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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几天,张大康都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个不停。一直没得到宋海峰的准确消息,使他心神极度不安。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这么不安过。他心里很明白,给修小眉准备的那六十五万,即便透露了出去,并不能构成“行贿罪”,但是前前后后他给宋海峰的那几百万,一旦“穿帮”,那“麻烦”就大了,检察院的那一帮人肯定要纵上来,死咬住不放。事情的严重性,当然还远不止是宋海峰的这几百万,为了并购大山子的那两个厂子,他上上下下打点,就花去了一千多万。他不敢想象那后果。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么些年来,他提防着,自觉不会发生这样的恶变。“究竟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呢?”他曾经警告过矿务局原先的那几个领导,让他们不要胡来,千万要沉得住气。天下事,再困难,从来都可以“熬得过去的”,尤其在中国这个地方,看起来年年在建章立法,在铺摊子,但铺开的毕竟还不能算是一块钢板,暂且还只是个“罗筛”。面积挺大,气势也挺雄,但就是有漏洞,漏洞还挺多,挺大。只要沉得住气,就像那句成语所说的那样,“白驹过隙”嘛。偌大一匹蠢马都能找到机会从针鼻眼儿里穿过,况且我等这样智商的人呢?但矿务局那几个家伙,当官受人伺候还可以,要他们独立处置一些重大难题往往就抓瞎。“言可言”案发,他就知道要坏事。事后他狠狠骂了他们一通。他又找到宋海峰,建议他“自告奋勇”去兼任大山子市的一把手。他知道言案发生在大山子,理应由大山子公安局来侦破。他觉得宋海峰完全有那个能力控制一个小小的大山子公安局。只要把这件事挟在胳肢窝底下,再捂个一年半载,他就能把捅出的那一个个漏洞一一抹平,堵上。整个局势就会好转,可能变得平静如初……但没料到,贡开宸觉出蛛丝马迹,把这案子一下转到省公安厅手里,里外切断了所有可能干预此案的“黑手”,并把怀疑的目光开始盯向宋海峰……这件事,跟宋海峰违规违纪使用郭立明有关。郭立明事件加重了贡开宸对宋海峰的怀疑。贡开宸真是个精明的政治老手啊……

  “他们真的在清查来海峰的问题了?把他‘双规’了?”难以抑止的慌乱,一阵阵袭来。“我觉得张总还是去澳洲暂时避避风头。”一位高级助手试探着提议。

  张大康根本没考虑这些没脑袋的家伙的建议,只是问:“你们去找过宋海峰的老婆了吗?”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宋海峰到底哪去了”。那位高级助手说:“我们去找了。他老婆说他带队去北京参加什么全国精神文明表彰大会了。可是从北京方面得到的消息说,他根本没在会上露头。”

  张大康不安地站了起来。

  “但贡志雄跟我们说,他可以找到来海峰的下落。”“他什么时候这么跟你们说的?”

  张大康疑惑地问。“昨天。”“昨天?他怎么知道我们在找宋海峰?”“总是我们中的谁跟他说的呗?”“谁跟他透露的?”“谁……那些就不清楚了……”“你们肯定他知道我们在找来海峰?”“肯定。肯定。”张大康沉默了,正要下令:“赶紧去查一查谁在跟这小子联系。让他们别再跟这小子保持联系了……”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居然是贡志雄打来的,而且找的就是张大康。接电话的助手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张大康,想问,接,还是不接。张大康迟疑了片刻,突然拿过电话。他要亲自摸摸这小子的底,也许还能探听到有关贡开宸的一点动态。

  “贡志雄,你还想得起来有我这么个朋友?”他冷笑道。

  “您不是在打听宋海峰的下落吗?想不想见他?”贡志雄开门见山。

  “我干吗要打听那些当官的下落?他爱上哪上哪……你嫂子有消息吗?”

  “你少跟我提我嫂子。张大康,在事业上,我尊重你,佩服你,但是,你也得给我留一点面子。”

  “哎哎哎,我跟你嫂子到底怎么了?”

  “少废话。你到底想不想见见宋海峰?”

  “你真知道?”

  “操!”贡志雄啐了声粗话,居然“啪”的一下把电话撂了。张大康在电话机旁发了一会儿愣,仔细琢磨了刚才贡志雄的每一句话的语气语调,觉得并无大的漏洞,于是又拨通了这小子的手机,走上了自己最后一段不归之路——贡志雄配合省厅专案组的人,把张大康从他的老窝里“勾”了出来,实施了“密捕”。

  贡志雄平生还头一次看到捕人。当他陪张大康走出恒发公司后门,走进大楼后首寂静无人的夹道,他突然感到自己有点对不起朋友。霎时间,脚步便放慢了,稍稍地落在了张大康的后边,下意识地斜过十分复杂、甚至还有一些怜惜的眼光,从背后打量了一下张大康。他油亮乌黑的后发际被高档羊绒大衣里的白衬衣领子衬托着,依然显得那么洒脱。个子要比贡志雄高出半个头的张大康这时走得依然快捷有力。只是在那一刹那间,看到狭窄的便道上停着两辆乳白色的国产汽车。本能告诉他,这儿似乎不该有这样的汽车。机敏的他刚想采取什么防卫行动。说时迟,那时快,从汽车里已经钻出三四个便衣,拿着手铐,上前来了。张大康转身想跑,但想了一想,还是没跑,只是回过头来,神情极其复杂地膘了一眼贡志雄,然后居然迎着那几个便衣走去了。贡志雄没跟他们一起走。对于张大康,他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开始了。几秒钟之间,天上地下,他一步跨越了天堂地狱之间相隔的那十万八千里界线。“人哪,就那么简单”,贡志雄感慨,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看自己身前身后的那段水泥路。光洁而灰色的路面并无差别。但这个叫张大康的人就在这并无差异的路面上,越过了自己人生的生死界线啊……

  ……贡志雄在空空荡荡的大楼后门外继续默默地呆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镀金的打火机和另外一些张大康送给他的小零碎玩意儿,扔进道旁一个垃圾箱里,然后向便道的出口处走去。

  这天晚上,有关方面也报来了修小眉的下落。她失魂落魄地走上过江大桥,正准备从桥上往下跳的时候,被两位路过的民工拦腰抱住,并把她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她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让派出所的同志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搞清她的身份。

  几天后,组织上通知郭立明,他已经说清了问题,暂时先回家好好侍候妻子生孩子坐月子,等妻子坐完月子,再分配工作。

  一个星期后,马扬被送往北京住院治疗。

  五个月后,中德合资的坑口电厂在大山子举行了隆重的奠基典礼。差不多同一时间,中央根据贡开宸呈报的方案,批准成立大山子盛业能源集团。马扬已然康复,恢复了正常工作能力。中央同意马扬的请求,不去外省担任省委副书记,而留在K省任大山子盛业能源集团董事会首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两年后,中国大山子盛业能源集团在海外上市。在那一段日子,马扬在欧美七个国家进行了十八场路演,募集海外资金四十八亿美元。

  在那一年的秋天,贡开衰退休。由中央提命并经K省第十一届党代会选举确认,马扬当选为K省建国后的第七任省委书记。退休的第二年,贡开宸重新组织了家庭。新“老伴”还是K省人。

  二零零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早晨七点三十五分改毕于京城莲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