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尊之战,个人战的最后一场了。
唐时对战夏妄,他从通道口走进去,便听不到半点声音了。
夏妄来得比较早,已经站在了场中,之前众人看到南山的人来了,却不见唐时,还以为这家伙又玩了始终,所以顿时是议论纷纷。
毕竟能够留到现在的人,肯定都是小荒四山新一辈高手之中的高手了,注定是要纵横大荒的人物。
唐时与夏妄二人,原本是夏妄的名气更大的,唐时的名字仅限于小荒四山之中的东山和南山知道,而且出名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而夏妄却是从他开始修道之时,便已经名扬北山了。
对夏妄来说,今天的这一战很重要,说他没有任何的压力是不可能的。
只是相比较起来,那种期待和难言的跃跃欲试,却要比压力更加激烈。
在唐时的身影出现在独尊台上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骤然停止了。不是唐时听不到声音,而是这周围没有声音,太多太多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天算长老环视了一眼,从四方台下的人,到小荒四山个地盘坐着的人,到浮云阶上那来自大荒的修士和来自小自在天的是非,再到九山之上无数无数的围观者。
他朗声道:“今日便是一人尊之会,最后一场北山无极门夏妄,南山洗墨阁唐时,在四方台碧光闪现之时开始。”
众人本以为这时间需要很久,然而便在这天算长老话音落地的时候,便感觉到他们头顶的那一片阴影晃了晃。
唐时皱眉,忽然之间抬头,便见到一片青绿色的光芒忽然之间将他的视野填满,整个四方台竟然清微地晃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脚下的独尊台也开始晃动了。
原本灰黑色的四方台,在这一刻,竟然像是一块巨大的璞玉一样,从底部开始泛起了深深浅浅的绿色,像是晕染开的墨迹,逐渐地蔓延到了整个四方台。
从底部上的一个点,到整个四方形的底部;从整个最靠近独尊台的平面,由下而上地,慢慢将整个四方台全部晕染成了绿色。
这四方台,在众人头顶百丈高的地方,抬目便可见那底部像是一片巨大的云影,将天光全部盖住。
之前这四方台下是黑暗的,现在却像是被绿光晕染过了,让人觉得难言地舒畅。
然而舒畅是别人的感受,四方台给唐时的感觉一直是压抑的。
头顶一片青天多好,偏偏是一块巨大的,不知道高多少万丈的石头。
这碧光,便是战斗开始的信号,然而在唐时顺着这光的轨迹直接冲入了独尊台上面的阴影里的时候,却听到周围的人惊呼了起来——“四方台在往下沉!”
四方台在往下沉!
唐时抬眼,果然看到那四方台在缓缓地落下,这感觉压抑到了极点,下落的速度极其缓慢,可是这种下落给人一种更加压抑和恐怖的感觉。
万八千丈高的四方台若是落下,将还在打斗之中的唐时夏妄二人砸中,那才是好看了。
四方台落下的时候,便是团战开始的时候,看样子情况有变,是时间不等人。
他们兴许要速战速决了。
唐时也懒得废话,已经是最后的这一场,直接先出了斩楼兰来,便掂着要走近夏妄。
夏妄这个时候也不敢怠慢,他一脸的平静表情,看上去年纪还不很大,在唐时看来也就是个少年,唐时的面容也很是年轻,只不过因为他眼神很是老辣,看得出几分世故来,再加上修为再身,有之前的斑斑劣迹在,没人会觉得这是一朵小白花。
可夏妄不一样,几乎是一生下来就在修炼,一直在门派之中,不接触世事,修为很高,出手也比较狠辣,眼神却清澈极了。
只是这样的人很少遭受挫折,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高气傲的感觉。
夏妄双手一展,便开出了一张阴阳太极图在脚下,这一回却是一点也不隐藏自己的实力了。
在看到唐时那长剑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已经动了真格的,所以也没掩饰自己的修为,其实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藏拙的必要了。
你死我活的战斗。
唐时一弯唇角,便道:“打你,正好给我小师妹讨一笔债。”
当初应雨那傻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那里给夏妄打——唐时心说一定是因为这夏妄的眼神太能忽悠人了。
他现在可以说是出言挑衅,夏妄是个激不得的,当下便冷了脸,道:“大言不惭。”
脚下那太极图急速地旋转起来,黑白交错之间竟然便已经看不清了。
夏妄乘着这太极图,便直接飞身而起,双手结印,便见到一道白光向着唐时飞来,将唐时方才劈出的这一剑给缠住。
唐时手腕一抖,斩楼兰之上便有一道剑气掠过,似乎想要将这一道白光给切断。
不想在剑光刚刚起来的时候,那夏妄便朗声道:“阳白!”
