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唐娜的地址,霍尔曼一路开车来到杰斐逊公园的一座粉红色围墙的花园公寓,这里位于圣莫尼卡高速公路以南,处在这座城市平原地带的已被废弃的中心。这是一幢看起来很土气的两层路房,炽烈的阳光暴晒已经使墙皮几乎褪成了白色。当看到那破烂不堪的屋檐和杂草丛生的灌木丛,霍尔曼感到有些沮丧。他原以为唐娜可能会住在一个漂亮的地方,就算没有希伦特伍德或者圣莫尼卡漂亮,但至少应该有能让人看到希望、感到舒服的环境吧。当初唐娜总是不停地抱怨没钱花,但是她那时还是有一份非常稳定的工作,专做老年客户的私人护士。霍尔曼想知道是否里奇在当上警察后,已经帮助母亲搬到一个更好一点的地方生活。霍尔曼在心里始终认为,里奇会那么做的,尽管他自己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
霍尔曼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走向108号房间。他敲了敲门,但立即就失望了,没有人回应。他再次敲门,敲得更响一点,这时候门开了,一个身形消瘦、秃顶的男人露出头来。他的手紧把着门,全然一副准备关门的架势,硬生生地突然冒出一句。
"你打扰了我的工作,先生。你要干嘛?"
霍尔曼连忙把双手缩回口袋,以示他没有恶意。
"我在寻找一位旧时的朋友。她名叫唐娜·巴尼克。她过去就住这里。"
那人这才放宽心,把门开得更大。他作出一副鹤立鸡群的姿势站在那里,右脚靠在左膝上,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上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背心,两只脚都光着。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她大约在两年前住在这里,唐娜·巴尼克,黑色头发,大约有这么高。"
"我住到这里,嗯,有四五个月了吧?我连上一家住在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更何况两年前的事了。"
霍尔曼打量了一眼周围的住宅,寻思着或许应该再找个邻居问问。
"您是否知道还有别人,那时候住在这里吗?"
那个面色苍白的老头随着霍尔曼的目光看了看,然后皱了皱眉,好像了解邻居对他来说是件烦心事儿。
"不,先生,抱歉,这里的人来来走走,经常更换。"
"好吧。很抱歉打扰了你。"
"没关系。"
霍尔曼转过身,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但那人已经把门关上。霍尔曼只好又敲,门立即被打开。
霍尔曼说:"抱歉,先生。这路公寓的经理住在这里吗?"
"是的,就在那边的100号房间。是你进来时路过的第一间公寓,靠着北边。"
"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她是一位女士。巴特勒夫人。"
"好的,谢谢。"
霍尔曼沿着走廊返回到100号房间,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敲响了房门。
巴特勒夫人看上去是个相当强悍的女人,一头灰发紧紧地盘在路后,身上穿着一条松散的睡裙。她打开门,看着眼前的景象。霍尔曼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解释他正在寻找这路公寓里108号房间从前的住户-唐娜·巴尼克。
"唐娜和我,我们曾经是夫妻,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霍尔曼琢磨着,感觉说自己与唐娜曾是夫妻,要比解释自己是个浑蛋,让唐娜怀了孕,然后又抛下她一个人抚养他们的儿子容易得多。
巴特勒夫人的表情放缓了一些,似乎对他已不那么陌生,然后把门又打开了一些。
"天哪,我的上帝,你一定是理查德的父亲,霍尔曼先生?"
"是的,没错。"
霍尔曼猜想或许她已经看到了里奇死亡的那条消息,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她并不知道里奇死亡的消息。
"理查德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他时常会来看她妈妈。他穿着制服的样子可真帅。"
"是的,谢谢!您能告诉我唐娜现在住哪儿吗?"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温和。
"你不知道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里奇和唐娜了。"
巴特勒夫人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她的眼中充满忧伤。
"我很抱歉!你还不知道。我真抱歉!唐娜已经去世了。"
霍尔曼感觉自己怔了一下,就像当初刚吸完毒一样的感觉。此刻他的心脏,他的呼吸,以及他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全都像一部留声机被突然拔掉了电源一样,瞬间停了下来。先是里奇,现在又是唐娜。他一言不发,巴特勒夫人忧伤的眼神看出了这一切。
她彻底推开房门,双臂抱在胸前。
"你还不知道这些。哦,我很遗憾,你还不知道。我很抱歉,霍尔曼先生。"
霍尔曼从刚才的瞬间惊呆中渐渐缓过神来,随后转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那些车惹的祸。他们在高速路上把车开得飞快,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出门的原因。"
"她死于车祸?"
"那天晚上,她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她是一位护士,是吧?"
"是的。"
"当时她正在回家的路上。这事儿离现在至少有两年了吧。那时对这起事故的解释是,有人开车时失去控制,然后更多车辆失去控制,其中的一辆车里就坐着唐娜。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个消息。我真为她,还有那可怜的理查德感到伤心。"
霍尔曼想要离开。他想离开唐娜过去住过的这座公寓,这个她死后被运回的地方。
他说:"我要去找里奇。你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你称呼他为里奇可真甜哪。当初我见他时,叫他理查德。唐娜总是这么称呼他。他是个警官,你知道。"
"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哦,没有。我只是在他来探望他妈妈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你知道。我想我从未记过他的电话。"
"那么你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了?"
"哦,是的。"
"或许你在唐娜的租房合同上能找到里奇的地址吧?"
"我很抱歉。那事以后我就把那些旧字据扔掉了,一旦我有了新租户,就没有理由再去保留那些了。"
霍尔曼突然想把里奇的死讯也告诉她,他心里寻思着自己说出这话后可能发生的情形,告诉她里奇也已追随唐娜而去的消息,但霍尔曼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这话。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枯竭,就像从前他所付出的,以及永远也不可能再付出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虚无缥缈。
霍尔曼正准备向她言谢,突然又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她被葬在哪里?"
"在巴德温山那边,巴德温公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理查德,那次他没穿制服。我想他或许是不想在人们面前太张扬吧,他穿了一身漂亮的黑色西服。"
霍尔曼心情沉重地走回佩里的那辆"搅拌机",然后径直往西开去,消失在暮色的夕阳中,消失在如织的车流里。这一回,他花了差不多40分钟才走完几英里的路程,返回到卡尔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