇护,所以我下不定主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剑的时机。”

    倾风仰起头,望一眼骤雨后湛蓝的天空,复又低下头,手中轻抛着一大一小的两枚妖丹。全然无视回廊上站着的几十名持刀侍卫。

    “虽然你们行事不是出于善心,做的也全是畜生的行径,可我不能把你们都杀了,不能把城中子民最后一片能遮风避雨的破烂铁皮也给撕了。所以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算是权宜之计。这世道虽然糟糕透顶,但缝缝补补勉强还是要过的,能有什么办法?你们说对吗?可是你们怎么那么不惜命?”

    中年男人嘴里不住发出“嗬嗬”的气音,已无法开口,唯有眼神死死盯着倾风,一只手竭力朝她的方向伸去,脸上写满了不甘愿的遗恨。

    少年只被倾风砍掉了一只胳膊,伤势不算重,可翻着白眼,已是奄奄一息,全凭一股吊着的精气神保持清醒。

    倾风用左手的袖口擦拭着剑身,不紧不慢地道:“这位前辈,今天我杀你,不全是因为你儿子打伤了白重景,纯粹是因为你倒霉。这段时间门我每天都在劝说自己,投鼠忌器,忍一忍,还不到时机。可是今天我发现,不行,再忍下去,城里的人就算活着也要废了。我不想救一群毫无血性,毫无良知的人。你儿子性情太张狂,非要做那出头鸟,我只好先拿他祭剑,清一清这城里的乌烟瘴气。你又比他好使,所以只能杀你了。”

    倾风说着转过头,面向地上的少年,继续和缓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年龄算小,人也没用,在我眼中不过是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杀你这样的弱者,很没意思。没了你父亲,往后你的日子不会好过,我想让你也体验一下,被人踩在脚底是什么感受。看你能不能知错。当然不知错也没关系,这辈子你只能做你最瞧不起的废物了。不知道你往日的那些狐朋狗友,下回看见你,会不会喷着口水骂你是贱民。我猜会。”

    倾风放下剑,对着中年男人的口型,仔细辨认了下,笑道:“嗯?你说我不讲道理?这话听着好生奇怪啊,你们有什么道理可以讲?”

    “你们虽然披着人皮,可没有半点对人的怜悯。别人一句话说得你们不高兴,随手就杀了。长得不合你们心意,出现在你们面前,也抬手就杀了。还有各种数不清的,莫名其妙的理由。你们可能自己都不记得。我与你们讲道理,你们无非只能与我讲感情。你们的感情里没有道理,我懒得听,所以我只讲能耐。”倾风转动着手腕,给他展示手中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剑,温柔地说,“我的能耐,都在剑里。你们的呢?”

    中年男人爆发出一股力气,从地上支撑着抬起头,咿咿吖吖地艰涩发声。

    倾风好心打断他,点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城中百姓都是靠着你们大妖的神通才能避开一次次的天灾,所以他们的命是你们的。你自然有想杀就杀的权力,是不是?”

    倾风嗤之以鼻:“说的好似天大的恩情。你们收了钱,转脸不认是吧?身居高位久了,将脚底下的人都当做是愚蠢无知的傻子,这没什么问题。可是有一天,那群蝼蚁不想再高高兴兴地装傻子了,跳起来反咬你一口,你怎么就想不到呢?还是你以为,不管你再惨无人道,全天下真的都是乖顺的傻子?”

    倾风望向回廊上挤成一团的那群侍卫,将妖丹收了起来,拔高声音道:“我是真的很生气。告诉其他人,不是他们不放过我,是我不会放过他们。今天我先走了,过段时间门我会再来。如果他们还是这样做事,我就从上面往下杀。下一个死的就是妖王,还有他们的好二郎。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