阴阳太极图,又称阴阳鱼图,阳者为白,阴者为玄。
如今夏妄手诀起来,控制的却是一道白光,便是他口中所说的“阳白”了。
只是唐时也出身道门,怎么可能不懂这阴阳变幻之道?他眼一眯,握剑的右手食指便直接往前伸出一点,搭在了冰冷的剑柄上,便有一道灵光钻进了剑身之中。
而后,剑身上的光芒忽然之间散去,便只有青黑色的一片。
唐时这一把斩楼兰,外面看上去当真是破破烂烂的,原本锈迹斑斑,可在唐时这手指一点之后,那剑刃的刃面竟然变得平滑如镜,却呈现出一种很纯粹的黑色来。
黑与白的对立,便像是阴与阳的对立。
那夏妄一句“阳白”之后,手诀便变动了,一道白光顿时像是吸收了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天光,竟然转瞬之间粗壮了起来,末尾那一点白光一抖,竟然化作了一条尾巴,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来。可是随着夏妄手诀的连连缔结,从后面到前面,便逐渐地能够看到尾巴,身子,爪子,最后是头部——这竟然是一条白龙!
唐时黑剑提起来,凛然不惧,只寒着一双眼,带着无尽的杀机要将这白龙的龙头斩下!
夏妄又怎会轻而易举让唐时得逞?他手诀一变,便道:“龙抬头!”
白龙脖子一转,龙头昂起,正好避过了唐时这一剑,却在仰头长吟之后,低头张口,向着唐时的手臂咬去!
唐时不惊不乱,手腕一转,却已经将自己手中的斩楼兰长剑横放,任由那巨大的白龙将自己的手臂一口咬进去。然而这白龙毕竟是龙,即便是阴阳双鱼图之中的阳鱼所化,也有一定的章法。
这龙头不过二尺,又怎么能将唐时横着的三尺青锋咬下呢?
唐时这一剑,横在那龙口之中,手掌却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旁人看不到的变化,夏妄却是知道的。
他控制着白龙,灵识转瞬之间便已经查看到了唐时那右手的动作。
也看不到有什么繁复的指法,只看到灵光从唐时的手臂上涌到了他大拇指和中指上,像是要将他这两根手指给撑裂了一般,然而唐时的眼神极其平静。
在夏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那两根手指,便已经是雷霆万钧地直接碰在了一起!
像是天雷勾动地火,像是炸裂的光球,像是忽然翻卷起来的接天海啸,便有一阵汹涌强悍的气息从唐时这触碰到一起的手指之间迸射而出!
“轰”地一声气浪的巨大鸣响,便看到之前被夏妄唤出来的那白龙的头部像是炸开的一朵烟花,一下变成了散落的白光,甚至炸开了三丈方圆。
唐时早在自己将两指捏在一起的时候便已经抽身暴退,此刻早早地离开了那爆炸的地方,夏妄原本就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的,此刻这样的灵力爆炸却是完全无法影响到他。
只不过,精心准备的术法就这样忽然之间没了,怕是夏妄心中也不好受吧?
气浪翻卷开,也让唐时的衣袍猎猎随风了起来。
在山风之下,他那白衣之上的无数墨字却像是被这风给吹化了,变成了流动着的墨气,在水中旋转,不一会儿便像是轻云一样混杂在了一起,在唐时的袍子上流移了起来。
那爆炸的气浪很猛,甚至已经冲击到了独尊台的边缘,甚至已经反弹到四方台的底部了。
唐时忽有所感,灵识往上探着,便知道只在他们方才交手的这片刻之间,头顶上的四方台竟然已经下沉了五丈!
