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舟让夏仪在床上躺好,给她盖好被子。他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抱上来放在夏仪枕边,然后拿来围巾把自己的手和夏仪的手系在一起,这样她要是半夜再起来,他就能第一时间门感觉到。
他躺在夏仪身侧的床铺上,夏仪抱着蓝色的被子,好像被一层海浪所覆盖。她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仿佛是在发呆,眼神直愣愣的,很少眨眼。
聂清舟拍拍夏仪的肩膀,轻声说:“你需要休息,睡吧夏夏。”
“好吵。”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聂清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把她的脸掰过来,捂住她的耳朵,望着她的眼睛:“夏仪,你看我,只看着我,其他的声音不要听,不管它们。”
夏仪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的眼睛像是深邃的黑洞,所有的光被吸进去就不见踪影。
他的话好像也被吸进去了,泛起一阵细小的涟漪,湮灭不见。
她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眼睛睁开的幅度越来越小,然后慢慢闭上。
聂清舟松开她的耳朵,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夏仪的神情宁静,月光照着她的脸颊,照亮她眼下疲惫的青黑,照亮她因为瘦削而分外凌厉的下颌骨,这种色调下的她看起来尤其的冷。
他仿佛能听见她身体里无法控制的轰鸣的旋律,那她曾经的灵感源泉,此刻同厄运一道啮食她的血肉。
聂清舟搂住她的肩膀,松松地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替她阻挡她脑海里的喧嚣声音,就像很久以前,他走在她前面,替她挡着冬天的寒风似的。
“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卷进暴力事件,给你留下创伤。明明猜到了命运的走向,却什么都没能阻止。
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
他应该要明确地告诉现在的周彬,他二十六岁之后的人生会发生什么,他喜欢的姑娘会发生什么,无论是信件也好当面说也好。如果他真的做了,会改变什么吗?这个世界还会存在吗?
她会因此变得更幸福吗?
聂清舟低眸看着她的睡颜,然后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希望在这个世界里,这就是她不幸的终点,她能如命运预言的那样好起来,然后去美国学音乐,成为光芒万丈的歌手。
等她离开之后,他要再去省城和那个十七岁的周彬见一面。如果不尝试一次,他可能无法原谅自己。
夏仪的睡眠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个小时,很快她就在噩梦中惊醒,挣扎着扯动了聂清舟的手腕。
他还没有完全睡着,立刻反应过来把她抱住,她睁大眼睛在他的怀里发抖,然后把头埋在他怀里,像是梦见了不可名状的恐怖场景。聂清舟抚摸着她的后背,让她平静下来,再次把她哄睡着。
一个晚上这样的情况反反复复发生了四五次,以后的每个晚上几乎都是如此。
郑佩琪到聂清舟家,给他送作业和上课录音的时候说:“你好像瘦了很多?”
面前的男生好像撑着一件灰色卫衣的衣架子,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他揉揉眼睛,没有回答郑佩琪的话,只是把她前一天给的录音笔还给她,说道:“谢谢你了。”
郑佩琪拿回录音笔,道:“你这就听完了?不用再听听吗?我家有好几个录音笔,不着急。”
“嗯,听完了,笔记都写好了。”聂清舟指指自己的笔记本,以轻松的语气笑道:“要不要借我的笔记本看?”
郑佩琪皱着眉头,她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聂清舟怔了怔,他只是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教科书、参考书和试卷,一本物理书摊开在桌上,在郑佩琪来之前他应该正在看这本书。
而夏仪坐在聂清舟旁边的木质地板上,以她为圆心周围散着很多白纸,她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拿起来一张,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丢在一边。那些白纸上有的画着些不知所谓的图案,更多的是数字或音符。
郑佩琪小心地拨开白纸,走到夏仪面前,蹲下来喊她的名字。
夏仪抬起眼睛来看向她,像是包装好的娃娃,和她之间门隔了一层塑料壳子。
“夏仪,小高考的成绩出来了,你考了4a呢!我们班有一半的4a,是不是很厉害?董老师特别高兴,还提到了你,大家都很想你,都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郑佩琪拉住夏仪的手。夏仪没有反抗,任由她拉着,但是仍然沉默不语。
“夏仪,夏仪……我也想你,你快回来吧。”郑佩琪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夏仪很怕郑佩琪哭,放在平时,只要看到郑佩琪哭她一定什么都答应了。但是现在夏仪只是失神地沉默着,不一会儿就把手从郑佩琪手里抽出来,又拿了一张白纸随手乱画。
郑佩琪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抽着鼻子,转过头看向聂清舟,问道:“就你一个人照顾夏仪吗?”
