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声惊愕转身。
“爸？”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假如真的有这一天，他第一要考虑的不是自己来不来，而是父亲允不允许自己来。
“我当然会，当然。”他惶恐道。
“那就好。”贺晋年怜悯地看着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大哥，语声冷淡，“但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宁可安乐死，也不可能这么没有尊严地活着。”
“是。”
“行了，你出去吧。”
贺希声走到门口，犹豫了下再次转身，“爸？”
“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一个叫钟倩的人？”
“不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
他告了辞走出病房，站在走廊里远远地看着父亲，父亲接了个电话，正谈笑风生地说着公司里的事，还约了人下午去打高尔夫。
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贺希声想。
钟倩是贺家明的生母，那个惨遭抛弃、又独自生下孩子的可怜女人，贺希声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贺家明是他私生子的事情告诉他。但现在，他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
父亲会在乎再多一个儿子吗？
不会的，除了贺晚成，父亲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他想着这个答案就笑了，然后他又觉得其实贺家明比自己还可怜。三十年来，苦苦支撑他的就是报仇的信念，他一心想着等父亲孤独终老的时候，再用自己是儿子的这个身份去狠狠伤害他。
可事实上，他想多了，这根本伤害不了他。
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你终其一生地去爱一个人，或者去恨一个人，可对方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算了，就这样吧。贺希声想，父亲已经六十多了，他没再奢望能去改变他，或者试图让他喜欢自己。
母亲也是，她的公司已经在M国上市，离婚后，她以儿子为筹码得到了所有她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她定期给贺希声的账户里打钱，发红包、分红利，但从不视频。
这也许就是他们家的相处方式，只要维持表面的、假象的礼尚往来就够了，他已经很满足，也不敢要求再多。
毕竟他有了小桐，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孤苦无依，也不会再因为得不到父母之爱而让整个人生都陷入绝境。有缺陷的只是一小部分，不是他，也不是这个世界。他在深海里得到了救赎，他知道长夜会有，但终会有光明来驱散黑暗。
他站在路边，打电话给关青桐。
“小桐，你在哪？”
“在家呢。”
他失笑，“小桐，我毕竟是个黑客。”
“那你还问我干吗？”
她的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什么酒吧，声音里带着些醉意。
“你喝酒了？小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没回答，却打了个酒嗝。
他顿时紧张起来，“小桐，你别乱动啊，我这就过来找你！”
他抬手叫车，但下班高峰时间，路上哪有空车，用软件叫网约车，排在前头的也有十几人。
再打关青桐电话，她干脆没接。
贺希声越想越害怕，情不自禁迈开大长腿，朝她所在的方向跑去，想一路跑，一路继续打车，要实在打不到车，反正看定位总共也就五、六公里的路，就这么直接跑过去也行。
他一点都没有概念。他看关青桐每星期至少打卡两个十公里，就觉得那是个很轻松简单的事，没想到自己不过跑了一条街都不到，就气喘如牛。
所以最后，当关青桐坐在路边的大排档打开第12罐啤酒的时候，她看到路上有个很怪的人。一个竹竿似的大高个吃力地骑在一辆共享单车上，每踩一下，膝盖都像是要顶着龙头。
直到那辆共享单车在自己面前停下，那个怪人也朝自己走过来。
“贺希声？我……我就知道你会来。”关青桐眯着眼睛。
她已经喝了不少，看花眼是很可能的事，所以她必须好好看仔细，确认真的是他才能放心醉倒。
“怎么一个人喝酒呢？又是在这么乱的地方。”他轻轻责备，替她结了账，背起她回家。
夜风微凉，他背着她走了一阵，她的酒也醒了一些，却贪恋他的温暖，不想下来。
“贺希声，你累不累？”
“不累。”
“那你再背我会儿呗。”
“好呀。”
她得意地笑。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到底为什么一个人去喝酒？心情不好吗？”
“唔，一开始有点。”
“后来呢？”
“后来你来了，我心情就好了。”她把鼻子埋在他的头发里，闻着他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贺希声，我喜欢你。”
他虽然不明白她的点在哪儿，却很高兴她的突然表白。
“小桐，我也喜欢你。”他道，“我其实可以再早点来的，但是一路上都叫不到车。”
她噗嗤笑了，“所以你就骑了个自行车？”
“嗯。”他认真道，“刚才来的路上我想好了，我明年有一个计划，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就变成两个计划。”
“哪两个？”
“一个是要去考驾照，我得克服自己的毛病，没有车太不方便了。比如今天这种情况，我打不到车，就不能来接你，然后我又很着急，怕你会出危险。”
很好，恋爱的真谛就是两个都长得跟猴儿似的，还老怕对方被别人抢走。关青桐觉得贺希声就是，典型的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成天担惊受怕，怕自己的女金刚会被人劫色。
当然，她是绝不会告诉他的，多难能可贵有人想保护自己。
“学车很好啊，我可以给你联系驾校。”
“是吧。”恋爱中的男人受到鼓励，更加盲目和沾沾自喜，“那第二个计划你一定更喜欢了，我决定去健身。”
“健身？为什么？”
“因为我想练出很粗很结实的胳膊来，下次就不用背着你，可以公主抱，那样显得我更帅。”
“没事，你就背着好了，背着省力。”
“我也以为背着会省力……但其实、似乎、好像背着也挺累的……小桐啊，你下来走好不好？”
“贺希声！”她河东狮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