他们交手说来缓慢,实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如今四方台在急速下落,高手过招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可唐时跟夏妄的斗法却似乎陷入了胶着状态。
没有人想要死在四方台下,也没有人愿意这一场战斗无疾而终,所以唐时跟夏妄,不约而同地决定了速战速决。
之前那白龙没了头,却被夏妄指诀一起,便道:“龙生九子!”
一龙化九,竟然从九个不同的方向直接向着唐时扑过来了。
唐时大笑了一声:“你算数不好!”
夏妄没理会他,之前唐时的每一场战斗他都是看了的,师尊已经特意提点过了他,唐时这人最厉害的其实是一张嘴,万不能被这人说的话给乱了心境,破坏了自己原有的节奏。
其实夏妄的师尊是错了,唐时的嘴固然是厉害,但修道之人大多心性坚定,不会出现被蛊惑或者被激怒的情况,除非是有各种各样条件的相互作用——比如,战况陷入了胶着。
若唐时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怕是不会有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的,只因为唐时是与他们势均力敌乃至于高过他们的对手,他们才会如此在意唐时的话,所以不独独是唐时的嘴巴厉害,更有堂叔修为本事在作怪。
如今夏妄虽说自己不能受唐时的影响,可唐时说的话毕竟要传入他的耳中,只唐时道:“龙生九子,你这九子九龙是有了,却不知,生九龙的那一条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唐时手中那一把斩楼兰剑便横斩出去,甩出一道惊天剑气,那黑色的剑气弥漫开去,初时还觉得散漫,可在接触到九条白龙的时候便忽然之间凝聚了起来。唐时长剑指天,便轻轻地落下,往那黑气的顶端一点,道:“阴玄,化龙!”
一条黑龙,便这样凭空之间出现了。
九龙雪白,一龙玄黑,便已经厮战在了一起。
这黑色的龙乃是与白龙相克的。
太极阴阳之道,阴阳相克,那九头白龙便是阳,唐时的那黑龙则为阴,此刻是黑龙以一敌九,竟然也不落下风。
只是这样靠灵术缠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唐时直接手一松,便任由自己手掌之中斩楼兰长剑激射而出,被那黑龙一口吞入腹中,紧接着黑龙喷出一团墨汁一样的黑气,竟然直接腐蚀了九条白龙,白龙转黑,便是要着道了。
此刻头顶那阴影,越加浓重了起来,交手不过是片刻,那四方台下降的速度却似乎越来越快了,整个四方台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趋近于蓝色。
浅碧色像是海水一样荡漾了起来,唐时一看之下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敢慢待,只将自己那三株木心笔取出来,凝眸看向夏妄,然而夏妄的眼神,却也在同时撞了过来,二人对视,唐时忽然觉得有一种很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种直觉,来自生死之间的明悟。
唐时经历过多次大战,也多次死里逃生,知道在战场上这样的直觉可以说是难得,所以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便直接脚下一踱,忽然腾空而起。
在唐时腾空的一瞬间,一座黑白双鱼图忽然从他脚下的地面上冒出来,唐时站着的位置便是那阴阳双鱼图的眼。
太极图是很奇妙的——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
太极图,又名为阴阳鱼图,左阳右阴,在阳鱼之中有阴眼,阴鱼之中有阳眼。这便是传说之中的“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可夏妄的这一招,来得特别凶险。
也不知道他是使用了什么秘法,唐时一点也没感觉到他是怎么施法的,在看到的时候,那一座太极阵已然成了。
夏妄自己站在阴中有阳的那一点阳鱼眼上,而唐时则站在阳中有阴那一点阴鱼眼上。
这东西,不仅是相生,更有相克。
夏妄乃是阵法的主导者,若是唐时被困在那黑点上,周围的都是阳白,只要将那道力向着中间挤压,管他唐时有多大的通天本领,不说死,最起码也要脱层皮的。
这一招,下手之果决,本事之狠辣,唐时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内心感叹了一阵这乾坤无极心法的厉害,却也生出了较量之心。
同是道门,今日便来斗法一回。
此刻什么危险,什么一人尊,什么四方台,通通抛之脑后了!
