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路焕然就和杨婕妤一起上了路。
不知为什么，今天杨婕妤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一路都冷着脸，路焕然问了她几次，想诱她说出训练营的地点，她全都置若罔闻。
路焕然怕再问惹她疑心，只好闭了嘴。
不过想来也是，她这样的千面娇娃，每天不知要在多少人前扮演自己，童海涛面前的女神，贺家明面前的尤物，还有烽火面前的善解人意，哪一个不是她倾尽了演技，现在当着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自然不高兴再戴什么面具。
开了一阵，她像是烟瘾上来，让路焕然去手套箱里给她拿包烟。
路焕然拿出来的并不止一包烟，还有一本驾照。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脸圆圆的，比现在胖，也没现在漂亮，却比现在亲切可爱得多。
路焕然惊讶道：“这是你？”
“干嘛翻我东西！”杨婕妤一把抢过驾照，车子差点撞上隔离带。
路焕然道：“对不起，我就是有点好奇。”
杨婕妤冷笑，“我以前是丑八怪，高兴了吧？”
“不丑，挺好看。”
“这也算好看，你瞎吗？”
“真心话。杨姐，这是你什么时候的照片？”
“臭小子，变着法儿打听我多少岁。”杨婕妤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有了点笑意，点了烟叼在嘴里，“十多年了吧。妈的，跟做梦一样。”
路焕然暗暗可惜，那本驾照上有杨婕妤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告诉贺希声的话，他也许就有办法查到她的真实身份。
“杨姐，你从前什么样？”路焕然问。
“什么什么样儿？你刚才不看见了吗？”
“我是说，你的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婕妤眸光闪动了一下，像是被触碰到心底。
“我知道你是万人迷。不管是海涛，还是什么别的男人，很少有人能抗拒你的魅力，甚至你学小桐姐——说实话，我都怦然心动。”路焕然真诚道,“可我还是很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那个素颜的，不用迎合任何男人喜好的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好奇、探索、着迷、摧毁、情感虐待——这就是我们PUA中最经典的五步陷阱法。这个学好了，学到位了，不用为颜值担忧，不用为钱包发愁，我包你从此纵横情场，女神主动表白，前女友哭求复合……”
上课的地方不在市区，杨婕妤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这次的训练营一共三百多个学员，为期7天，每人收费29800元。烽火包了酒店的两层，还租借了一个小型礼堂。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台上导师已经开始天花乱坠，巧舌如簧。
他俩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
路焕然很认真，还拿出笔记本记录。杨婕妤已经听了无数次，完全提不起兴趣，听了两句便站了起来。
路焕然拉了她一把，悄声问：“喂，你去哪儿？”
“抽烟。”
她一个人来到走廊尽头。
导师的话穿透力真强，她都已经走得这么远了，还听得真真切切。
“好，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先讲五步陷阱法的第一步——好奇陷阱。
顾名思义，好奇就是让猎物对你产生兴趣。根据我多年临床经验发现，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不管她有多优秀，始终只有三种男人才能占据他她们的心，那就是——霸总、浪子、诗人。
所以大家看，谈恋爱这件事一下变简单了是不是？你只要试着让自己成为这三种人设中的一种，全世界就至少会有三分之一的女人爱上你……”
真不愧是经典不衰的泡妞圣经，讲的还真特-么的有道理，她想。
十多年前，她也住过这个酒店。
那时候的她还是驾照上那个样子，圆圆脸，有点胖，但还算可爱。因为马上就准备出国，她整个暑假都在国内游山玩水。那天下雨，她的航班被取消，她不得不在这个酒店再多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可她第二天也没走成。
她遇到了教主，一辈子搁浅在他手上。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很矮，样貌也不出众。如果不是那个举动，她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电梯里人很多，她最后一个挤进去，电梯立刻嘀嘀地叫起来。
“小姑娘，超重了！”里面的人不客气叫起来。
她本来就有点胖，听着这样的说法便不是很舒服，脸上一红，讪讪地退出来。
