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凤在江湖李歆尘镜蛛奁小椴全世界最好的你容光标准言情小说江雨朵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生吞 > 素未相识的恋人03

    杨晓玲刚跟人做生意那两年经常出差,不是去浙江就是广东,为省钱,坐夜车跑一趟广州都得三十六个小时,累是累,但劲儿劲儿的。冯国金每个月都得跑两趟北站,接送杨晓玲。后来杨晓玲赚钱了,去个上海也坐飞机,也不让冯国金开那辆破桑塔纳2000接她了,嫌掉价儿。杨晓玲在本市租了间房设了个办事处,雇了个小伙子,平时跑腿儿加卖力,饭局上挡酒,偶尔接送她杨总。就是打那以后,杨晓玲开始跟冯国金越走越远了,矛盾激化。按照俩人本来的约定,女儿开始住校,俩人就分房睡。可到现在也没分,不知道是杨晓玲在装傻,还是这次的矛盾就打算这么囫囵过去了,跟往常一样。冯国金也清楚,老夫老妻,说分哪那么容易,她杨晓玲就是爱咋呼。

    冯国金和小邓下了车,站在腾龙大厦楼下,下意识地都仰望了一下这栋高楼。大厦落成不到两年,动迁以前是个转盘广场,住了几十户外地散户,都挺生性,当年有人暴力抗拆,冯国金还出过警。听人传这片风水好,搬进这栋楼的企业公司都发了。殷鹏注册的鹏翔家具有限公司,在三十八层。

    公司规模不小。前台说一定要跟殷总有预约才能见,而且老板现在不在公司。小邓不耐烦地说,警察办案,不用预约。说完跟着冯国金径直往最里走,到了殷鹏办公室门口,又被一个精瘦男人拦住了,自称是殷鹏的司机,老板现在不在。小邓说,不在你拦什么?推了一下瘦猴那横架着的胳膊,居然没推动。两人互瞪了一眼。瘦猴留圆寸,脑顶延伸至额头的一道长疤清晰可见,脖子上套一条颈椎负重不起的金链子。这种造型,没有比冯国金更熟的了,名义上叫司机,就是养了个打手,金链子是真的,随时跑路换钱用。就殷鹏雇这司机,本人什么来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冯国金没话,直接推门,对方居然就那么把手放下了,小邓经过他身边时,追了一句:识点儿相。

    私企老板的办公室,都长一个样。实木老板台,桌上除了电脑跟电话没别的,桌旁摆一盆发财树。背后的墙上挂着装裱在框里的书法横幅,殷鹏的这幅是“鹏程万里”,看来是谁专门写给他的。冯国金不懂字,分不出好赖,不过能肯定是哪位本地书法家或者省市领导的手迹。横幅下面挂着几排他跟领导们的合影,但是缺了三张,明显是前不久才摘下来的,积灰的印子还在。老板台后坐着的殷鹏,笑得比照片里自然,相貌平常,梳大背头,发胶没少喷。