唐时眼底露出几分带着血色的兴奋,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牙齿一咬,便在下唇上磕出了一点点血印子,将下唇上的鲜血卷进口中,唐时便道:“你无极门又太极图,便当我洗墨阁没有吗?”
他提了笔,为三株木心笔注入灵气,便是吹笔落墨,他指甲盖上的墨气注入了笔管之中,于是那笔尖之上便落了一点墨出来,点在了唐时脚下站立着的虚空之中的一点上,瞬间铺开了。
于是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人则在天地间,于是有阴阳鱼图的人部。
夏妄道:“此图名为乾坤无极。”
唐时则一笑:“吾图——太极丹青印!”
话音刚落,便见那三株木心笔从唐时的手中消失了个干净。他站在半空之中便是一脚,竟然直接将脚下的太极丹青印踹得飞速旋转起来,只将黑与白搅混,再也分不出谁黑谁白,谁是谁非来。
唐时高高地一掌扬起,直接印向了下面的夏妄。
夏妄不甘示弱,这是两个太极图,两部功法,乃至于两个门派之间的较量!
原本所有人以为撞击会产生的轰然巨响没有产生,只有一种奇怪的寂静。
像是声音太响,而导致了众人都已经听不见。
唯一弥散开的,只有无数的气浪,漩涡,黑白的灵力,黑白的世界,脑交错纵横到了一起。
两张十丈方圆的太极图,在旋转之中碰撞到了一起,各自在旋转之间破碎。
它们是浑圆的,却很薄,在撞击到一起的时候竟然像是两片镜面琉璃,一瞬间便破碎掉了,无数黑白的琉璃碎片似乍破银瓶,原本应该有那清越之声,却似乎又在这样的破碎之中消弭干净。
各自破碎,并不代表着结束。
谁强,谁弱?
拼的还是各自的本事!
唐时卑鄙无耻,便在这两张太极图同时破碎的时候翻手一张,便有那黑白的碎片被他这一掌吸住,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掌影,横亘在夏妄的头顶。
这一回,轮到整个北山的人齐齐地站起来了。
之前两图破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平手了,哪里想到唐时行动竟然如此迅速?
不管是这心机,还是这反应力,或者是狠辣的程度,都是唐时要更胜一筹!
夏妄在唐时看来,很像是那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而他唐时,是暴风雨里打出来的顽石。这二者之间,其实一开始就没有可比性。
花朵再娇艳,也不如顽石没脸没皮下手狠毒!
这一掌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夏妄要完了。
这一战,似乎便要这样结束,然而夏妄能被大多数的人称为北山弟子之中修为第一之人,自有他不简单的地方。
唐时心机固然深,在出第一招的时候便已经算计到了后面的三步,他在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那种算计的惯性能够让他拥有超乎寻常的反应力,可却也因为这样的反应力太快,而可能无暇顾及到旁的。他一旦真正地陷入了战斗状态,便容易陷入无法自拔之中。
所以在现在,他一心想要一掌将这样的一场战斗结束,可事实上——夏妄知道自己短缺在何处,之前在观察唐时的战斗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唐时根本就是个灵感决定战斗的人,没有一定的章法,也不会在战斗之前有过什么规划,打到哪里算哪里,能打多狠打多狠。
可夏妄不一样,他习惯规划自己的每一场战斗,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能经过多少场……
夏妄跟唐时,有不同的战斗风格。
因为夏妄乃是在门派之中的试炼场战斗的,所以一场接一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战斗,也知道每个对手的风格,所以他习惯的是在战前便算计好,这便养成他规划型的战斗风格;唐时遇到的事情几乎都是突发性的,说打便打了,情势变化之快根本不容唐时多考虑,一犹豫便是生死局了,之前有人说唐时的战斗是野兽的直觉战斗,这一句虽然看似夸张了一些,本质上却贴切到了极点。
一个是随心所欲自我发挥的追求效率的唐时,一个是有强迫症要让战斗按照自己节奏来的夏妄,两个人的战斗风格不一样,如何继续?