他拉住她的行李，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
“你先上吧。”他道。
她有点感动，“啊，不用，我……我再等下一部好了。”
“没事，我就住二楼。”
电梯门关上，她记住了他的脸，还有他不小心掉在电梯里的书。
导师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二步叫做探索陷阱，这又分为三个阶段，颠覆形象、情感共鸣和制造特殊性。当确定猎物对你建立的人设有好感之后，必须立刻对这个人设进行彻底颠覆。
什么叫做人设颠覆呢？就是说——霸道总裁展露内心的温柔细腻，沧桑浪子流露出对家庭的渴望。
女人都是母性泛滥的啦，你要充分调动起她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望，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只有在她面前，你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和疲惫，她对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他的书里夹着房卡，她去还书，不小心听见了他在电话里和人大吵。
他的房间很乱，像是因为大发脾气扔了一地的东西，和刚开始留给她的斯文印象大相径庭，而他的眼睛竟有些红红的。
“对不起。”
她有点囧，开口道歉，没想到他也同时说了“对不起”。
异口同声化解了两人的尴尬。
他对她袒露心扉，说妻子正在闹离婚，虽然他也知道这段感情已经走到尽头，但真正到了离婚这一步，他仍是做不出来。
她安慰着他的不幸。
年轻的她从没见过为爱情而如此悲伤的男人。
那一晚，他喝醉了，把写给妻子写的情诗一首首念给她听。
她怦然心动。
小礼堂里，导师继续口若悬河。
“第三步就是着迷陷阱，当猎物接受了你，或者开口向你表白，你可以对她提出进一步要求，过分一点也没有关系，越过分就越能试探出她的经济实力和对你的着迷程度，为下一步行动进行铺垫……”
是的，当他恳求她为他再多留一天的时候，她答应了。
他邀请她在酒店共进晚餐，她答应了。
他脱去她的衣服，吼叫着在她身上疯狂进出的时候，她也答应了。
她完全忘了，就在24小时前，他还在为要和妻子分手而痛哭流涕，他还是那个挺身而出，为她解围的翩翩君子。
“第四步，摧毁陷阱。猎物已经进了笼子，接下来要干什么？对，驯化！对猎物保持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她不断怀疑你到底爱不爱她？她越担心，越怀疑，就说明她越在乎你。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她最不自信的点不断打压，摧毁她的自尊，这样才能建立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开始说她胖，说她不好看。一开始她还会气哭，说你个也那么矮，我不也没嫌你吗？他就冷笑，说你和我前妻没什么两样，我早知道女人都是这样。
她于是开始减肥，魔鬼般的苛刻，她还跑去韩国整容，往脸上拉了一刀又一刀。她一天天漂亮苗条起来，却一天天自卑怯懦。每一次，只要他赞许地点个头，她就高兴得忘了所有饥饿和痛苦，而只要他流露出一点点鄙夷的眼神，她就会惊慌失措，生怕自己哪里还不够完美。
“在经历了完全的自尊摧毁后，猎物已经处于崩溃边缘。恭喜你，现在终于进入到狂欢的派对！我们可以尽情地对猎物进行精神操控，只要你高兴，你可以像对待宠物一样豢养她，也可以让她为你去死，或者就实惠点，让她成为你的终身提款机……”
他亲手把她打造成氧气妹妹，众生前媚态百生，男人喜欢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她成了他赚钱的工具，结交权贵的礼物，征战市场的武器。
杨婕妤走回小礼堂里，神情麻木地望着一屋子变态的男人们。
导师说的唾沫横飞，学员使劲鼓掌，只有路焕然一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切，似乎在说，这是怎么了？爱情怎么会是这样呢？世界怎么会这样呢？
呵呵，他真干净。杨婕妤想，他和这些肮脏的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只陷在笼子里的、被-操控的宠物。
遇上了PUA高手，那一次次浪漫邂逅，你以为的命中注定，都不过是他把妹的套路。就连她最宝贵的处子之身，也不过是他培训结束交上去的一项作业而已。
“杨姐，你从前什么样？”
“那个素颜的，不用迎合任何男人喜好的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路焕然在来的路上问。
“焕然，从前的我已经死了。虽然我的最后一步不是自杀，但从被PUA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呢？”
她在心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