“邻居阿姨每天都会来帮忙,我姑姑隔差五就来看我们。夏仪妈妈天天都给我打电话,她们签证的问题好像快解决了。”聂清舟靠着椅背,淡淡地回答。
郑佩琪看着他的脸色,忧虑道:“你气色不太好。”
“晚上要看着夏仪,睡不踏实。”
“白天呢?”
“还要学习,带夏仪出门遛弯。”
聂清舟的语气一直很平稳,像是跟郑佩琪轻描淡写地叙述他的日常。他的态度都让郑佩琪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多愁善感了,她说:“你一天睡几个小时啊?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呢?”
“没数。也没办法,我成绩要是往下掉了,我姑姑肯定不会允许我再照顾夏仪。”
聂清舟像个没事人一样笑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夏仪身边,一张张帮她收拾好落在地上的纸,边收拾边说:“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哭吧,要是我的情绪也垮了,那夏仪怎么办呢?”
他看着满面泪痕的郑佩琪,打趣道:“难道像你这样,和夏仪面对面唉声叹气吗?”
郑佩琪下意识觉得生气,但是下一秒又觉得悲伤。聂清舟的眼睛布满血丝,在他的身体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凌驾于□□的倦怠之上。
他如同冬天的松树,被大雪压得深深弯下腰去却不能折断。因为树下睡着夏仪,他要等她醒过来,站起来,离开这里,才能抖落一身积雪。
郑佩琪也很爱夏仪,学校的老师们,同学们也牵挂她,张宇坤和赖宁也时常来看夏仪。但他们已经无法再做更多了,那些善意对于夏仪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只有聂清舟有放弃一切,支撑着夏仪的勇气。
“你真的很勇敢,没有人能做到你这种地步。”郑佩琪下了结论。
“在你们这个年龄,并且未来全是未知的时候,是这样。”聂清舟淡笑着说。
按照和姑姑的约定,聂清舟去参加了月考。那一整天他把夏仪托付给邻居阿姨,一考完就拒绝了各个老师的面谈要求,直接飞奔回家。
阿姨说聂清舟不在的时候夏仪总是在房间门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一样,也不吃饭了。直到聂清舟回到家了,她才安静坐下来开始吃饭。
等阿姨走后,聂清舟抚摸着夏仪的头发,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夏仪的额头,安抚她。
“没事的,我在这里呢。”
顿了顿,他以一种近似于祈祷的语气说:“快点醒过来吧,夏仪,好起来吧。”
月考成绩出来,聂清舟仍然是仅次于闻钟的年级第二,和第名之间门保持了很大的断层。光看卷面来说,他简直不像是一个一个月没来上课的人。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后,聂清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人的神经崩得太紧了,不能有稍微一点放松。
月考成绩出来的那个傍晚,夏仪趴在地上写写画画时,客厅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她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地画着她的乐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找聂清舟,却没有看见他。
她于是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房间门的门。
刚走到客厅,她就看见聂清舟倒在地面上,手边有一个打碎的盘子,滚落了好几个荔枝。
夏仪怔了怔,慢慢地蹲下来,端详他的脸庞。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疲倦,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红色的液体从他额际细细地、缓慢地,像是山里的清涧流淌出来。
这个画面突破所有激烈呼啸的声音,瞬间门传达到她的脑海深处。但只是传达而已,她无法解读,她又不能放弃,就像热锅里的蚂蚁,走到死胡同的人,一圈一圈地打转。
画面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直到占据她的整个思维,把其他所有的东西甚至是梦魇也挤开。
夏仪睁大眼睛,手颤抖地攥成拳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震耳欲聋,要破茧而出。
——求求你……
——求你……
——你快醒过来……
——快醒过来!!救救他啊!!
夏仪愣了愣,空洞的眼神突然恢复清明,如梦初醒。外界所有的画面声音一瞬间门涌入她的脑海,信息量大到几乎要冲垮她。在混乱中,夏仪只看着聂清舟,她伸出手去轻轻推聂清舟:“聂清舟……聂清舟?”
聂清舟没有反应,不过他还是温暖的,呼吸平稳。
不像她的奶奶。
夏仪的眸子颤了颤,她慌乱地俯下身去在他的身上搜索,从口袋里拿找出手机。用他的解锁图案解锁手机,打通了120电话。
“喂?有人晕倒了……地址是在富宁路二号203。”
“求求你们……救救他。”