还用想吗?
管你妈什么风格,打完了再说!
唐时咬牙之中,便狠狠地一掌拍到地面上,也将夏妄所站立之处拍出了一个巨大的掌印。
夏妄不闪不避,竟然硬生生地承受了唐时的这一章,同时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他竟然不顾自己唇边流溢出来的鲜血,手指一拉一牵,唐时只在他指诀起来的瞬间便感觉到自己头顶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
忽然之间有一点喘不过气来。
唐时眼也不抬,强大的灵识便已经扫到了自己头顶那四方台的底部竟然亮起了冷光,这一回也是太极图,只不过这一个图不一样,两条鱼,收尾相衔地连接在一起,一条黑身白眼,一条白眼黑身,竟然就在唐时的头顶游动,像是将那四方台的底部当做了养鱼的水缸一样。
太极本来便已经是天地了,什么东西,能将这天地装下,变成两条小鱼?
那一瞬间,唐时生出一种无法抵抗的感觉,若是他心智若几分,兴许就被这磅礴道术给压倒了——
唇边挂着血色的夏妄,那眼神异常地冷冽,甚至是冷静,与唐时战斗到了一定境界便要疯狂的状态不同,他越打越是冷静,可心里越是疯狂。唐时这贱人,却是看似疯狂,心里越来越冷静,甚至是冷血。
杀的人多了,便不觉得杀人是怎样的本事了。
夏妄道:“乾坤无极,遂有乾坤,超脱天地外。”
是了,夏妄修炼的乃是乾坤无极心法,紧紧是太极图,不过是太极而已。
太者,至也。
极者,极限也。
所谓太极,便是“至于极限,无有匹敌”。
可无极呢?
无人、无我、无天、无地、无世界!
何物能养天地为鱼于湖池之中?唯有无极!
天是修道者掌中一尾小鱼,地是修道者掌中一尾小鱼!
人站立于天地之间,便已经卓然于世,天有何能,地有何能?人,以心逆天!
这一刻,唐时才终于知道,乾坤无极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那坐在浮云阶上大荒逆阁第八层层主章血尘,第七层层主天御,忽然之间眼神明亮了起来。
原本以为此子不过是无极门的一枚子,却不想如今竟然有这样冲天的逆意。
修士修士,顺天而为不算修!
天地有极,而无极门却修炼“乾坤无极”!
两尾小鱼,在出现的时候很小,可在唐时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很大。
高手过招不过瞬息,所谓瞬息,不过是决胜之机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像是一只巨手,将所有人的心脏捏紧了,碾压。
唐时一口鲜血喷洒出来,却又缓缓地渗入了他的袍中,消失不见了,只有那画裳之中的墨色,忽然浓重,一身白衣,竟然骤然转黑!
他站在四方台之下,独尊台之上,山风凛冽,无法吹动他衣角,罡气四溢,无法撼动他容颜!
于是那双眼一抬,便是光芒闪烁!
豁然抬首,活的鱼,便这样映入他眼底。
他夏妄是逆,我唐时便不算是逆了吗?
只是他不仅是逆天,他是逆一切可逆之人,逆一切逆他之人!
天地宇宙洪荒玄黄,万物生灵三界灵长,但凡挡路者,杀无赦——那刻在石板上的三个字,不知为何,一下便浮现在了唐时的脑海之中。
他提笔,便像是当时伸出手指轻轻勾勒那字迹一样,以这三株木心为笔,以自己指甲盖之中修炼出的气韵为墨,以这四方台为纸,以吾敢逆一切逆吾者之心为印,挥毫而去!
四方台轰然落下,千万年来,何曾有人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则三: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
天算长老一下从浮云阶上站起来,看着提笔挥毫的唐时,怒喝道:“汝竖子,安敢不敬于四方之台!不敬者,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唐时几乎是磨着牙,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他不是在重复天算长老的话,而是在念他一个一个写出来的字!