    老拐,你拦冯队长干吗?殷鹏是对那金链子瘦猴说话呢,原来他外号叫老拐。冯国金有点诧异,问殷鹏,你认识我?殷鹏说,以前没机会跟冯队认识,但我跟你们曹队长算老朋友了,早听说过冯队,照片里见过。冯国金没回话,殷鹏请他和小邓坐下,让老拐给敬烟,是三五烟。冯国金掏出自己的玉溪说,洋烟抽不惯。殷鹏主动问,冯队找我有事儿?冯国金说,有个案子,需要跟你了解下情况。殷鹏反问,跟我有关?冯国金问,你认识汪海涛吗?殷鹏说,认识。冯国金问,你跟汪海涛是什么关系?殷鹏说,生意上有来往,主要是运输那块。这时老拐插进一句说,汪海涛是给殷总跑腿儿的。冯国金又问,算朋友吗?殷鹏说,这话怎么说呢,做生意本身不就是交朋友嘛,说不算朋友就不地道了,但是除了生意,私底下确实没什么来往。冯国金问,真没来往?平时喝酒也没有过?殷鹏歪歪脑袋,说,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喝酒有过,过年过节的他招待我公司员工,非要我也去,我确实去过一两次,不给面子不好。怎么了?是汪海涛犯事儿了?冯国金不回答,继续问,从过年到现在,汪海涛都没跟你联系过?殷鹏似乎想了想,说,没有。冯国金不说话了,靠在沙发上抽烟,这时他才注意到沙发旁摆着的那个密封玻璃缸,进屋时没仔细看,以为就是一缸绿植,现在才看清,横架在缸子里的枯枝上,盘着一条大花蛇,吓得他后背又从沙发上弹起。冯国金这辈子最硌硬的就是蛇,当新兵那阵被排长罚站,他躲在树荫凉下偷懒,一条青蛇从天而降钻进他后脖颈子,狠咬了他一口,幸好没毒,打那以后他见到蛇就腿软。冯国金的窘迫被殷鹏逮到,殷鹏笑着说,不用怕,这玩意儿温顺,没毒,招财的。冯国金顺着殷鹏手指的方向,原来另一个墙角里那缸也不止是绿植,里面还趴着几只变色龙。冯国金找话给自己下台阶,说,你养得还挺稀罕的。殷鹏说,有大师给算过,对风水好。小邓摊出一张通话记录在老板台上,接着问,7461这个号,是你的吗?过年以后跟汪海涛通了好几次电话,你怎么说没联系呢?殷鹏没上手碰,瞄了一眼就笑着说,这不是我的号。小邓说,不是你的?汪海涛说就是你的。殷鹏说,那肯定是他记错了,老拐,这是你的号吧?老拐上前仔细看了一眼,说,是我的。小邓将信将疑,真的?老拐说,不信你现在打个试试。小邓还真就掏出手机当场打了一个,老拐的裤兜里响了。老拐说,你还不信,这号真是我的。小邓说,你老板手机平时揣你裤兜里不也正常吗?此时殷鹏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老板台上,说,我一个做正经生意的,搞俩号干什么呢,这是我手机。小邓说,可是汪海涛说,打7461这个号,都是跟你本人通话。老拐接话说,汪海涛一个屁俩谎,你能信他?小邓心想,这话倒不假,汪海涛的确不是老实玩意儿,可面前这俩也没强哪儿去。老拐主动说,我知道前两天给我打电话的都是你,对吧?小邓反问,打你电话你怎么不说话?心虚啊?老拐说,你也没说话啊,我一天接乱七八糟的电话多了去了,你想让我说啥?小邓继续问,汪海涛给你打电话什么事儿?老拐说,过年了,想请殷总喝酒,但是殷总忙,我都给推了。小邓指着黄姝的号码问,那这个是谁?老拐想都没想说,汪海涛他外甥女,小黄。

    小邓回头跟沙发里的冯国金对视了一眼。冯国金替他问,黄姝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老拐答,借钱。冯国金反问,借什么钱?老拐说,那小姑娘见过殷总,知道殷总是干什么的,想跟殷总借钱。殷鹏看着有些吃惊,问老拐,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老拐说,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不少人打我电话想跟你借钱,都被我推了。殷鹏说,下回再有这种事儿你得跟我说,自己怎么就敢做主呢?老拐点头说,知道了。

    冯国金问老拐,黄姝为什么会有你的号?老拐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冯国金又问,黄姝为什么借钱说过吗?老拐说,我问了,她没说。那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挺能花钱,处对象啥的吧。反正挺没家教的,见过一次面就敢借钱。冯国金问,黄姝最后一次打给你是什么时候?老拐说,记不住了,上礼拜吧。冯国金问,都说什么了?老拐说,还是借钱的事呗,一开始说借八千,后来又说五千就行,反正我没答应。冯国金又问,后来你跟黄姝见过面吗?老拐说,没有,就那次汪海涛带她来饭店找殷总,就见过那一次。殷鹏恍然大悟说,就是那个小姑娘啊?我想起来了,冯队,她怎么了?

    小邓坐回冯国金身边,说,死了。殷鹏惊呼,啊?具体什么时候的事?小邓刚要回答,被冯国金打断,他继续问殷鹏,2月12日当天,你人在哪儿?殷鹏想了半天,向老拐求助,老拐说,殷总,咱们在广州呢,给博览会剪彩。殷鹏说,对,我在广州家具城参加一个活动,那边的朋友都能作证,还有广州当地的报纸也登照片了,有我。冯国金问,2月6日到11日,你人又在哪儿?殷鹏说,病了,烧了好几天,一直在家没出门。冯国金问,谁能作证?殷鹏说,我老婆。冯国金停顿了一阵,转而又对老拐说,黄姝被害是2月12日下午,可有人用她的手机在13日又给你打了一个电话,那才是你们最后一次通话,刚才你撒谎了。老拐面露不悦,说,我都说了我记不太住了,当时我在广州呢。殷鹏也说,老拐确实跟我一起在广州呢,14日才回来,你们不是怀疑他吧?冯国金说,现在只能说,他有很大嫌疑。冯国金望着老拐心说,你不是很大,是重大,早晚你得跟我走,但不是今天。

    离开前,殷鹏终于起身,跟冯国金握手,说,我一定配合你们工作,但是没证据以前,千万别冤枉好人啊,主要是传出去不好听,我做正经生意的,你看我墙上照片都摘掉了,就那俩涉黑的副市长。冯国金说,看见了,他俩都是我抓的。殷鹏笑了,说,那我就放心了,有冯队在,冤枉不了好人,你说我是不是该给汪海涛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毕竟这事也不能说跟我完全没关系,要是当初把钱借给那孩子了,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事了?冯国金说,用不着了,汪海涛在我那儿扣着呢,暂时打不了电话。冯国金指着老拐鼻子说,你,我记住了,下次咱俩就不是在这儿说话了。这两天,你们哪儿也不能去。殷鹏说,冯队,你这算是羁押我吗?不好吧?冯国金也懒得再装了,说,我没说你,我说的是你司机,老实待着。老拐一脸不服,说,没问题,我原地不动等你。

    回去路上,小邓说,殷鹏肯定有问题,够他妈虚伪的。冯国金反问,为什么?小邓说,直觉。冯国金说,你不能总凭直觉,得抓证据。小邓说,我直觉就是,殷鹏早晚露马脚。冯国金说,如果是殷鹏,为什么不把那个小号直接扔了?小邓说,扔了就更明显了啊!他肯定知道就算扔了,我们也能从汪海涛嘴里问出号是他的,不过也有可能,在我们来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黄姝死了。冯国金想了想说,你觉得那老拐有多大问题?小邓说,不好说,但肯定是替他老板扛事呢,绝没那么简单,借钱?你信?冯国金说,光凭这么问没用,汪海涛和殷鹏可能都撒谎了,得从第三个人撕开口子。小邓说,汪海涛不是说,他以前还帮殷鹏联系过别的小姑娘嘛,咱要是能找到哪怕一个,证明他有那方面嫌疑,就能查他了啊。不过通话记录里那几个号我挨个打了,都是空号,有俩接了,都很警惕,不承认自己认识殷鹏或者汪海涛,就给挂了。冯国金觉得小邓的思路没问题,说,回去就让汪海涛吐,让他来打这个电话。小邓说,他要是不吐呢?继续装傻咋办?冯国金说,弄他。

    冯国金又给老七打了个电话,在车里也不背着小邓了,他信任小邓。冯国金以前都会刻意跟老七这种人保持距离,毕竟是社会上的。何况社会也有社会的规矩,人情欠一个还一个,欠两个还一双。但就这次黄姝的案子,冯国金一反常态。他开门见山,问老七认识殷鹏不,什么人物?除了做家具生意还有没有别的买卖?老七说,这个殷鹏,他还真打过两次交道,混得比较晚,做人挺低调,拿钱围拢人,社会上有人给面子,真正来往的不多。几年前,五爱街的大龙帮他拿下十来张床子,说白了就是生抢,把原先的老板都撵走,全是旺铺,光收租一年就七八百万。殷鹏按说好的数给了大龙一笔钱,没承想大龙事后反口,要双倍,殷鹏不想给,托人摆平,最后就找到我了。冯国金说,就这还低调?老七说,除了少数人,外边没人知道背后是他,做得挺干净的。冯国金问,你给摆平了吗?老七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冯国金追问,怎么摆的?老七说,哥,太具体的就别问了,总之,大龙不在五爱街混了。冯国金说,我想起来了,听说他回农村老家了,瞎着一只眼回去的。老七说,那小子不地道,早晚也挨归拢。冯国金说,那你肯定有殷鹏手机号,他的尾号是7461吗?老七查了半分钟说,不是,是另一个号。冯国金问,你替殷鹏摆平这么大的事儿,后来跟他就没接触了?老七说,他请我吃过一顿饭,非要跟我拜把子,不太识相。我帮他也是看中间人面子,因为我跟大龙以前也有过节,赶一堆儿了,没想交他,再后来我回请他,到金麒麟洗澡,闹了点不愉快,打那就没来往了。冯国金问,什么不愉快?老七支吾了一阵,好像不愿开口。冯国金劝说,你跟我哪是哪,这你放心。老七这才又说,那天晚上殷鹏喝多了,对一个小姐动了手,打得鼻青脸肿,当时我不在,我一兄弟不认识他,本来要弄他和他那司机,被外人拦下来了,后来他又给我打电话道歉,赔了点钱,就算了。冯国金问,殷鹏为什么打那个小姐?老七说,人家嫌他玩儿的花样太多,不乐意埋汰了两句。冯国金问,那个小姐,现在还在你那儿吗?人能给我找到吗?老七在那头笑了,说,哥,之前突击扫黄就是你的人,原先那帮进去的进去,回家的回家,我自己还交了三十万罚款,都没找你算,你叫我上哪儿给你找人去?