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
“唐时,速速住手!”
这一回,不仅是天算长老,旁的来自大荒的人也是一脸的震怒,似乎若不是因为这是四方台会便要冲出去将唐时一把抓下来,一刀将他脑袋砍了一样。
整个四方台此刻已经由那碧绿,变成了碧蓝,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从这万八千丈四方台散发出来,像是海底涌动着的波涛和暗潮,像是这围绕着灵枢大陆四面八方的无尽深海!
疯了,唐时已经疯了!
他的墨笔,落在了四方台上,也落在了那紧贴着四方台的阴阳双鱼上!
“想让老子住手?”
唐时将最后那“赦”字的一捺,拖长了,锋锐尽显,墨色像是要被他这一笔的力道给耗尽一样,到了后来已经不是饱满的墨气,稀稀疏疏之间露出几分空白了,却是一种空前的竭尽所能——
力透纸背!铁画银钩!
这是他,最锋芒毕露的一笔!
“速速住手!”天算长老身上爆发了无尽的气势,整个九山都已经为之动摇!
只是唐时眼底略带着微红颜色,便一声轻笑,一转身,却已经化作那声震九霄的狂笑:“什么四方台,不过死物!你们奉它如神灵,在老子看来它一钱不值!”
所有人听到唐时的这句话,当真是头皮都发麻了。只是更惊世骇俗的言语,还在后面——
“住手?好啊,先杀完,再住手!”
三个字,墨迹已经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忽然汹涌了起来,跗骨一样,钻进了那夏妄布置的天地鱼的身体之中。
以乾坤为鱼,却抵不过唐时这一句“杀无赦”!
无边无际的墨气,像是一枚枚钉子,铺天盖地,下雨一样洒下来,将这两条方才还收尾相衔游动在四方台底的鱼,钉死!
像是活物变成标本,活鱼变成尸体!
那两条鱼,在被锋锐如刀的墨气钉住之后,尾巴摆动,挣扎了两下,便像是咽了气一样,缓缓地便贴附在了四方台底,像是忽然颜色褪尽的壁画,被风霜雨雪侵蚀了千年,终于开始了风化剥落。
在这两条鱼的术法被唐时一笔破去的同时,夏妄忽然单膝跪地,同时便听得震天动地的“轰隆”一声,天际惊雷闪过,整个四方台竟然直直下沉十丈!
此刻,之前还与独尊台有百丈距离的四方台,竟然已经只高独尊台三十丈!
唐时乃是凌空而立,此刻那四方台压下,便是在他的头顶,像是故意要惩戒他对四方台不敬一下,轰然砸在他头顶。
唐时伸出自己双手,便将那头顶的四方台撑住了,却被逼得再吐了一口鲜血。
他是人,是太极之中的人部,人处于天地之间,却是在夹缝之中游走。
唐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一句,可是他心底平静,整个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这四方台的重压而狰狞!
沉下!
沉下!
沉下!
一丈,两丈,三丈!
唐时的身体被四方台压下去,压下去,压下去……
时间变得短暂又漫长,唐时手臂酸痛,双唇已经染血,只觉得自己手掌之中触到的乃是海水,那略带着咸味的海水,只是没有海风,这里的风还是山风。
他不是没想过要脱逃,可这像是他与这四方台的一场拉锯战,那些来自大荒之中的修士还在叫嚣,唐时呸了一口,老子现在要是能跑自然要跑,四方台不让老子跑,老子便要跟它杠上!
早看这玩意儿不顺眼了,看不对眼也不是一天两天,麻痹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它,死也甘心了!
干掉四方台,即便他唐时不是名垂千古的英雄,也将因为这惊世骇俗之举遗臭万年!
千古与万年,十倍的差距。
成为一人尊,他将名垂千古,干掉四方台,他便是遗臭万年!
何可成为流芳,何可成为遗臭?
不知道,只需要知道,一旦做了,他唐时的名字,将会镌刻在整个灵枢大陆的历史上,永不腐朽!
干了这一票,来世再活个轰轰烈烈!