    回到队里,冯国金让小邓逼汪海涛联系之前的一个女孩,交代不出来,就拿组织卖淫和赌博弄他。冯国金自己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梳理了一遍资料,总觉得这些天里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又在脑子里从头再过了一遍。没一会儿,小邓从审讯室回来,说,汪海涛了,我让他打了几个电话,终于跟其中一个女孩联系上了,以他的名义,约明天下午见面,马路湾避风塘。冯国金正要跟小邓详聊,杨晓玲的电话就进来了。杨晓玲问他,你电话怎么老关机?冯国金解释说,坏了,总自动关机。杨晓玲说,早说给你买个新手机,你不要。冯国金说,凑合用呗,找我有事?杨晓玲说,你抽空回家一趟,有事跟你聊。冯国金问,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杨晓玲说,电话里不好说,等你回家吧,最好今晚能回来,我明天就得陪杰克去浙江了,一礼拜才能回来。

    冯国金撂下电话,小邓主动说,冯队,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你家里要有事就去忙,放心吧。冯国金说,你一个人行?让刘平跟你一起?小邓说,我行着呢,刘平还有他的活儿。冯国金知道,小邓的能力没问题,只要收收那脾气。于是嘱咐说,明天尽力吧,别给人逼急了,回来跟我汇报。

    冯国金暂时不想回家,也没跟同事一起在队里吃饭,自己开车又来到了鬼楼,就在荒院里来回绕,顺便想想事,除了黄姝,还有杨晓玲,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事呢?快出正月了,天气骤然转暖,积了近十天的残雪大多开始融化,荒院由于是废弃工地,周围尽是裸土,被融雪一浸,满脚泥泞。冯国金一踩下去,脚印很深,他这才发现,早在正月十五当天下大雪以前,已经有不少脚印留在周围,如今都现形了。冯国金站在那个大坑边上,发现了脚下有一道半米宽的道,不像车辙,更像是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他打开手机,借助微弱的屏幕光亮追着那道痕迹往东走,心里默数,一百零三步,当那堵被砸开大洞的墙再次挡在他的眼前时,手机刚好没电了。

    冯国金需要马上给小邓打电话,叫法医到场,可他背不下来小邓的号码,他也等不及了。他蹲下,仔细观察过大洞下沿的那几块砖头,重新站起来,抬脚猛踹,墙体很脆,几块砖头很听话地脱落,冯国金抻长袖口盖住手指,摘下羽绒服后面带拉链的帽子,捡起那几块砖头装进去。重新跨到洞外,站在临街的方向继续低头寻觅,正如他所料,在墙外边找到了车辙,很深的两道,大雪降临以前,那就是两道泥印子,可随后被大雪覆盖并死死冻住,成了两道压膜,硬撅撅地挺在原地,方向很明显,一道从大街上拐进来,一道又从墙底下拐回大街上。冯国金猫身久了,再直起身时腰酸腿麻,抬头抻抻脖子,目光停留在被一层薄云附着的夜空里,远远有几颗星星在亮,他心里想对上边那位赔个不是,大雪虽然破坏过现场,却也同时雪藏了踪迹,他老人家还是帮了点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