唐时也不知道心底为何起了这样疯狂的念头,可是他无法压抑此刻来自内心深处的那种烧灼一样的渴望。
抬头,已经忘记自己还有对手,忘记周围那些人的叫嚣,忘记了他自己的名字,忘记了他的身份,眼前——只有一座万八千丈四方台!
“轰隆”一声,天地已然为之失色,四方台宽逾百丈,高则万八千,壁立千仞,名为台,实乃通天柱!
唐时何等渺小,大凡这万物灵修,与天地相比不过蝼蚁。
何人痴狂,敢与地较博?
何人痴狂,敢与天比高?
唐时比之四方台,犹蝼蚁比之千仞壁!
他一个人,在坚定又轰然下坠的四方台,用双臂苦苦支撑,一切都显得渺小,阴影之下,众人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一双寒眸,点星一样明亮。
他长啸一声,声浪便从这四方台与独尊台的夹缝之中震荡而出。
唐时看不到忽然之间惊乱的大荒修士,看不到眼神复杂的藏阁汤涯,看不到那飘飞过来一脚踹开了四方台下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夏妄的月白色身影,看不到,通通——看不到!
不必看到,何必看到?
他胸怀,何止一个四方台?
笑声激扬,于是手掌一松,身影却忽然之间消散在了四方台下,众人再看的时候,那影子已经烟云一样重新出现在了半空之中,只是他面色已经惨白如纸,灵力枯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不断地使用那瞬移的术法,从四方台下,一下钻到了这广阔的天地之中。
自四方台会起,便一直见这四方台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像是一片浓重而挥之不去的阴影,直到今日,唐时才有一种呼吸终于顺畅了的感觉。
他左手一抬,虫二宝鉴的影子,却在他背后出现,巨大的书页翻开,像是蝴蝶那枯叶一样的翅膀,在扇动之间,便已经破茧重生!
第十六首,只要一句,只要一句便能干掉这四方台了。
在看到这四方台的第一眼,便有那样一种强烈的冲动,只是不曾告诉任何人,这是旁人眼中的不敬,唐时的疯狂!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他眼底的烟气幻化开去,便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样的场面。天姥连天向天横,便如眼前这四方台,如此气势恢宏,如此动人心魄!其势可拔五岳,掩赤城,只是那又如何?
四方台,且任你高万丈,也敌不过我一句——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唐时提笔一点,便像是题字一样,在这高大的四方台上,竖着写下这一行字!
笔墨之间,难掩他心中豪气万千,眼前这碧海蓝波一样的四方台,便在他眼底忽然之间幻化了。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四万八千丈高台向东南而倾,这四方台不过万八千丈,还不倒下,更待何时?!
唐时口中断喝:“倒!倒!倒!”
原本笔直地矗立在独尊台上方的四方台,忽然之间便轻轻那样一摇晃,而后向着东南倾斜而去!
这事态,吓坏了整个独尊台上的人,吓坏了周围九山的所有修士!
四方台,那是四方台!灵枢大陆的圣物,千千万万大能修士不敢触碰的存在!
铁则三: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
疯了,疯了……
似乎,不能更疯了!
然而错了——唐时犹嫌不足!
这四方台倾倒的速度太慢,若是要倒下怕是等到猴年马月,如何能等?
尼玛,让你倒,你不倒。敬酒不吃,偏吃罚酒!
成全你!
双目爆出寒光,唐时咬牙之间已经是血腥气满口,一身黑色画裳灌满了风,长袖会挥动之间已经是鼓荡飘摇,他纵身从半空之中跃起,只像是一只飘摇的青玄色仙鹤,分明是魔神一样的神情,却有仙人的风姿,然而他做的事,却是所有修仙人永远也做不醒的梦!
飞起一脚,唐时直接踹到了四方台侧面,无数的琉璃面轰然碎裂,声震四野。
“去你妈还不倒!”
千万年四方台,蓝光崩碎,激射入云霄,整个万八千丈高的四方台像是忽然坠入海中的浪涛,朝着东南轰然倾斜!整个九山,陷入了亘古以来最冰冷的混乱。
四方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